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烈焰中隐约可见一黑衣男子身影, 仔细看去,男子手脚全被玄色铁链锁住,那身黑袍破烂不堪, 利刃划破、钝器洞穿的痕迹数不胜数。
伤口涌出的鲜血浸湿衣料, 两处手腕的刀口血液不间断滴落, 未落地便被火焰灼烧个干净。
他低垂着头,散落的发丝凌乱遮掩住了下半张脸, 身体和神魂的痛楚传来, 额头不禁细密冒出冷汗。
不久, 他抬眸瞧向面前的人, 一双浅灰色清瞳惊艳而冷冽,似初春山涧堪堪化开的雪水, 凌寒盛开的傲梅。
“感觉如何?”
容诺毫无血色的两瓣薄唇微动,如实吐出两个字:“很疼。”
原来被困在一处感受身上的肉一片片割离、血液逐渐流干、体温慢慢丧失, 等待死亡降临这个过程是那样难熬。
而当初苏子沐在那间房内待了两个多月,当初那个以化神境界连元婴期一半魂钉的疼痛都承受不了的人, 因为他的设计, 他的仗势欺压被迫受尽折磨。
他身上的痛楚远不及心脏传来的钝痛, 他找不到一个苏子沐不恨他的理由。
“疼吗?你如今所受的, 都是他曾遭过的罪,且都由你亲手所致。”木炎双眼满布嗜血恨意,“伤他的人吾都不会放过, 他大度,吾可不然。
他曾经受过的痛楚,吾恨不得十倍百倍地还给你, 可吾能想到的最残忍的酷刑也不过如此。
反复经历割肉放血至死,令烈火焚毁魂魄, 但这些也仅比他当初多出了魂飞魄散刑法而已。”
“哦,魂飞魄散他也受过几次,还是你亲自动的手。”木炎自顾自说着,神色略显疯狂,“你真的该死,可吾却杀不了你。导致神木族覆灭,如今仗着神木族的力量得到的不死之身,你如何有脸再去见他?”
“嗯……”左臂又一块血肉被剜出,突如其来的疼痛使容诺不由闷哼出声。
这次并非脚下的法阵出手,是木炎亲自动的手。
木炎攥紧手中刚割下尚还温热的软肉,上面的血液汇聚成股流下,“你有什么资格觍着脸去见他?一年了他分明都要放下了,你为何要出现?!”
一阵恼怒后,木炎似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垂首陷入怀疑的沼泽中,喃喃道:“又为何你将他害成这般,他还是舍不下?”
容诺心中酸涩,被锁链悬吊起的手蜷缩成拳。
是啊,苏子沐终归对他还是有几分不舍的,这人的爱那样真挚热烈、毫无保留,可如今余下的也只有那几分了,待这几分不舍了断后,就什么都没有了。yst
看着曾经那个视他为全世界的人渐行渐远,想到往后会有新的人占满苏子沐的心,他的心脏就如被生生撕裂开,剧烈的疼痛让他近乎窒息。
可事到如今,他似乎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
余光中悬挂在腰间的浅蓝色晶石忽然闪起蓝光,使容诺有些失神,这是半月来传进此地的唯一一点有关外界的消息。
不用看他便知晓传讯石的另一头是风家,因为这对传讯石由他亲手锻造,另一枚他给了风怜月,为的是让风家那边有了苏子沐的消息能够及时与他联络。
与普通传讯石不同,此传讯石就算跨越世界屏障也不会断了联络。
不待他细想,发着淡蓝光芒的传讯石便从他腰间飞出到了木炎手中。
“风家的人?”木炎虽是在问,语气却无比笃定。
容诺不解,传讯石只是闪着微光,并没有显示来者姓甚名谁,未联通前木炎理应不清楚传讯石的另一头是谁,又为何会如此笃定是风家的人?
看出他的疑惑,木炎笑了,笑声里夹杂着几分苦涩与愤怒,反手把传讯石碎成了细碎粉末。
木炎的情绪向来只会因为那人而动,加上不久前木炎那场突如其来的火气,容诺拼凑出一个答案:是苏子沐离开了潜龙城去了风家。
那人该是了解他的,既然找到了,他断不可能默不作声地离开。
所以苏子沐是在担心他,为了找他去了风家吗?
一丝甘甜在心头化开,犹如甘露洒在容诺干涸已久的心田,那股喜悦涌上来在他嘴角漾开带起一抹笑。
“你在得意?”
与木炎声音一同到来的还有直冲灵魂的痛楚,容诺左胸一根肋骨缓缓穿透血肉冒出,不消片刻,挂着血肉的细长白骨被整根拔出体外。
悬在他身前的肋骨周遭“腾”地烧起火焰,继而成了飞灰。
容诺缓住因疼痛变得急促的呼吸,“我…并非得意,只是开心他还在意的。”
半个月前的那个雪夜没等到的答案,他如今等到了,他若是出了事苏子沐还是会管他的。
…………
传讯石被毁,风家某处大厅中,苏子沐几人都有些懵。
空气沉寂半晌,风怜月望着苏子沐眼珠子滴溜直转,忽然这人幡然大悟般,出声打破沉默:“子沐,你来之前是不是已经见过容师兄了?”
“嗯。”苏子沐正思索着,听到这话漫不经意地应了一声。
“我就说嘛。”风怜月登时大彻大悟,“你们又闹了矛盾?惹得容师兄把怒气都牵连上传讯石了。”
苏子沐顿了顿,“你觉得传讯石是他毁的?”
“不然总不会是旁人从魔尊手中抢来毁的吧?这片大陆上谁有这个胆子?有这胆也没这命呀。”
苏子沐摸着下巴,难不成一年未见容诺改了性子?被他那几句划清界限的话,和他把人半夜关在屋外的冷漠,就给气走了?
他这心里总觉得不可信,与容诺自己离开还毁掉传讯石相比,他更相信是木炎做了什么。
但……他托风家去魔界探探情况。
这一等就是七天,九尾狐寻了一圈说魔界那边也找不到人。
苏子沐心里越想越觉得事情等不得。
“这样太冒险了,容诺要真是被掳走的,你现在连灵力都用不了去送死吗?”白逸第一个不同意。
风怜月也觉得此事不妥。
苏子丘劝道:“小沐,我们再等等,说不定过几天就能寻到。”
“师兄,我有分寸。”
容诺手腕上的木纹印记虽然已经被某个人削去,变成了道可怖疤痕,但神木族的力量却并未消失,他们之间的联系并未断。
只不过若有别的选择,他定然不会去动用这份联系去寻人。
没有灵力,苏子沐要催动此术便只能靠肉身的力量,首先要完成的便是个巨型血阵,鲜血自然得用他的来。
足足占据整个大厅地面的法阵,苏子沐画完几乎快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厥。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他走到阵中意念一动,血液中蕴含的力量瞬间连结,视野被白光覆盖。
法阵能将他送到容诺的所在之地。
踏出法阵,苏子沐来到一处虚无之中,脚下周遭全是仿若在流动的黑。
唯一不同的,是身后传来的微弱橙色光芒,他转过身,入目的是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容诺。
看见人浑身被鲜血浸湿置身于朱雀神火中,他那张戴了许久自欺欺人的面具被瞬间撕下,心脏似猛然被一只手揪住,发紧发疼。
这一幕何其眼熟,他见过且亲身经历过,他知道被这样折磨会有多痛。
他拎起小团子朝那边走去,小团子当即疯狂挣扎:“啊啊啊!会死的,会死的!”
容诺艰难出声:“别过来。”
两道声音几乎异口同声地喊。
苏子沐冷静了些,他停下脚步,不小心对上了容诺的目光瞬即挪开。
而后他咬破手指在小团子身上刻画起来。
画的符文刚起了个头,血就被小团子给吞掉,他提起团子训斥:“再吃,待会儿进去将你烤成团子干儿。”
“我不吃不吃,但能不能别进去?会死的。”小团子哭丧着脸与他讨价还价,“进去,连干儿都不会剩的。”
苏子沐本就失血太多头晕目眩,此时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心累道:“你不吃就不会死。”
“那可是能焚尽万物的朱雀神火,焚的还是灵魂,我如今已经不是混沌之物了,遭不住的。”小团子瞄向烈火,里面的容诺灵魂刚重聚不久,又被神火烧得濒临溃散。
“披上我的气息,它不会伤你。”
由于主仆契约,小团子违抗不了指令,用怀疑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跨入朱雀神火的那刻,它闭上双眼一副英勇赴死的模样,嘴角都快垂到了下巴。
“吃掉。”苏子沐将它举到束缚容诺的铁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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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声音,小团子方才睁开眼睛,欣喜若狂:“真的没事!”
“啊呜”一口咬断铁链,估计是味道不好,小团子在嘴里嚼巴几下便将一段铁链吐了出来。
就这般将四条铁链咬断,解了束缚容诺整个人软倒下来,被苏子沐眼疾手快接住。
顺着势容诺一把抱住他,把头埋在他颈侧,温凉的肌肤触感、炽热的呼吸,苏子沐忍不住一个激灵。
“苏子沐……别离开,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别离开,别不理我。”容诺急切的哀求落在耳畔,充斥着浓烈的不安和惶恐。
“别乱动。”
片刻功夫,容诺的神魂就已经散了近乎一半,苏子沐搂上人的腰把人抱离大火。
离开神火覆盖范围,他半跪下将人放于地面安置好,他松开手对方却始终紧抱着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面对此刻伤痕累累,没剩几分力气的人,苏子沐不好将人推开,跟个石雕一样杵在原地,淡漠而疏离道:“解开锁灵环。”
容诺环住他的双臂又收紧了些,嗓音夹杂哭腔:“你还未曾答应我。”
“容诺。”苏子沐口吻冷下几分,“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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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沐。”容诺抱紧他的脖子,“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浓烈的血腥气随容诺身体细微地颤动一股股袭入鼻腔,其身上各处被割开的血肉还在往外渗着血。
微弱的抽噎声混杂着血腥气终是乱了苏子沐坚如磐石的心,他悬在半空的手掌几经犹豫覆上容诺后背,“先解开锁灵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