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乌黑的宫殿宽阔而广大, 这是毋庸置喙的,但这空间意义上的广大,在此时的孟易觉眼中, 便成了无用。
几天前, 步思帷将她带回了魔界, 带到了这所宫殿之中,然后又一声招呼也没打的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从那之后, 孟易觉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穿过一道又一道门, 走过一个又一个冷清的房间, 孟易觉这才真正认识到了这座宫殿到底有多么寂寞。
“……什么也没有。”
孟易觉望着眼前空旷的房间自言自语道。
没有人、没有兽,甚至就连应该有的物具也没有, 和九九为她准备的,那间充满生活气息的房间可谓是天差地别。
而这样的房间, 孟易觉刚刚至少已经看过了十间有余。
如果不是因为这座宫殿被漆成黑红色的房柱崭新明亮,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什么烂尾楼了。
与世隔绝。
这是第二个印象。
孟易觉闭上眼睛, 再次释放出淡蓝色的灵力, 细细探索这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按理来说, 用灵力探索他人的私人领域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所已经被魔力打上了烙印的宫殿并没有排斥她,甚至当她的灵力探查到其自带的结界时, 那熟悉的,白色中带着点点星光的魔力还会凑近她与她亲近一番,就像是主人离家时站在玄关口可怜巴巴看着主人的小狗一样。
——虽然说孟易觉尚且还没有离开这所宫殿的想法就是了。
果不其然, 又是一片空白。
孟易觉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在灵力的冲刷之下, 这座宫殿的全部都一览无余,此时在这座宫殿内部的,的确只有她、九九,还有大白和小黑四只,而不存在有这座宫殿原本的主人。
但九九又是如此的笃定,步思帷就在这所宫殿里。
她现在都不知道该相信自己灵力探查的结果,还是相信九九的话了。
纵使花了几日的时间,还是找不到步思帷的踪影,孟易觉不免有些泄气。
她迈开脚步,在空荡得仿佛能听见回音的魔尊宫殿中踱步。
轻纱被拂开,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同样空旷的大殿,但与其他房间不同的是,这所大殿是唯一一处稍微有一点人类气息存在的地方。
孟易觉毫无芥蒂地踏上台阶,坐上高台之上那估摸着代表了魔尊宝座的宽大椅子。
她整个人蜷缩在其中,让腿从椅子的扶手上伸出去,后背靠在椅子的另一条扶手上,至于头,则靠在椅背上,远远看过去,就好像她正被这把坚硬而又冰冷的宝座抱于怀中一样。
修仙者懒懒地在魔尊的椅子上闭上眼睛。
步思帷没有限制她的自由,无论她在这所宫殿里做什么,不管是这样子堪称逾矩的行为,乃至于更过分的破坏宫殿,魔尊大人都没有出现过一次。
如果是旁人看来的话,或许觉得这应该是魔尊大人的纵容,但在孟易觉看来,这不过是步思帷不想见她的又一力证罢了。
她每次都会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她对于步思帷来说,已经变成了噩梦,而不是美梦,她是不是应该主动离开,别让步思帷再这样困扰下去了……但每到这个时候,脑袋里的小狐狸又总会跳出来大喊“别闹别扭了”,让她没法再接着想下去。
或许……她应该换个法子把步思帷引出来了……
又叹了一口气,为了躺的更舒服一点,孟易觉转了个身,背对着大殿口。
说真的……这椅子有些太硬了点,真不知道步思帷到底是怎么忍受的,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劝她换张椅子,至少铺层毯子也好。
已经快把这张椅子当成自己的椅子的修仙者在心中暗搓搓地抱怨道。
突然,孟易觉已经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开。
有人来了。
不是步思帷。
她连忙翻起身,皱着眉头坐了起来。
那会是谁?
还没等她多想,女人的声音就顺着风飘了进来。
魔界的风,带着余烬的味道,她以前在这座宫殿之中的时候从来没闻过这样的味道,就好像结界将余烬给过滤掉了而已。
但如今,随着这个女人的进入,这股味道又一次涌入了她的鼻腔之中。
令人讨厌的味道。
同样,令人讨厌的声音。
“魔尊大人?”
程沉踏了进来,明明声音中带着笑意,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冷淡的,她这个人,向来是如此割裂的。
不出所料的,她没能在御座之上看见魔尊,而是看见了沉默着的孟易觉。
“嗯?从此君王不早朝?”
冰冷的脸上恍然绽出了一个微笑,叫人怎么看着怎么令人生厌。
对于不礼貌问题的答复,孟易觉向来是给得迅猛而又快捷的。
尖锐的淡蓝色灵力只在片刻,便纷纷扬扬地刺下,有如一场淋漓的雨,扎在了大殿的地板上。
程沉不知何时已经闪现到了一旁,脸上神色不变: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坏脾气啊,孟易觉。”
对此,孟易觉只用了哼声作为回答。
淡蓝色灵力再次汇聚在空中。
“对不起,我道歉。”
这次程沉非常识趣,又或者说是在与孟易觉的交流过程中他,她早就已经学会了该怎样对付孟易觉。
不出她所料,听到道歉之后,孟易觉原本抬起的手便放了下去。
果然,孟易觉还是孟易觉,即使过了百年,孟易觉也依旧是孟易觉,那么爱惜自己的双手,不会像她们的魔尊大人一样,任凭温热的血液溅到自己那张与往日姝丽无异的脸上。
“你入魔了?”
孟易觉拧着眉头问道。
“是啊,”
程沉很大方地承认了:
“我想通了,如果要贯彻我的‘道’,很明显,魔族比还尚要受修仙界条条框框束缚的无情道更合适一些不是吗?就这么简单。更何况,在你走后,修仙界可是开启了针对无情道的大围剿,那种情况下,除了入魔也没别的选择了吧。”
即使对方的话语不似作假,孟易觉的表情还是难看了起来:
“什么大围剿……”
“啊,差点忘记了,你可是一百年都没有回来过,不知道修仙界的事情也正常,你说对吧?魔尊大人的小金丝雀?”
她的眼睛中没有笑意,她只是在故意激怒孟易觉,但事实又往往不会偏离她的预期。
星倾突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尖锐的剑刃闪着锋利的光芒。
魔族连闪避也来不及,手臂便被捅了个对穿。
程沉捂住流血不止的手臂,面上却是无比兴奋的神情:
“摘星层?怎么做到的?”
“……管好你的嘴。”
孟易觉还维持着挥臂的动作没有放下。
她的脸上满是厌恶,不知为何,每次看见程沉那副表情,她就感觉到……恶心,就好像站在程沉面前的,不是她孟易觉这个人,而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总之她不喜欢。
“想要让我闭嘴的话,这么温柔可不行。”
灰色的光芒拂过,原本还血流不止的伤口奇迹般的开始愈合。
“毕竟魔尊大人比你要凶狠得多了。”
这次程沉早有预料,在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便偏身向旁一躲,完美地避开了又一把应该是瞄准了她肺叶的星倾。
眼见着那把灵力做的星倾飘散在空气之中,狡猾的魔族抬起头来:
“下一次是心脏了吗?”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我现在可是魔尊大人的得力助手诶。”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泼到了脚,原本因程沉的口无遮拦而引起的愤怒瞬间冷却。
“……你能进这所宫殿。”
孟易觉的声音很沉,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沉重。
但是程沉却是轻轻松松就发现了其中奇怪的意味。
“我自然是能进的,不然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步思帷,她在这所宫殿里,对吗?”
“你和她,不是住在一起吗?这种事,你不知道吗?”
“用是,或者不是回答。”
孟易觉的声音突然变得烦躁了起来,连带着灵力也狂乱地刺入了程沉的身体之中。
“唉唉,要不怎么说你们俩天生一对呢,连这喜欢拿人泄愤的毛病都一样。”
没有费什么力气,淡蓝色的小晶石便被灰色的魔力取出,只是温热的血液又再一次涌了出来,但没关系,程沉早就习惯了这种小小的疼痛。
这种程度还达不到止水的百分之一。
“你很熟悉步思帷。”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是,毕竟,这几十年来,我几乎可以说是一直在魔尊大人的身旁。”
看着不知何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的孟易觉,程沉不觉笑了,眼睛中闪着期待的火花。
孟易觉垂下眼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句:
“步思帷,在这所宫殿里吗?”
“好吧,虽然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我还是愿意回答你的,谁叫我单方面的很喜欢你呢?”
“是。”
孟易觉没再说话,淡蓝色的星辰慢慢凝结在大殿高大的穹顶之上,就好像突然进入了美丽的夜晚一般。
她一步,又一步,从台阶之上慢慢踱步而下,星倾环绕在她周身,一如程沉所见到过的,她曾经在擂台上、战场上,所具有的样子。
孟易觉从来没有变过。
还如同以往那般有价值。
程沉舔了舔唇,剑刃出现在了手中……
一小时后,孟易觉踏出了大殿,带着身上星星点点的血液。
即使大闹了一场,步思帷依旧没有出现。
萧索的风绕过乌柱,拂面而来,带着园中枯叶的味道。
是好闻的,却不知为何,叫人感到低落。
孟易觉一个人在风中站了会儿,即使暗暗的低语被风所卷走,她也没有在意。
——
仅仅是孟易觉走后几分钟,魔尊大人便准时地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口,而这一切,都与程沉的料想无甚差异。
“怎么?”
满身是血的人看着面前那道纤弱的身影,那简直就是猛兽所做出的伪装。
“你想今天了结了我?”
“你不会死。”
步思帷的口吻很平静,平静之下隐藏着风浪。
“或许吧,但是会很痛。”
程沉闭上了眼睛,但沾满了鲜血的手却暗暗地握紧了剑柄。
“你是特意来找她的。”
“找谁?你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还要来向我追责?”
程沉不觉笑了出来,她就是那种,即使在这种处境之中也能笑得出来的人。
眼前的黑影没有再言语,只是默然地举起剑。
止水。
“我劝你还是赶紧追上去的好,不然要是到时候人跑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话是这么说着,程沉还是用疲累的手举起了剑。
笑话,这就是她来这一趟的目的之一,如果不领教一下步思帷的打法,她又怎么能安心回去?
这一趟不能不说来得值。
想到这里,仿若浴于血中的魔族嘴角扯出了一抹笑意,而这抹笑意,则是她这一天以来,唯一真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