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懂了。◎
“不是这样的, 她在说谎,事情不是她写的这样,她在为我们开脱。”
盛雏霜疯狂摇头否定许梦婷留下的遗书, 泪眼朦胧看不到两行,再也绷不住的崩溃大哭。
这一哭,似乎要将这两年受的委屈和最近几天受调查带来的精神压迫全部发泄个干净。
室内室外, 无人打扰她。
卫司融蹙眉, 因为找到的第六人,前面所有推测全部作废, 等同于重新开始。
工作量巨大, 恐怕今晚又是个不眠夜。
“找到三顾书屋老板的资料了吗?”他问。
周查调出档案,读道:“三顾书屋老板周顶, 四十二岁,灵河市本地人,十八岁时父母双亡,本科学历,毕业后本打算和女友结婚,谁知怀孕五个月的女友被查出食道癌晚期,医生说术后有百分之八十复发率,且要长期服用抗癌药物, 会对孩子有影响。他女友为了孩子,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给他留下个女儿,现有一家独自经营了十二年的书店。”
卫司融听半天没听见重点,直接倾身看档案。
周顶的女友在孩子出生一月后过世,因是两人爱情结晶, 周顶不愿旁人插手, 决定独自抚养女儿。
天不怜可怜人, 他女儿两年前十一月中旬出事了,跟风似的从灵河最有名的凶宅小区跳楼身亡。
卫司融视线短暂在跳楼小区名称上停留数秒,眼里难以拂去的哀伤转瞬即逝,他从周查手里接过鼠标,绕着周馨雅三个字打几个圆圈。
“查查这个女孩。”
周查应了声,不到两分钟周馨雅的资料悉数出现在屏幕,因年纪不大,所以资料不多。
周查惊疑道:“他女儿是还不上校园贷被逼自杀的?”
“什么?”卫司融皱眉看过来。
案件资料里写得很清楚,十六岁的周馨雅因为想买最新款的果机,最初向周顶要钱,周顶没给,所以她想到了校园贷,拍过户口本等证明身份的证件,拿到校园贷里最高额的裸贷,如愿买了果机。
她起初觉得校园贷很好还,没放在心上,以为每天存存零花钱到月底自然能还上,全然不知校园贷利滚利能滚出天价利息,是年轻的她无力偿还的数额。
天真的周馨雅完全料不到两个月后她将要面对怎样庞大的债务,只一个劲和周顶犟。
她小时候没妈,周顶为了不让她受委屈,一直没有结婚。在她小时候当爸又当妈,可一个人再厉害也替代不了不属于他的位置。
周馨雅知道自己家庭不健全,同学孤立她、嘲笑她,也和这点脱不开关系。小孩子总是向往热闹,希望有几个能分享心事的玩伴,为了能和同学玩到一起,她花钱请客,买那些让人羡慕的奢侈品,就为在同学面前有一两分存在感。
短暂的被关注并不能成全真诚的友谊,周馨雅从小学被畸形的校园环境养到了高中,越来越叛逆,和周顶的关系在高中那年降至冰点。
也是这个时候周顶意识到一味给钱就是在溺爱孩子,开始控制周馨雅花钱。听说她要买最新款的手机,想也没想拒绝了。
这让从没吃过闭门羹的周馨雅很愤怒,贷款买完手机,她简单说明钱的来历,想让心软的周顶帮她还。然而下定决心要捋直女儿的周顶再次狠心拒绝。
受伤的周欣雅开始彻夜不归,这时距离她第一次还款不足三天。
七天后,周顶被警察通知,说他女儿周欣雅在白桃大街的紫绶锦园跳楼自杀了。
看完第一页内容,卫司融翻到了第二页。
“你对这案子有印象吗?”他问。
周查挠挠头露出个歉意笑容来:“跳楼自杀的太多了,一般不走我们这边。两年前倒是有在打击放贷的不法行为,那段时间抓到不少带头大哥。”
“周馨雅案卷里提到的放贷人被抓了。”卫司融说。
周查明白他的意思,顺着调出那位大哥的犯罪档案记录来。
只一眼,卫司融就确定周顶是第六人,他按亮麦克风,对郑汝水说:“问问周顶的事。”
尽管郑汝水很奇怪从哪突然冒出来个陌生人,还是配合问了。
听见熟悉的名字,盛雏霜哭声微停顿,缓缓抬头看过来。
被注视的郑汝水报以严肃神色:“希望你能说说你眼里的他。”
“一个很可怜的书店老板。”盛雏霜一句话概括完毕。
郑汝水倒没继续强硬逼她,接过后方打印好的周顶资料边看边和她聊起来:“你常在他那看书?”
“对,我家附近就他那儿的书物美价廉,还能租借,很适合那片的穷学生,也包括我。”盛雏霜语气平淡道,果然如周查先前说过的很配合,“他有个女儿叫周馨雅,如果没出意外的话,和我差不多大。”
郑汝水看见了,跳过已知内容问细节:“周顶对周馨雅的死一直难以介怀,是吗?”
盛雏霜双手交叠,乖巧坐着:“是,我们不太清楚周馨雅事的来龙去脉,只听见她和周叔叔多次为钱争吵。”
“你听说过校园贷吗?”郑汝水又问。
盛雏霜表情瞬间复杂,叹道:“知道,前两年很盛行,打着借的多还的少噱头哄骗喜欢超前消费的学生。不瞒你说,我曾经也动过借贷的念头,在我家穷到几乎交不上我的学费时候。”
郑汝水对此没做过多评价,那时摆在她面前的两条路,无论哪条都不美好。
“这两年还有吗?”
“有,很隐晦,得熟人介绍才有人愿意借贷给你,没有中间人,不会透露真实身份,怕你是警察来搞钓鱼执法。”
“我知道了。”郑汝水将这事记下,打算回头和沈局提个建议,祸害祖国花朵的事必须铲除,“周顶在周馨雅死后做了什么?”
“我看见他的时候都在书店里。”盛雏霜回答,“别的时候我也不多嘴问,他也不会和我个小姑娘无缘无故闲聊。”
“你两有共同爱好?”
“有。”盛雏霜淡笑道,“都很喜欢看悬疑推理小说,国内外知名案本基本全看过了,他书店里有挺多这类型的书。”
“他参与了杀害钱军涛的计划。”郑汝水用的是肯定句,无需盛雏霜否定,他顺着卫司融给的提示道,“计划够完整,细节很到位,唯有一点缺陷,那就是整个案件看下来,这不是五个人能完成的事。应该说按照完成度来看,是六个人的分工配合才能做到。”
“看来你们查到了。”盛雏霜说,“郑队长,几点了?”
郑汝水看眼手机:“十一点四十。”
“够了,我能为他争取到的时间够多了。现在我就如实说,期间郑队长有疑问可以随时打断我。”盛雏霜话音很温柔,态度强硬,莫名给人一种她掌握全局的即时感,“周叔叔在周馨雅死后一直没放弃追查放贷人,尽管警方给了他答复,他仍坚信那不是真正受益人,偶尔连我也在想会不会是他被周馨雅的去世刺激到了。”
“后来他查到了?”
“没错,他和我说的时候我很惊讶,原来藏在阴暗角落放贷的真是有人养的狗。他和我说了个名字,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崔又富,后来频繁在周叔叔嘴里听见,说崔又富今天见了谁,促成和谁的合作,是不是到他一年去吃斋念佛的日子。”
盛雏霜抿了抿唇,如实道:“如郑队长所想,我之所以知道崔又富为讨好钱军涛做的那些事,全是周叔叔亲眼所见。只是他没想到我会是两者的牺牲品之一,后来知道和我一起制定了那个计划。帮过几次忙,不多,权当为报钱军涛给崔又富出主意的仇。”
“钱军涛给崔又富出了什么主意?”郑汝水问。
“将非法放贷转为小额贷款获取正规渠道来钱快的法子。”
“这么说崔又富真是灵河这一片放贷人的幕后老总?”
“不单他一家,更多的我不清楚,只隐约猜到这是一个组织。”
郑汝水说不骇然是假的,毕竟这两年政府相关部门都在积极配合打击这片灰色地带,也在加大宣传力度,为的就是让更多人免受其害。
现在陡然得知原来这一茬从没被连根拔除,反倒在踊跃的改头换面重新出现在大众眼里。
今天这一审,直接审出个待爆的雷。
如果不是卫司融反应迅速,后果不堪设想。
郑汝水顿时看向盛雏霜的眼神变得很复杂,小姑娘之所以愿意说这么多,是不是和卫司融有关?他带来一束花真使人敞开心扉。
“整个案子差不多是这样,你们有需要我协助的尽管说,我会竭尽全力。”
“怎么突然就想开了?”郑汝水问。
“因为有人和我说人生也该像这束花一样有颜色,所以我想争取宽大处理,尝试下不同方式的生活,给自己的人生多添点颜色。”盛雏霜捧起那束太阳花笑容灿烂道,这笑容纯粹不含杂质,她是真的放下了,就看律法是否真的愿意让她放下。
审讯结束,郑汝水叫来人做安排。
“周查,核审宋引蔓,结合日记本及盛雏霜的口供,务必让她吐露实情。”
“小李,提审张小强,核对第六人周顶做的事。”
“小茹,核审林绣莓,核对她和周顶的关系及她参与计划的真实目的。”
“别发愣了,动作快点。”
郑汝水吼完,眼前十来个人队伍就只剩下披着毛毯的卫司融,他上前刚要问自己该去看哪个审讯室,就被郑汝水勾着肩膀往队长办公室走。
“别着急,你的话呢,先在这把午饭吃了,我特意让食堂阿姨为你量身定做的清淡健康饭菜,你吃完后再把这些药吃了。”
队长办公室的门一开,里面七七八八的味儿溢出来,卫司融先偏头打个喷嚏。
郑汝水搭在他肩膀的手微僵,略做思考还是带人往会议室走:“换个地方,你在这坐着,我把药和饭给你端过来,咱两再合计些事。”
听说有事要谈,卫司融反而等得住了。
郑汝水动作很快,两分钟后坐到了面前摆好饭和药的卫司融对面,示意他吃饭:“先吃。”
“你说吧。”卫司融拆着筷子,隔着保鲜膜看见自己的午饭,小葱蒸鸡蛋,清炒鸡毛菜及海带排骨,另有一份汤汁泛白的骨头汤,病人待遇挺好,“你不说我吃不消停。”
郑汝水搓搓手,他心里美滋滋的,这顾问收得值当:“这可是你说的,别回头和人说是我打扰你吃饭啊。”
“不会。”卫司融完美避开他挖的坑,“想讨论周顶还是盛雏霜?”
“周顶。”郑汝水发觉他是真聪明,自己什么没说,他倒先一步想到,“你见过他。”
“还记得我拿到林绣莓给的提示去教室后解答出的那串数字吗?”卫司融话音根本听不出他在吃饭,“其实很早以前盛雏霜就给过我提示,是我太执着于找出到底谁是策划人忽略掉了细节。”
郑汝水记性很好地说:“266是三顾书屋的门牌号。”
“嗯,那时以为是个单纯的地点,现在回想只恨自己看得太浅薄。盛雏霜真想选被侵犯的地方门牌做提示,拿接近钱军涛车子停靠地方的门牌号岂不更好吗?”
简洁明了,更容易得知真相。
“266即是一种提醒,也是周顶给我们的线索,他大概也知道真对盛雏霜等人伸以援手,以这群小年轻的圆谎本事也无法将他的存在抹得一干二净。”郑汝水言辞平淡,这大概就是见多识广警察该有的素质,他看见卫司融筷子着落点,偷偷摸摸发了个消息出去,“我打个电话问问周顶的情况。”
卫司融想起那位态度端正的书店老板,始终无法将其和蛰伏许久为女儿报仇的周顶联系起来:“可能……来不及了。”
郑汝水刚想问什么来不及了,先前去找崔又富的队员接了电话,一阵语无伦次,他沉声道:“慢慢说。”
数秒后,郑汝水挂掉了电话,捏着手机看神色平静吃着饭的卫司融,几次话到嘴边都没好说出口。
该怎么问?
问你早在听见盛雏霜提到三顾书屋就想到周顶会做的事吗?
这话不用说出来,光是想想,他自己都觉得荒诞。
是,卫司融很聪明,能根据线索推测出案件大致情况,这不代表他真能未卜先知到没发生的事。
郑汝水很清楚,这是这段时间卫司融在队表现优秀带给他的错觉,他的思想出现偏差,这是办案的大忌。
“周顶蹲守在崔氏建筑公司外面,先开车把人撞死,后跑上顶楼跳下来死了。”
卫司融夹排骨的手剧烈一抖,刚离开饭盒的肉错位落在汤碗里,不小心溅了他一脸汤。他放下筷子,面无表情抽纸擦掉:“都死了?”
“对,死的透透的。”郑汝水为刚才的猜测在心里打自己两巴掌,瞧他惊到的样子显然也是意料之外。
这确实和卫司融推测有出入,他知道周顶不会放过崔又富,也想过周顶会如何对付奸诈的崔又富,就是没想到周顶会采用这么极端的手段。
要搞死崔又富,自己也不想活了。
卫司融失去吃饭的胃口:“这么说,钱军涛的案子能结了。”
参与计划的六人,已有两人死了。
剩下的四个人或多或少能争取宽大处理,早早入狱。
郑汝水今早暗发的毒誓顺利按时完成了,心里并不高兴。
案子是理清楚了,后续重新调查一个不能少,关键嫌犯多了两,麻烦。
郑汝水捏捏眉心:“那等你吃过药我送你回医院。”
此时此刻,他留在队里意义不大,还是送回去还给廖医生,免得下次再见面被撵着打。
“好。”卫司融就着骨头汤把药吃了,放下碗的那刻,外面横行霸道大半天的暴雨渐渐停了,远方有风推着白云飘过来,马上就会有个好天。
在医院停车场下车的卫司融谢绝郑汝水送他上去的好意,先目送郑队火烧屁股的逃窜样,再看向六层楼的住院部,深吸口气,露不露面这顿骂都逃不掉,不如大胆面对。
他走了几步,又退回来举起手机拍下西边色彩鲜明的彩虹,这才慢吞吞往医院里走去。
病房门外听里面一片如死水般寂静,好似没人在。
卫司融还是不敢轻易开门,主要是他给顾予林发了那么多条消息,没得到一条回复,这点很可疑。
平时他发一条顾予林恨不能轰炸似回复,不可能好端端转性,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顾予林面临不可抗拒因素,无法也没胆子给他回。
卫司融最后发了条消息过去,竖起耳朵听房间内的动静,从没哪刻觉得这病房隔音效果如此绝佳过。
很快,他捕捉到一丝震动声,贴着桌子发出来的。
他想,他懂了。
打开手机前摄像头,调整表情,拨乱头发,确认看起来足够卖惨,他才抬手敲门,推门进去。
“哟,这是谁家耐不住寂寞的小少爷游玩归来了啊?”顾女士阴阳怪气相当有一手,摆出副不好看的脸色。
卫司融轻咳,脸色泛着白,气虚很弱道:“小姨,对不起。”
“什么啊,我听不见。”顾女士冷哼。
跪在旁边的顾予林疯狂给他使眼色,快过来道歉,不要再用你的小心思骗取同情心了啊,不管用。
顾女士抬手给了五官乱飞的顾予林一巴掌,教训道:“好好跪着,凑什么热闹?”
顾予林立即鼻观眼眼观心,安静得像只小鹌鹑,再不敢乱来。
短短两句交锋,卫司融神色一整,走到顾女士面前,态度摆到最诚恳那档:“小姨,我知道今天是我不对,不该找我哥偷偷帮我打掩护,更不该在身体没好前偷溜出医院。”
顾女士看着他没说话。
“你大概了解过我出事前我们在跟一个很重要的案子,那案子到了个调查瓶颈,我找到解决办法,主动请缨要去队里协查。小姨,从我进市局刑侦队的那天,我就是那的一员。那的事不是一个人的工作,是整个团队需要努力跟进的要案。”
“我不是怪你偷偷跑出医院,是想在你心里我是个多不讲理的人啊,才能让你找这货打掩护。”顾女士说着气不过又打了下顾予林,“我知道你身份重要性,你但凡好好和我说一句,我也不会这么生气。”
卫司融被说得惭愧低下头,闷声道歉:“真的对不起小姨,以后有事我第一个和你说。”
顾女士对他招招手,把人拉到身边坐下:“你没事就好,队里的事解决了吗?”
卫司融老实点头。
“那接下来这段时间能在医院好好养伤了吗?”顾女士又问,“我问过廖医生,他说你在医院再待一周就能出院了。答应小姨,就好生生养一周病,行不行?”
面对顾女士殷切的眼神,卫司融实在没办法不答应。
见外甥格外乖巧地点点头,顾女士笑逐颜开,踢踢旁边的顾予林:“去给你弟弟把饭热热,还没吃吧?”
被使唤的顾予林真的很想问苍天,他妈到底怎么做到如此双标的?
可惜他没这个贼胆,一骨碌爬起来当小保姆去了。
“我吃过了,队长让人准备的伤患套餐。”卫司融解释,“小姨,你们没吃吧?”
顾女士看眼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的顾予林,说:“我吃过了,予林,你热饭吃吧。”
顾予林愣了愣,露出个高兴笑容来:“知道了妈。”
卫司融没见到第二个饭盒,以为她没给顾予林带饭,顿时有点心疼他哥:“这次都是我的错,我哥也是被我所逼。”
“好了,你两什么情况我还能不知道吗?”顾女士懂他的意思,低声说,“他在你进门前还是站着的。”
卫司融一下子不心疼顾予林了:“那真挺好啊。”
顾女士忍俊不禁,想起来件事,带着戏谑眼神看他:“你和宣帛弈……”
“没什么。”卫司融飞快回答,生怕晚答两秒会被误会成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一样,“他救我一命这件事我会好好想着报答他。”
顾女士不掺和小辈的事,只对他少见的窘迫模样感兴趣:“我今天去,看见他枕边放了枝纸叠的玫瑰花,相互衬托下我竟分不清人和花究竟谁更艳,他那长相是我都少见的。”
卫司融勉强扯出个笑容:“花、花吗?”
“嗯,那花精致着呢,他还特别宝贝,不给任何人碰。”
卫司融耳朵烧得慌,一朵纸叠的玫瑰花至于精贵成那样吗?
真是大惊小怪。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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