玩玩闹闹的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下午一点多，江凡桐匆忙与他挥手告别。
周珩驻足原地，看江凡桐慌张奔跑的颠簸背影，莫名觉得心情快活，连呼吸都轻快了。拢在身上的阳光微微发着热，在寒冬里暖烘烘的。此时，他有强烈的倾诉欲，心脏每跳一下，他都觉得快乐。他想，他想跟……
脑海里蹦出宣黎的脸，微笑地注视他。
周珩心跳莫名更快了些，“扑通扑通”的，催促他快些，再快些回家，把所有的话说给他听。
他随着熙攘人群疾走，混在活力四射的学生人流中，居然没有显得扎眼。
周珩回家前原设想的是到床前叫醒睡美人，再轻声诉说。结果回到家，又是满地的狼藉，他昨天打包好垃圾被撕扯得到处都是，宣黎坐在沙发上面色深沉如黑水。外面明明艳阳高照，里头却是阴冷漆黑，把周珩一路上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情都被浇灭了，站在门口不敢动。
“去哪了。”宣黎很冷静清晰地问道。
宣黎明明打不过他，周珩却没由得怕。他谨慎地回：“江凡桐找我出去了，说今天跨年了，但我没有钱买礼物。”
或许常年在危险中游走，周珩总能巧妙规避宣黎的怒气。周珩的回答让宣黎自动理解为他是找江凡桐去给他买跨年礼物了，很快，理智占据了主导地位。
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情绪的发泄不可怕，可怕的是清醒后面对自己劣行的自我谴责，痛苦的情绪紧紧包裹住他。
周珩察觉到他气场的变化，便开始接近，尝试交流：“我今天跟江凡桐去玩了好好玩的游戏，我们下次一起？”
宣黎转头看他，眼里含着泪，凄楚哽咽问：“你……你还愿意跟我一起？”
换来周珩安静的点头，他才朝他伸出手，乞求道：“你过来，抱抱我好吗？”
周珩连忙关好门，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宣黎即刻揽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胸前，委屈地哭道：“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但是我醒来，你就不见了……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我、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满屋子翻不出周珩来，他慌张地充电开机，蓦然发现自己还没有周珩联系方式。并且，随着开机而来的是一堆满春阁的未接电话，双重的恐惧将他紧紧压制。现在在周珩怀里，都还不住颤抖。
周珩不知从何安慰，又想起上午的一切，便说：“我不会走的。我今天跟江凡桐去了游戏厅，还去逛商场，还吃了第二只半价的冰淇淋。江凡桐说他也很少吃，因为喻医生太忙了。我们还约了下一次，他还来找我，他是很好的人。”他贫瘠的表达跟不上他脑内的画面，颠三倒四的，“但是……没有你我看不到这么多好东西，它们……它们像太阳一样，我好久、好久没见了，我舍不得放手。”
“你第一次去商场跟别人去的！”
“……我以前也去过，只是没仔细逛。”
周珩忍不住暗忖，自己在宣黎心里是原始人吗？
宣黎猛然抬起头，将下巴垫在他肚子上，说：“我可以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游乐园，去看野生动物，去坐热气球。”
好像个小孩子，周珩心想着，忍不住使坏，问他：“那你中午吃药了吗？”
宣黎果然就把脸一拉，不想搭理他，催促他：“你快答应我。”
“你的病没好，哪儿都去不了。你乖乖吃药，我就偷偷给你吃糖，不告诉喻医生。”
宣黎分明听出这个小呆蛋在戏弄他，也不恼，反而觉得甜蜜。他心里的坏心思于是翻腾得比周珩的还要汹涌，还哭哭啼啼着呢，哪知就一用猛劲儿，将人拉跌坐在他腿上，倾身咬一口他的脸颊，低声道：“那些糖都不如你甜，我吃你好吗，小糖精。”
过分亲密的距离，肌肤的相互剐蹭，似有若无的沐浴露香气，如丝丝危险感，盘旋不去。江凡桐的疑问在这时闪进他的脑中：你们不是伴侣吗？
周珩心里揣不住事，便问：“我们什么关系？”
宣黎嘴边的笑容收住，后知后觉地发觉孩子长大了。前两天状态浑噩，没察觉他这回回来变得鲜活得多。
宣黎谨慎行事，没正面答他，而是问他：“假如，我们是朋友关系，假如我是江凡桐，你会跟我……”他慢慢靠近，又用上他蛊惑人的低音，缓缓问：“你会跟他这么抱一块儿吗？”
周珩不禁跟着他的声音，脑海里出现江凡桐蹭着他的脸傻笑，浮动的心瞬间就冷了。
宣黎因他的表情雀跃，摇摇他，说：“会不会嘛？告诉我呀。你怎么不说话了，想到江凡桐就害羞了？嗯~再这样人家要生气啦！你……”
这一张嘴喋喋不休，真是恼人，没病之前可不是这样。周珩想起了那个初冬的午后，微风凉凉，他的唇舌撵着糖果与他纠缠，那时他的嘴可是喜人的。周珩想着，悄悄吞咽了一下，瞄那开开合合的嘴。
他沉默这么久，宣黎早就不悦，语气愈发急：“你为什么不理我？你再不理我，我就要……”
宣黎呆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紧闭的双眼，和唇上抵着的柔软唇肉。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反应过来不是幻象，久违的亲密，周珩的气息缠绕在他身上，让他有想哭的冲动，澎湃的情绪几乎要把他淹没。他一把将人按入沙发中，攻城略池起来。
宣黎抵着他的鼻尖，带着哭腔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嗯？你知道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亲你啊。”周珩单纯地觉得舒服，心里暖暖的甜甜的，不知道宣黎为何要哭，他仰起头，又轻啄他嘴角。
宣黎兴奋到瞳孔扩散，急喘粗气，激动却强势压抑的嘶哑嗓音半威胁道：“你别想逃，别想……”
说罢，又含住他肖想许久却又不敢去触碰的双唇。二十几年来，他第一次感谢生命的赠予，第一次为活着落泪，第一次想拼命活着。
宣黎半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亲吻变成周珩轻拍他背给他顺气。
周珩心想：哭也比唠叨好听。
宣黎心里暗念：2011年12月31日，周珩首次主动亲吻纪念日。
正浓情蜜语时，门铃声煞风景地杀了进来。宣黎抽搭鼻子，不情愿地松开周珩，嘴里念念有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正常程序造访宣黎家的无非就是喻君阳张海逸，再多了就是这位嗓门尖细的家政阿姨。
门一开，她热情洋溢的声音就先挤了进来：“宣先生下午好啊，好久不见呢！”
阿姨进门见到沙发上的周珩明显一愣，呼出一声“哎哟”，而后问：“系宣先生的朋友虾？长得真好哦。”阿姨是本地人，普通话里夹着口音，周珩勉强能听懂。
周珩是长辈所喜爱的讨喜长相，又乖又安静，家政阿姨左左右右地看，把周珩难得地有些难堪，尴尬地瞥开眼。
宣黎见状，自然笑得骄傲，说道：“今天还是一样整理清洗一下，顺便换下床具。今天可能需要您做下饭，两人份的，做饭的钱我另外给您。”
这相当于是外快，不被平台收点数，家政阿姨立刻甩开膀子开始干，争取能挤出时间来做饭。
宣黎是阿姨的熟客，每次服务都是一屋子垃圾，她也见怪不怪了，但还是忍不住想唠叨。
宣黎和周珩肩并肩坐着，听着阿姨苦口婆心的劝说，悄悄地踢了一下周珩的脚。周珩一与他对视，他便对他笑。没有缘由和目的笑容，比以往他任何刻意角度的笑容都要美丽，周珩的心又自顾自地“扑通扑通”起来。
周珩捂住胸口，觉得最近自己的心脏有些奇怪。
在家政阿姨打扫的杂音里，宣黎紧紧挨着周珩，就连上厕所喝水都要手牵手去。
有周珩的一天总是过得那样快，阳光就这样从阳台外一直爬到吧台处，爬上他人偶一般没生气的脚上，为他冷白的肤色增添了些许暖色。贫瘠的肌肉组织让脚面上的瘦骨和脚筋格外突出，在阳光下光影分明。而它旁边是一只同样苍白颜色的脚，但要小巧得多，脚趾头圆润，指甲盖泛着微微的粉。宣黎偷偷地，将脚挪过去，与它靠在了一起。
冬日的日头短，没一会，这一点的太阳也渐渐西斜不见了。宣黎有些可惜，眺望到远处的天边。天色已经大暗，只有西边一点点的光亮在挣扎着，折射着腐烂的玫瑰酱紫色。
忽然，一只小麻雀落在了阳台的围栏上。
“啾啾啾。”小麻雀歪了歪脑袋，眨巴着黑豆豆似的眼睛看着屋内的他们，好像在好奇他们在做什么。
宣黎与它对视了片刻，倏地开口说：“它在等它的小伙伴。”
周珩闻言，也抬头望了去，没看见其他的人，只看见栏杆上的一只鸟。
宣黎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它肯定找了他好久了，累得只能在我们阳台上歇歇脚了。你猜，它的小伙伴会不会来找它呢？”
“不知道。”
“会的。”宣黎斩钉截铁道，“他一定会回来找他的，然后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永远太遥远了，记忆里清晰的嘶声力竭，无法挽回的败局，周珩惧怕这最稍纵即逝的“永恒”。他呐呐应着：“是吗……”
周珩不自控地思绪放远，远到没有安置点，空荡荡地飘着。阿姨忙碌的身影在眼前来来去去，在冷色灯光下形成重影。过了许久，厨房飘来了米香味，他才恍然回神。
他什么都不懂……周珩有些颓然地想着。大段的经验空缺，令他动脑思考都困难。
“滋啦啦——”
厨房忽然传来热油鞭打冷水的声音，油香味瞬间弥漫整个房子，周珩肚里适时地“咕噜”了一声。久不尝油烟，他的胃依旧还记得它们的美味。
周珩不禁好奇地到厨房去。
周珩一动，宣黎立马警觉地问：“你去哪？”
周珩失踪的一个多月让宣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去厨房看看。”
宣黎立马也跟着爬起来，紧跟其后：“那我要跟你一块儿去。”
宣黎家除了二楼房间是封闭式的外，一楼做了半开放式设计，空间也不大，厨房到客厅统共十几步的距离，中间只用吧台做了隔离。周珩倚在吧台前，宣黎则要黏在周珩身上。由于二十来公分的身高差，看着就像是两人亲密拥靠在一起。
周珩是不懂，宣黎却是心思叵测巴不得别人误会。家政阿姨是传统的女性，自然不自在，尴尬地说：“阿姨做饭呢，为森莫都站到介里来？”
宣黎说：“他说想学学，以后也给我做。”语气里充满了得意。
“哎哟哟——你们这些后生仔呀……”
周珩听不出阿姨叹息中的意味，他只关心着灶台上发生的战事。
阿姨个子不高，就连是周珩也能越过她，看到她是如何在案板上熟练地处理食材，又是如何在切好的食材中放入各色的调味料。
周珩虚心下问：“粥怎么做？”
“粥啊，介个电方煲的嗦命书里有嗦呀。”阿姨翻出说明书来，指着其中几幅图，“你看吼，加介么多米，就要加介么多水，很简单的。”
周珩捧起说明书研究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能学会煮出一锅粥，就已经是历史性进步了，他并不奢望学习更高级的。
记忆中，炒菜是久久才能吃一回的。全院里的姐姐们都会端着饭碗，早早地等在厨房门口，就为闻一闻那馋人的香气，简直能就着吃下三碗稀饭。
没等他继续地回忆那个旧色的画面，阿姨就已经将所有的菜上了桌。
宣黎给她结了钱并送她出门，回屋时，周珩已经自行在小吧台处坐好，正摆弄着筷子，小嘴微张，就差嘴边涎下一线口水来。桌上清淡的小菜也确实被吧台顶的暖光映照得色香味俱全。只不过这道光在他柔顺的发顶拢出光环，衬得他愈发柔顺可爱，比那小菜都可口几分。
宣黎忍不住渴望起两人甜腻的亲吻，馋得手心直冒汗。
宣黎胡乱地在裤腿上蹭了蹭，坐到周珩对面，招呼道：“这么晚饿了吧？来，动筷子吧。”
尴尬的是，周珩不会用筷子。他握着筷子，像是攥着俩棍子，怎么捞也捞不起菜了，却执着地用嘴抵碗口，笨拙地扒着粥喝。
这样的情形，宣黎是万万没想到的。
周珩那双黑色半指手套在宣黎眼里终于不凌厉审美怪异了，反而透着几分憨傻，指套中露出了苍白纤细的手指，那样白那样干净，透着软绵的可爱气息。
周珩全然没察觉自己的狼狈，他已经许久没正经地吃过一餐饭了，吃得忘我，恨不得脸上长上好几张嘴，同时来动作。
宣黎好笑地抽了几张餐巾纸，连人带椅子挪到他身侧，轻轻按住他手里的碗，给他擦净满脸汤汁，道：“小笨蛋，哪有你这样吃饭的，噎到怎么办？平时明明装得挺酷，怎么吃饭跟抢似的？”
宣黎帮他擦完脸，又执起筷子，夹了块白煮肉，蘸了蘸酱递到他嘴边。
周珩慢半拍地燥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应对，慌张地撑住桌沿一推，人带椅子倏地滑了出去。
宣黎是没料到周珩来这么一下，他先是脸一沉，很快，平阔直眉在高高的眉棱上皱起，再一转头，便是天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周珩撞上他这一副受伤的神情，慌张想逃跑的心立马就软了下来，忙问：“怎么了？”
“你不吃我夹的菜。”
“我……我不是小孩，我自己会吃。我只是……”
“那你会打架，我会夹菜，一人一样不是很公平吗？”宣黎狡辩着，楚楚可怜地连问：“你帮了我，就不能让我回帮你一回？我就想教教你不熟悉的事情，你嫌弃我？嗯？”
周珩慌了手脚，他绝对没这意思，实在是因为太尴尬了。
宣黎趁机凑前，将人拉进自己怀里，话语蛊惑着：“你也饿了，我们边吃边学，不是一举两得吗？”
周珩耳根子都被这语气说软了，耳朵尖红红的衬着黑钻，晕陶陶地吃下宣黎夹到嘴边的菜。
周珩可爱的反应都落在宣黎眼中，他忽然就附身在周珩耳边吹了口气，惹得周珩连抖三抖，不悦地怒视他。
换来的却只是宣黎狐狸一般的笑，心想：耳朵很敏感呢。
宣黎肠胃疲弱，只喝了两碗粥，一桌子菜几乎都是周珩在吃，吃得小肚子鼓鼓的。
餐后，宣黎拉过一张毛毯将两人一盖，挪到窗前站着消食。
周珩抬头问他：“不洗碗吗？”
宣黎趁机用下巴压住他的额头，说：“老人都说，年年有余嘛。”
宣黎没舍得用力，周珩便放任着去，干脆头靠在他肩胸处。
不知站了多久，窗外微微有噼啪声，就压在耳膜上轻响——又下雨了。
宣黎惊呼：“下雪了诶，小珩！”
周珩直起头，发现窗外雪夹着雨纷纷洒洒下着。雨丝模糊了窗户，轻盈的雪花显得愈发梦幻。他们相拥，裹着温暖的毛毯，欣赏着另一世界的仙境。
“江凡桐有跟你说，跨年要干嘛吗？”
“嗯……送礼物。”
宣黎轻笑，道：“我收到啦，谢谢你小珩。”
2021-02-07 20:26: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