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无依之地>第四十六章 援军

  几乎在他们卧倒的同时,一枚手榴弹在前方十来米的地方炸开,炽烈的冲击波席卷着尘土与碎片燎过头顶,滚烫的热度仿佛要将头发烤焦。

  骤雨般的枪声立刻铺天盖地而来。

  在空袭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尖叫着仓皇逃窜,混乱中,路渝听到有人大喊:“他们突破外围了!”

  “死守防线!”

  人群霎时分为两拨,一拨四散奔逃,另一拨逆流而上。

  “机枪手!堵住东侧缺口!”

  “西侧!火力掩护!”

  雪松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硝烟弥漫中,他的眸光冷静如深冬霜雪。

  他一把捞住直往最前方冲的路渝:“你来干什么?”

  “我做过救护兵!”路渝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冲他大喊。

  雪松看了他几眼,最终还是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说出什么这里不需要你之类的话,只点点头说:“注意安全。”

  路渝矮着身子冲了上去。

  就在刚才,他看见和补给弹药的士兵一同匆匆赶来的救护兵。

  从医疗包里翻出用具,路渝迅速投入到救治中。一旁的救护兵见他动作熟练,以为他本就是作战队伍里的人,没问什么就默契地与他协作起来。

  过去的经历篆刻在身体里,让救治工作成了一种本能,细白的手指在血污中翻飞,几乎不需要思考他就知道什么时候该上止血带,什么时候该抬起昏迷伤员的下巴打开呼吸道,什么时候该放弃一条垂死的生命以便去救更多的人。

  “救护兵!这里!”

  “吗啡!没有吗啡了!”

  “有夹板吗!他的手断了!”

  咸涩的汗水流进眼睛里,刺激得路渝闭了闭眼,却来不及用手去擦,他浑身被汗水湿透,很快便感到力不从心。

  敌方的火力遮天蔽日,凶猛得可怕,仿佛他们不是一堆刚刚历经轰炸的人类残兵,而是一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机器队伍。

  空袭结束还不到半小时,敌军就以疯狂的火力发动猛攻,显然是想要趁他们尚在喘息之时将他们一举消灭。

  虽然每个人都拼尽全力杀红了眼,但毕竟刚遭受一场浩劫,慌乱中人员和弹药补给都没有跟上,总显得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被黑压压的机器人大军突破防线。

  忽然,阵线后方传来密集的炮响。

  漆黑的炮弹如同一群巨鸟,张开死亡的羽翼,从他们头顶飞速掠过,砸中对面的敌人,金红色的火光将一切都炸得粉碎。

  是援兵!

  原本几近绝望的士兵们纷纷露出欣喜的神情,士气猛然高涨。

  路渝在匆忙中回头一望,目光就此定住。

  一个半边脸被烧毁的男人,指挥着增援的士兵,迅速堵上防线的薄弱之处。

  他独臂持枪,一边控制战场局势,一边时不时抬手射杀几个漏网之鱼,弹无虚发。

  那是路峰,他的父亲。

  他摘下了面具,上半张脸扭曲的疤痕让原本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可怖,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杀神。但他的眼睛依然冷峻沉毅,当一个士兵看到这样一双眼,就知道他的将军绝不会被击败。

  烟尘滚滚中,路渝仿佛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将领,复活在这具残缺不堪的身体上。

  胜败已成定局。

  由低等机器人组成的援军不惧疼痛,更不具备害怕的意识。他们像一群只知道杀戮的怪物,在重火力的配合下势如破竹,将敌人杀得节节败退,一举夺回失去的领土。

  路渝望着一个个曾经令他感到恐惧、如今却成了人类援军的红眼怪物,只觉得曾经纷纷扰扰的迷雾,即将在他面前揭开。

  ... ...

  联合会议事厅。

  萨维特挥挥手,示意汇报战局消息的人下去。

  “不自量力。”

  他望着静立一旁的阿波罗,浅金色眸子温柔似水:“阿波罗,你说,他们会把那个人类少年藏到哪里去呢?”

  阿波罗漠然的眼瞳转向他,声音是一种机械的冰冷:“不知。”

  萨维特微笑道:“你怎么会不知?不是你把他放走的吗?”

  “不是。”

  萨维特打量着他没有半分变化的神情,半晌,轻笑一声:“好啦,我开玩笑的。现在的你,怎么可能背叛我呢?是不是?”

  “是。”

  “跪下。”

  阿波罗依言单膝而跪。

  萨维特抚摸着他的发顶,唇角微勾,如同摩挲着一件自己精心雕琢出的艺术品,声音柔和而充满珍视:

  “我问你,你是谁?”

  “我是第107代机器人阿波罗,是由您创生的子民,尽忠于您的下属。我将守护您的荣耀,保卫您的领土,自生而始,至死方休。”

  萨维特目光愈发柔润,轻声说:“那就为我...把路峰的尸体带回来吧。”

  ... ...

  时隔数月,路渝再见到路峰,觉得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仿佛被无形之手抽走了一部分生命似的。

  想到父亲这些时日为了躲避萨维特的追捕而东奔西走,又因为寻找自己而日夜忧虑,路渝不禁胸口一酸。

  还不待他开口,路峰便什么也没说地将他抱住。

  在十七年亲情的缺位下,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用紧紧相贴的胸膛感受着那相连的血脉。

  良久,路峰放开他,涩声问:“你母亲她...还活着吗?”

  “她不在了。”

  路峰脸上没有露出太多悲伤的神情,仿佛心里早已预料到结果,只是在等待那临头一刀斩下来。

  他深褐色的眼睛空茫地睁着,好像透过虚空望见了久远的回忆。

  “西克里一战时,她才刚刚怀上你,在机器人的搜捕下东躲西藏,我却离开了她。”

  路渝摇摇头:“她从未怪过你。”

  路峰没有回答,眼里却漫起雾气。

  “父亲,西克里一战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你没有叛国,没有丢下城中的平民,对吗?”

  路峰苦笑:“时至今日,你还认为我没有叛国吗?”

  路渝一噎。

  “我的确向敌人投降了。当时援兵迟迟未到,我们苦守十日,弹尽粮绝,最后兵力只剩下不到三千人,而敌军足有三万。”

  “三千人?”

  路渝胸中巨震。联合会所说的历史中,路峰兵力充足,却和敌国勾结而降,果然是一派胡言。

  “双方差距悬殊,就算战术再精妙也无济于事。蛾摩拉人派来信使,说如果我投降,自愿被俘,将会放过我的士兵和城中的平民。但依照索多玛的法律,投降是叛国罪,无论在何种情境。几十年来,从未有过一人投降,因为一旦被抓获,将会面临最残酷的惩罚。”

  “可巴纳德说,你是因为救他才被敌人抓去的。”

  路峰摇头:“就算没有他,我也会投降,他只不过比我早一步行动罢了。”

  “知道你还活着后,他一直想亲口和你道歉。”

  “他在哪里?”

  路渝垂眸:“他牺牲了,就在刚才,为了救一对母女。”

  胸口仿佛被厚重潮湿的棉花堵住,难受得说不出话。

  那个因为愧疚而流亡半生的老兵,到死也没能对昔日战友说出那句对不起。

  路峰怔然半晌,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往事已然化作尘土,再去追究,也只是徒增伤悲。

  沉默了好一会儿,路渝忽然反应过来:“可为什么你投降了,西克里最终还是被夷为平地?是蛾摩拉食言了?”

  路峰闭了闭眼,五指紧握成拳,独臂上虬劲的肌肉绷紧痉挛,仿佛骤然被当时哀鸿遍野的惨状击中,无法平静。

  良久,他道:“是索多玛自己轰炸的。”

  路渝如遭一锤重击,喃喃道:“为什么?”

  “因为这一切根本就是一场谎言。”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插.入。

  路渝回过头,见到来人时惊讶地愣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人——蛾摩拉首领,亚尔曼。

  这张约莫三十来岁的脸常常出现在各种新闻上,供万人仇恨与唾骂,因此路渝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烽火与蛾摩拉联合了,路渝也没想到对方的国家元首会直接来到战乱之地。

  亚尔曼冷声道:“萨维特要维护统治,西克里的十万平民就非死不可。”

  路渝大睁着眼:“...我不明白。”

  “在索多玛的宣传中,蛾摩拉人十恶不赦,永远只会烧杀抢掠,绝不会善待俘虏和平民。十万人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放任民众传播与宣传相反的事,怀疑的种子就会被种下,他们苦心维持的对敌人的仇恨将会出现裂痕。

  索多玛以仇恨立国,所以敌人必须是残忍和野蛮的。如果敌人不够野蛮,那政.府就代替他们野蛮。宣传报道是不会改变的,因此只有改变事实。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一切都说通了。

  为什么索多玛要在历史中大肆宣扬西克里一战的耻辱,却又暗中抹去路峰的痕迹,只因为他是知情者。没想到最终的真相如此简单,却又如此荒诞。

  路渝的大脑被冲击得一片混乱,脸色发白,口唇颤抖:“轰炸一个数十万人的城池,仅仅为了这样一个荒谬的理由?”

  思及那段黑暗绝望的过往,路峰声音沉痛:“当我听到第一声炮响,以为是蛾摩拉出尔反尔,可抬头看见的却是自己国家的轰炸机。那是一种还未在战争中使用过的新型轰炸机,平民和士兵不认得,可我认得,我在武器库中见过。况且那时蛾摩拉的军队已经进驻西克里。”

  “可是...父亲,所有人都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军事天才。为什么...萨维特这么轻易就能丢弃你?”

  亚尔曼冷笑道:“因为萨维特根本不在意领兵的人是天才还是蠢材,也不在乎胜败,他要的仅仅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