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诺眸色微滞, 瞬间红了眼,一手掐上他的喉咙,“你此话是何意?”
“字面意思。”苏子沐说, “我没法解除同心戒契约, 但我有的是办法让它寻不到具体方位。”
说完, 他脚下金光闪现,眨眼间周身就换了幅景色。
瞄到冥王府的牌匾, 容诺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急道:“我会离开, 但并非今日。”
苏子沐坚定道:“不是今日, 我要的是立刻马上。”
“苏子沐——”容诺想讨价还价。
“多一秒也不行。”他直截了当道。
苏子沐抬步朝冥王府走去,没走几步, 却听到怀中断断续续传来的抽泣声。
“容诺。”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把头埋在他肩头的人, 后背还在因哭泣而发颤。
“你凭什么次次都不顾我的感受,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容诺喉头哽咽, “就因为我修为不如你, 连话也没资格说完是么?”
苏子沐头顶警钟即刻敲响, 根据以往经验, 每次这人一示弱,接下来的事他大概率会招架不住。
“阿诺。”他轻喊了声,又亲了下人发顶。
怀中的人见他开口, 渐渐平息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望风般准备随时改变策略。
这时,他半开玩笑道:“我说不过你, 未免夜长梦多,所以你现在就得离开。”yst
没有听到想听的话, 容诺回过神来,抬头恶狠狠盯向他,“苏子沐!”
苏子沐笑了笑,在人面颊的泪痕上落下两个吻,颇为无奈道:“只是一个月,别搞得像生死离别一样。”
“一个月,很长。”容诺直勾勾视着他,“我等过,等了九个月零十四天,那是我这一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九个月,每一刻都是煎熬,我不想再经历。”
目光交汇间,苏子沐的心生出些许动摇,他很清楚容诺所说的这种感受,那九个月他每每闭眼脑中都会浮现容诺的身影。
他想见人想得快要发疯,又不能见,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生离之痛越发折磨着他。
“苏子沐。”容诺搂着他的脖颈缓缓凑近,吻了吻他的嘴角,“其实你也不想我离开,不是吗?让我留下,只是一条胳膊的代价,我给得起。”
这些话传入苏子沐耳朵里,将他的私心放大了数倍不止,有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条胳膊换一个月肆无忌惮的相处,很划算”这样的念头。
他回过神,不由一阵后怕,要是容诺真这样失去右臂,他大抵会让自己死上一万次都不够。
他就说一秒也不能耽搁,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他便为之动摇,还产生此等堪称恶毒的想法,再让容诺待上一会儿,他铁定又会被诓进去。
他抱着人连忙朝冥王府走去,容诺开始设法挣脱,“苏子沐,明日,你不想我留下,我明日便走,再给我一晚的时间。”
“不行。”假若多上这一晚,后面铁定会再多出个不知道多少晚。
这次无论容诺再说什么,苏子沐都不为所动。
“一个月。”容诺静默半晌后开口,“一个月后假若见不到你,我便会来冥界找你。”
“我会去。”苏子沐垂眸视向怀中之人,认真道:“我保证。”
永曲城。
夜里,容诺睁开眼,原本躺在客栈床榻上的他,此时却置身于一片白雾云海之上。
是容家的引魂术。
云海之中除了他,还有一人正立在不远处,焦急地上下打量着他。
“母亲。”容诺朝人恭敬行了一礼。
容夫人见他全须全尾,明显松了口气,“你人在何处?”
容诺不能答,他直直跪了下去,朝人拱手道:“容诺不孝,以往便一直拖累母亲,如今更是负恩背义为一己之私忤逆。但恕容诺今生不能向母亲赎罪,愿来世衔环结草以报。”
他额头叩地,朝人磕了三个响头,“望母亲不要再为我这个自弃之人费心劳神,这是容诺自己选择的路,生死不怨。”
“你……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为何定要如此执迷不悟?”容夫人气道,“你应当清楚,就算加你一个也无济于事。”
容诺直起身望着容夫人,“可我,无法袖手旁观。”
“如何不能?时间会抹平一切,再不济,拿了那些记忆便是。”
又是拿掉记忆。容诺不禁想起他吞食往生果后的那段记忆,他没有前世也不是天生灵物,所以他又会是谁?
他喃喃问出:“如若连记忆都变了,那人还会是我吗?”
“谬论!”容夫人一声怒喝,“如何不是?”
容诺道不清其中缘由,但他清楚,他不想忘掉,而如今他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与容夫人拜别后,他便从引魂术中抽离。
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客栈青灰色纱帐顶。
他习惯性地摸向左手食指上的同心戒,苏子沐还在冥界。
冥界归属于平清大陆,却又自有一套规则,他没法联络上苏子沐,也无处得知关于冥界的任何消息。
大半个月以来,他每日游走在凡界各处,漫无目的。
如今离一个月期限仅剩四天,这四天对他来说,每一分一秒都前所未有的漫长。
外头天刚亮不久,他摸索着起床,随后出了客栈,独自一人游走在街道中。
他也不清楚走了多久,最后伫立在一个糖人小摊前,摊主的脸逐渐与他记忆中的重合。
“公子想画个什么?”yst
听到摊主的问话,容诺才回过神,笑答:“我。”
他望着摊主动作熟练的手,不消片刻眼前就递过来一个栩栩如生的糖人。
他接过糖人愣愣地盯着,再一次失神。
“容诺?”
身后传来声呼唤,他猛然回身循声望去,看到的却不是他心中所期盼的人。
那方的白衣男子朝他款步靠近,不久便到了跟前,“真的是你,你怎会在这儿?”
“随意走走。”容诺应着,见到昔日一尘不染的天之骄子,此刻颓丧不修边幅的模样,不禁担心道:“你、没事吧?”
严默则瞟了眼他手中糖人,“我能有什么事?你何时对这种东西有了兴趣?”
容诺收起糖人,“一时兴起罢了。”
久别重逢,严默拉他来到城中得意楼小聚。
包厢中气氛沉寂,与外面的热闹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这春意闹也算得凡界佳酿,尝尝。”严默拿起酒壶倒了两杯,将一杯推至他面前。
或许想到他平日里大多都不怎么喝酒,又道:“一年未见,陪我小酌几杯,也无伤大雅。”
容诺捏起酒杯,抿了一口咽下,问:“昆仑还好吗?”
“我也不知。”严默一口气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如今修仙界被那群蛮荒人搅得天翻地覆,又从何谈好与不好?”
“来,继续。”严默给他杯中加满,端起酒杯与他酒杯轻碰,又是一杯饮下。
“所以你来了凡界?”容诺也端起酒杯一口饮尽。yst
“这倒不是,我来凡界的理由大概与你一样……”严默看向他,顿了顿道:“随便走走。”
容诺抬眼对上这双沧桑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戚。
他心中像是有无数话要说,却又有些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地吞着酒水。
日过中天,散了席,容诺便回到客栈。
房间位于三楼,窗户大开着,他斜靠在窗框上,看着楼下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握着无名指同心戒思绪万千。
他想了许多,回忆一路走来的酸甜苦辣,他能活到现在,不但不亏还有得赚,也能死而无憾。
可他能死,苏子沐却连死也没法做到,他不敢想象他死后,这人独自面对蛮荒界的那群人,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和下场。
这种无能为力令他无比憎恶,可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