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早膳。”苏子沐厚着脸皮拉上人的手, 朝人撒着娇:“阿诺,别气了。”
容诺冷冰冰地盯了眼他的爪子,盯得他头皮一麻, 他僵在原地, 等着人训话。
只听这人深舒了口气, 缓缓道:“算了。”
苏子沐脑子空白了瞬,“算, 算什么?”
“没什么。”容诺瞧上去颇为疲倦, 连再多说半个字的气力也没有, 这份疲倦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心底深处。
容诺轻叹了口气, 像是卸下了压在肩头许久的担子,抬眼望向他, “我不会再过问任何关于你的事。”
此话在苏子沐耳朵里回绕半晌,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愣愣地说:“那你……好生歇息,我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快步往前, 来到院中才知晓自己身在何处, 他转身又走了回去, 踱步到容诺跟前。
在对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 他抬起手缓缓伸了过去:“往生花…给我吧,趁此机会,同心戒也可一并解了。”
“你说什么?”容诺暼了眼他摊在面前的手, 怒火再次被点燃,烧得极旺,“你以为我方才说的, 是什么算了?”
面对质问,苏子沐心中咯噔一声响, 隐约预感他先前似乎会错了意。
他只觉十分麻爪,定定地望着人,闷不作声。
容诺死死盯住他,呼吸声起伏颇大,像是极力在忍下火气,“我不会再过问你的事,但烦请阁下往后勿要再私自替在下做决断,我不是三岁孩童,我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阿诺——”
“别喊我!”容诺迈出房门,越过他兀自往左侧走廊走去。
苏子沐望着人背影又愣神,现下他都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一边在背地里策划着让容诺离开,一边又想留人在身边。
左侧走廊尽头是苏子丘的寝房,见他许久未动,容诺立在门口侧身睨来,冷声催促道:“不是要往生花么?”
随着房门被推开,房间内满密麻的红色符文暴露在他们视野当中,从门口地板一直延续到墙壁和天花板。
屋内,进门左侧放置一张淡青色暖玉床,苏子丘魂体通体散发着柔和白光,闭着眼躺在上头,睡姿祥和。
往生花已经取得,苏子沐也不想再耽搁,每拖一秒,聚集苏子丘散落的魂魄便难上几分。
他将提前刻画好的符咒布置在法阵,调出灵力灌入脚下红色符文,随着灵力往外扩散开,满屋符文一段段接连亮起,囊括整个房间。
大阵结成,联通异界,屋内墙壁地板渐渐隐去,被无尽的黑暗取代,独留周身的红色符文,能让他们辨别自己还身处在冥界的一间普通屋舍中。yst
苏子沐打开锦盒,将往生花送入法阵中央,血色花朵即刻化为一撮红沙。
在往生花消散的这刻,无数符文化作咒链伸入阵心,没进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那里头仿佛有着什么可口的猎物,数条咒链迅疾不断朝里延伸,急切地想捕捉到手。
虚空肉眼看去皆是无尽黑暗,辨不清方向,一抹红沙纷纷扬扬在其中飘荡,身后拖着数条血红锁链尾巴,异常显眼。
不久,这抹红沙中隐约夹杂着白色星点,这些星点是苏子沐所要找寻的,苏子丘化为虚无的残魂。
从虚空捞取早已回归天地的魂星并非易事,苏子沐操控咒链穿梭在其中,每挪动一分,体内灵力都消耗巨大。
当红沙全然被白色星点替代,这些魂星便汇聚成团白色光团,被咒链拖回法阵,在苏子丘额间隐没。
待一切平息,黑暗退散,屋内墙壁地板都恢复如初。
苏子沐紧绷多时的神经得以松懈,径直朝前倒去,不等他落地,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他环住揽入怀抱。
缓解他不适的暖流,如滔滔江水般不断灌入体内,容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感觉如何?”
他没骨头样挂在人身上,脑袋埋在容诺肩颈,暧昧说:“美人在怀,自是极好。”
因着先前的火气还未消,对方不接他的话,只沉默地渡来灵力。
苏子沐带着委屈腔调,埋头闷声说:“阿诺,别生我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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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诺故作不解,“我为何要生气?”
“因为……我说错了话。”
容诺疑惑:“你有说错?”
苏子沐:“…………”
面对容诺的层层诘问,他自个儿主动交代,承认错误,“我不该误会你不要我了,更不该提……解除同心戒契约,以后绝对不会了,我保证。”
容诺缄默,苏子沐软着声音喊人名字,一遍接着一遍。
“我送你回房。”容诺拎起他往外走,虽然没说其他多余的话,但这件事该是能翻篇了。
回到卧房,苏子沐后背刚粘到床,便趁容诺不注意将人一并拉下来。
因为怕压着他,容诺当即用右手撑在他身侧,不至于让自己跌到他的身上。
“嗯。”在手掌触到床板的那刻,容诺不由闷哼一声,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苏子沐心跳都在一瞬停止,他慌忙坐起伸手过去查看,却被对方躲过去。
“没什么大碍,只是扭了下。”容诺坐到床边,扭着自己手腕。
“那也给我看看。”不亲眼看看,苏子沐不放心,再次去拉这人的手。
“不用。”容诺拂开他伸去的手,站起身就欲离开,“你好生歇息。”
苏子沐扫了眼这人紧捂的右臂,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追到人身后,揽住容诺的腰把人带入自己怀中,一手摸到人右手手臂去解绷带。
容诺当即犟开他拆绷带的手,抓住他箍在腰间的胳膊往外掰,不悦道:“放开。”
苏子沐不撒手,发问:“只是扭伤,怎么就看不得了?”
容诺这副表现,他就是再缺心眼儿也不会信这人的鬼话是扭伤。
他要看,容诺不给看,争来夺去时,苏子沐趁乱扒开人右边衣袖却没看见伤,入目的是怪异的,层层叠叠的白色绷带,缠满了整个胳膊。
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容诺言语间已经隐约有了些不耐,“前几日不小心伤的,已经做过处理。”
“我看看。”他抬手要去解开绷带,惹得人动了怒。
容诺声色俱厉:“我说了,已经处理过了。”
苏子沐气笑,“又是扭伤,又是不小心伤到要缠满绷带,还不让看。”
他忽地想起自五月十九那天后,容诺就不愿与他亲近,和之前的态度全然不同。
他原以为是他又做了什么惹人生气,现在想想,这条手臂怕不是在那时就缠上了。
他今日定要解开这裹得跟厚茧似的白布带,看看里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他死死箍住容诺不让人乱动,摸到一头布带就将其割断。
布带嗖地散开,却只来得及散开一些,容诺便挣开他的钳制,眼疾手快地摁住。
“这是我的事,与你……”容诺又急又怒,“我有分寸。”
此时此刻,苏子沐心下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对于外来者,冥界的生气相当于浊气,会慢慢地悄无声息地侵入体中,直至将生灵完全同化。
因为他是规则之外的产物,冥界的生气对他来说几乎没有影响,所以他并不清楚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过程具体有多长。
一直以来他也没发现容诺体内浊气有加重的迹象,就真的以为是“慢慢”侵蚀,怎么也没料到,容诺居然会把它逼到一处藏起来。
他盯向对面这人,问:“是冥界的生气,对吗?”
“不是。”
“我不信,除非我亲眼见到。”苏子沐猛地拉过人,硬要解开绷带,对方则死死捂着不撒手。
以免把人逼急了,他不能动粗,便开始吻起这人的耳廓、脖颈,手也不断揉捏其敏感之处,好让人应接不暇,将注意力分散到别处。
“你做何?”容诺架不住想逃开。
苏子沐用手臂拢着人,容不得其挣脱,“你说呢?”他轻轻撕咬着人耳垂、肩头、后颈,余下的一只手也没闲着。
没多久对方身体经不住开始轻颤,他贴在人耳畔,低声道:“成亲没几日就让我独守空房,可没这样的道理?”
他将呼出的热息喷洒在容诺耳朵上,惹得人下意识往旁边躲。
他才不会让人如意,把人脑袋又掰过来,“躲什么?”
说着他就要去解人衣带,容诺挡住他的手,连声音都变得有些不稳,“你别闹,今日暂且好生歇息,此事改日再说。”
“我偏不。”他硬要解,容诺硬拦着。
争持中,苏子沐指尖灵力从下至上划开整条右臂上的布带,厚实的白茧飞速褪下,露出包裹在里面的肌肤,容诺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你……”容诺瞋目瞪着他。
“这是什么?”苏子沐拨开人试图遮掩的手,拎起这只手臂,放在人眼前,让人自个儿说。
那扎在里边的缕缕银白色,不是冥界的生气又是什么?
容诺偏过头去不搭他的话。
他气闷道:“这就是你说的分寸,胳膊不想要了吗?还是右手,你还想不想再拿剑?”
容诺颇有些破罐子破摔,不再做任何辩驳,冷声道:“我的身体,由我来计较得失。”
“我的。”苏子沐气哼哼,掷地有声地宣示主权,他一口咬在人脖子上,摸向人左臂内侧的树状纹路,道:“这是证据。”
眼下容诺体内的浊气还不算多,解开右臂禁制让浊气散布至全身,这条胳膊尚能保住。
苏子沐圈紧人,轻声商量着:“出去等我,一个月后我去找你,我保证。”
他不会一直待在冥界,一是因为苏子丘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若是被冥界生气同化,将会被认定为异物清理,二是他怕把冥界卷入这场风波里,冥界若是被毁,平清大陆也将不复存在。
但他出冥界得等到一个月后,从异界召集回来的灵魂碎片与本体融合需要一个月,在这段时间里,苏子丘都只能待在聚魂阵里,直到痊愈才会苏醒,没法挪地。
容诺很清楚这点,所以未免自己被冥界同化,大概才会选择把浊气逼到一处。
他等半天也没等到容诺的答话,似没听见他的话一般。
他不禁提醒:“阿诺?”
“苏子沐。”容诺扭头瞧来,认真道,“我不会离开。”
“只是一个月。”
“只是一条胳膊。”
苏子沐气道:“什么叫只是一条胳膊?”
“一条胳膊的代价,我给得起。”
苏子沐掀起人下巴,“你该知道我的底线,我绝不可能看着你废掉一条胳膊。”
容诺冷眼视着他:“在下说过,我不会再过问你的事,也烦请阁下往后勿要再私自替在下做决断。”
“什么你的事我的事?你要废了胳膊,就是不行。”
“一条胳膊而已。”
听容诺轻描淡写地讲着疯言疯语,苏子沐气急也不甘示弱,他拨了下容诺右侧胳膊,激道:“我不想自己道侣是个缺胳膊少腿的货,难看至极,我不喜欢。”
容诺要敢说与他无关,他现在就敢真与人彻底撇开关系。
他等着人接下来的话,对方气呼呼地盯着他,嘴皮动了动,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歇了这么会儿,苏子沐灵力消耗殆尽的疲惫已经好了很多,他抱起容诺向门外走,“我让冥王送你出去。”
容诺在他怀里挣扎无果,透着几分威胁开口:“我能进冥界一次就能进第二次。”
苏子沐即刻脑海闪过这人闯鬼河的惨状,气得咬牙切齿:“容诺!”
“我不会离开。”容诺言语坚定,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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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苏子沐深呼吸,让自己冷静,“阿诺,就一个月,我保证,这次绝不会食言。”
“你的保证就没哪次作过数,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苏子沐一时无言,他如今的确劣迹斑斑,最近一次还在今早。
同心戒此时正巧能成为他的凭证。
他覆上容诺的左手,手指扣进人的指缝中,无名指上的两只指环也随之贴在一起,他动动手指故意碰出响声,“空口无凭,不是还有它吗?有它在,我一出冥界,你便能知晓。”
人不搭话,他继续道:“阿诺,出去等我,就依我这次好不好?往后我什么都依你。”
容诺盯着他反问:“你信?”
“不信。”苏子沐无计可施,便也不再做解释,“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你今日出去,一个月后我去寻你;二是我今日送你出去,从此生死各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