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迷荼>第91章

  季末没有想到,谜底揭开的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猝不及防就被命运扼住了咽喉,被恶意撕扯,被强行从这个世界的太阳底下剥除出去。平静的生活,稳定的工作和人际关系,对将来的美好幻想……浪中泡影撞上礁石,所有徒有其型的空壳连同泡影中包裹的人一起粉身碎骨,支离破碎,最终化作浮沫渐渐散尽。

  一直期待的结果,一直等待着的这一天。什么都没错,只是没想过会来得这么突然。

  早上还一无所知地接连参与了几场组会。

  高管和干部们依次齐聚一堂,商讨今年整年的计划。一场会议探讨明面上许氏产业的运营,未来市场的规划地图之类。一场会议探讨青城区在城中心的地盘的扩张速度,新航线的打通和后续开放使用等等。

  组会结束后是给特定干部召开的小组会,只有心腹中的心腹可以参加。年后,还有一批金彪的货品要抵达,需要中转接应。

  这时季末才知道,“金彪”并不在江城。因为江城只是沿江航运的下端市场中的一个节点。这批带有金彪标记的违禁品,小部分流入江城的市场,大部分在江城中转,通过陆运进入其他更深入的城市。

  早就明白整座江城的地下势力都处于金彪的控制之下,现在才懂,哪里是只有江城,金彪的触须早就爬满了国家广阔版图的地下。因为水运便利,江城才成为了金彪重要的先锋寨。

  这支金彪的货运船队将在沿途的“保驾护航”之下一路顺风下行。而境外进入的走私船,竟然也是用同样的航线登陆各港口,沿江上行。

  金彪……分明就是整套运作体系的骨架和保护伞。

  季末领悟到了这些未点明的事情,暗自惊叹,然后平静担下了核心任务。

  自然知道,有些人不想做既没有油水又费力气的事情,一不小心还容易陷入信任危机,会被季末盯上,面临多重监察。那就不如把最需要信任和能力的事情推给季末去做。

  因此于干部们打探和暗示的视线之下,季末淡淡开口:交给我负责吧。

  藏进地下深处的幕后黑手是如何荼毒这座城市,乃至于危害国家和世界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和季末关系不大。他不可能以个人微薄的力量去对抗这庞然巨物。没有这种义务,也没有像警察那般伟大的人格和志向。

  普通人听说了尚且避之不及,现在季末不过是怀疑要追查的凶手和金彪有些联系,才紧咬着不放。

  接手工作时,他在心里想着:净化人间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警察吧。警察一定会不负重托,解决一切的。

  联想起警察的模样,哪怕是坐在一群黑帮之中,心里都隐隐有安心和踏实的感觉。

  一连几日来都是如此,无人之时心情就自发地上扬了起来。想晒太阳,所以在冬日的暖照下停留,穿过人行道,独自走在大街小巷,混入人群,装作和普通人没有区别。身上心里都懒洋洋的,感觉像是在被太阳爱着。

  心里仿佛有个声音说,不急,可以稳一点。可以一步一步慢慢了解,去打探消息,接近真凶。不用再害怕了。

  害怕什么呢?没有细想。不想细想。

  那天去展会“走了个过场”回来,许森什么也没问,于是季末也不主动提。可心里泛起了恶劣的念头,有恃无恐地等着,许森究竟什么时候问呢?这样季末就可以故意说一大堆气得他七窍生烟的话,再欣赏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啪的甩出真相告诉他说: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你为什么生气呢?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很微妙的,欢欣雀跃的心情。想要这样冷笑着大开嘲讽和污蔑,让那个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再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掩饰,只得承认是他自己扭曲而变态。让一个喜欢玩弄别人感情的人,被用同样的手法报复回去。

  有恃无恐。恃一个人的温柔深情,无恐另一个人的残忍无情。

  难以言明的快乐。

  这几天感觉事事都是如意的,还没有这么轻松愉快过。

  但是这一天的晚上,接到了一个电话。

  谜底被揭开了。

  季末喜欢被太阳烘烤的感觉,得意忘形,忘了他的世界本是午夜的深冬。

  所有快乐的妄想,截止于今日。

  腊月二十九。上午。

  最近,许森“观察”季末非常密切。

  收到了越来越多的偷拍照片,渐渐塞满了书房的一柜子。来自不同角度,不同场景,不同距离下的摄像,叫一个人的面部细节变得越来越清晰。得到了他越来越多正侧面的姿态,每一个动作的起手、延续、身体摆动的幅度,习惯性的小动作……无一能被放过。

  在外人面前,他依旧是那副难以亲近的冷淡面孔,神情素白,凡事无谓。也一贯的办事利落,不多废话,精准打击敌人言语中的弱点,指挥下属,在干部的围追中周旋逃脱,推开不怀好意试图拉拢关系的人,把交代下去的工作完成。

  但是有些不一样了。

  边上没有认识的人时,表情就松懈下来。他不再露出紧绷的,严肃的,抗拒所有人的神色,反而常常像发呆一样,想着一些事情出神。想到何处,睫羽垂落,神情柔和起来。坐在街边的长椅,看着往来的行人,也像是隔着时空在注视恋人的眼眸。

  峰雪消融,山溪流水,少年的柔情和心意婉转而含蓄。

  在想什么。在想谁呢。

  值得这般小心地藏。

  许森知道,这些问题不会有答案。因为他不愿意说,所以许森永远都别想知道。

  正如同在那天晚上,季末的手机关机了两个小时,季末就从许森的手中消失了两个小时,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许森找不到他,而是他拒绝了许森。

  又来了。又来了。

  脱离了掌控的东西。许森一定得不到的东西。

  是我给了你太多展翅的空间,让你忘记了脚上拴着链子,忘记了主人是谁,忘记了你有必须要服从的要务,忘记了我应该高过你所有的意志及自由。

  你怎么能忘。

  眼下。

  他说:“交给我负责吧。”

  应下工作,偏了头,问许森:“有什么要说的么。”

  于会议桌的尽头边缘处,略过几个干部投来视线。并非如他人那般带着怀疑和不确定,也不是别有用心,企图谋取更多利益,更不会低声下气想要讨好。

  他可以用深沉的心思算计得失,可以用将热烈而小心翼翼的眼神诉说心意,也可以放空了脑子当一个干瘪的工作机器人,什么都不想,不带任何感情地跟一个人说话。

  就像现在,看着许森,像在看一团空气。

  当许森看到他立身于众人之间,身材颀长,脊骨挺直,自成气质,多么出众又漂亮,成绩更是值得夸奖,这一天因此有了相当不错的好心情。而一天的坏心情也始于他对待许森时依旧傲然,不肯多看一眼。两幅面孔,温暖的一面私藏给了别人,只拿冷脸冷目对着许森。

  许森心想,他就是喜欢惹自己生气。

  依着他的性子做好事,把那个女孩子一家送出了城,也答应了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同意了让他练枪,还在他有麻烦的时候,替他摆平他讨厌的人……处处哄着,想让他高兴一点,怎么了,还是要这样甩脸色,丝毫不愿悔改,不愿退让。

  标志着不可切割的联系的戒指都给了他。

  他却和别人搞在一起。

  心里稍微放软一些,想对他好一点,反而是这样子的结果。

  现在就无比想撕烂他的衣服,无视他的挣扎,强压着将他双手捆住丢到会议桌上。他想要逃跑,就压住他的双腿剥下裤子,当着所有干部的面进入他的身体,强暴他,伤害他,干得他痛哭求饶也不停止,像摆弄性爱娃娃一样翻来覆去地操弄他,辱没他的人格,告诉他背着主人在外面乱搞的代价就是失去宠信,只能当个性奴。

  拿掉地位和身份,抽走他所有的底气,将他丢进深渊,打断骨头,折煞傲气。叫他认清定位,用血和痛好好想明白,该拿什么姿态面对许森。

  季末见大老板沉默,又问了一遍:“森哥?许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许森默然片刻。对视间,视线的焦点已经凝实。

  这一双眼睛还在望着自己,干部们在等着。但许森知道,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哪怕看着许森,他的心也不在这里,只是配合着扮演一个许森想要的人偶,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打开他的胸腔就会发现里面写满了觉得这个游戏无聊,必须一次又一次地调动耐心陪许森进行下去,看许森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有人的不快已经濒临了极限。

  许森:“没有。”

  许森:“散会。”

  季末同其他人一样离去。

  许森不由得考虑,想着,那个矛盾是到了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时候了。鹰眼中倒映着天空,他投视向蓝天的时间已经多到让主人嫉妒。该好好权衡一下,是否要将他拖回来,剪断飞羽,让他永远地困在笼中,只能看向自己。

  ……

  所有人都走掉之后,许森接通了闵先生的视频,简略陈述了一下会议内容。

  闵先生说起了新计划。

  “你这是什么表情。阴沉了一张脸盯着我,我还以为是我拦了你的路,耽误了你去处决谁。”闵先生说,“我刚刚说的话你有在听吧,小许?”

  闵先生:“东河区是时候换血了。丁老头一把年纪,脑瓜子不灵光了啊,管不住手下人了。再要出一次叶箐那事儿,东河区谁能担这个风险。我们还能给他们擦一辈子屁股不成。”

  许森对于这一部分看法是认同的。

  闵先生:“现在既然有人才,你就不要拿来玩乐了,浪费。磨砺小朋友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就非要给他立一个敌人,拿整个东河区做奖励?”批评说,“风平浪静的,你就闲不下来了,是不是。”

  许森无所谓。

  “人生本就无趣。”许森又道:“人才确实是人才,有两把刷子。但是,正在和叶箐勾结。”

  闵先生:“那就正好,牵着藤把叶箐逮住,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许森不明显地皱眉。对于要扶持新人上位这件事感到不满。

  不满的是结果,上位成功后人的去留问题。许森想要看一场大戏,要双方死斗,务必要以真情流露的绝望收场。但闵先生当缩头乌龟当惯了,只想要平稳的局面,要每个人才都像螺丝钉一样固定在各自的岗位上,要求许森消除所有风险。

  出现了分歧。

  闵先生劝他:“这个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时代。组织目前也在补充新鲜血液,招收有潜力有才干的人,准备拓展新业务。他们还大有可为,你就收敛点吧。”

  许森静坐,在会议室里隔着电子设备和屏幕凝视闵先生。思索的时候似乎杀意弥漫,眼里寒光烁烁,连闵先生都感觉到了。

  但是许森只是在一阵考虑后说:“行。我会联系他的。”点头答应了。“清扫队会如约出动。”

  闵先生欣赏顾全大局,识时务的人。不然如何能成大事。

  可许森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闵先生不敢放松,试着问他,像一个关心后辈的和善老人:“最近有出什么事吗,小许。你在烦恼什么。”

  许森慢慢抬起眼来。

  “我在想,我花园里的花被别人摘了,我如何能不生气。”

  令闵先生沉默的回答。

  “……把篱笆加高一点?派人看紧了。”闵先生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你有整座花园,丢一朵花也不算什么损失。”

  许森知道很难和这个人解释。也很难和任何人解释。

  “那一朵是不同的。唯独那一朵花,比整座花园都要贵重。”双手十指交叉,支起下颌,他强调说。“有我在,要多少花园有多少花园。但耗费时间,心血和精力培育出来的花,仅此一朵。”

  听到“要多少花园就有多少花园”的时候,闵先生已经深感无奈,撇了嘴角。

  “那你要怎样。”

  许森其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想要……要他回来。我给他一个机会,只要他回来向我服软,坦白认错。”

  “你什么时候对敌人这么心慈手软了?”

  “不,我说的是花。”

  花必须得自己回来,主动跪在许森脚边,请求原谅和放宽惩罚。

  “……”闵先生盯着许森的眼神变了又变:“小许,我上次就跟你说了,不要在一个人身上倾注太多感情。”

  许森听了这话倒觉得好笑。“感情?我?”

  坐正了起来,看向闵先生时目露讽刺,眼里凉飕飕一片,攻击性正在暴涨。

  “闵叔你什么意思。”

  “你不会是在指我……”

  闵先生:“你看你,又来劲儿了是吧。”

  “……”

  许森坐了回去。

  留在嘴角的讽笑只一僵,便在一呼一吸后收敛,化作了平日里万般皆在掌控的平淡笑意。有礼,谦逊,又暗藏自负。听到了一个笑话,所以很给面子的笑了一笑。脸上已经重新盖上风度翩翩的假面,仿佛内心的裂缝不曾暴露过分毫。

  闵先生想要喋喋不休,见他这幅样子也只好作罢:“什么时候见你这么魔怔过。”

  “小许啊。”

  “别想太多,闵叔。”许森打断他的话,一言下了定论。“我不会心乱,也不会感情用事。”

  闵先生唯有摇头。有对人恨铁不成钢的时候,但还没见过百炼的钢倒回去变成铁的时候。如果有,那也算是奇闻一件了,未免太过癫狂。

  “行吧,随你怎么玩闹,只要不影响工作。你不会让你们之间的这点小摩擦成为我们的阻碍的,对吗。”

  许森叫他放心。

  “我保证,不会。”

  腊月二十九。下午。

  在秘密据点,叶箐和颜文峰都在等一个人。

  颜文峰:“船已经准备好了,路线也谈妥了,带着你的人走吧。船上都换成了我的人,不会泄露你们的行踪,但你们要趁夜晚无人的时候潜入码头。切记不要暴露,否则我们都会有大麻烦。最好这几天就走。”

  “下游港口会有我的人接应你们。船票拿好,别弄丢了,接应的人依照船票上的标记辨认你们。”

  叶箐应了一声,递烟过去。颜文峰不抽烟,推掉了。

  于是叶箐也不抽,手上把玩着烟盒,两人无话。

  叶箐想说声谢谢,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他和这个人不过是合约关系,交易完成,就一拍两散。

  也不只是一拍两散。叶箐对碰这条路的人全无好感,或者说——痛恨入骨。从副手被杀,他从监狱里脱出的那一天起,就决定了要和所有人不死不休。

  叶箐没忘。所有血债都不会忘。清算的名单上每天加了多少名字,叶箐不在乎,只数着日子,逃开每一次追杀的时候,都在心里念着,必须偿还。

  要他们死。不死不休。

  浑水里躺了多少腐烂的根,游着多少虾兵蟹将,全都要死。

  由苟延残喘活下来的叶箐来为所有被迫深陷泥淖,想要结束却逃不掉命运,被拖入地狱的灵魂复仇。蒸干这浑水,给不愿终结的恶画下句点。

  门被推开的刹那,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颜文峰的两个手下架着一个满身是伤,脑袋上包着纱布的人进来。

  叶箐猛得冲了过去,扶住人,眼眶已经发红了。

  “涣子,你终于出来了!”忍着激动上上下下打量唐涣,颤声说:“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又在三爷那里挨打了。”

  颜文峰也松了口气。“还好,救到了。”

  唐涣露出个笑来,被人围着关心,颇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喜悦,眼前所见都不像是真的了。“谢谢颜哥。”

  迎着给了叶箐一个大大的拥抱,感慨道:“叶哥!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都急死了,生怕你被三爷逮到了。还好你没事,哈哈……我真是想死你了啊。”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脸上是左一块青右一块紫的,两只手上,十指是一根也没有了。只剩两个肉坨,两片掌心拢住了叶箐的背,想叫他安心。

  曾经跟着意气风发的叶箐叛出东河区,围剿之下叶箐拿着那批货走投无路,只能躲进了监狱,却没有给过他们这些追随者一个交代。唐涣为求生路投奔了青城区,却在得到面见三爷的机会后,毅然决定赌命铤而走险,用只有三根手指的手握住了枪,朝三爷复仇。

  所有人都知道,那场刺杀行动以失败告终。唐涣兜兜转转一圈,又落回到了东河区的三爷手里,备受折磨。要不是颜文峰偷偷传递了情报,透露了叶箐还活着的消息,他可能都坚持不到今天,早就被整死了。

  而当他再度出现在叶箐面前,这样的一双手,再也不能拿枪了。

  叶箐如何才能不红了眼。

  唐涣是真汉子,叶箐才是胆小鬼。

  “兄弟,好兄弟……”说不出话来,咬紧了牙齿。“是我叶箐对不起你们。让你吃太多苦了,涣子。”

  “跟着叶哥,我不后悔。”唐涣拳拳真心,说着也想落下泪来,抱头痛哭。

  实在是等这一天太久了。

  唐涣知道叶箐是不会抛弃他们的。从选择跟随叶箐的那一天起,不,比那更早之前,更早就知道叶箐讲义气,非同一般人。叶箐可是宁可对不起全天下的人,也“不会让我叶箐的人吃亏”的人啊。

  颜文峰站在一旁,叫手下们出去,给他们二人留出空间。心里知道,若非是为了让自己尽快于东河区内部登上高位,好拿到足够的话语权将唐涣捞出来,叶箐也不会这么尽心尽力,提供情报,再从中暗中牵线搭桥,让自己和东河区那些干部搞好关系。

  那么,颜文峰和叶箐的交易中未完成的,就只剩下了一桩。

  在叶箐和唐涣情绪稍稍缓和下来一些的时候,颜文峰开了口:“唐涣。”

  “我听说,你之前有大半年在青城区做事。”

  唐涣抹了一把脸,认真了些。“对。颜哥有什么想问的吗?”

  颜文峰目光扫过叶箐、唐涣,拿出了一张照片。

  “这个女人,你见过吗?”

  唐涣看着照片,一愣。

  “这个女人很眼熟……嗯,我是见过的。我想起来了,那天出事的时候,我就在现场。”

  颜文峰同叶箐对视一眼,眼里皆是布满惊异。

  叶箐抢先问:“你在现场?你怎么会在现场?你在哪个现场?”

  颜文峰紧接着问:“你见到凶手的样子了吗?”

  唐涣被这一通问话砸晕了。

  “凶手……”为了这个说法迷惑了一下,有些奇怪。“他玩死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听说一年就有几起吧,大家都不奇怪。”

  “那次是在一家夜总会,叫什么来着,我得想想……是在青城区地盘里的会所。我和其他人一起负责看守现场,等善后组处理。”

  又看了几眼照片。“这个死去的女人是什么重要人物吗?不是吧。”费劲地思索,回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事后龙哥发了一大笔封口费。”

  唐涣猛地住口。

  在青城区工作时,龙哥平时对他们这些小喽啰也是不错的。刺杀失败后,唐涣尚且还处于术后康复中就被东河区的大哥强要拖回去,那时是龙哥出面制止了对方,说青城区既然已经答应了三爷,就自会选好时间将人送回。因此,扣下唐涣,又留他过了一段安稳时日。

  唐涣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是自己选的去刺杀三爷报仇,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认。失败了被重新抓回去,他不怪龙哥。知道在自己性命的归属问题上,像龙哥这样的人再怎么想帮上一点忙,也无处置喙,只能听命于上层。

  所以不怪龙哥。也不怪那个朝自己开枪的小孩。

  身处这条路,当人走狗,谁还不是被逼无奈。

  就是那一枪实在歪得过分,在场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出来是故意打偏的。希望那个小孩后来没有因为对唐涣心软受到处罚。

  唐涣现在有些哽住,才回想起龙哥的好,眼下就要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将答应龙哥不能泄密的事情说出来了。

  “……”唐涣无奈,只好心一横,说,“既然是颜哥和叶哥想知道,那我唐涣就没有什么好封口的。”

  对不住龙哥了。

  真凶的名字暴露出来之时,颜文峰和叶箐面面相觑。

  颜文峰感觉一阵头痛。思来想去,得先冲叶箐道:“这件事你们两个先不要声张。叶箐,后面你别再管了,带着你的人赶紧走吧。”

  叶箐扬了扬眉,痞笑起来:“嗯哼?”

  简直想畅快地大笑。蛰伏了大半年,报复的机会突然就送到了手上,怎么能忍得住笑呢。

  谜底揭晓的瞬间,叶箐知道,这一场闹剧也好,游戏也罢,该结束了。

  赢家是谁,已成定局。

  叶箐笑说:“颜警官,你说的对,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全部结束了,以后各有各的路要走。”目光锋利,字句带刺道,“那你就别他妈官瘾犯了,就想管老子。”

  颜文峰扫过他的面目神情,眼神冷了下来。“很得意啊,叶老板。我说了,这件事先不要透露出去。哪怕唐涣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你我都没有证据。不说,这是为他好。”

  “你用什么立场说这种话?装作和他很熟的样子。你还不是每天干一档子烂事当个烂人?你配接近他吗?”叶箐想到了什么,瞧着颜文峰哼笑,话里凉薄,只想戳人心窝子。“你不会是想拿情报去要挟他吧?还是说,你早就和许森勾结起来,想要蒙骗他。您可真是大好人哪,还说为他好。”

  颜文峰拿着这样重磅的情报,确实一时没有办法。很多事情都必须从长计议。

  盯着叶箐,还没想好如何反驳,手机突然响了。颜文峰接起,电话里的男人自称是金彪,询问是否想要合作。

  金彪……

  颜文峰警告地瞥了一眼叶箐,出去讲电话了。

  唐涣在后面一脸摸不着头脑:“叶哥,你俩怎么吵架了?”

  叶箐看着那个背影消失,轻蔑的神情渐渐转冷,而后平息下来。

  “本就并非同路人。”叶箐回答。转过身来望向唐涣,跟看笨蛋似的。“你以为他前面是真心想救你啊?只是和我有交易罢了。别当他是什么好人。”

  “这条路上就没有好人。无一不是手上沾满鲜血,恶贯满盈之辈。”

  唐涣在心里默默接话:叶哥是好人。跟着叶哥走,不会有错。

  想了想,唐涣问:“你们……不,叶哥你,是想要对付青城区吗?”

  叶箐出了口气,淡定道:“嗯,我要所有人完蛋。”

  “叶哥,我不会记错凶手。”唐涣保证似的说,眉目里有着深深的担忧,“但是,证据是不存在的,全部都销毁了。龙哥向来很负责,善后不会留下祸患。叶哥我是想说,你想要做什么,有我唐涣派得上用场的地方,我不会推辞,但这件事的确是空口无凭……”

  叶箐在椅子上坐下来,翻看摆在桌面的一本册子。随口道:“我们为什么要找证据?”

  唐涣不解,听见叶箐慢悠悠地说:“既然我们知道真凶是谁,那我们就没有冤枉好人。剩下的,就是把消息告诉需要知道它的人。他自然会知道,我们没有骗他。”

  叶箐面不改色地说:“比起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结论本身更要重要一万倍。”

  “没有证据,那我们伪造一个证据就可以了。”

  直来直去的叶箐,反而更容易在困境中找到破局的路子,摸到捷径。因为他不受常规思维定式限制,大巧不工。就是这样一直跳脱得很,总要做些震掉别人眼镜的事情。

  不愧是我叶哥。唐涣心想。

  目睹叶箐当即就叫人去做这件事了。还在电话里强调,很急,非常急,必须今天之内搞定。搞不定的话今晚的夜宵取消,烧鸡全部拿去喂狗。

  唐涣没忍住笑了一声。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叶箐在电话里交代一通,放下手机,叫唐涣搬来椅子坐好。

  他说:“涣子,你知道吗,我希望你们金盆洗手。”

  唐涣定定看着叶箐:“我听叶哥的。叶哥去哪,我就去哪。有叶哥照着,做哪行生意不行?”

  叶箐脸上也显出几分带暖意的笑容。他将那本手册递给了唐涣,示意唐涣去看。

  神情黯淡了些,慢慢讲起:“当初跟着我叶箐叛出东河区自立门户的,共有二十五人。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和我一样的孤儿,都是我叶箐的真兄弟。”

  “后来我们在江城的活动受到打压,至今有十一人确认已死,六人转投其他帮派寻求庇护,不再见我。剩下这八个躲藏起来的兄弟,我全部找到了。加上他们的亲人家属,二十一人,加上你,二十二。”

  叶箐豁出一切作了担保,定死了:“你们,我全都要带走。”

  “离开江城,过新的生活。不再受到东河区、青城区或是任何人的追杀,不再被人胁迫。”

  唐涣看到这是一本名册,夹杂了一些票据和证件。其上记录着种种身份信息,而许多照片上已经画上了血红的叉。唐涣用残缺的手去拨弄书页,快要翻不下去了,手颤抖得厉害。“叶哥……”

  这些人,又何尝不是唐涣的兄弟。

  叶箐已经过了被悲伤冲击的时间。他将那张假的身份证件,以及用铅笔写着数字序号23的船票放在桌上,扣指压着。

  看着唐涣的眼睛,叶箐明明白白地说:“涣子,我话说在前头,后面还会吃很多苦。离开江城了,兄弟们要同甘共苦。谁有不测,其他人要负责照顾他的家人。”

  “还有,要是谁嫌做别的生意来钱不够快,想回来,想重新碰这条路的,我叶箐不会留情,一定废了他的手脚,这辈子不做兄弟。”

  “涣子,你再想一想。跟了我就不可以后悔了。你要是还对过去的生活有留恋,觉得颜文峰或者是谁能帮你再在江城发展起势,那你就不要跟着我出去吃苦,就留在江城。”他说,声音渐渐飘开了。“只是,留在江城里的人,后面我会清算,不论是谁。”

  “你要是想好了,就把船票拿去。”

  唐涣用力回视叶箐,眼中热泪闪烁,还是那句话。“叶哥去哪,我就去哪。”

  叶箐心中感动,面上叹息:“好兄弟。”

  唐涣将名册递还,双手捧上,却不慎掉出了一张纸。那是夹在最末,用橡皮筋绑着的一张船票和身份证件。

  船票上写着24号。

  以及最后一张,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领走的假身份。

  唐涣弯腰,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才突然想起做不来捡这个动作。他看见身份证上的头像,有些吃惊。这时叶箐替他捡了起来,小心地将船票和证件收好。

  “叶哥,他是……”

  “嗯。”叶箐回答,“再等我一下,我还要再救一个人。”

  腊月二十九。晚上。

  季末接到了一通电话。

  方知行:“喂,是季末吗?好久没有联络了,去年你让我帮你打听的事情……你妈妈的死,有凶手的消息了。”

  仿佛是宿命,所有人的命运在此交汇。

  (2023.5.4修:删去了叙述中赘余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