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越往后, 世界越发平静,似乎都能听到雪花落下的声音。
yst
容诺并未用灵力或任何法器御寒,他在院中站了两个时辰, 头顶肩膀已经落满了厚厚的一层雪, 寒风裹夹着刺骨的冰冷钻进血肉,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吱呀。”是木门拉开的声音。
他艰难地抬头看去,见到的却并非心中所想的那人, 便重新垂下眸子盯着雪地。
张凡倚门而立, 抱臂讥讽:“怎么, 不是他很失望?”
容诺不答, 那人继续道:“又来这套,你能再无耻些吗?”
容诺依旧没搭话, 他的所作所为“无耻”二字恐怕已然无法概括。
可对于苏子沐,他已经无计可施, 他手中的筹码只有他自己,是最大的筹码, 也是现下唯一的筹码。
他只能以自身为筹码, 他不得不这么做。
这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了, 无论钱财、权势、宝物亦或是力量, 只是他不甘心,他和苏子沐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盼了那么久,盼了两百多年, 好不容易等回来的人,却在一夜之间,因他的脑中多出了那位百年来血仇之人的记忆, 将一切美梦都给打碎。
既然一切根源都是南辕寄风,他便粉碎了属于此人的那部分灵魂, 剜出了那部分不属于他的记忆。
可即使如此,他和南辕寄风的关系是既定的事实,他没法心安理得地说南辕寄风和苏子沐之间的那些血债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也没资格说出要求苏子沐去原谅他的话。
他站在雪地任由风雪打在身上,此举的目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苏子沐清楚,木炎所幻化出的张凡小少年亦然清楚。
“一再利用他心软,你不觉得亏心吗?”
“你无需激我,也大可说我的所作所为低贱、下作,我有这个自知。”容诺冻僵的嘴角扯出抹苦笑,将木炎心中所想刺耳难听的话先一步说出,从容、淡然。
这一副任人鱼肉的模样把木炎气得不轻,一道烈焰迎面而来,容诺没动,那火却他在眉心前自个儿停下了。
“伤你,岂不更合你意?”木炎轻嗤,“你想等他出来?只可惜,他睡了,睡得很熟,我倒想看看你能独自在此装多久。”
砰!木炎转身关上门,容诺眼前的烈焰紧跟着消散,周遭再次恢复宁静。
迷蒙中,苏子沐只觉得光线有些刺眼,缓缓睁开,就发现天已经大亮……
他连忙推开窗,扫视一圈,院里空荡荡的,没有人,连那人昨晚站脚的地方都已经被大雪填平。
大早上没在自家院子里发现尸体冰雕,他自醒来就悬着的心随之放下,毕竟新年大吉的某人突然跑来死在自家院子里,也太过于晦气了不是?
他这样想着,又不免觉得怪异,容诺可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主。
依照他的了解,那人纵使被冻成冰雕也不会离开。
他也不知道昨晚自己怎么就真的睡着了,不过就算醒着,大抵也是不会去管的。
关窗时,张凡刚好提着早点进来,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面划过。
木炎对容诺该是不喜的,平日这人拿容诺没办法,可要是当容落冻得全身僵硬时又当如何?
“你醒了?”张凡对着他举起手中黄褐色纸袋,欣喜道:“我买了西街陈记的鲜肉汤包,新鲜出炉还很热乎。”
那张脸满是真挚,似乎什么也不知。
苏子沐端视着人半晌,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小凡,你今早有没有瞧见昨晚站在这儿的人?”
张凡微愣,将早点捧回怀里,说:“没,我起来时,院里就没人。”
“这样啊,那没事儿。”
yst
过完早,两人一同来到渡口。
苏子沐肩上扛着两麻袋货物,同队的王精瘦放下货物后迎面朝这方走来,瞧见他便快步靠近,挤眉弄眼地问:“昨儿那小哥呢?”
“酒醒了,自己回了。”苏子沐随口答着。
“啧啧啧……”王精瘦咂着嘴,“我可听贾叔说了,你说你,对着那张脸就算是个男人,也不至于跟家里闹掰来这儿吃苦吧?”
“我和他没关系。”说完,苏子沐扛着货物就走。
他没理会身后的王精瘦,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搬货。
“咚。”没走多远,苏子沐与另一扛货的人撞在一起,双方都摔得人仰马翻。
“他娘的,你怎么回事?没长眼吗?”
苏子沐痛地眯起眼,还没缓过来,对方骂声就传入耳朵,一个上午下来,他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这次撞到的是个生面孔,应该是别队里的新伙计,他连忙去查看这人的情况,“抱歉,实在对不住,可有伤到?”
“你说呢?!”男人一手捂着腰,一手递给他看擦破皮的手掌。
“对不住对不住,我送你去医馆,耽误多少日工钱我双倍赔你。”
贾叔、张凡以及同队里的几位工友,听到动静纷纷围来这边询问情况。
“这……石头你今个儿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要不先回去休息休息?”贾叔扶住这又一个伤患,“你这一上午货没搬几袋,赔进去的钱都抵两月的工钱了。”
“对不起啊贾叔,给您添麻烦了。”苏子沐也意识到,他今日似乎不适合来码头。
“唉,这是给你自己麻烦。”贾叔拍拍他的肩膀,“不舒服就别逞强,这位工友我叫精瘦他们送去医馆,你就别操心了,好生去歇息。”
虽然今日状态不适合搬货,但送人去医馆苏子沐还是亲力亲为。
一上午下来,他一共撞倒了六个人,每人赔了二两银子,包含医药钱和误工费。
好在除了在码头搬货,他和张凡偶尔还会去城外打猎,这一年来余下不少钱,不然他在码头搬货的钱根本不够赔。
把人安抚好,便快到下午饭点,他心中也做好了决定。
“你要去哪儿?”收拾行李时,在码头做工的张凡突然出现在门口问他。
“去西域拜访故交。”他停下手头,拿起放在柜头上那袋银两,笑道:“提前给的份子钱,你娶媳妇儿的时候,我可能到不了场了。”
“去西域?好端端的你去西域做何?”张凡苦笑,眼底是浓烈的不甘和凄凉。
“昨日站在院中的那人。”苏子沐望着人,“我和他之间还有些事尚未解决,昨晚他走得急,我得找他回来把剩下的事情解决掉,我西域的故交能与他取得联系。”
“可一年了,你以往从未想过要去找他。”
“今时不同往日,昨晚他自行离开,大抵已经想通。”
“是吗?”张凡站在门口,看着他不再言语。
苏子沐掂了掂包袱,又一把甩到肩上,跨过门槛路过张凡身旁时,他瞧了人一眼,笑道:“珍重。”
潜龙城处于药灵宗边界地域,离风家不算远,快的话,骑马半个月就能到。
他与风怜月、苏子丘、白逸也有两年多未见,以前不去是怕容诺顺藤摸瓜找到他,现在没了顾虑,自然得去。
如若容诺那晚是自行离开,应该不会再纠缠不休,锁灵环也是时候解开了。
倘若不是……
“唉。”苏子沐没由来地叹了口气。
“子沐!”风怜月一见他就扑上来,矮他不少,偏生还要踮起脚艰难地搂上他的肩。
为了配合,他弓腰耸背,活像个被挟持的弱小无辜。
见风怜月与他勾肩搭背,白逸在一旁黑了脸,如同受气的小媳妇儿敢怒不敢言。
但这人不敢对风怜月撒气,就对他阴阳起来:“哟,不是玩儿失踪吗?怎么舍得出来了?”
听这话就不难猜容诺曾经来过。
“子沐。”风怜月像是也想起来这茬儿,朝他挤眉弄眼,整一副八卦脸,“说吧,发生了何事?都闹得离家出走了。”
“想听什么?”他嘻笑道,“我给你编,保证惊天地泣鬼神。”
“实话。”
“实话啊。”苏子沐顿了顿,“大概是三观不合,好恶不同。”
“这——”风怜月犹豫着,“从前你和容师兄不是挺要好的吗?怎么忽然就不合不同了?”
“日久见人心。”苏子沐笑了笑,“忽然便不同了了。”
“可容师兄瞧上去不像是会因为这些与你闹掰的呀?”风怜月摸了摸鼻子,“他看起来很在意你,你消失的那段日子,他找你都快找疯了,负责搜罗消息的星宿阁顶着压力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遭魔尊咔嚓了。”
“养只小兽处久了也会有感情不是?”
风怜月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苏子沐径直打断,“好了,我如今和他已经没什么关系,此次前来除了来看看你们,就是想喊他来解开这玩意。”
他露出手腕上的锁灵环,白逸当即凑上来瞅了下,翻起白眼:“解什么,这不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吗?”
两年前,容诺初次给他带上锁灵环时,他曾对白逸玩笑说这是定情信物,如今白逸直接拿这事来打趣他。
“这是容师兄给你套上的?”风怜月不可置信道。
“嗯。”苏子沐装模作样愤愤不平地应了声,容诺锁他灵力一锁锁一两年,他倒想看看风怜月还怎么帮这人说话。
开玩笑,修士修炼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摆脱凡人这个身份带来的不便,感受与凡人不同的生活,而容诺一个锁灵环就断了他的灵力,让他与凡人无异,是个修士都受不了。
“这……容师兄确实有些过分哈。”风怜月随即取出一块传讯石,在他眼前晃了晃,“放心,今日无论如何,我们也会让容师兄解了你的锁灵环。”
yst
这枚传讯石是容诺留下的神级法器,以便几人有苏子沐的消息能够及时相告。
所以,要联系上人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