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沐眸子瞪得更大, 忽地他想到了什么,端视起眼前的张凡,问:“你、还有多少?”
见张凡手再次伸向袖子里, 他不禁有些想笑, 他倒想看看这人还能摸出来多少, 看看最终掏出来的数量能不能把这潜龙城给盘下来。
但少年脑子不傻,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第三次摸向袖子的手在中途顿住, 抿了抿唇, 目光闪躲心虚地垂下脑袋说:“我没有了。”
“没有了吗?”苏子沐故作失望, 一阵叹息。
“这这些是我全部的积蓄。”少年急道,“但我有力气, 我也能挣钱,挣的钱全都给你。”
非亲非故的, 干嘛要把挣的钱给他?瞧人这副模样,大底还不知道, 搬货一天的工钱, 所以才会一手一个银元宝。
不知凡界物价, 在他认识的人里面就只一个。
神兽朱雀平日对凡界的这些东西不会有兴趣, 更不会与凡人产生任何交集,吞进腹中的皆为稀罕的天材地宝,又怎会知凡界二两米要几钱?
苏子沐暗自叹气, 也没去戳穿,摸了摸叫个不停的肚子,走到张凡身旁拿起个银元宝, “一个就够了,日后还你。”
对上他的目光, 张凡赶紧挪开了视线,留给他一个侧脸,应道:“好。”
“谢了。”苏子沐瞧了眼惴惴不安的人,迈步往门口而去,脚跨过门槛时,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礼貌性提一嘴。
他转过身,就见张凡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对上他的目光立刻盯向地面,坐得板正,装作若无其事。
像极了遭主人抛弃,可怜又倔强的小奶狗。
他到嘴边的话变得有些难以说出口,可要是不说看到人这副模样更加糟心,“我现在要出去吃些东西,要一起吗?”
张凡猛然抬头眼睛闪着光,如同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喜不自胜,如果身后真有尾巴的话估计已经翘到了天上,“嗯。”
拐出胡同,在一条人烟气稍足的地方有一面瘫,摊主是位四五十左右的男人,身形瘦高,身前几口大锅都冒着腾腾热气。
摊位前四五张桌子,稀稀拉拉坐了三四位食客,碗中红烧肉块撒上翠绿葱花,汤汁明黄靓丽,筷子挑起一撮粗细匀称的圆面瞧上去十分劲道有嚼劲,一口咬下,食客脸上尽显满足。
“咕咕~”苏子沐肚子适时叫道。
面对此时此刻拮据的生活,他原本想吃素面来着,眼下被勾得决定奢侈一回。
“老板,两碗红烧牛肉面!”
朝老板招呼完,他和张凡在一张空桌上落座。
不消片刻香喷喷热腾腾的面便呈了上来,苏子沐凑近深吸了口香气,迫不及待挑起一口送到嘴里,面条裹着鲜浓汤汁在舌尖蔓延开,他只觉无比心满意足心情舒畅。
他埋头苦干,几口下去面消去了大半,这时方才想起身侧还有个人。
抬眼撇去,张凡碗中的面、牛肉、葱花已然被搅和在了一起,但明显一口没动。
张凡夹住一根面条正试探性地往嘴里送,神情痛苦,嫌弃得只差没呲牙咧嘴了。
苏子沐咽下口中食物,说:“要是吃不惯,别勉强。”
张凡动作一顿,急忙解释:“不是,我只是还不太饿。”
话音未落,张凡视死如归地把面条送进口中,嚼了两下神色古怪,却还硬着头皮说:“味道很好,我很喜欢。”
苏子沐一个没忍不住开怀大笑,盯着张凡面前满满的一碗牛肉面,道:“你不太饿的话,剩下的就给我吧,晚上吃太撑对身体不好,我还有些饿。”
他将张凡的面揽到自己面前,几口干完自己的,接着吃张凡的那一份。
扒拉几口后,他抬头迎上一直盯着他的目光,不解道:“怎么了?”
“没事。”张凡摇了摇头,嘴角翘了又放放了又翘。
苏子沐猛然顿住,他对张凡这副模样再熟悉不过,因为曾经的他在某个人面前也是这般表现。
好好的心情又乱作一团,碗里的面顿时不香了,甚至变得难以下咽。
他目光呆滞地盯着桌面,张凡敛了笑,问:“你怎么呢?”
“没什么。”苏子沐挑起两根面送入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
“若不喜欢了,我们再换一家尝尝别的?”张凡说着,将另一枚银元宝递给他。
看到银元宝,苏子木端起面大口往嘴里塞,他如今一个身无分文的人,还外欠一屁股债,矫情什么?有的吃就不错了。
本着不能浪费,他连一滴汤都没剩,全灌进了肚子。
放下碗筷,他拇指指腹轻揩过嘴唇,对张凡说:“不用了,多谢。”
吃饱肚子,苏子沐沿路逛了圈用剩下的钱为他和自己的新室友置办了几身衣物,便回到住处。yst
简单洗洗,时间已到了亥时。
房间不大床也很小只有一米多点宽,苏子沐躺在床上拼命抵着墙才让出来一半床铺,足以挤得下一个成年男人。
夜深人静时,一些有的没的的破事总喜欢往脑袋里面冒。
过往的事一帧帧一幕幕在脑海滑过,衬得这几天的日子竟像一场梦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了神,专注地去想明天如何搬货,如何将三十文掰成几半花。
一天三十文,他计算着自己每日能吃几碗面,哪顿能吃上肉,何时能在馆子点上几盘自己喜爱的吃食,又何时能攒够钱换一个好点的住处。
为生计奔波的日子不好过,但切实能避免他有空去庸人自扰。
困意袭来,迷糊间张凡进了屋子,走两步就没了动静。
半晌未等到人上床,苏子沐睁开眼,门口的人跟个柱子似得杵着。
“还不睡吗?”他翻了个身,有些疲倦道。
“我、睡床吗?”对方试探问道。
他脑海闪过房间的布局,心想:“这屋子除了床,还有其他地方能睡得下人?”
他坐起身手肘抵着膝盖,支着下巴望向张凡,“你想睡哪儿?”
张帆目光落在外侧的床板上,灼热得都要将床板给洞穿,明显想睡床却硬憋着没说话。
他轻笑出声,拍了拍床铺,“上来。”
张凡眼睛一亮,接着情绪又低落下去:“可以吗?”
这问的,怎么感觉奇奇怪怪?不过苏子沐转而又想到了从前。
在灵域时,木炎作为他最宝贝最特别的“玩具”被他揣了两百年。刚出灵域那会儿,他人生地不熟,木炎作为他精心照看了两百年的蛋,他是吃饭睡觉修行哪哪都带着,半刻都不曾离手。
两百多年的相处模式大抵导致木炎养成了习惯,破壳后也总黏着他,别的他暂且能忍,但是让他由抱着蛋睡换成抱着个大男人睡,他忍不了一点。
曾经他把木炎狠狠踹下床不下百次之后,才让人改掉和他一起睡的这一习惯。
想起当初木炎被他踹下床可怜兮兮的模样,再加上眼前张凡这副期待又惶恐的德性,他轻叹口气,再次道:“上来,给你留着了。”
张凡眸光闪闪发亮,踱步到床边脱鞋、平躺,一气呵成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多出来的一股热源让冷清的被窝多了几分温度,苏子沐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瞧着人。yst
被他盯着,张凡一动也不敢动,和他做起保证:“我睡觉很老实,也不好男风。”
这人睡觉老不老实苏子沐不清楚,但要说不好男风?他只想呵呵一笑。
面上也一本正经应道:“嗯,我也不好男风。睡觉,明日还要早起了。”
躺下闭眼,一夜无梦。
脚夫这个工作不用动脑,只需一遍遍机械式的搬运货物,一天下来能耗掉人大部分精力,剩下的精力又由于钱少花在了如何去省吃俭用上,让人没空去干旁的。
苏子沐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尽心尽力、毫无保留地干着这份工作,每晚倒头就能睡着。
往复半年,曾经的过往,切实地在逐渐远离他的生活。
又一个平凡普通的夜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距此五万里的北域某处高山之上,一红一黑的两团光影正斗得难舍难分。
“最后一遍,人在哪儿?”冰透幽黑的长剑倏地出现在容诺手中。
木炎对这警告置若罔闻,直直瞪着那把剑,满脸茫然:“断灵,你怎么会?”
yst
问出此话,一些细枝末节的片段便后知后觉在他脑子里串联,真相随之浮出水面。
他一直很好奇苏子沐和容诺到底发生了何事,才会闹到如此地步?能让苏子沐死心选择离开与之决裂?
他与容诺交战再如何也不至于需要靠青枝来逃走,可若是容诺不再是容诺呢?
容诺就是南辕寄风,这意味着此人和苏子沐再无可能,他近若癫狂地发出一阵低笑。
“断灵呀,吾说他为何会突然这般。”
话虽如此,可他心脏又不由酸胀难受。
苏子沐右手腕间的锁灵环他清楚,苏子沐有多恨南辕寄风他也清楚,只要毁了锁灵环南辕寄风便能死得彻底。
但为什么?为什么南辕寄风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苏子沐宁愿被封锁灵力去过凡人的日子都不愿杀了这人?
归根结底,是苏子沐到如今还无法舍下“容诺”。
想到南辕寄风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无尽的愤恨涌上木炎心头,他目光如炬,牙齿似要将每一个给咬碎,“南辕寄风!你做过的那些事儿需要吾来提醒吗?厚颜无耻也该有个度,你怎么还有脸去找他?”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不到他来置喙?这人说得多么理直气壮多么云淡风轻。
从眼前这人身上,木炎瞧不出半点悔意,有的只是有恃无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这一切倚仗的不过是觉得苏子沐终究会对“容诺”心软。
他真的好恨,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毁了灵域,一次次逼得苏子沐退无可退,受尽活剐之痛,最终被碎尸万段。
南辕寄风凭什么能那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诸如“我与他的事”此等话的?
自己苦苦求不来的东西,被旁人如此糟践,木炎的心脏仿佛被人踩在了脚底,碾进了烂泥里。
他心里难受不太好过,便也不想对面的人好过。
或许南辕寄风除了野心真的什么也不在意,但容诺在意的什么,几百年来整个平清大陆都清楚。
木炎嘴角噙起浅笑,替人阐述起眼前事实:“你不也说了这是他的事,他并不想看到你。”
苏子沐舍不下又如何,隔着南辕寄风隔着那桩桩血仇,苏子沐无论如何都没法若无其事地和容诺在一起。
这恐怕也是苏子沐离开魔界隐匿凡界的原因。
容诺周身燃起浓烈杀意,没接他抛出的话头,再次问:“人在何处?”
断灵剑身缠绕的白色雷电暴躁地交织碰撞,嗞嗞作响,无一不在彰显这是给他下达的最后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