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沐说:“南辕寄风只差一个契机便可凌驾于规则之上。规则之上不需要任何人, 何况凭我与他之间的仇怨,恨不得手撕了他,断不会助他登上那权力巅峰。”
他此生的所有苦难都和南辕寄风脱不开干系, 他本可以肆意游戏在这天地间, 可因为此人, 他尝尽苦头,亲族师友个个皆不得善终。
他本就苦于报仇无法, 再反手助仇人一臂之力, 从此三千世界全凭仇人说了算, 万千生灵包括他在内皆为刍狗, 存亡都在仇人的一念之间,再无半点反抗之力。
他绝不允许。
深更, 魔宫冷清沉寂,苏子沐抱着人走在廊檐中, 银白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步伐坚定而稳重, 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无论前方道路多么艰难, 他都不会放手。
一个月, 容诺已经万分谨慎,但苏子沐复生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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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宫中的万千禁制在南辕寄风手下也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还是如此不自量力。”南辕寄风挥剑划开聚在跟前的光幕,瞥向容诺, “纵使在魔界,你也不会是本尊的对手,木逸之呢?倒是舍得让你出来。”
一番较量, 容诺连握住斩仙都显得困难,“你觉得他能来?”
南辕寄风眼神轻蔑, 如同在看个跳梁小丑一般,“本尊的推演术从不会出错。”
无力感如千层巨浪席卷而来,带着无法挣脱的绝望,这么多年无论容诺怎么做,都没能胜过南辕寄风。
他拦不住。
他还需要更多的力量,还需要些时间。
合欢宗内,铁锁加身,苏子沐遍体鲜血淋漓的伤一帧一帧闪过。
他握紧剑柄,只要他还活着,便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苏子沐再次陷入当年那等境地。
见人往逍遥殿方向而去,容诺调起最后一丝气力提剑拦住人,但南辕寄风明显不想与他再多纠缠。
两百多年来无数次交战,他第一次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他以为南辕寄风已经没了“凡人”该有的情绪,却不想这人往常就从未想过杀他。
多么讽刺,对于他两百多年的纠缠,对方大抵只当是粒飘到眼前的尘埃,渺小到可以完全忽略。
漫天威压袭来避无可避,蕴含全部实力的一招,他是第一次见,此时此刻他才惊觉原来他的差距有多么大。
形神俱灭,纵使拥有不死之身,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复生,死亡的寒意降临,在那孤寂的两百年里,是他最奢望的时刻,如今却是想躲也躲不掉。
苏子沐……他不敢想自己“死”后,这人又将会面临何种下场。
凛冬下,几缕凉风与他擦身而过,数团像是被丢过来的不知名生物,替他迎上了那方滔天白色灵流。
又是一阵不适时宜的清风拂来,他跌进个温暖如春的世界内,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禁我的足,原来是为了背着我做事。”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朵,明显有些恼羞成怒,眼前滔天的白色灵流逐渐替换成了张女子面庞。
“你来这儿做何?”容诺心中余惊未消,恐惧又起。
苏子沐将他推给赶过来的九尾狐,目光似箭朝对面直射而去,掷地有声地说:“杀人。”
那些丢过去挡招的混沌生灵,在那一剑下当场溃散,再聚时,体内混沌之力已然不再,连普通修士的一招都没法扛住。
果然,两百多年南辕寄风的实力又增进了不少。
苏子沐眯着眼睛瞧去,目光碰撞间,南辕寄风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原来那时你就活了吗?”
不等人下一句话脱口,苏子沐撕开隐匿术,舞着手中的长剑刺去,同时一个金色巨阵在半空迅即蔓延开。
今日,他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南辕寄风的性命。
南辕寄风反应极快,迅速向右边躲避而去,但还是被飞散的剑气划伤了胳膊,鲜血霎时滴落下去。
“你就这么想杀我?”
那张脸竟是茫然和不解,苏子沐气极反笑,字字冷漠,“我不该杀你吗?”
他手上的剑势未停,南辕寄风侧身翻过,召出剑来抵挡,没答他的话,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反而夸奖起他:“剑术倒是长进不少。”
话音未落,南辕寄风身形一晃来到他的跟前,他没有避开,在肩膀被刺穿的那刻,同时刺穿了南辕寄风的胸膛,只是离心脏还差了一点儿。
南辕寄风大概没想到他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错愕一瞬一掌拍开他,身形急退而去。
再抬眼,南辕寄风眸色冰冷,抬手间飓风般的剑招飞速朝他袭来。
苏子沐极力移身避开,一条胳膊仍然没能移至安全范围,当即被削断,断臂和热血从高空抛洒而下,颇有几分悲壮之感。
可眨眼间,鲜血淋漓的伤口长出了一只崭新的手臂。
魂飞魄散一遭,苏子沐如今实力比从前巅峰时刻更上一层,得益于南辕寄风野心勃勃,已然成为天道的眼中钉,他如今还有天道的鼎力支持,该是有几分获胜的机率。
他没有用他为南辕寄风苦心搜罗来的混沌生灵大军,想试试单凭他自己究竟能不能弄死南辕寄风。
借助外力杀死仇人,远没有亲自动手来得解气。
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阵中,苏子沐的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奈何南辕寄风仿佛拥有预知能力一般,总能轻易避开。
靠着不死之力和强大的自愈力肆无忌惮,胳膊和腿无论被削下多少次他都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招招奔着南辕寄风的致命点而去。
四天五夜,两人之间的战场谁也进不去,外围形成的灵波威压近之非死即伤,在苏子沐不懈努力下,不可一世的神尊身上多处挂彩,脸上也出现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苏子沐躲开一道剑风,右手中的长剑迅速刺向人的心脏,不料那人倏尔释然一笑,断灵从空中垂直坠落。
他被弄得一怔,但只有那么一秒,最终毫不犹豫地刺去。
可这一剑扎下去,手刃仇人的快感却大大降低。
看着刺穿自己身体的长剑,南辕寄风对上那双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波动的冰冷眸子,心底涌上些莫名情绪,问:“同为求力量,他沾染的鲜血比本尊要多上百倍,为何本尊便是错?”
“你没资格与他相提并论。”
“是吗?”南辕寄风咽下口中腥血,笑道,“本尊看过他的记忆…他没有前世,又不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你说,他会是谁呢?”
“你以为我会信?”
南辕寄风最喜玩弄人心,苏子沐清楚得很,如今竟是要死了也不想让他好过。
灵气以非同寻常的速度外泄,再也支撑不住那具身体,南辕寄风伴着漫天殷红飞雪一同飘落,一袭白衣血迹斑斑,很应景。
魔界的雪已经下了几日,黑色的大地披上红装,颇有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的悲壮。
胸口的月牙白玉也被那一剑斩碎,从前的记忆一帧帧闪过,不知从何时起,那个跟在身后喊着“寄风哥哥”的人,改口成了“南辕寄风”,而后口吻逐渐冰冷,直至最后连名字也未再喊过。
原以为同被世界所抛弃,但真正被抛弃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
大雪持续了一月之久,见到久违的阳光,就算是诡异的红光,苏子沐也觉得是好的。
迎着红日,漫步在庭院廊檐,安逸得就像一场虚幻的梦。
两名女侍并肩款步迎面而来,临近时蹲身行了一礼,苏子沐照例回了个亲切的笑。
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小插曲,没人会在意,他与容诺兀自往前走,可与女侍擦肩而过之际,寒光突现直奔他来,他旋身避退,但由于距离太近手背还是被刀刃划破了点皮。
这速度绝不是普通女侍,而是高阶大魔。
他不由莫名,他该是没有得罪过什么魔才对?不是仇杀,难不成是情杀?
凶手被数道魔气凝结的锁链困住,另一个女侍已经吓得丢了魂,定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像。
容诺牵起他的手凝视着那道血痕,他好笑道:“没事,伤口都已经愈合了,就算这刀全捅进来也不是什么大事。”yst
“是吗?”听到这话,罪魁祸首给出个耐人寻味的冷笑。
容诺猛然收紧她身上的锁链,逼问:“刀上有什么?”
说着就动手搜魂,女侍则朝他们勾起不屑的笑,震碎了自己的神魂。
苏子沐再三端详伤口后,确定并没有异常,“应当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他觉得只是一个情杀或者仇杀的小插曲,容诺却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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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容诺成天不是泡在书堆里,就是给星宿阁指派搜寻任务,连床都搬到藏书殿。
半夜醒来,容诺又在不远处的书案上凝眉翻阅,连身后来了人也没察觉。
苏子沐靠着坐下,抽走那人手里的古籍,下巴搁在人肩膀上,“阿诺,那把刀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们都检查过了不是吗?”
大概是曾经的死给容造成的影响太大,导致这人现在草木皆兵,什么也听不进去,伸手就要去夺他手里的那本书。
“不给。”苏子沐把书举远,“现在是休息时间,休息不好可是会心神紊乱,走火入魔的。”
“我本就是魔。”
“这哪儿能一样?走火入魔后可是会六亲不认的。”
“你再不给我,本座现在就会六亲不认。”
苏子沐挑衅地将书抛去身后,捧着容诺的脸,倾身向前。
觉察出他的意图,容诺表情微凝:“不是才做?”
“好啊,现在连这事儿都开始敷衍了。”他气呼呼说,贴上去含住眼前的两瓣唇。
可他抢得过这堆书一时,抢不过一世。
容诺日复一日变本加厉地扎进了书堆里。
夏季,日头正盛,窗外虫鸣吵闹得凶。
苏子沐就坐在旁边,容诺一本接着一本,一个正眼也没分给他。
他翻着白眼,瘪着嘴,“你跟它们过得了。”
“你要觉得无聊,便自己去人界逛逛。”容诺说这话时,目光依旧放在书上。
苏子沐更气了,抄起一本书精准地扔到他前方的书案上,才终于把视线引过来。
“以前恨不得寸步不离地跟着,现在都让我自个儿去人界了?还不让亲近,真是魔心易变,这么快就腻歪了?”
容诺无奈地合上书,问:“想去哪儿?”
去哪儿?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苏子沐把人扑倒在地,恶狠狠道:“床上。”
说完,他随即又补充道:“这儿也行。”
不等人答话,他就俯身亲上去,纠缠间,他手掌贴着背脊慢慢地往下,倏地身下的人身体绷得僵直,还隐约有些杀气溢出。
又是这样,苏子沐心里五味杂陈,他怀疑容诺移情别恋,可想想又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捧着人的脸质问:“你不会爱上这堆破书了吧?”
恋物癖,他是听说过的,容诺可和这堆破烂朝夕相处了半年,该不会真在里头找着个什么颜如玉来?
“你想多了。”容诺怔了半晌道,而后一手搂上他的脖颈主动吻了上来,又伸手解开他的衣服。
他捉住那只探索的手,抬头对上双询问的眸子,容诺说:“不是想?”
苏子沐把头埋在人的颈肩,“不愿意就不愿意,干嘛要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一阵寂静后,容诺问:“若是以后都不愿呢?”
苏子沐仰头附在人耳边,故意吐息喷洒在人耳廓,一字一顿尽是宠溺:“我尽量忍。”
容诺侧开头,轻笑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斟酌问:“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待如何?”
“倘若?”苏子沐把人的脸扳正,注视着那双眼睛,“一般问这话的人不是过去做过就是正在做,说,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
容诺垂下眸子,偏头摆脱钳制,“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曾背着我干的事还少?”
两人一上一下躺在地上,苏子沐一手撑在人身侧,一手把玩起铺洒在地面的头发,俯视而下,“那我做的那些你都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做的是什么?”
“没有。”
“才怪,你分明刚刚才说有。”
“本座说的分明是‘倘若’。”
容诺咬死不松口,苏子沐也没办法,自个儿在一旁思来想去的,也不知道想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是从那以后,总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容诺手中的书,一脸看情敌的神情。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容诺在藏书殿点上安神香后,望了眼床上熟睡的人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