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几个冬至>第17章 尘埃

  从酒吧出来之后,两人就近找了一家酒店开房。一进门,房卡还没插上,付知冬就被江祺推到门后亲起来。

  付知冬仰着脖子任他啃,过了一会儿才说:“先插房卡,开个灯。”

  江祺仍然在亲他,一只手拿着房卡胡乱地插进卡槽,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腰侧。付知冬被揉得轻喘,就在他以为江祺要有进一步动作时,身上的手停了下来。

  灯亮起的下一秒,付知冬被很紧地搂进江祺的怀抱。

  “哥,我好想你。”江祺的声音很轻,但落在付知冬耳边却很重。

  付知冬伸手顺了顺他的背,声音同样很轻:“我也想你。”

  “真的吗?”

  听到这话付知冬笑了一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样说起来,付知冬的确没有骗过他,反而江祺才是那个喜欢给他哥下套的。

  江祺初三那年,有一回周六晚上,江祺偷偷和付知冬说今晚想和同学出门去看流星雨,早晨才会回来,让他帮忙打掩护。

  付知冬一听当然不放心,观测流星雨至少要去城郊,江祺在他眼里还是小孩,和同龄小孩这样出门通宵太危险了。于是他干脆问自己可不可以一起去,至少能看着他们。

  江祺听了唉声叹气说好吧,结果打了辆车出发之前等半天也没看见他的同学,江祺又很愁眉苦脸地说同学放他鸽子了,让付知冬陪他去就行。

  当然是没有同学的,也没有被放鸽子这回事,只是江祺想要把苦读高三的付知冬骗出来看一场据说很难得的流星雨。

  那的确是百年一遇的流星,甚至不是雨,而是武仙座流星暴。他们运气很好,那天天气晴朗,几乎没有云,而月亮前一天也刚切成新月。这趟观测发生得匆忙,但彗星仿佛为他们早早就准备好。

  二十七年前解体的这颗彗星持续破碎下去,那一天地球穿过碎片最密集的部分,微小的宇宙尘埃陆续向大气层纵身一跃,烧出每小时数千颗的流星。划进两人的眼底,就是一场宇宙举办的顶级烟火大会。

  他们没带相机或者望远镜,这些家里都没有,仅仅用两双眼睛去记录那个夜晚。

  高峰持续了大概四十分钟,两人一开始几乎屏息到一动不动,缓过神之后才发现已经过去十几分钟。

  付知冬笑起来,转过头问他有没有许愿。江祺那时候看他哥还要仰起头,那一秒愣愣地盯过去,心想原来流星在付知冬眼里划过也这么好看,或者是付知冬的眼睛本身就好看?他也分不清楚。

  见他没说话,付知冬问怎么了。江祺摇摇头,自然地牵住付知冬的手,说许了,但是不说内容,怕讲出来就不灵了。付知冬任他拉着手,也不再追问。

  那天晚上像梦一样流过去,直到前不久江祺对付知冬说漏嘴,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被骗过去的。

  付知冬想到这里,补了一句:“明明有前科的是你。”

  江祺听了这话, 头偏了些去舔付知冬的耳垂,不无委屈地说:“钓哥哥的事情怎么能叫骗呢?”

  付知冬一愣,问他难道那时候就对他有想法。江祺承认得坦荡,他把付知冬扑到床上,低声说:“再早一年。”

  显然付知冬的眼神有不小的震动,江祺凑上前咬他的下唇,说:“怎么了,接受不了了?”

  “你……才初二怎么就……你才几岁,知道什么那时候?”付知冬觉得自己撞破他十五岁抱着自己送的礼物自慰已经足够让人震惊,竟然还要再往前更多。

  江祺搂住他,头搁在付知冬的颈窝里,讲话时在他锁骨处留下额外的热量,蹭得付知冬心下一跳——或者只是因为说出的内容。

  起初只是从班上女同学口中听说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词,后来得知她们是在讨论看的漫画,恋爱主角是一对亲兄弟。

  听到那些话,江祺竟然下一秒就想到付知冬的脸。他的大脑不可抑制地开始想象这张脸离他越来越近的样子,直到耳边的讨论声变成:“放在漫画里真的甜死我啦……但要是现实里遇到还是会觉得很变态吧……”

  江祺仍然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他想,这很变态吗?江祺开窍不太早,但这时第一个接吻幻想对象就是他哥,而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排斥……甚至想要试试。

  看流星雨那天晚上,他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真正试一试。但付知冬会被吓到吧?他想,所以他只是牵住付知冬的手。

  后来没过多久,江祺拿到了市英语竞赛的金奖,那天领完奖他也不用去学校上课,又是周五,于是他干脆公交一路坐到付知冬高中,准备第一个同他分享好消息。

  江祺在放学时段很轻易地混进去,按照走廊上的指示牌走向付知冬的班级。他不熟悉路,于是误打误撞挑了一条很绕的路线,越走人越少,以至于他开始困惑是不是走错了。

  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正准备原路返回,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和付知冬的声音:“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江祺立刻停住脚步,下意识躲到旁边的墙后面,另一个男声响起:“我听说你喜欢男生,你想和我试试吗?我很喜欢你。”

  付知冬的声音明显不快了起来,江祺几乎能想象他哥皱眉的表情:“谁说的?”

  “就是……有人总是看到你好像总会拿出一个男的的照片看,而且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喜欢男的说不过去吧?”那个声音笑着说。

  “既然都知道我拿别人照片看,你还来跟我说这些?”付知冬声音顿了顿,像是有些无奈又恼怒,“而且那是我弟,一个妈养大的那种,你们不要乱传这种话。”

  那个男声犹豫下来:“所以你真的不喜欢男的啊?”

  不知道付知冬有没有点头或是摇头,但他只是说:“我可以当作没听过,但不要再说这些让我困扰的话了。”

  江祺听得脑子混乱,只知道后来两个人都走掉,但他依然在试图消化刚刚的信息:他哥,竟然,被一个男的告白了?

  这件事让他警铃大作,如果只是女生,他可能都不会这么紧张。江祺当然知道付知冬看他照片不会是因为对他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但一想到他有可能对别的人产生某种幻想,江祺就忍不住妒火中烧。

  他在这天意识到自己对哥哥百分百的独占欲,也确定自己想成为付知冬身边那个唯一的、长久陪伴他的人。

  于是这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江祺都在旁敲侧击问他会不会和别人谈恋爱,直到付知冬烦了说永远不会。周末回家时江祺也总是霸占着他的时间,连写作业也喜欢来付知冬房间和他一起写。

  那时候付知冬只是以为江祺黏他,如今才明白那段时间的反常源自哪里。

  付知冬摸了摸江祺的后颈,说:“你知道的吧,就算那天你没有骗我,如果你让我陪你去看流星雨,我也会去的。”

  “……我怕你不去。”江祺小声嘟囔说,又问:“所以你为什么当时总看我照片啊?”

  付知冬手上一顿,要他怎么说呢,他仍然没想好要不要告诉江祺。

  他高一那年,某一周周五学校办活动,放学很早,于是他很松快地爬上楼梯,想着一会儿还有时间甚至能去接江祺,虽然他已经初一,显然不需要人接。

  那年付一杰和江燕终于谈妥离婚,虽然江燕还没宣布这件事,但他已经能从付一杰回家的频率看出来。而偏偏不凑巧,他还没开门就先听到他们俩的谈话声。

  先是江燕在和他商定抚养费,付一杰总想压低一些,最后恼羞成怒大喊:“抚养抚养,不是我的儿子我抚养什么,就算有他跟我姓个付也不是我的付!”

  江燕显然气急,声音高起来:“你在这里讨价还价?当年如果不是你……”

  她的声音陡然低下去,像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似的:“……他们夫妇俩也不会死。”

  付一杰声音明显心虚起来,开始敷衍她:“行了行了,不提这个,都过去这么久了。倒是你,跟我要什么钱,付知冬没几年马上十八了,不就可以自己去拿点钱先?后面还有成堆的财产等着,你跟我要什么?”

  江燕的声音听起来比方才还要凶:“你是不是就在惦记那些钱?我告诉你,你不要想!我养了那就是我的孩子,我自己挣出来每一个子儿去养,不用他去拿钱。”

  “你到时候最好还是这么说,”付一杰笑了两声,“大字不识几个还学读书人装清高。”

  从这里开始说话声就被砸东西的声音盖过,屋内显然又上升到了肢体冲突。

  付知冬突然觉得很疲惫,心情也不再像刚才一样轻快,他干脆继续往楼上走,走到没有落锁的天台上。

  他随便找了块地方坐着吹风,茫然地想起过年时无意在江燕房间看到的照片。他原本只是想捡滚落到她房间床底的乒乓球,却发现了一张相片:一对衣着讲究的夫妇抱着一个小孩,背后是高楼林立、且仍然挂着大片英文广告牌的港口。

  付知冬在此之前从不知道这个地方,但是那张照片后面写:知冬两岁半,第一次参观维多利亚港。字迹不属于江燕,也不属于付一杰。

  在江燕买菜回来前他把照片匆匆放回落灰的床底,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十分陌生。

  之后有许多次,他都很想直接去问江燕,但又忍住了。十八岁那天,他有一瞬间想要戳破一切,去找江燕对峙。

  但那天家里气氛实在太温馨,江祺亲手给他戴上生日帽,在江燕去厨房的空隙里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他刚刚偷偷许了两个愿望,一个是希望半年后付知冬高考顺利,另一个是希望付知冬能永远陪在他身边。

  付知冬听完,安静地看向江祺,最后笑了一下,说:“好。”

  “哎,会不会说出来就不灵了?”江祺盯着熄灭的蜡烛嘀嘀咕咕,又转头看向付知冬:“哥,你上大学了也要经常回家。”

  因为江祺的话,付知冬最终放弃对峙。有江祺在的地方总归还是家,即使他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弟弟,他也不想戳破这个还算平静美好的泡泡。

  也是从那之后,付知冬在学校每每学不下去时,都会拿出江祺照片看一看,提醒自己总有为之努力的人,等他考上不错的大学,工作后经济独立,他总有机会把江祺接出去,不需要再待在这个让他不安的家里。

  付知冬本来就有点怕黑,得知真相之后就更不愿意睡觉时拉上窗帘,否则每天早晨醒来时的黑暗都会让他有自己被困住、因此喘不上气的错觉。这个家对他来说已经是陌生且让人不安的牢笼,只有江祺绊住他,让他愿意回家。

  也或许是因为知道了真相,那个夏日午后他才会顺着江祺犯错。

  付知冬想到所有的这些,摸着江祺后颈的手紧了紧,他与江祺额头相抵,最后只是说:“因为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