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阳一路向北,在破庙外发现了马车的车辙。车辙向南而去,他又跟着一路南下,路经一个其貌不扬的宅院。

  阮阳在檐上停留了一会,又仔细搜查了每一个厢房,却没有发现蒋行舟的踪影。

  不是这里……莫非在江源赵府?

  阮阳很快否定自己,赵历不敢,莲蓬就算了,一介无名之辈而已,蒋行舟好歹是命官,赵历再没有忌惮也得掂量自己的命有多重。

  阮阳烦躁极了,恨不得将刀架在赵历脖子上问他把蒋行舟关在哪了。

  再不然,杀了那个狗官也行。

  阮阳死死握住腰间的剑柄,用力太狠,手背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他强作冷静,学着蒋行舟的样子给自己抛出几个问题,是谁,为什么,他想干什么,而后再一一解答。只是如今蒋行舟不在身边,他就算答了出来也不知对错,没有人告诉他他猜对了没有。

  阮阳很慌,怕自己棋差一招,让这一切的工夫白费不说,万一害死蒋行舟怎么办。

  他如坐针毡,双目通红,一遍遍地回想蒋行舟教过他的那些内容。

  终于,他打定主意,疾疾驭功往天边而去,犹如孤鹰倏然飞出。

  ——蒋行舟说过,破局的关键是筹码,而他手中刚好有一个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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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某县县衙。

  李枫写完了信,翻箱倒柜地找官印,却哪哪都找不到。他急得满头大汗,明明就放在这儿了啊?

  突然,灯烛无风而灭。

  李枫心中一骇,猛然转身。

  只听不知是谁在黑暗中对他道:“你在找这个?”

  随后便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那东西落在李枫的脚边,李枫抹黑蹲下去摸索,发现正是他丢失的官印。

  “你是谁?!”

  “你有两条路,”那声音不答,“一,赵历罪行累累,你缉拿他回京,大家皆大欢喜;二,你因私心误了大事,此事被皇帝知道,你项上人头不保。”

  “你在说什么?你都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

  “等等,我听过你的声音……”李枫绞尽脑汁,只觉得这声音异常熟悉,恍然道,“你是元小树?!”

  那声音顿了顿,随后一堆纸向李枫劈头盖脸扔了过来。

  “这是什么?”

  “这是你给皇宫传的信。”

  闻言,李枫大惊失色:“我明明——”

  “你没寄出去,”那声音沙哑着,阴恻恻的,“你一封信都没有给皇帝传过。”

  李枫大骇,但他到底是在皇帝跟前吃香的,思维自然胜于常人,很快便定下心神,“你什么意思?”

  “你此行西南,一是为调查赵历,主要目的却是调查阮阳,我没说错吧?”

  “……”

  “你给大理寺汇报的东西含糊不清,也一次都没有给皇宫汇报过阮阳的情报,你以为皇帝会怎么想?”

  会怎么想?能怎么想?

  李枫突然心中一寒:“你拿我的官印做了什么?”

  “我替你写了给大理寺的汇报信,已将赵历之罪尽数呈上。”

  人精一样的李枫早就知道赵太后有意包庇赵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打算把赵历的罪行秉明大理寺,可如是一来,李枫不仅没能调查得到阮阳的行踪,反而忤逆了赵太后的意思。

  那母子二人多疑又嗜杀,定会怀疑他的忠心。

  怪不得……人头不保!

  “所以你没得选,你只能把所有罪都怪在赵历身上,”那声音又说,“是赵历官匪勾结,是赵历藏有异心包庇阮阳,而你只是被他胁迫了。”

  李枫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和那个蒋行舟,你们有什么目的?”

  “……”那声音沉默了。

  李枫试探着道:“你不是普通侍卫,对吧?”

  好半天都无人回话,李枫壮着胆子摸到油灯点燃,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由一凛,但为时已晚,只怕带着赵历罪行的鸽子已经飞到中原了。

  就算他把这一切如实相告,而皇帝太后也真能信,光是这丢失官私印的失职之罪,他也绝对担待不起。

  他的确没得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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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阳面无表情地坐在檐上,只见李枫在屋内惊魂未定地呆愣很久,而后又像无头苍蝇一样踱来踱去,随后开始收拾行囊。

  阮阳长舒一口气。

  李枫是他唯一的筹码,也是他在这一次唯一能利用的人,虽然有几个账本还没来得及让蒋行舟看,但眼下已经有的那些早就足够给赵历定罪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赵历怕李枫查到什么上报朝廷,而李枫也是身上带着任务的,他们站在了对立面,而共通点就是都想抓到阮阳。

  想清了这一点,阮阳才豁然开朗。

  他终于有点参透蒋行舟说的“利用”是什么意思了。

  蒋行舟,蒋行舟……阮阳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想见到蒋行舟,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蒋行舟他的所作所为,如果一切真能如他所愿地发展下去,蒋行舟会夸他吧。

  从他出生之日那时起,他好像就没有怎么被承认过。

  ——只有蒋行舟。

  但这一世的蒋行舟还没夸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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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阳又回到了这个宅子,一路上的心绪杂乱无章,最终都变成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宅子里自然有人把守,可阮阳来去无影,如入无人之境,任他又把整个宅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见到蒋行舟的行踪。

  要等赵历被捕估计还有些时日,阮阳有点等不了。

  天边飘起了秋雨,他听着雨声,却见那地上雨水汇聚成洼,而后向一处流了过去。

  阮阳眼神一亮,这里地势不平,应当是被挖了又填起来的——这宅子里有地牢!

  他顺着水流一路寻去,终于在庭院深处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入口。只不过白天这里人来人往,他没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探查情况,便只好等到夜黑风高,再趁黑一跃而下,俯下身趴在地上,耳朵贴着仔细听了一会,其下果然别有洞天。

  阮阳不作多想,趁着此时四下无人,掀开入口钻了进去。

  这是一个地窖改造而成的地牢,最近秋雨连绵,地牢里阴冷非常。

  看守有两三个人,听到有动静,还不及回头查看,脖子上便挨了一掌,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阮阳从倒下的人身后站起,终于在地牢深处看到了屈身而坐的蒋行舟。

  ——他身上穿着单薄,整个人清瘦了一圈,手上脚上的皮肤也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

  不知道为什么,阮阳鼻子一酸,低声唤道:“蒋行舟……”

  蒋行舟身形一震,应声看了过来。

  “阮阳?”

  阮阳走了过去,二人之间有一道铁栅栏相隔,阮阳便又走回去在那两个晕过去的人身上翻找钥匙,“我带你走。”

  似是看到了阮阳眼尾的那一抹微红,蒋行舟心中有些复杂,他多日水米未进,此时已虚弱不堪,却还是强撑精神笑了笑,“你来得挺快,赵历呢?”

  “赵历没发现我,”阮阳捧着钥匙走了回来,在锁上鼓捣着。

  “我以为你把他砍了。”蒋行舟玩笑。

  阮阳此时没有并这个心情。

  蒋行舟看着他:“你知道赵历的目的是你吧?”

  “我知道。”

  “你不能在这里久留,只要赵历还没抓到你,他就不会动我。”蒋行舟道,“听我说,你先走——”

  就在此时,方才被阮阳打晕的家丁悠悠转醒,见地牢里多出来了一位男子,立马高声呼道:“来人啊!!他来了——!!!”

  阮阳陡然回头,飞步上前补了一掌,但声音已经传了出去,恐怕很快就会有援兵过来了。

  “一起走!”阮阳沉气提剑,低喝一声,只见寒光两闪,蒋行舟手足上的铁链竟像萝卜一样被斩断了。

  二人都没有注意,一盏油灯不知道被谁碰到,触及地上铺着的干稻杆,火苗嗖的一下蔓延开来,很快浓烟四起。

  “起火了!”

  这是地牢,四不通风,一旦起火,则势必塌方!

  “要先离开这里!”

  阮阳拽过他的臂弯搭在肩上,一边用剑柄去顶地牢的门,门被什么抵着,撞了几下都撞不开。

  只听门那边有人高喊:“不能让他们出来!大人说过了!这次不用管,活的死的都一样!”

  蒋行舟瞳孔骤缩,先前那次赵历还想着生擒阮阳,但看来生擒难度太大,机会又转瞬即逝,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要能替皇帝解决这个心头大患,哪怕手上多一条蒋行舟的命也无妨。

  此时地牢里浓烟滚滚,几乎喘不上气,蒋行舟撕下两块衣角,从看守人身上的水壶里倒出水浸湿,一块捂住自己的口鼻,另一块递给了阮阳,阮阳却没接。

  “阮阳!”

  他看向阮阳,而阮阳充耳不闻,好像在思虑什么。

  “阮阳!”他对着阮阳的耳朵吼,“发什么愣!”

  而阮阳似乎终于被唤回了神志,看着蒋行舟道:“我要把门撞开,你小心点。”

  蒋行舟一把拉住他:“万万不可!此时强行开门,则势必爆燃,到时候——”

  “所以我让你小心点!”阮阳眼神里泛着坚毅和凛然,这是蒋行舟从未见过的,“我们不能被活活烧死!”

  蒋行舟一怔。

  下一秒,利剑出鞘——

  地面上,拼命堵住入口的人只感到一股极其强悍的冲击力,瞬间连人带门飞了出去。

  空气涌入地牢,火光大盛。是时,这一片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好像下一秒就要塌了一样。

  阮阳身上还带着火星,很快被雨水浇灭。他先从那个狭小入口里爬了出来,又去拉蒋行舟。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巨响,摇摇欲坠的地面终于塌了!

  轰——

  “啊——!!”

  家丁们避之不及,有几个被下陷的泥土带了下去,拼命向外爬,却还是掉了下去。

  庭院里须臾间便出现一个泥坑,周围的树枝都被震得颤抖。

  待一切平静下来,众人惊魂未定。

  “结、结束了吗……?”“那两人死了吗?”“快去禀报大人!”“不用去了!大人来了!”

  姗姗来迟的赵历来到坑前,只听家丁纷纷七嘴八舌地汇报,他一时脑胀,怒道:“一个人说!”

  “禀报大人,地牢起火坍塌,那人和蒋行舟一起被埋在了下面!”

  “给我挖!”赵历瞪眼一指,“本官要见到尸首!”

  “是!”

  却听那土坑里窸窸窣窣传来声响,赵历眼神一转,上前一看,浓烟之中,坑底赫然立着两个身影。

  赵历奋力辨认,只见那高大的身影靠在另一个人身上,那另一个人便承着这个重量,从地上捡起来了个什么东西,在月色下隐约呈现出一把剑的影子。

  那人虽然面目陌生,但赵历知道那定是阮阳!

  赵历绝眦欲裂:“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