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闹钟吵醒，崔馨悦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苍白。
星期一，阴天，睡了一夜仍然没得到缓解的腰痛，哪一样都足以让他心态崩塌。
“早饭你自己吃吧。”他没什么好气地对周飞羽说，“我不饿。”
对方看了看他，没说什么，默默在为他烤好的面包上抹上了两人都喜欢的花生芝麻酱，并夹上一份炒蛋。
这是两人在一起的第三个年头，他们也即将迎来结婚的三周年纪念日。
一切没什么变化，工作、生活、感情、烦恼。
如往常一样，周飞羽开车，崔馨悦躺在副驾驶上半梦半醒。糟糕的交通对于司机来说可能是一种折磨，但对于乘客，尤其是连眼睛都睁不开的乘客来说，这走走停停的低速行驶反而算是一种幸福。
只是等他眯了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终于发现，今天的交通似乎格外糟糕。
“怎么这么堵？Carpool（拼车）车道都动不了了？！”
崔馨悦坐起身四处张望。
——他之所以选择一直同自己的丈夫一起上下班，完全是因为两人同车可以走更快捷的拼车车道，通常来讲，即使是在早晚最高峰的时候，这条车道都不会堵死不动，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前车分分亮起右转灯准备并道出逃。
“不知道。”周飞羽猛地一甩方向盘，将跑车灵活得见缝插针地汇入隔壁车道，即使隔壁车道依然行动缓慢，“估计是前方出事故了。”
车祸这种事也算常见，崔馨悦无可无不可地看着周飞羽一点一点把车挤下了高速，驶上了通往他工作的学校的道路。
“我怎么感觉，今天有点奇怪。”崔馨悦看向窗外熟悉的场景，一切都和平日里一模一样。
但又不完全。
“嗯？”周飞羽问。
“好像街上人特别少。”崔馨悦挠了挠头，突然愣住了，“等等，那个路口怎么好像站着一头驴？！”
“驴？”周飞羽觉得不可思议，“你看错了吧。应该是鹿吧，我们今天绕了点路，这边离山比较近，可能是不小心跑出来的小鹿。”
“哦，你说的有道理。”汽车快速掠过，那个动物一闪而逝，崔馨悦也没看清楚，便接受了周飞羽的解释。
周飞羽却开始借机教训他：“你看，不吃早饭低血糖眼花了吧。早饭带上没有？到了学校要记得吃知道吗？别一忙就忙得水都顾不上喝，你那工作又没有KPI，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上回你尿路感染……”
眼见他开始滔滔不绝，崔馨悦连忙搪塞：“好的爸，知道了爸，我会的爸。”
周飞羽拿他没办法：“别叫我爸，我没你这样的爸！”
斗嘴的功夫，崔馨悦依稀看见车前闪过一个小小的影子，很快就消失了，但他也没太在意，七拐八拐，他的实验室近在眼前。
“那好老婆，have a good day好不啦？”他拎着饭盒和书包下了车，例行给周飞羽送了个飞吻，”下午见。“
”下午见。“周飞羽挥挥手，掉转车头扬长而去。
不像是他的错觉，校园里的人也很稀少。一路走到自己的办公室也没遇到几个活人。
当代大学生真完蛋，这大清早的没课就不能早起吗。
崔馨悦完全忘记了自己大学时的做派，毕竟屁股决定脑袋，如今已经是博士后的他隐隐间代入了对学生有所要求的老师的位置。
——但动物莫名其妙多了不少。
这一路上他除了鼹鼠黄鼠狼，好几个品种的狗，还净遇到了一些平时遇不到的动物，什么斑马羊驼，加拿大鹅，他还看见了一头黑白花奶牛在学校的大草坪上吃草。
怎么学校的兽医专业的饲养员门没锁好吗？
不过崔馨悦的好奇心有限，而且这些年他见证过的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这点事情也不足以吸引去他完全的注意。
他就只是随手拍了两张照片，发给了周飞羽，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和他共享办公室的同事有自己的全职工作，常年不会出现，所以这个办公室名义上就属于崔馨悦一个人。
”我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好多动物，的确有点奇怪。“
他刚坐定，就收到了周飞羽的回复。
”好几个员工没来，也没请假。“
”估计是天气不好不想上班吧，像我一样。“崔馨悦回复了一句，慢吞吞地打开带饭的包，一一拿出里面盛着的饮料小零食。
他刚刚投了一篇论文，正在等待评审意见，新的工作还没有那么急着展开，于是他决定今天摸一天鱼。
中间出去上厕所的时候，他看到走廊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正在忧愁地蹲坐在一个房间门口，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
也不知道是谁把宠物带来的。
”小可爱，你是谁家的好狗狗啊？来让一让，我要过去。“
崔馨悦跟狗打了个招呼，跨步要迈过它。
那狗的脖子随着他的动作转了几乎三百度，起身给他让开了。
哟吼，还听得懂话。
崔馨悦伸手揉了揉狗头，回屋继续摸鱼去了。
中午吃饭路过唐甜甜的实验室的时候，他还特地从门上的玻璃向里张望了一下——没人，实验室里黑漆漆的。
唐甜甜毕业了之后直接拿到了学校里的管理职位。虽然崔馨悦觉得她有点屈才，但她觉得这样能够更好地平衡事业和家庭。自从有了孩子，唐甜甜更拼了，孩子要成长，要教育，要好奶粉，要学中文，要学区房，要兴趣班，可无论再怎么拼，她也不能完全地把自己当成两个人使。
尤其是在她家老黄工作比较忙的前提下，两人之间总会有人要做出牺牲。
唉，真没劲。
一转眼大家就都长大了。
小时候单纯的快乐一去不复返了。
崔馨悦摇了摇头，继续回实验室摸鱼。
他刚刚还完了信用卡账单，收集了折扣信息，查看了新上市的硬件配置，还看了个关于精神健康的视频，关于如何缓解与压力共存的。
讲得那叫一个什么玩意儿啊，全是废话。
这玩意儿就应该换老周来讲——崔馨悦想——毕竟他可不仅仅是和压力共存的那种人。
他是能骑在压力头上拿压力当坐骑的那种人。
三年了。
崔馨悦和他同吃同住同劳动，还是没学会他的独门心法。
难道这玩意儿不能靠双修？是不是还有什么独门秘籍老周藏着掖着没告诉他啊？
如此想着，他一不留神就摸鱼摸到了下班。
”到你楼下了。“周飞羽给他发消息，”今天居然有车位。“
周飞羽今天忙了一天。
不知道怎么了，好几个员工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工作没完成不说，连通报进度都欠奉，他这个负责人少不得要给人擦屁股。平时擦一两个人的还好，一下子擦五六号人的，就算他是神仙也难免有火，再加上还有个不着调的罗安在旁边看热闹外加煽风点火。
”这么多员工集体罢工，我觉得你得反思一下自己平时的行为了Danny。“
他忙得要死要活，那货居然在他办公室里手冲咖啡。
”小心他们合伙往总部参你一本，到时候……你说我是接你这个烂摊子，还是跟总部说说好话呢？“
周飞羽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作响，实在被烦到了，脱口就是一句：”闭嘴，你吵到我了。“
好在事情都不算万分紧急，他才得以按时下班，只是突然缺勤了这么多员工，的确要好好查查才行。
如果真是有人搞事情，决不能让这个情况继续发生。
周飞羽如是想着，在车里等来了遛着弯拎着吃空了的午餐包的崔馨悦。
上车后两人例行亲了一下。
”走走走，快回家。“崔馨悦催促他，”累死了。“
”今天很忙？“周飞羽发动汽车。
”忙，忙死了。“崔馨悦眼睛也不眨地诳他，”你呢？“
”也很忙。“
两个很忙的人，还没意识到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
车在一盏红灯前停下，崔馨悦眼睁睁地看着一头犀牛在过马路。
还在走人行道。
它甚至还用犀牛角烦躁地顶了顶交通灯上的行人按钮，但可能力气太大，那交通灯一下子就歪了。
”这……“他惊讶地指着面前奇幻的场景，嘴巴都闭不上，”老周……你看到了吗……“
周飞羽没说话。
”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崔馨悦惊呆了，”犀……犀牛？？？市中心为什么会有犀牛？？？“
”动物园跑出来的吧。“歪了的交通灯变绿，周飞羽踩下了油门，”会有人来抓它回去的。“
他的淡定引来了崔馨悦的侧目，但转念一想，好像又不无道理。
晚饭很简单。
订好时的电饭锅和低温慢煮棒解决了一切烦恼。
两个人捧着照烧鸡肉饭到了餐桌边，周飞羽习惯性地打开电视。
”看点什么？“周飞羽问。
“看新闻吧。”崔馨悦突发奇想，“都好久没看了。”
家里的电视盒子好久没用，周飞羽一边吃饭一边调，调了半天才调出一个免费的体育频道。
“我饭都要吃完了。”崔馨悦捧着盘子，正说着，频道缓冲好，播放的却是一个记者在做外景报道，好像是有什么突发新闻。
屏幕下方的标题写着“城市内突现大量动物 动物园方表示不知情”，记者正在和演播室连线，插播的各种由路人提供的视频看起来比动物园还热闹。
两人很快被新闻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我就说哪里不太对。”崔馨悦托着腮盯着电视，同里面的人附和道，“对，我今天也看到牛了！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只见屏幕里的新闻主播一脸严肃地连线了动物行为学专家，对方提供了一种地震的假说。
“但有群众表示，与此同时，他们也和自己的家人失去了联系。据警方称，今天申报人口失踪的数量直线上升。”
这下连周飞羽也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崔馨悦摊手：“那谁知道。没准真要地震，反正咱们这地震带，早晚有一震。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们的地震急救包可以让咱俩不喝尿的情况下活半个月。”
“还要饭吗？我去盛。”周飞羽面不改色起身去夹菜。
“再来一点米饭，就一口，一口。”崔馨悦一边和他比划一口的分量，一边抄起手机。
他刚刚好像听到手机震了一下，想看看收到了什么信息。
“这点够吗？”等周飞羽去问复返，问题却没得到任何回答。
“小悦？”
他四处张望，惊讶地发现，原本好端端坐在餐桌边的崔馨悦，忽然不见了。与此同时，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
“嘎！”
沙发上的靠枕动了动，从底下钻出了一只雪白的，只有嘴和脚是黄色的小鸭子。
“嘎嘎嘎嘎——”
他扇动着翅膀，似乎很是迷茫。
周飞羽愣住了。
——小区里的鸭子是怎么飞进家里来的？
他毫不客气地走上去。
这鸭子可能也傻了，看他过来动也不动，反而昂首挺胸地看着他。
周飞羽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小鸭子的脖子，提着他打开门，扔了出去。
“嘎嘎嘎嘎——”
结实的大门隔绝了鸭子的叫喊。
周飞羽洗了手，才发现崔馨悦好像不在家里。
他本以为崔馨是去上厕所，可厕所里空空如也。也就是说，就在这短短一分钟的功夫，家里忽然少了一个人。
周飞羽在不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甚至打开了衣橱。
什么都没有。
一个大活人，居然就这么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
联想到刚刚的新闻，周飞羽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悦？你在哪？别和我开玩笑。”
“快出来，小悦！”
电视里的新闻中突然出现了“Breaking News”的字样，周飞羽趴在地上焦急寻人，电视里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最新消息，据多位民众称，他们今日均遭遇了相似事宜——受不明影响导致，他们均于今日变身成为不同种动物，后又重新变回人类，期间未受到其他负面影响。关于事情真实性仍在调查之中，请民众无需惊慌，请勿轻信谣言。”
变成……动物？
人？
周飞羽愣了几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冲到了门口，打开大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大为震撼——
那只被他揪着脖子扔出门鸭子把他养在门口的几盆蝴蝶兰啄了个稀烂，地上全是飘零的花瓣，见他出来，鸭子扇动着翅膀，嘴里不停地叫嚣：“嘎嘎嘎嘎嘎嘎——”
……崔馨悦说过，他不喜欢蝴蝶兰。
“小……悦？”周飞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肥嘟嘟的鸭子，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扭曲，“是你吗？”
“嘎嘎嘎嘎——”那鸭子扇了扇翅膀朝他走了两步。
周飞羽听得出来他是在骂他。
“真的是你？”周飞羽仍然有一丝不确定。
“嘎！”鸭子瞪着绿豆大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摇摇摆摆地踩着他的脚走回到了屋里。他来到沙发前，扑腾着翅膀，似乎想飞上去，但动作笨拙得像是刚刚学习做鸭，试了几次，甚至原地起跳都没能成功，只好一屁股蹲在地上。
周飞羽似乎还听到了这只鸭子发出了一声叹息。
“真的是你……”他这次完全可以确认了。
“嘎。”
这只鸭子，就是崔馨悦变的。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会这样？你还变得回来吗？”周飞羽把个头不大的鸭子捧起来，碰到面前。
他没什么分量，刚刚好塞满一捧，羽毛有点硬，但触感细腻。
鸭子眨了眨眼：“嘎嘎嘎嘎。”
“’你不知道。‘对吗？”周飞羽试图理解他的叫声。
鸭子点了点头。
“天哪……这……”周飞羽还没能从震惊中走出来，手里的鸭子就动了动胸又抖了抖屁股。
周飞羽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这让他想起了……
他是一个南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