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然答应了林颂钧的请求, 沈和韵与他分开思前想后,总觉得自己做了笔亏本买卖,还不知道等待着林颂钧的是什么, 他就决定要插手帮他, 未免太不谨慎。

  沈和韵没准备反悔,却也明白自己又找了桩麻烦事。

  沈和韵下单两本金融基础入门知识书, 高价请来私人教师为林颂钧补课,既然决定共进退, 就要尽快用知识将小弟武装起来。

  1028:【……你为什么觉得他需要呢?】

  沈和韵正义凛然:【统,不许歧视笨蛋。】

  他要坚决维护林颂钧的受教育权。

  1028欲言又止, 最后恨恨地说:【你才是笨蛋。】

  将老师送到门前, 沈和韵试图了解林颂钧的学习情况,他为了维护林颂钧的自尊心, 特意压低了声音问:“学到哪一章了?”

  老师面露难色摇摇头,叹气, “我只能告诉您我教到第四章 了,至于他学了多少,我根本不知道。上课时他一直在走神, 我提问他不回答, 只是让我接着讲,您要是不满意, 就换个人来吧。”

  沈和韵的眼神顿时复杂起来, 他比老师还要更深更重的叹气, “看来换谁来都没意义, 辛苦你了。”

  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的林颂钧感到不妙。

  果然沈和韵折身回来, 怜爱地拍拍他的头,越过他坐在餐桌位子上。

  “能吃是福。”沈和韵幽幽道。

  除此以外实在没什么能夸奖的。

  演过头了。

  林颂钧即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主动说:“我今天学到不少东西。”

  他用卖弄的语气将他十岁出头就学过的入门理论讲给沈和韵听, 声音渐低,实在过于羞耻。

  然而沈和韵的眼睛却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林颂钧那点羞耻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心安理得地收下沈和韵对他的夸奖,谦虚道:“这也不算什么。”

  沈和韵吩咐厨房阿姨:“午餐给他多加个鸡腿。”

  林颂钧笑笑。

  阿姨端盘上菜,摆在两人面前却是不同的套餐,沈和韵的那份清汤寡水,看着没什么食欲。

  沈和韵郁闷地问:“是采购经费花光了吗?”

  还是林颂钧比他更招人喜欢?

  阿姨答:“您这份,是马厩里那位做的。我想拦他来着,但他说这是什么营养配比套餐,总之就是对您的病情有好处,我也说不得他,只能这样……您要是不喜欢,我这就撤下去。”

  沈和韵点头答应。

  “那以后当让他来吗?”阿姨低声问,“他好像生病了,脸色红的不正常,我自作主张拿了两板胶囊给他,他要是在马厩里病死可怎么办……”

  “不会的。”沈和韵笃定地说,“这样吧,下次他再来,你也不用拦他,哪天他该出现的时候没有出现,你再来告诉我。”

  阿姨客气地说:“我明白,那些饭菜……”

  “随便你怎么处理。”沈和韵说。

  一旦想起马厩里有讨厌的人,沈和韵再也没有出现在那附近,可惜他还没跟刚刚买来的马培养感情就冷落在那里了。

  沈和韵越想越觉得封梓呈烦人。

  “他要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吗?”林颂钧问。

  沈和韵重新拿起筷子,“不会。”

  林颂钧:“恋综上他不是表现的很讨厌你吗?为什么现在总是在纠缠你?”

  沈和韵哼笑一声,“你好好学习就够了,这不是你有限的智商应该关心的事。”

  林颂钧顿了顿,没有再问,他冲沈和韵展颜一笑,心底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装傻可以留在沈和韵身边,但他在沈和韵眼中,与那些录制恋综的男人始终是不同的。

  沈和韵会厌恶鄙视他们对他非分之想,轮到他,不论他做什么说什么,沈和韵只会觉得有趣。

  或许和那匹黑马也没什么两样。

  林颂钧多看沈和韵一眼,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

  他失联多日,林宰一定知道他出了事情,耐心告罄就会追到岛上来。

  林颂钧左手抚上太阳穴揉了揉,他已经恢复全部记忆,要演出与林宰第一次见面,也不容易。

  果然下午管家便来向沈和韵汇报,“约莫十多个陌生人想要登岛,他们说是来找林先生的,我让他们在岸边等着了。”

  沈和韵午睡起床,睡眼惺忪,对这件事早有预料,“把林颂钧叫上,我们一起过去。”

  大雨倾盆而至,天幕沉沉,海天交界的地方一群人撑着黑伞整齐有素地站在那儿。

  “他们来了!”

  两方人马会面,林宰带来的人看见驶来的黑色车辆有些激动。

  林宰:“一会儿你们都不要说话,听我命令行事。”

  他们个个面容严肃,做好了将林颂钧劫走的准备。

  然而沈和韵下了车,开口是兴师问罪,“你们是林颂钧的家人吗?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找他。”

  林颂钧帮沈和韵撑着伞站在他背后,与林宰短短对视两秒,挪开视线什么也没说。

  不像是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样子。

  林宰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

  他说:“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可以的话,我就将人带走了。”

  “你对他有印象吗?”沈和韵站在伞下,悄悄搡了一下林颂钧的腹部,跟他确认。

  林颂钧淡淡道:“眼熟。”

  林宰眼睛瞪的溜圆,将最坏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难道失联不是因为家主有危险,而是因为他再次失忆了。

  他努力冷静下来,“可以的话,我们两个能不能单独聊聊?”

  他看向林颂钧。

  林颂钧看向沈和韵。

  直到沈和韵点了下巴应允。

  两人垂手站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交谈,林宰故意压低伞面,挡住两人的脸。

  “您,还记得我吗?”

  “记得,我的记忆恢复了。”

  林宰惊喜中感到莫名,“太好了,可是、您为什么要留下来,还不联系我们?”

  林颂钧:“沈和韵会跟我们一起回去。”

  他没有回答,却已经给了答案。

  林宰顿了顿就明白了一切,“可您还有婚约在身。”

  “一纸空文而已,难道大家都不提,是真的默认我要守着一张纸过日子吗?已经过了二十年的伤心事,也是时候再提起了。”林颂钧无比平和。

  指腹为婚,本是林沈世家交好的美事,林颂钧七岁时就知道自己已经订下婚约,也是七岁时,他还没弄懂婚约意味着什么,更不提腾升起反叛包办婚姻的意识,他素未谋面的小未婚夫就消失了。

  长辈会捂着他的嘴巴不许他问,将他拉到没人的房间严肃地告诉他:“不是消失,他根本没在这世上存在过,以后不要再提。”

  林沈两家谁都不提这件事,十六岁的林颂钧在父亲醉酒之后才问出来,他婚约里的未婚夫出生便是弱胎,来这世上没哭出声来,十分钟就又回到了天上。

  人没了,自然没人再提解除婚约的事,这件事就这样拖了一年又一年。

  但终究还要有个交代。

  林宰听他这样说,就明白他早就细细考虑过,林颂钧记忆恢复,已经不再是需要他处处提点的家主。

  他说:“之前没跟您提起,两个月前您出车祸的路段没有录像,我们的人只找到汽车的零件碎片,报废的车子应该已经被人处理了。”

  林颂钧:“我心中有数。”

  林宰望着他,“家主,您回来了。”

  林颂钧笑笑,“我恢复记忆的事,还没告诉沈和韵,你提前安排,不要有疏漏。”

  林宰听完再没问什么,应声说是。

  马厩里封梓呈吞了两颗药,缩在地上睡了一会儿,其实都是半梦半醒,整个人病恹恹的没精神。

  直到屋外第一滴雨砸在地上,封梓呈恍然惊醒,他爬站起来立在檐下看雨。

  一滴两滴,数不清的雨落下。

  一到下雨天他就会失眠,身体煎熬到极点,精神总是强撑着。

  他害怕下雨天发生什么。

  穿着灰黑色雨衣的饲养员朝马厩走来,他牵着一条黑狗,仔细检查过马厩,才从雨衣下掏出另一套干爽的雨衣递给封梓呈。

  “这地方太潮了,住不得,听说你生病了,今天跟我走吧。”

  封梓呈垂眸看着雨衣问:“谁让你来的?”

  饲养员:“什么谁?我不来,你在这鬼地方病死都没人知道,你快点换上,我在前面领着你。”

  封梓呈自嘲地轻笑一声,展开雨衣套在身上。

  饲养员转身挨个检查马厩里的水槽和草料,握着铁铲将一间间马粪清理干净。

  他洗过手,回头问封梓呈:“好了吗?我要走了。”

  封梓呈沉默地跟上。

  两人一狗默默在雨中步行,从背影看除了封梓呈明显高些,也辨不出两人究竟是谁。

  黑色汽车从两人身边飞速驶过,黑狗汪汪两声,飞溅在封梓呈雨衣上的泥点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这狗机灵着呢,它是认得车上的人才叫唤。”饲养员说。

  封梓呈“嗯”一声,他好像也看见了沈和韵。

  进了屋,封梓呈脱下雨衣,饲养员帮他挂起来,水泥地面上是一路滴滴答答的小水坑。

  饲养员打开小太阳让他烤手,从陈旧的木抽屉里拿出两盒拆封的药递给他,“吃点,睡一觉,明天再看怎么样。你要是担心什么,我帮你和主人家解释。”

  封梓呈摇头,“不用,是我自己甘愿这样。”

  饲养员稀奇地多看他两眼,坐在他身边一起烤手,“怎么惹了人家?”

  封梓呈:“被人家救过命,喜欢他,又差点杀了他。”

  饲养员被他的说辞骇住心神,手心被烫了一下,一边轻嘶一边偷看封梓呈。

  他收回手在封梓呈背上一拍,“你真会开玩笑!”

  封梓呈微笑不语。

  “饿不饿?”饲养员问他。

  封梓呈客气无比,“不用刻意照顾我,只当我不存在就好。”

  他盯着黄澄澄发热的小太阳,想的是刚刚路过的沈和韵。

  饲养员自讨没趣,捡起狗盆抓了把狗粮喂狗。

  黑狗坐着摇尾巴,哼唧两声没有下嘴。

  “我这狗通人性。”饲养员很是得意,端了一碗热汤浇进狗盆,黑狗这才大口大口吃起来。

  封梓呈回头看狗,饲养员手里还握着半碗汤。

  光是汤还不好确认,但那瓷碗外壁上的金色花纹,与他选中给沈和韵做汤的那只一模一样。

  封梓呈怔住,几秒后他猛然起身,带倒了脚边的小太阳,他面色阴寒地夺过那只碗,粗暴地捏住饲养员的脖颈,“这是你什么时候偷来的?”

  黑狗被砸到了尾巴嗷嗷叫,饲养员脸色不悦,按住了他的手不愿与他打斗,“什么是我偷来的,我在这岛上十多年,从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这是人家要倒掉的,我尝过一口觉得没滋没味,留给狗吃也不行?”

  封梓呈缓缓松开手,怒极反笑,是了,这是沈和韵能干出来的事。

  毕竟沈和韵在他面前说过无数遍死就死吧。

  只有他在乎沈和韵的性命。

  外面雨势不减,封梓呈好声好气地跟饲养员道歉,问出那辆黑车可能去的地方,淋着雨出门了。

  他踏出门的一秒顷刻被浇了个浑身湿透。

  饲养员摸着狗看他离开,腹诽着:“怪人!”

  封梓呈顺着饲养员指给他的方向,在雨中走了太久,久到他以为不可能找到沈和韵了,远处出现像人一样黑点。

  他疾步跑过去,所有人已经上车要离开。

  他冲上前卡住车门,“沈和韵,你能不能不要折磨你自己,你不接受治疗,也不注意饮食,你的生命,可能很快就没了……”

  封梓呈最后三个字说的很轻很轻,轻到融进雨声里,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沈和韵冷眼瞧着他,“封梓呈,你把我的车弄湿了。”

  封梓呈后退半步。

  沈和韵重重将车门摔上,降下车窗说:“不论我要怎么过,都是我自己的人生。而且你还没发现吗,我是真的没有生病,我会健健康康活到七老八十,不劳封医生为我操心。”

  不是他失去沈和韵。

  而是沈和韵往后的人生里,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