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既明接到周觉因电话之后，先是问了他车子的型号和车牌，然后和助手刘医生准备好担架在路口边等待他来。
两个人在周觉因本科毕业出国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面。
这些年，方既明偶尔有从校友那里听到周觉因的消息。他读书时就在同学圈子里闻名，毕业后还被邀请回学校做过择业讲座。那时方既明在医学院读博后，听到周觉因要来，就托认识的学妹要了入场票，一个人坐在后场默默地听，默默地看。
他们学校就没有不好的专业，金融系更是在全国连续多年排名第一，和一些自立门户的顶级校友比起来，周觉因才毕业没几年的成绩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但在完全没有背景的普通人里，已经算是励志神话的标杆了。
讲座那天周觉因未曾刻意打扮，普通的白衬衫黑裤子，走在学校可以混进学生堆以假乱真。他的状态比学生时代更加自然，自信，面对主持人的连环提问，表现得游刃有余。偶尔会开一些合时宜的玩笑，但不画大饼，他没有直接把社会中肮脏的困难的一面展现在台下怀抱希望与梦想的学生面前，又隐晦地表达了想要更高回报就必须付出比旁人更多的代价这个事实。
那一场活动的问答环节，台下的小姑娘小伙子都按捺不住，纷纷扬起手争夺仅有的几个提问名额，其中有个非常勇猛的小姑娘还口出惊人语：“看您还没有戴婚戒，请问我还有机会吗？”
方既明只记得接下来的场面十分混乱，吵闹声盖过了周觉因的回答，但他知道周觉因一定会拐着弯将那个女孩错误的萌芽掐断，女人是没有机会了，男人也几乎一票难求。方既明大概算是幸运的，毕竟它曾短暂地抓住了走向周觉因的那张门票，只不过又选择了亲手放开。
周觉因的住所离诊所大概十公里，正值周末早晨，道路交通通畅无阻，不到十分钟，就等到了预期中的那辆银灰色的SUV。车刚停稳，车门便迅速被打开，关闭，有些陌生的高大男人从驾驶座探出身子，慌忙赶到后座，从里头抱出来一个绿头发的青年，长腿一跨，眼疾手快把人放到了担架上。
方既明朝助理挥了挥手，吩咐道：“小刘，带进去做个腹部CT，加急出片。”又说，“不用开单，算我的。”
“明白。”又见另一个医生从诊所门口，和小刘一起把尤真推了进去。
周觉因突然松了力气，“哐”的一声倒在车窗口，大喘了几口气，并起手来朝方既明的方向拜了拜，跟拜菩萨似的，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方既明从没见过周觉因这样着急忙慌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心里也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大稀客啊，周总，出事了才想到我啊？”
“我……”周觉因在圆场子接话方面向来是强项，可到了方既明面前，褪去了八面玲珑，满脸的羞赧无从遮掩，只得挠了挠太阳穴，也不给自己找借口了，抛明地自我剖析：“是我混蛋。”
选择在热恋期分别大概是那个年龄所经历最残忍的事。当年两个人刚恋爱不久就开启了异国恋，之后从争吵，冷战到分手，双方都有责任，但最后主动选择放手的，是周觉因。
那时周觉因尚未确定未来是要留美或是回国，方既明基本已经确定了在本校读博的方向，这段关系处于决定性的岔路口，岌岌可危。
方既明比周觉因大三岁，不论在年龄还是处世方面，他都该是更为理智，冷静的那一方。可周觉因走后的那段时间，他却像完全变了个人，变得矫情、小气，总因为一点小事心惊胆战，疑神疑鬼，他恨透了该死的时差与对方的不按时回话，他甚至背着周觉因着手申请美国的学校只因无法再忍受一秒的分离。他辛辛苦苦学医那么多年，人生的每一步都按照严格的路线行驶，没出一点差错，他曾有那么多的抱负和愿望，可不知为何，与周觉因相比，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却显得不值一提。
没过多久，他要放弃本校的博士名额申请出国的消息不胫而走，又透过层层风声传到了周觉因的耳里。周觉因挑在国内的傍晚，和方既明确认消息的真伪后，正式向他提出了分手。
每当周觉因试图说服他：“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方既明就反问他：“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决定你值不值得？”
分手之后方既明认真想过才真的明白，多成熟的人恋爱起来都会变得幼稚，多聪明的人恋爱起来也会变成笨蛋，他为了周觉因变得幼稚而愚蠢，周觉因从没将他纳入人生的轨迹，或许而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恋爱带来的负担远大于甜蜜，及时止损也算是快刀斩乱麻的解脱。
两个人没在门外待太久，方既明带周觉因把车停到车库，又领他到自己的办公室休息。他把周觉因一个人晾着，先到隔壁看了看尤真的检查情况。
方既明的桌面整洁得有一股强迫症的味道，桌上摆着两份早餐，包装还没拆开。
“坐啊。”方既明一进门，看周觉因还站着，抬脚勾出对面的转椅，示意他坐，“站着干什么，等我揍你啊？”
“你揍我一顿，我心里会好受点。”
即使到现在，方既明也还是周觉因所见过的人里教养最好，最自律的一类人，永远温和，有礼，徐徐不急。唯有和他在一起，临近分手的那段时间，被他气得撕破了脸皮，隔着网线对他又哭又骂，不再像他。
“你想得美，想被我揍得排队，吃饭。”
周觉因打开包装，见到他们上学时常吃的三件套，S大食堂的茶叶蛋、豆浆、皮蛋瘦肉粥，心中一热，笑出了声，“都几百年没吃了，谢谢。”
“再谢我生气了，赶紧吃！”不知为什么，方既明就是不爱听周觉因和他说谢谢，一说他就来气。
两个人面对面安静地吃完，周觉因主动帮方既明收拾残骸，擦干净桌子，扔了垃圾。等他再次回到座位上，方既明已经戴上了上班才用的金丝边眼镜，开了电脑打开刚出炉的CT片子，说：“看过了，脾脏没裂，但局部有充血，已经给吃了药，现在应该睡了，建议好好休息几天再观察。”
从方既明嘴里听到这句话，周觉因心里一块大石才终于落了地，“明白，多谢。”
又开始谢，方既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怎么，你现在年纪大了，喜好也变了？开始喜欢小孩子了？”
“什么喜欢小孩子？”周觉因装听不懂，“他是我亲戚家小孩，不听话跟人打架，打输了喊肚子疼，我不是跟你说过？”
方既明望向另一侧，无声地冷笑，“其他地方没伤，就肋骨青了一块，嘴角还有点裂，我随便看了看体外伤，发现后面才扩张没多久，还有他身上的衣服，裤子，大得离谱，全是你的吧？”
“这小孩在追你，给你口了，还想给你操，你不乐意，把人踹了，踹重了，然后急了，才来找我，应该差不了太多吧？”
方既明几句话就跟照CT似的，把周觉因照了个干干净净，无处可躲。
“周觉因，你之后交往的该不会都是傻子，所以把我也记成傻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