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微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他只是头晕得厉害，像是掉进白茫茫的一片云里，云柔软得要命，无孔不入地堵住他的呼吸。
很快，他感觉到江怀鹤把他从副驾抱起来，他半睁着眼，“急诊”两个大字闪着刺眼的红光，江怀鹤怀里散发着一股温柔檀香，是香水的后调。
他听到江怀鹤着急喊来急诊的医生，也听到他把自己放到病床上时的衣料摩擦音。直到急诊医生询问病情的时候，谢明微才彻底睁开眼，避过江怀鹤的视线，费力地说：“我磕到了尾椎骨，然后有一阵感觉头晕恶心，在冷风里吹了很久，应该是感冒了，现在有点发烧。”
医生问：“尾椎骨磕到了，头晕恶心持续了多久？”
“十分钟吧。”谢明微说。
“现在呢，还恶心吗？”
“不恶心了，现在还有点头晕。”
医生点点头：“嗯。要拍一个颅内ct，头晕恶心应该是颅内受到了震荡。还有尾椎骨也要拍个片子，看看伤的怎么样。”
护士推来一个轮椅，江怀鹤把谢明微抱进去，跟着护士去拍ct。
ct检查床还需要江怀鹤抱他上去，谢明微这次避无可避，和江怀鹤对视。
江怀鹤动了动嘴唇，似乎有话要说。可当他轻轻把谢明微放到床上时，又重新抿起嘴唇。
谢明微心口疼，他闭上了眼睛。太难受了，他根本没脸面对江怀鹤。
他欠江怀鹤太多太多，该用什么来还，才能还清呢。
他该不该告诉江怀鹤自己认错人的事？江怀鹤知道么？如果他不知道自己认错人，以为自己明知道是他还冷眼相待，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识好歹？
检查的一路上，他都沉默着，每当江怀鹤看向他时，他总下意识避过，江怀鹤眼神里的担心让他更加难堪，就好像时时刻刻提醒着谢明微：你对不起他。
江怀鹤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最不该遇见自己这个白眼狼，现在受伤了还要他来照顾，简直是……
谢明微尾椎上的伤需要静养，感冒要输液，护士给他扎完针，又转身离开，去准备退烧的。
“你要住院，”江怀鹤看向谢明微的眼神沉甸甸的，“还是去我家静养？”
谢明微回过神来，咬了咬嘴唇：“我回家……”
“你和梁宇打架了，对不对？”江怀鹤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他的躲避，“你和他打架，他欺负你？”
谢明微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因为江怀鹤话里话外都在向着他。
江怀鹤为什么这么好？谢明微忍住哽咽，我还不起了，我真的还不起这些了。
“他欺负你。”见谢明微沉默，江怀鹤终于确定了，缓缓吐出一口气，咬牙道：“谢明微，你不知道反击吗？”
他伸手去擦谢明微的眼泪，谢明微就抓住他的手：“……我反击了，他鼻梁肯定折了。”
江怀鹤看着两人抓在一起的手，喉结滑动，主动把手抽了回来。
这好像是一种拒绝。江怀鹤想，是谢明微拒绝他的触碰。
“你不能回家，你们之间有矛盾，我不会让你回去的。”江怀鹤垂下手，有点失落地说：“或者我帮你找个护工来照顾你，你就住在一楼，我去二楼住。”
“不是……”谢明微不想江怀鹤再为他让步，“你……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
第二次。
江怀鹤无言，过了一会儿，他才问：“你需要人来照顾。你明天还要考试么？”
谢明微心里泛苦：“要，我还要考……”
“那你住我家，我照顾你。”
“不行……”
“护工？”
“我自己可以……”
第三次第四次。
江怀鹤茫然地想，老师教他对喜欢的人要有话直说，却没教他被拒绝该怎么做。
谢明微似乎也受不了这种气氛，他说：“我不想再麻烦你，医生也说了，只要动作不大就可以，我一个人就行。”
江怀鹤只能说好。
这时，护士过来给他的点滴里加退烧针，两人沉默地看护士操作完。谢明微却又想起钱的事。面子感情都可以先放放，钱的事比较重要。他试探地碰了碰江怀鹤的手，迟疑地问他：“那个……你还要钱吗？谢家给了我一笔钱，你要投资，我都给你，但是现在钱在……在那谁手上。那不是我给他的，那是给你的。”
“谁？”江怀鹤没听明白。
“那个谁……”谢明微不想说梁宇的名字，他说出来都觉得恶心，“就是你和他一起投资……”
“梁宇？”江怀鹤愣了一下，无奈道：“你把钱给他了？他要你就给？那是骗他的。根本没有什么投资。”
“什么？”谢明微一惊，不小心牵扯到伤口，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后续群2③。苓?六；久2③;久六
“哪儿疼？”江怀鹤连忙问，“是尾椎骨还疼？”
谢明微却着急问清楚，疼出眼泪还要紧紧抓住江怀鹤的手：“你说你是骗他的，你为什么……”
他问到一半，问不下去了。
江怀鹤骗梁宇，跟他有什么关系？那是他们之间的事。钱是给江怀鹤的，这才是重点。
江怀鹤反过来握住谢明微的手：“投资是我设计的圈套，我骗他投资，也是计划里的一步，你的钱我会替你要回来的。”
谢明微摇头：“是给你的，我不要了。”
他没等江怀鹤反应过来，就接着说：“这是我……欠你的。”
他垂着头，情绪低沉道：“是我欠你太多，我会慢慢还的……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都告诉我……”
江怀鹤忽然伸手，抬起谢明微的下巴，弯腰和坐在轮椅上的谢明微对视。谢明微的眼圈红了，眼泪要掉不掉的，语气带着倔强：“……我该还你的。”
“你欠我什么？”江怀鹤加重语气，他真的猜不透，他要谢明微和自己坦白一切。他直白地盯着谢明微的眼睛，不错过他眼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是梁宇又和你说了什么？他说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了？”
谢明微下意识错开视线，江怀鹤却不放过：“看着我。”
“明微。”
谢明微心神俱震，他颤抖着对上江怀鹤的视线，听他一字一句地问：“是不是？”
谢明微急促地呼吸着，半晌，哑声说：“不是，他说你们会在一起……项目做成以后。”
“假的。”江怀鹤咬牙，他真想现在就和梁宇打一架，“假的，我不喜欢他，没有这回事，你不要再躲着我了。”
谢明微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他痛苦地想，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因为这个才躲着你的。
“我没想要瞒着你，我想告诉你，可你每次都不给我机会。”江怀鹤还在解释，“我从来没有答应他什么，我这次回国是为了你。”
谢明微像是被一把突然出现的剑破开了心脏，他又惊又痛，抓着轮椅把手的五指用力到泛白。
“你不愿意看那些道歉信。”江怀鹤失落地说，“你只听梁宇的，不相信我。”
“……不是。”谢明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他倒抽一口气，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涌：“不是的……”
他看到江怀鹤错愕的表情，心疼到了极致，再也忍不住：“不是他啊……”
他不再是少年心性，也不再勇敢，他的灵魂早就在日复一日的付出里被榨干，他畏怯着江怀鹤的靠近，无意识地伤害着唯一对他好的人，一次又一次。
他错了太多，绝不能再错下去。
“我信你。”谢明微声音颤抖，却很坚定，“以后都信你。”
江怀鹤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再怀疑谢明微会不会拒绝自己的触碰，连忙抬手去擦他的眼泪，喃喃道：“你说真的？”
“不会再错了。”
谢明微斩钉截铁，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以后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