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不是真的……”封梓呈视野模糊, 他摘下沾湿的眼镜攥在手中,执拗地与沈和韵对视。

  他现在可以一字不落地背下沈和韵病历上的内容,沈和韵怎么可能没有生病呢。

  “是真的。”沈和韵将手伸出车窗, 掌心接满坠落的雨水。

  手背翻转, 他将雨水倾倒回大地,一只手光滑洁白。

  “当初你违规查询我直播受伤的就诊记录,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以为我要死了,可现在恋综结束, 纵火案我大难不死,即便生病也没有轻生的理由, 是你想不明白, 还是不愿意相信?”沈和韵口吻戏谑。

  封梓呈捏碎了眼镜,咔嚓一声, 他意外地垂眸看了一眼,随即将眼镜扔掉。

  他贴近车窗, 抬掌擦去脸上的雨水,努力看清沈和韵后涩声道:“从一开始,你就看穿我了……”

  因沈和韵生病他心生惶恐的同时又隐约欢欣快乐。

  他爱的人与他一样无法圆满, 带着致命的缺憾走向他。

  让他不肯去想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沈和韵轻笑一声, “在马厩睡的还舒服吗,生病了有没有后悔?其实我们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他不用折辱封梓呈到如此地步, 逼天之骄子放下所有尊严当狗, 不过是为了能偶尔见他一面。

  封梓呈:“这些天, 我有没有让你开心一点?一点也好。”

  在沈和韵心中是赎罪还是单纯扮丑, 他已不愿去分辨, 如此低贱做人,全都是他自找的。

  “没有。”沈和韵回答的很果断, “绝大部分时间,我甚至不会想起你。”

  封梓呈低笑,他一个人站在瓢泼的雨中,透过车窗看向他,一字一句认真无比,“沈和韵,你以后要健健康康的,这辈子认识你,我很开心,如果下辈子能换种方式相认就好了。”

  他没有任何可能能再拥有沈和韵。

  彻底结束了。

  只有他一个人在不住地向下堕落。

  沈和韵只是说:“哪有那么多下辈子呢?”

  “那我希望你比任何人都过的幸福。”封梓呈点了点下巴,他躬身,越过沈和韵对林颂钧说,“你要照顾好他。”

  林颂钧握住沈和韵搭在大腿上的手背,“我会的。”

  “以后我会不讨你嫌了。”封梓呈挥挥手,转身离开,一个人往更密更深的雨幕中走去。

  沈和韵喊一声他的名字,“封梓呈——”

  封梓呈听见了,他没回头,一路消失在沈和韵的视线里。

  沈和韵恍惚听见他好像在用力哼一首童谣,在雨声中断断续续。

  “走吧。”直到听不见也看不见,沈和韵才疲累地合上眼吩咐道。

  林颂钧握着他的手指玩弄,“你担心他?”

  “我能管得了谁呢?”沈和韵叹气,他恨不得自己的心肠是石头做的,竟然还会为封梓呈感到一丝可惜。

  林颂钧连着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清楚明白地与沈和韵对视,坚定道:“我,你来管我吧。”

  沈和韵定了定神,忽而发笑,他别过脸去,笑的难以自制。

  林颂钧颇为疑惑:“笑什么?”

  “笑你不懂,难道被人管着是什么好事?”沈和韵有气无力道。

  林颂钧只是弯了下眼角。

  傍晚雨势渐弱,饲养员牵着狗来找沈和韵,他将在员工宿舍里发生事讲给沈和韵,又说:“我看到有直升机来,应该是他走了。”

  沈和韵摸摸狗头,“我知道了。”

  黑狗谄媚地舔.弄他的掌心。

  封梓呈穿着湿透的衣服缩在直升机的副驾闭目养神,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飞机落地前他摸了摸额头,确凿无比的是他的病更严重了。

  他从窄小的舱身里出来,踩在停机坪上的一瞬腿软无力,他拼命攥紧了舷梯才堪堪站住。

  万家灯火齐灭的暗夜,封梓呈寂寞地走回租住的老旧小区,他将衣物和书籍全部打包扔掉,银行卡里的余额都转给张栋梁,他将手机关机,只带走了自己的证件。

  他回到住院部,轻松避开所有的值班医护出现在楚臻面前。

  “跟我走吧。”封梓呈捂住楚臻的嘴不让他乱叫,声音一贯的平淡。

  楚臻眼中只有惊喜,他换上封梓呈帮他准备的衣物,一瘸一拐地跟着他离开,坐在副驾系安全带时雀跃地问:“我们要出国吗?”

  封梓呈略带深意地看他一眼,沉默地发动车子。

  “你的眼镜哪里去了?还有,你怎么淋了这么多雨?”楚臻去摸他的侧脸,尖叫出声,因为烫得不可思议。

  “要不要跟谁告别?”

  “谁?我爸妈不要我这个儿子了,这样的话我也不要他们,就当彼此死了吧。我们两个亡命天涯,以后我只在乎你一个人。”

  封梓呈笑的嘲讽,他发动车子。

  楚臻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浑然不觉,只会催促封梓呈开快点,再开快点。

  “我们两个要从哪里出境,你找到人接应我们了吗?”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对,事情交给你我放心。”

  走到今天,只有封梓呈肯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

  这二十年好像一场幻梦,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有,圆满的人生、疼爱他的父母,现在都变成了笑话。

  爱他的全都背叛他,最后连父母也抛弃了他。

  封梓呈一路开到荒野,在迂回陡峭的山路中途弃车逃跑,他牵着楚臻在黑暗的树林里穿梭。

  “我们要去哪?我跑不动了。”楚臻跪坐在地,埋怨中有些娇气,“伤口疼。”

  封梓呈折身回来看他。

  楚臻放软声线:“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你也要体谅我……”

  封梓呈蹲身,抵在楚臻脖颈上的匕首月光下闪着寒芒。

  “起来,继续走。”他冷酷地说。

  楚臻浑身血液冻结一般,他颤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封梓呈在他脖颈上压出一条血线。

  楚臻痛呼出声,看着封梓呈的眼神已然变了,他悲怆质问他:“你竟然要杀我灭口?这些天这么多审问,我根本没有供出你来,你不信我?!”

  “蠢货。”封梓呈薄唇轻启。

  他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塑料绳像捆猪狗一样捆住楚臻的手腕,细细的绳子轻易陷入皮肉里。

  封梓呈:“虽然结局无法改变,但没有你替我认罪,我也没机会好好去陪沈和韵,我也该和你说声谢谢。”

  “沈和韵!”楚臻听见这三个字就开始发狂,他用头去撞封梓呈,嘶吼着,“你骗我帮你顶罪!你竟然也背叛了我!”

  封梓呈反手掐住他的脖子,推着他撞在树上,对他恨之入骨,他问:“我寄给沈和韵的信,被你偷走了,是吧?”

  那封信是一切的开始。

  楚臻双手挣扎,在窒息的边缘看清了封梓呈眼底的恨意。

  那些男人一定跟他一样,与心爱之人反目成仇,得知真相之后必然是切骨之痛,却只能不痛不痒地轻轻放过他。

  只有封梓呈这种没有退路的人,才有机会亲手报仇。

  可又有什么用呢?

  他已经把他们和沈和韵的人生一并毁掉了!

  他们以后要怎么爱沈和韵,沈和韵又怎么会原谅他们!

  站在死亡的边缘他感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快意,都来陪他一起过这种稀烂的人生吧。

  封梓呈却还保有一丝理智,他松手,拖拽着楚臻继续往前走了。

  他说:“这样让你死了,太便宜你。”

  两人爬进半山深处的一间破败草屋,变形的木门“吱呀”一声滑开。

  封梓呈进门后将楚臻的手脚反捆在一起,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针剂,注射入楚臻的身体。

  他抢先捂住楚臻的嘴巴,“别问我这是什么,几分钟后你会开始头痛、腹痛,血压先正常然后渐渐升高,视野逐渐模糊,出现呼吸困难,无法正常感知温度会觉得又冷又热……虽然煎熬,但你不会死的,等你捱过去了,我会再帮你注射下一针,直到你没挺过去,或者我腻了,在此之前你可以好好享受濒死的感觉。”

  一场毫无人道的虐杀。

  楚臻本想假意求饶,让封梓呈放过他,现在牙齿都在打颤,“封梓呈,你简直是魔鬼……”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封梓呈用匕首拍了拍他的脸,“否则怎么一开始,你就让我帮你除掉沈和韵?”

  “我没有!我没有——”楚臻尖叫着,气力却渐渐弱了。

  楚臻躺在地上痛到痉挛,口水鼻涕混在一起,眼神呆滞像失去灵魂。

  封梓呈冷眼看着他,轻声说:“我曾经想过,要做一名好医生。”

  救死扶伤,或许内心始终未必有多高尚,他却能沿着正路一直走,在寄给沈和韵的简历上填满一条条光鲜亮丽的成绩,等待沈和韵满意了,就会来见他。

  或许沈和韵一辈子都不会跟他相认,但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充满希望,虚伪地活过一辈子,死了之后也能被认定是个好人。

  可他现在什么都没了。

  没有希望,没能陪着沈和韵,以后别人提起他只会说他是没有人性的杀人犯。

  他自己想起来也会觉得有些难过。

  封梓呈滑坐在地上,他蜷缩在房间的另一角,闭上眼很快没了知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病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山中的第一缕阳光已经洒进了屋内。

  封梓呈起身,看见楚臻身体猛地瑟缩一下,就知道他已经恢复了。

  他不由分说地上前帮他注射了第二针,自己坐在屋外的草地上晒太阳,拍着手一遍遍找童谣的调子,却不觉得自己哪遍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