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易觉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 眼前不出所料伫立着那个老者的身影,不是实体,而是虚影。
对方仍然是那一副笑吟吟的样子, 背着手, 和蔼而又慈祥地看着自己。
但早就与他打过交道的孟易觉自然不会再为这种假象所欺骗了。
口蜜腹剑, 佛口蛇心。
“醒了?”
“根本没晕过。”
孟易觉直接无视了眼前好像是在发放善意的老者,眼神在房中转了一圈, 然后随手抓了把不是那么破旧的椅子, 完全没有半点自己或许是个俘虏的自觉, 直接就坐在上面跷起了二郎腿。
对此, 作为“绑架者”的老者却没有哪怕丝毫的意见,反而关切地说道:
“这地方有些简陋, 委屈你了。”
“毕竟不是每个魔族都像步思帷一样有那么好的审美。”
年轻的修仙者果不其然还是嘴上不饶人的,直接就指出了一般人在看见剑祖后所不会想到的事情。
投射出的虚影笑了起来, 那笑容不自觉地让孟易觉看着烦。
“我还在想是谁胆大包天地敢在步思帷眼皮子底下绑架我,结果还是你。”
孟易觉摇了摇头, 漫不经心地说道:
“说吧, 你见我到底想做什么?”
她一向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 既然有人想要绑她, 那么她就让他绑了,一时的逃避,然后换得有人在阴影中对你暗自窥视什么的, 也太让人不舒服了,简直就像身上沾了黏糊糊的东西,但你却无法把它扫除一样令人膈应。
不过也的确, 如果没有剑祖的支持,就算是那些天天在魔界中叫嚷着想要争夺魔尊称号的反对派, 恐怕也没有胆量敢在慕阳城绑架一个修为并不低的修仙者,更何况这个修仙者平日中还是居住在生人勿进的魔宫之中。
所以孟易觉早就猜到了,这次的绑架,很有可能是剑祖和魔界内某个大魔族联合起来实施的。
说是联合,其实不太恰当,孟易觉觉得这更像是单方面蛊惑,毕竟……
“我想做什么,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孟易觉的思绪。
看起来剑祖是要谈有关于世界存续的话题的,但是他的表情和声音还如同刚刚一样轻松自然,直叫人有些捉摸不清。
“……你们修仙者是不是一个个都以为对方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啊,这么不要脸的话想说就说,你是把自己当成我的麻烦小女友了吗?年龄都这么大了,能不能不要做这种不合时宜的事情,我胃都要开始不舒服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说话攻击性强度赛事,那么孟易觉一定能在其中取得不错的排名,剑祖对于这点深有体会,所以他很明智地没再让孟易觉继续说出那些足以让他晚节不保的话: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你的决定。”
“关你什么事?”
老者又一次笑了出来,这次不是如同之前一样慈祥而又和蔼的笑容,与之相反,带着尖锐和讥讽的味道。
“孟易觉,‘珏瑷尊上’,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与这个世界扯上关系的。”
“我都说了不关你的事了,你是不是就是仗着你现在人不在这里我打不到你你才敢说这么一大堆的?”
孟易觉皱眉,明显是已经不满于老者的喋喋不休了。
“消失百年的你,又突然出现在了修仙者,但是无论是谁,都没有去探究你这百年到底是在做什么,也没有兴趣询问你,你是怎么从当时那个绝望的处境下逃出生天的。所有人都对你的出现感到讶异,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去探究这背后的原因,这是为什么,孟易觉?”
无情道的眼睛眯了起来,她怎么可能听不懂剑祖的言外之意,但她没有告诉他的义务:
“你不是能窥测到天机吗?试着窥测一下我不就好了吗?”
她也笑了,笑得张狂又轻佻。
“世界偏爱于你。”
偏爱,好像在上次与世界意识见面的时候,孟易觉也说了这个词。
所以说人类很麻烦,所有无法达成的东西最终都会归于是命运的不公和世界的偏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心更好受一点。
如果此处现在站着的是的的确确的世界意识的话,那个脸上蒙着云雾的空洞的家伙的话,她或许会摇摇头说她没有偏爱任何一方,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孟易觉——
“对,所以呢?”
女人抬起下巴,挑衅似的看着剑祖。
“看来你很有自信。”
“至少比你这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登仙的老家伙有。”
“……”
老人的眸光一瞬间黯淡了半分,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
“我就不失礼地问你为什么你会被世界所偏爱了,大概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剑祖对于自己在孟易觉心中的讨厌程度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作为被世界偏爱之人,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正在走向衰亡吧。”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老实说,孟易觉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回应剑祖的话,就已经代表着她脾气好了。
毕竟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老者,可是在梁旅落事件中彻彻底底地利用了她,甚至在她死后还抹黑她的名声诶,说什么就因为对方态度好所以自己也要态度好,那完全是只有傻子或者无可奈何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
而在孟易觉的字典中,根本就没有无可奈何这四个字。
要么接受,要么反抗,她的人生很多时候都是这种二极管选项。
而且……
无情道仍旧是那样抱臂坐着,但却让人无故感到周遭空气都下降了两度。
虽然她不是很清楚,但从季星成模模糊糊的叙述间完全可以听出来,眼前这个淡定自若与她说着话的老者,指不定拿剑捅了步思帷多少次。
一想到这一点,孟易觉就……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剑祖终于发现了孟易觉的走神。
“没有。”
孟易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在想怎么打你一顿,再捅你两刀。”
低沉的笑声顿时在小小的房间内响起:
“如果想要杀我的话,凭你现在这点摘星层的修为可远远不够。就算是魔尊,也没办法伤我半分。”
“呵……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怎么不自己对步思帷出手,非要来接近我?”
“我……呵呵,对你说也无妨,早在许久以前,我就为自己立下了誓言,不轻易动手杀人。”
“……虚情假意。”
“你这样说……倒也没什么错。”
剑祖的头微微低下,没再直视着孟易觉的双眼,就好像真的认同孟易觉这一想法一样。
他的态度让孟易觉感到不爽,就和她看到程沉时一样。
修仙者,他们俩都是典型的修仙者。
高高在上。
恐怕在剑祖的眼中,孟易觉从来不是孟易觉,只是一串名字很长的符号罢了。
你很喜欢一个手榴弹,你很珍惜那个手榴弹,和你必须要用那个手榴弹,并不冲突。
想到这里,一股烦躁不由得冲上了心间。
孟易觉站了起来,冷眼看着仍旧静静笑着的灵力投影,说道:
“如果你特意和魔族联合,就为了搞这出破绽百出的‘绑架’,对我说一些有的没的事情的话,那我就先走了,能不能请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这句话孟易觉其实早就想说了,只是她和剑祖抱着的想法是一样的,都想从对方的身上夺一些情报来。
只是……依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孟易觉是绝对没法在剑祖身上拿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的,最多呛对方两句,但是如果对方完全不在意的话,就连这种呛也没有了意义,那还不如早点走,免得九九和步思帷担心。
“你要走了吗?当然,你当然是可以走的,这里的魔族也拦不住你,毕竟他们之所以能带你回来还是因为你默许了这些行为,你甚至还帮他们清理掉了他们粗心所留下的痕迹。”
从虚影的嘴中说出了令人不安的细节。
孟易觉的脸色明显难看了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的,她早就应该察觉到的,这么拙劣的手法不可能是剑祖会用的,剑祖根本就没有把这些绑架她的魔族当作是同伴,他们只是诱饵,剑祖是在利用她的好奇心,他的目的就是她现在在这里,他是要……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在你清理掉那些痕迹之后,我给我们的魔尊大人发送了你的位置而已。”
那人还是一样的轻描淡写,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就算说出了这样的事实,眼中依旧没有半分阴霾。
就好像自己什么也没有做,而这一切都只是一场仅仅停留于纸上的游戏一样。
“你很幸运,有个爱你的人,想必她现在正不顾一切地往这边赶来吧。”
剑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孟易觉,而是步思帷!
他早就知道孟易觉已经无可策反了,杀了孟易觉只能让步思帷变得更疯狂,所以他利用了孟易觉,利用步思帷唯一的软肋。
他将步思帷引来这里,肯定是有什么能伤害到步思帷的东西。
孟易觉就连牙都咬紧了。
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根据剑祖的尿性来看,绝对不能让步思帷到这个地方来,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就只有她先一步杀出去了,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
轰——
一声巨响从孟易觉头顶传来,震天慑地,和孟易觉那天在思齐宗听见的声音一模一样。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刻,剑祖的虚影就像功成身退一般地消失了,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笑声还萦绕在这间简陋的地下室中。
迟了。
孟易觉心头不好的预感开始疯狂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