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号,你起来复述一遍扫描仪的运作原理。“
这是物理课上最简单常规的问题,路渝站起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徒引得周围发出阵阵窃笑。
老师瞪视着他,鼻子里哼出不耐烦的一声,没好气地解释道:
“人脑可以看作是一台生物电脑,神经活动的本质就是电信号的传递。换句话讲,你心中一切所思所想,都可以看作是电信号的活动。扫描仪即是通过高灵敏的接受元件,捕捉人脑中生物电产生的微弱电磁波,破译其上承载的电信号,并将其转化为可视的图像或文字的仪器。”
“目前的技术,扫描仪转化出的句子在语序上时有错误,图像也有些模糊,但我们的科学家还在不断改进,相信不久后就会趋于完善。届时,将没有任何一个蛾摩拉的间谍、没有任何一个叛国者能够逃脱审判。”
老师瞥一眼呆愣的路渝,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算了,你是插班生,一时听不懂也没关系,只要记住扫描仪是能够读取你思想的东西就行了,所以不要总试图在脑子里藏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路渝像一根木头一样坐回位子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 ...
到这里来已经五天,但莱尔依然杳无音讯。
路渝急得焦头烂额,他试过无数种方法去寻找莱尔,但都一无所获。
这里的每栋楼、每层楼的入口、甚至每个房间都安装了身份识别器,学生除了食堂、操场、个人宿舍和自己所在的班级,哪儿也去不了。连每层楼学生的上下课时间、去食堂和操场的时间都是分开的,他只能见到这层楼之内的人。
不是没尝试过问班上的同学,可压根儿没什么人搭理他。这里的学生大多独来独往,对他这个新同学的到来既不欢迎,也不排斥。除了在他课堂上出丑时发出一些嘁嘁的笑声,平日里权当他是一团空气。
路渝一开始以为这是对外来人的排挤,可后来发现每个人对他人都是如此,他们只是对除自己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而已。
晚上,米娜太太来查寝时,见到路渝一脸颓丧的模样,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这些天,她似乎对他格外关心。有时,他趁着晚饭时间在食堂到处找人,没顾上吃饭,米娜太太还时不时地给他送来一些吃食。
路渝一抬眸就望见她温柔如水的浅褐色眼睛,周围细纹横生,却依旧美丽动人。有一瞬间,他觉得她真像他母亲。
或许是这种错觉让他对她产生了信任,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要相信这里的任何人,但嘴依然快脑子一步:“你能帮我找个人吗?”
......
几天后,米娜太太告诉他,的确有一个叫莱尔的人被送来,在902班。
路渝在807班,听到莱尔所在的班级,心中立刻拟出一个计划。
9楼学生每日的用餐时间紧跟在8楼之后,他只要在吃完饭后在食堂躲起来,等到8楼的学生进来就行。虽然有被发现的风险,但他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中午他躲起来后,碰巧被阿波罗抓了个现行。
正常情况下,阿波罗这个军事部的上将是不会来学校的,但他接到消息说,学校里混进了暴乱分子,他奉命即刻赶来保护学生安全,并将那些人揪出。
“你又是来抓我的吗?”路渝见已经暴露,便直接站了出来。
阿波罗摇摇头,没问他藏在一堆装萝卜青菜的塑料筐后面做什么,只说:“我有话要问你。”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路渝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仇恨的激流在血管里冲撞,几乎撑破皮肤,可他明白现在并不是报仇的时候。
阿波罗直直望进他眼中强压的怒火,“你在生气。”
路渝没有答话。
“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毁了我的家!”
阿波罗黑色帽檐下的眼瞳里连一丝波动没有。
“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
路渝揪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你的血是冷的吗?”
阿波罗想了想,认真道:“我的身体不是恒温,通常低于人类的36度,高速活动时高于40度,我无法控制,黑帽雅各人都是如此。”
路渝不再多说,转头就走。他怕再多待一秒,自己就会不顾一切地找来刀子,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可没走出两步,手腕便被人攥住了。他心里憋着一股怨怒,奋力挣动几下没有挣开,回头就对上一双执着的眼眸:“那天后,我一直不明白——”
通讯器里忽然传来尖锐的滴滴声,阿波罗停下话头,听了几句便神色凝重地匆匆离开。
走之前,他望着路渝的眼睛说,“我们会再见面。”
这时,楼道里穿来杂乱的脚步声,是9层的学生们。他们从路渝身边一波接一波地涌过,没人分给他一个眼神。路渝站在楼梯口,一直等到最后一波姗姗来迟的学生,才在其中发现一个熟悉的瘦弱身影,眼疾手快地将之扯了出来。
“路...路渝?”莱尔惊诧地睁大了眼,连话也说不清了。
下一刻,他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路渝身上。
“呜呜...我以为你...你...呜呜...”
路渝好不容易才把哭成花猫的人从自己脖子上拉下来,连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没事。你呢?有没有受伤?他们有伤害你吗?“
莱尔摇摇头,忽然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攥紧了他的衣袖,“但是这里的人说,一周犯了三次错误就会有惩罚,我什么都不懂,已经用掉了两次...怎么办...我...妈妈也不在了...我好害怕...”
路渝在心里叹了口气。哪怕历经人生剧变,莱尔还是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般,只会全心全意地依赖他。可到了这里,他已经没办法再处处保护他了。
“莱尔,时间紧迫,你好好听着。我听人说下周四,全校师生都会出去参加一个仪式,到时我会先想办法溜出队伍,看看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如果计划顺利,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带你逃出去。”
泪眼汪汪的少年先是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后又欣喜地问:“那我...我该怎么帮你?”
“你什么都别想,也不要来找我,我会想办法和你见面。在这之前,你要做的就是尽快熟悉和遵守这里的规则,别再犯错,知道了吗?”
“知道了。”莱尔小鸡啄米般拼命点头。
又叮嘱了几句后,路渝便偷偷摸回了教室。所幸这时大家都在午休,并没有什么人注意他。
... ...
路渝从同学口中得知,审判仪式是每月的固定活动,举行仪式的那一天被称为审判日。在审判日,全校会放假一天,由老师带领学生出校参与审判仪式。审判日的具体日期不固定,有时一个月都没有一次,有时一周两次,但因为不用上课,还能到外面去,所有人都期盼着一个月能多有几次。
“审判仪式是什么?”路渝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就是一些翻不出新花样的东西,很简单,到时大家怎么做,你跟着做就行。”后桌的男生百无聊赖地翘着椅子,他的编号是32。
“我还是不明白。”
“这个说起来很复杂,我懒得讲,你问老师去吧。”
路渝讪讪地闭嘴了,如果说要找一个他最不愿意与之交流的人,那就是老师。
周四,路渝撑着因睡眠不足而干涩浮肿的眼睛,跟随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看到这座城市的形貌。
这里到处是遮天蔽日的高楼,那些铁灰色建筑有着曲折奇怪的形状,但都无一例外地坚硬和厚重。站在它脚下向上仰望,仿佛感到它将要整块地倾倒下来,将人埋葬其中,粉身碎骨地与它融为一体。更远一些的地方,耸立着高矮不一的灰色烟囱,一条条蜿蜒的浓黑色长蛇缓缓从烟囱口爬出,向天空高处蒸腾。
路渝强打起精神,试图将外面每一栋建筑的形状,每一条街道的位置印刻在脑海里,它们将成为他逃亡计划的重要部分之一。可没多久他就发现这着实是件困难的事。
这座城市的神奇之处在于,这里的每栋建筑、每条街道虽然各不相同,但你走在其中,却觉得是在一个每面墙都一模一样的迷宫里打转,就好像这里街道与建筑不是一砖一瓦建造起来的,而是用某种方式批量复制出来的。
因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红底黑字地显示这几个大字——“和平高于一切。”无论身处哪一条街道,都有广播以相同的节奏循环播放着《和平之歌》。它们是这座城市的喉咙,不知疲倦地唱着欢快的歌——
“
花儿在玻璃罐里盛开,
开出美好和平的未来。
用心险恶的敌人,
深渊把你的尸骨掩埋。
这里有广阔的天空,
这里有绚丽的云彩。
迷途的鸟儿,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