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易觉……”
九九忐忑地抓着她的手。
其实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 是不需要孟易觉牵着她走的,但在这个时候,她却没有办法甩掉孟易觉的手。
和九九接触的那块肌肤, 很冰。
“怎么了?”
孟易觉低头, 依旧是和这几天一模一样的温柔模样。
可是她越温柔, 九九就越感觉害怕。
以前的孟易觉虽不能说是张扬放肆,但却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边……用温柔来掩盖自己的疲惫。
“没什么, ”
九九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你的衣服, 脏了。”
她指了指那沾上了血点的衣服, 但却没问那血点是谁的, 反正不可能是孟易觉的。
“没事,”
孟易觉顺手摸了摸她的头:
“在魔界, 衣服上有血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这里是步思帷的管辖领地……”
九九下意识地反驳道。
她本想说“这里是步思帷的管辖领地,步思帷从不允许城内斗殴”, 事实上,就连她本人在这座城中所看见的魔族样子, 都与原来魔界中那些个野兽弗去远甚, 但说到一半, 她又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连忙闭上了嘴。
听到“步思帷”三个字,孟易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坏了半分,但她还是笑笑, 轻轻拍了拍小狐狸的头,说道:
“走吧?”
宫殿的路很长,很长, 长到好像一辈子也走不完。又或许是孟易觉走得很慢,很慢, 慢到时间都追不上她。
待到好几阵风吹过以后,一行人才终于走到了大门口。
大白和小黑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它们只知道自己或许是要离开这个一直居住的地方了,此时正不舍地张望着内里,就连一直摇晃着的尾巴也垂了下来。
“孟易觉,”
九九握着她的那只手更紧了两分:
“我们……一定要走吗?”
“九九,”
孟易觉蹲下来,定定地直视着小狐狸那双泫然欲泣的兽瞳:
“无论是我,还是你们,都已经在这座宫殿借住得足够久了。”
“可是……”
九九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她要说“我们不是一家人吗”吗?她们好像的确什么关系都没有,仔细想想,它们好像的确没有居住在这座宫殿的正当理由,只不过是步思帷将她们引来这里,所以它们就住下了罢了。
她也从来不知道,为什么步思帷拼死也要将它们带回魔界,步思帷也从来没有和它们主动提起过,她只是一直都心安理得的住在这里。
为什么呢?
就因为步思帷喜欢孟易觉吗?所以她就认为步思帷是她的“家人”了吗?
两百岁,对于妖兽来说,其实并不算大,吞海两百岁的时候,还是小猫模样,每日都在雪窝里打滚,相较于其他妖兽来说,九九已经算是早熟的了,但就算如此,她也仍旧无法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是她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去想,也没办法想清楚的事。
明明步思帷是喜欢着孟易觉的,孟易觉也同样是眷恋着步思帷的,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种情况呢?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讲道理的。”
似乎是看见了小狐狸的迷茫,孟易觉垂下眼睫,细声软语解释道:
“有时候,就算两个人彼此放不下,再在一起也只会是互相伤害。”
“人生追求的永远不是某个人的爱,而是自己的幸福,再珍贵的东西,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话,最后也只会变得皱皱巴巴的,不再复以往的模样。”
“你明白了吗?”
小狐狸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她还是不明白,还是想问为什么,但是面对这样的孟易觉,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悲伤的味道正从她身上飘散出来,溢满了她的整个鼻腔,就连妖兽也被这股味道引诱得想要落泪。
“那我们走吧,可以吗?”
修仙者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其实她不是很喜欢魔界,永远暗沉沉的天,夹杂着灰烬的空气,还有嚣张肆意的魔族,或许离开之后,找到季星成之后,她们可以去人间界走一遭?就像之前说好的一样,一起旅游,看看人间界的大好河山。
季星成想必会很高兴吧,她走的这一百年,他都已经活成了那副落魄的模样,不知道要是再和他在一起一会儿,能不能恢复得过来。
那么,她也能高兴吗……
离踏出阴暗的宫殿只差最后一步,但孟易觉却突兀地停住了脚。
她抬头望去,结界没有阻拦她,魔力垂了下来,蹭了蹭她的手背,既像撒娇,又像挽留。
呼——
又是一阵风吹过,有不一样的东西混杂在风中。
“你……要去哪儿?”
颤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孟易觉回过头。
纤细的身影站在冷风之中,面色苍白,却显得眼角那抹晚霞的影子愈发娇艳欲滴,那副样子,让不认识的人看来,怕是不会觉得那就是用血腥的手段统合了整个魔界、再对着修仙界发起总攻的魔尊。
更像是被关在深宅大院之中的深闺小姐。
“魔尊大人终于舍得出现了?”
一开口,便是忍不住的讽刺。
她在这座活像座坟墓的宫殿里找了她这么多天,硬是连她的一根毛也没找到,现在要走了,对方反而出现了?
一定就要这样若即若离、彼此纠缠吗?就不能爽快一点,快刀斩乱麻吗?要么放她走,要么就见她。
“我……”
步思帷的脸色又再次苍白了两分。
从孟易觉口中说出的“魔尊”二字……简直让她无法呼吸。
“你要……离开这里吗?”
“怎么?不行吗?”
松开牵着九九的手,孟易觉挑衅似的向前走了两步。
可是她向前走两步,步思帷就也跟着向后踏了两步,就好像完全不愿意与她拉近距离似的。
无情道被气笑了:
“你连靠近我都不敢,又为什么要来见我,还要把我从思齐宗带回来,总不能是担心我一个摘星层在修仙界的人身安全吧。”
“不……我……”
步思帷又张了张嘴,似乎是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适当的理由,可是无论怎么寻觅,她都无法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明明……明明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不配站在孟易觉的身边了,可偏偏,只要一听到她的名字,那颗丑陋的私心就无休止地膨胀了起来。
她想要她。
她想要她在魔界。
她想要她在这座宫殿之中。
她想要她……在自己的身旁。
黑色的欲望流淌了出来,魔尊藏在袖下的指甲狠狠插入了自己的血肉之中,这才勉强止住了自己私欲的蔓延。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来见她,忍不住想要挽留她。
只要感觉到她的气息,还在自己的领地之内,那颗空洞的内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充满了一样,与一百年前无异,她总是过度沉迷于这种感觉,沉迷到……失去了自我。
孟易觉不知道步思帷心里的这些曲曲绕绕,她所能看见的,就只有魔尊的沉默和再次退后的动作。
“步思帷,”
无情道的声音中压抑着怒气:
“你到底想要怎样。”
还是熟悉的声音,发出那个熟悉的声调,一切都不似现实,都美好得叫人想要落泪。
步思帷明明比孟易觉要高上一些,但此刻在孟易觉的面前,却莫名其妙像是矮上了半截一般。
“步思帷,抬头,看我。”
孟易觉的声音又变得平静了,步思帷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她一步步走过来的动作。
一切都让人想要靠近,一切又都让人想要逃避。
私欲呼唤着要她更靠近一点,最好到自己能够拥抱住她的地步,她在梦中等待这个拥抱已经等了快要一百年了,但理性又在害怕。
只要再靠近一点,孟易觉就能闻到她身上久久无法散去的血腥味了……
“步思帷,”
声音过于平静,一直到了冰冷的地步:
“不准动。”
“你要是再后退,”
无情道的指尖微动,步思帷无比熟悉、无比珍视的那把剑便出现在了空中。
“就等着吧。”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种程度的威胁,对看过无数将死之人扭曲面容的魔尊来说,就如同过家家一般,但偏偏就是这种威胁,让她停下了不断向后退的脚步。
“我说没说过?抬、头!”
是熟悉的不耐烦。
孟易觉已经来到她身前了,此时正抱着臂看着她。
从这个角度,步思帷能看到她身边溢出的淡蓝色灵力、她衣裙上沾着的点点血迹……
步思帷缓缓地抬起头。
百年过去,她终于,又一次,能够近距离看这张她狂热爱着的面容。
她的梦里没有她,没有这张脸,所以梦境让她感到痛苦。
孟易觉没有想到魔尊会这么听话,脸上不耐烦的神情短暂地僵硬了两秒钟。
而且……不知为何,她老觉得……步思帷那双眼睛让她寒毛直立。
明明是一双非常美的、满载着昳丽风采的眼睛……但就是让她……无端端觉得坠入了什么粘腻的陷阱一样,有点……沉重到让人感到些许不适了。
孟易觉摇了摇头,努力想将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情感晃出脑袋。
着迷一般,步思帷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她的侧脸。
没有成功,最后的一刻,她的理性又再次操控住了她。
漂亮的眸子里慌乱一闪而过,她又开始害怕了,开始害怕自己身上魔族的恶臭和鲜血的腥味会沾到无情道的身上。
那只本来已经靠近了孟易觉的手想要猛然缩回,但孟易觉并不允许它这么做。
淡蓝色的丝线直截了当地缠绕住了魔尊那只沾染过无数鲜血的手,那般纤细,却又那般有力,就连魔尊,也无法挣脱,又或者是……魔尊从未想过要挣脱……
“九九,背过身去,把耳朵捂住。”
孟易觉在靠近,步思帷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孟易觉正在靠近。
她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但私欲紧紧地把控着她的灵力,让她无路可退。
她的血液、心脏、大脑都在不顾她的理性疯狂叫嚷着。
那是一种无法自抑的冲动,那是一种让人想要流泪的冲动,那是一种……她期盼了百年的渴望。
她想要她。
“步思帷,你想要挽留我吗?”
孟易觉笑了,微微踮起脚尖,双手圈住魔尊的脖子。
她浑身僵硬,无论是理性,还是私欲,都在此刻停止了动作,就好像此刻,她不属于自己,只属于眼前这个人一样。
“那就,吻我。”
冷淡的风又一次吹过。
梦境的声音灼热,比她的呼吸还要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