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俑巴掌大的奶娃娃轮廓, 五官模糊,亦步亦趋地走来,嘴里还喊着“娘亲”。
苏子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觉眼前这幕比半夜见到无头鬼倒挂房梁还要离谱。他支起身体护容诺在身后, 警惕地看着只有巴掌大, 越靠越近的小人儿。
“滚。”随他一声怒喝,小人儿停下, 立在原地没有瞳孔眼白的大眼珠子呼啦啦直转悠。
片刻, 小人儿嘴角扬起抹诡异弧度, 冲容诺奔来:“爹爹抱。”yst
它跑得极快, 眨眼就快到容诺跟前,半点没有先前蹒跚学步走不稳的样。
苏子沐眼疾手快一巴掌挥去, 小人儿当即以一个完美弧度啪唧砸到前方墙体,软成一摊。
这一击没留任何情面, 按道理小人俑应该已灰飞烟灭,可这东西却仅是化作了团黏稠的水状物。
这便算了, 不久那摊水状物竟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成了人形。
呜哇大哭, 嚎得一声比一声高, 吵耳的很。
殿中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这东西杀不死。
从水团落地成小人俑后,元熙的脸色便不太好,容诺不动声色地扫了眼, 问向小人儿:“你有什么目的?”
“要娘亲,要爹爹……”小人儿奶声奶气,说话间断断续续抽泣, 很有几分可怜样。
奈何在场三人全是冷心肠。
最终,它哭得连假哭都哭不出来后, 不得已自个儿停下,抹了把本不存在的眼泪,盯着苏子沐弱弱道:“人家想要一点血,每天一点点就好。”小人儿拍着胸脯说:“我很有用,天下没我破不开的障碍。”
苏子沐拆台:“如此厉害,为何破不开禁地结界?”
小人儿瘪瘪嘴,“那是因为人家自己能动的范围有限,再说我只会破坏不会补,毁了结界可是会被规则抹杀的。”
禁地内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如果跑到万千世界去铁定会天下大乱,触及规则也不是没可能。
“契约它。”旁边元熙眸色晦暗,直直盯着小人儿像是在提防什么。
苏子沐望过去,不是很想。
“它身上的混沌之力保留下大半,若放任它在外必定搅得整个平清大陆不得安宁。”元熙满脸严肃,“此事因你而起,原本它在容诺体内待个一年半载,待到化形混沌之力也已消耗殆尽,不会再有威胁,可你却助它早早成了形,合该负责。”
在他们说话间,那方小人儿暗戳戳往殿门方向溜,准备跑路,它才不要被契约束缚。
小人儿的一举一动全在元熙的监测内,挪了不到两步便被察觉意图。
“抓住它!”元熙怒喝,甩出道金色光幕堵在小人儿面前,却仿若泡沫触之即碎。
苏子沐紧跟着随手甩出几道结界,亦轻松被破。
法术拿小人儿无法,苏子沐大脑运转,选择以物理方式拦截。
挥手,殿中桌子、椅子、柜台等物件齐刷刷涌去围住小人儿。
下一秒悉数化成了灰飞。
五花八门的杂货消失得无影无踪,小人儿没了挡路物,直奔魔宫外。
是他想当然了,这东西只是免疫灵力伤害,又不是个不会法术的麻瓜,那些桌椅定是拦不住的。
苏子沐飞身追去只好自己上,在小人儿面前他的这具身体是最好的,坚不可摧的肉墙。
左围右堵,小人儿像只调皮的人参娃娃精,十分灵活,以瘦小的体形优势上蹿下跳钻他防守漏洞。
逮到时,苏子沐都忍不住佝背大口喘气。
他将这团东西死死捏在手中,举到眼前直接强制契约。
混沌生灵他前后遇到过两次,都被他所克,倒给了他些启发。
外界的东西往往拿混沌生灵无法,可他却能轻松拿捏,简直杀人越货必备。
也不知禁地中有多少东西能为他所用,多捉些出来……他心中划过狠戾,脑海中是混沌大军将南辕寄风淹没吞食,连渣都不剩的画面。
弄死南辕寄风不再是梦。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清楚南辕寄风又到了何等实力,也不好贸然前去试探,免得把自己给作没。
生于规则之外,他的实力天赋都是骇人的程度,要没有南辕寄风便天高任鸟飞。
然而就是那么不巧,他遇到了此人,因着同样骇人的天赋实力,他与南辕寄风之间隔着的,是道不可逾越的时间鸿沟,且难以弥补。
婴儿与成人间的对决,还可等对方垂老,但南辕寄风却不会老,只会从“成人”变成“巨人”。
那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
若有机会弄死南辕寄风,不管是他亲自动手,还是借助旁的人或物,他都不会放过。
解决完水团,苏子沐跟在容诺身后,亦步亦趋地来到后殿,可前头容诺没想给他留门,踏入殿中便要关门。
殿门合上之际,他赶忙撑手抵住,“阿诺……”
门内的人面无表情,“本座与你相识?”
苏子沐思索一瞬,这是事情解决了,要与他算旧账?
金色灵力从头到脚覆盖全身,待到消失不见,他已然变成个女子模样,凑上前略微心虚地喊着人:“尊上……”
容诺扫他眼,再次推门要关上,不带一丝感情。
“尊上~”他用劲抵着门不让关,眼睛睁得圆溜,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人。
容诺饶有兴趣地瞧了他会儿,“不说本座怀念老情人了?”
苏子沐定定地看着人,眼眶逐渐湿热,“我知道错了。我当时缺了一魄,脑子也不清楚,以为自己就是个随手捡来的替身玩意儿,就……一时气不过,对不起。”
木逸之是他,这女子也是他当年为混进合欢宗幻化的样子,不料没了记忆,竟生出这等啼笑皆非的误会。
抵在门上与他较劲的力道撤下,他轻轻推开半合上的殿门,缓步走近,带着试探抚上容诺后颈。
对方没有抗拒他的靠近,也没有热情相迎,只定定瞧着他的一举一动。
“阿诺。”他捧起容诺的脸如视珍宝,又在不觉中靠近了些,与人额头相抵。
灼热的呼吸交织,他心中甜苦杂在一起,鼻尖止不住发酸,郑重道:“我不会再离开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了。”
一双温暖的手掌覆上后背将他圈紧,视野中那双因受伤而略微泛白的唇瓣贴近,距离他仅半厘,开合间吐出他的名字:“苏子沐。”
低沉发颤,撕开两百年的时间长河,传入他的耳朵里。
“我在,会一直在。”
空气静谧,呼吸和心跳声显得震耳欲聋,和着体温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唇舌交缠,互相吞食攫取,身体紧密相贴却无论如何都仍旧觉得不够。
啪哒!突如其来的一声碎了气氛,烧在两人周身的烈火就像是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容诺身上冻死人不偿命的骇人戾气。
循声望去,一女侍跪在地上吓得直抖,跟前是方才砸落在地的茶盘。
不等他们开口,女侍连连磕起头,“尊上尊后,奴该死奴该死……”
容诺近些年在人前没什么笑脸,身上还总带着血腥气,理所应当地在魔界传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魔界乃至平清大陆上的人都是怕的。
事实上,人魔大战之后,除了魔祟容诺几乎没再动手杀过人或魔或妖。
再剔除某次打算血祭,差点儿杀了大半个修仙界的事,整体也还算和蔼可亲。
反观苏子沐,有被人打搅的不悦,但此刻那点儿不悦全被女侍口中的“尊后”化开,要是身后有条尾巴,这会儿他铁定已经不自觉摇起来。
待女侍退远,他扬着嘴角,转头揶揄道:“尊、后?”
容诺抬眸盯来,“不是你说想要?”
“要,怎么不要?我乐意至极。”苏子沐搂上人的脖颈,笑得纯粹:“只是原以为还得努努力。”
干下那等蠢事,他以为自己必然要以“男宠”的身份在魔宫中待上一段时日。
久别重逢干柴烈火,两人的疯狂不亚于当年在冥界大婚后的那几天。
半夜,苏子沐醒来却发现身旁空荡荡的,摸向身侧床铺还有余温。
人不在逍遥殿,偷偷摸摸的一般都没干什么好事。yst
突地他脑海中闪过魔宫地牢,容诺经常会去的地方,强夺魔祟体中魔气提升修为。
有九生天元护着,容诺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会丧失理智,但捷径也并非那么好走,每每都会遭受魔气反噬。
苏子沐循着记忆来到地牢,地上横躺着七八具尸体,由于魔化的厉害,看不出具体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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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尸体中央蜷缩着一团,裹着层浓郁的黑色魔气。
容诺一袭黑衫,唯一露出来的半边侧脸爬满黑色魔纹,察觉到来人,睁眼瞬间血色瞳孔与他视线撞在一处,迅即朝出口奔去。
苏子沐眼疾手快地捞上人的腰,圈在怀中。
“放开!”容诺把头偏向一边,魔化的嗓音嘶哑沉闷,似野兽一般。
“去哪里?”浓郁的灵气从苏子沐体内散出,包裹在二人身上,翻涌躁动的魔气像只炸毛鸡,得到安抚便开始渐渐收拢羽毛。
他扳正容诺的脸,对方又迅速扭头避开。
“我见过,很多次。”苏子沐吻着人下颌处的黑色纹路,一遍又一遍地捋着这人的背脊,“往常都知道回我身边躺着,现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硬抗?”
容诺身体一僵,似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你、如何寻到这儿的?”
“指骨。”苏子沐指尖轻点在人心脏位置,“从容家到合欢宗、魔界,指骨所见,我都清楚。”
茫然了瞬,容诺道:“什么都见过?”
“嗯,都见过。”苏子沐紧抱着人,他真的好想化身为一座金刚罩将人牢牢护起来,把所有痛苦灾祸都挡在外面。
“不觉得,我是个残忍的嗜血怪物么?”
“我觉得。”苏子沐唇瓣摩挲着人耳廓,“你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忍着反噬的痛苦也要为这些生灵化除体内魔气,让他们得以入轮回。”
遭受魔气反噬变成六亲不认残暴嗜血的魔祟,魔界历来的惯例都是就地诛杀,连魂魄也不会留下,否则余下的魔魂仍会继续四处屠杀,直至消亡。
无人可救也无人敢救,就这个人敢,仗着体内的九生天元胡来。
但容诺究竟为何想要力量,他也清楚。
纵使他说再多,容诺也不会放弃掠夺魔祟魔气这条路,如此,他便选择不开这个口。
听了他的话,容诺忍不住轻笑出声,温凉柔软的唇瓣同样蹭着他的耳廓,酥酥麻麻的,裹卷着浓烈温暖的爱意沁入心脏。
在他耳边,伴随着轻浅的呼吸声,容诺缓缓吐出字句:“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会篡改出好的一面来?”
苏子沐笑问:“什么篡改?我说的不对吗?”
“可我要的只是它们体内精纯的魔气罢了。”容诺低头,一口咬上他的颈侧,“有时候我会想,你的底线在哪里?为何会将九生天元给我,却又为了不将九生天元给出去,不惜丧命?”
容诺不明白,甚至曾不止一次地想,倘若苏子沐不倔着性子,将东西早早交给南辕寄风,所有的悲剧会不会都不会发生?
苏子沐诚实道:“我,喂你吃九生天元时,并不知道这东西具体是什么,只想着它能控制住你体中的阴寒之气。”
容诺追问:“若当时知晓,你便不会给我?”
苏子沐想了想,“大概,会。”
那时容诺体中阴寒之气已然威胁到性命,他绝不会坐视不管。
唯一的希望天火种不知所踪,若有九生天元可用,他必定会用。
“那为何……”容诺直起身,眼眸猩红,犹豫开口:“为何当年你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将东西交于他?”
倏地对上这样一双眼睛,苏子沐心脏泛起细细麻麻的痛。
“对不起。”他的缘故,害得容诺背离家族师门,失去至亲孑然一身。
“我……”容诺怔了怔,“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困扰我两百多年的答案。”
“南辕寄风,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