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孤独与死寂充盈着的迷雾之国。
食人魔口中所说的,属于无尽之雾的另一个世界,与掌机世界的描述十分相似。那么,徘徊雾气中的“那东西”,便是“无尽之雾”?
晏明灼行走在穿插交接的巷中,撑着黑伞。
预留的两天出行时间,如今还剩下一大半,足够他漫步思索。刚好,他也暂时不愿那么快回去,和佘昙碰面。
自从他获取第一个“祭礼”后,【陈列室】顶端就多出新的一排七枚位置,单独顶置。
七情祭礼:?面、?面、欲面、?面、恶面、惧面、哀面。
七枚中,已有四个位置被点亮。
猩红贵妇、食人魔、拉链嘴、多指。
之所以知晓红夫人的假面,也是“祭礼”之一,靠的还是掌机里的【命运选择】。
晏明灼渐渐了悟,所谓“命运选择”,看似出现得随心所欲,其实每一次都在指向祭礼线索的所在地。
掌机,在指引他开启祭典。
如果把掌机世界称为“里世界”,相对热闹繁华的副本世界称为“表世界”。
在寻觅祭礼的过程中,表里世界也在缓慢地相互融合——更准确而言,里世界在侵蚀表世界。
最好的证明,就是晏明灼的身体。
从一开始能够毫无限制地开始【新的游戏】,到游戏中死亡的代价,在他的身体渐渐浮现。
这个过程,便是侵蚀程度日益加深,里世界能够影响到表世界的证明!
按现有逻辑推断,似乎中断收集祭礼、避免表里雾之国融合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4月1日,雾之国副本世界成形。
4月15日,庆典正式日。
从种下一枚假面,能跳跃两天时间来看,七枚“假面祭礼”,代表着的正是14天庆典准备期。
逆向推理,如果在两天内无法让新的假面和希望之种相结合,那么时间很有可能循环或重置!
就像是游戏里……在原有存档的时间点,开启新的轮回。
如果不想永远被困在时间的夹缝中,收集祭礼,就是不得不要完成的任务。
这又衍生出一个新的问题。
如果时间真的以两天为单位重置,那么其他人还会记得之前的记忆吗?还是和游戏中一样,也会随着重启轮回一起被重置记忆?
靠空想,得不出结果。晏明灼打定主意,有必要试验一番。
万一这些匪夷所思的念头,只是他自己吓自己,再好不过。
就算是真的,能够提早试验验证,也能减少措手不及的风险。
想到这,晏明灼停下脚步。
他在雾色中张望了会,按照脑海中记下的方位,毫不迟疑往家的方向走去。
恋爱循环1
咔哒。
钥匙插-进锁孔, 扭动门把手。声音细微,抱着枕头侧卧在沙发上的佘昙却瞬间警醒。
他如一只四肢修长强韧的黑豹自沙发暴起,翻身跃向进门的视线死角。隐藏身形的同时,手指已经习惯性按在腰间凸起的部位。
做完一系列潜意识举动, 佘昙背靠墙角, 凝神细听来人脚步与呼吸。
按在腰间枪套的手, 慢慢滑落。
原本冷凝的狭长双目, 也随之不自觉染上温和。
“嗯……”晏明灼揉着眼睛, 从过道走出来。“她”似乎很困,径直越过墙角,没发现躲在身后的不速之客。
佘昙说不清自己为何没第一时间出声。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然而几乎片刻, 他就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
穿着长裙的晏明灼, 背对着他, 解开灰蓝西服外套, 随手扔在沙发上。随后, 修长白皙的手指绕到后颈, 伸向银色绣花长裙的系带。
指尖勾住绑花结的绸带, 绕两圈,却没急着解开。
“还要继续看下去吗?”晏明灼轻声笑了起来。他的笑中, 带着淡淡促狭, 却因落落大方的表现, 并不令人难堪。
反倒是阴差阳错之下,本无心偷看的佘昙侧过脸, 眼神乱飞,一副遭人调戏了的可怜模样。
“咳……”佘昙盯着地毯上的花纹, “我来照料天台的花种。”
“我知道。谢谢就不说了。”晏明灼放下手,转过身来, 眉眼弯弯,“请你吃晚饭?”
离开前闹的别扭,仿佛在对话中消弭无形。
晚饭依旧是佘昙做的。
当然,他会做什么样的菜,也在晏明灼预料中。
——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时间循环,就在眼下,毋庸置疑地出现了。
上一次,因为不确定猜想是否正确,晏明灼回家后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两天。他刻意没有多做什么,和佘昙也保持着不咸不淡的互动。
而后,在第三天睁开眼,一切回到了红夫人死后的时间点。
4月7日,傍晚。
看来人的死亡,不能逆转。
试验完最关键的几个问题后,晏明灼并不打算就此种下新的假面。
时间的循环,是把双刃剑。太长会厌倦,短期内,却能为晏明灼争取大量缓冲时间。
现在选择的时间点刚刚好,庆典的准备时间刚过半,没到白热化境地,但晏明灼已经探知了许多情报。
高强度不间断运转下,就连晏明灼也会感到疲倦,更何况他的身体变得虚弱,是时候好好喘口气了。
第一次循环的首个夜晚,晏明灼和上次一样,同欲言又止的佘昙道别,将他送出门。
他首先想到存放在包裹里,来到雾之国副本后还没怎么动用过的那些超自然物品。
尤其是雨之国鬼校副本结算后,获得的珍贵四级封印石。
如果他今晚动用封印石或时装抽取卡,在下一次循环里,使用过的超自然物品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是复原,还是保留抽取后的东西,值得尝试。
如果答案是前者,那么等于晏明灼发现了个不大不小的bug!
他没忘记,自己还有张自制道具合成体验卡。只要上述前提成立,晏明灼就能利用时间循环这一漏洞,试验道具间的排列组合,而不靠碰运气。
想到就干。
回到卧室,确保房门反锁,窗帘拉上。晏明灼盘腿坐在床上,首先取出白色封印石。
掌心握住通体纯白,一面写着“封”,一面勾勒着等级“四”的封印石,他的心下略略紧张。
不求和前两次一般好运,抽取到伴随金光大放的可成长技能,只要和异客们一样,抽个普普通通的探测能力即可。
否则,在他包裹里存放的许多超自然物品,都如明珠蒙尘,难以发挥全部能力。
闲暇时,晏明灼试着在伊恩留给他的典籍中,寻找过相类似的描述,也针对手中物品做过大量的相关试验,这才有他对黑伞、羽毛笔、尖嘴银剪能力的初步了解。
拥有探测技能,自然对他开发超自然物品能力锦上添花。
【叮!请确认是否使用道具四级封印石x1?】
确认。
掌心骤然一空。这回果然没有金光。
【叮!恭喜宿主获得特殊技能‘你的名字’!】
【提示!该项技能固化等级为中级,不可更改。】
【提示!使用时需使用者念出召唤语‘你的名字’,即可随机召唤出过往经历中的结缘者。结缘者停留时间,由使用者本身力量及结缘者实力而定。】
第一次出现特殊技能……
晏明灼好奇地心中想着使用技能,随口念道:“你的名字!”
嘭!
伴随话音刚落,卧室中,平白出现一团粉色烟雾!
“铛铛铛!”
“我就是——菊!江!小!惠!”
雨之国鬼校副本中曾由他亲手制作而成的护士人偶,如同搞笑艺人般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
在不科学出现的烟雾散尽后,它挥舞着虬结密集的针筒四肢,闪亮登场!
“咦,晏同学,你怎么变成女孩子了?”自称菊江小惠的娇小护士人偶揉了揉红线缝成的叉叉眼,呆呆萌萌,“我在做梦咩?”
“你是菊江小惠?”晏明灼眯起眼,“能告诉我,你记忆中现在的学园情况吗?”
“啊……学园、学园!奇怪,我脑子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明明该记得的事情,什么都记不住了。”护士人偶急得在地上跳起来打转转。
看来,很难通过记忆来判断召唤而来的结缘者,究竟是源自晏明灼的记忆,还是当真跨越时空而来。
没过多久,护士人偶又“嘭”地消失在粉色烟雾中。
之后,晏明灼又试验了五六次。
期间召唤出来的结缘者,从庄园地牢内的骷髅士兵,古堡内的灰兜帽侍从,到鬼校内的恶作剧幽灵等,无一不是曾见过,但能力相对而言比较弱小的家伙。
看来这个技能的召唤范围,只限定在曾经历过的副本内,而且无法召唤出力量更强大的人物。
别说是伊恩或池叶诚,恐怕就连奈娜尔等人都没法唤出。
难怪只是个中级技能,还没有可成长空间。
对晏明灼而言,【你的名字】颇为鸡肋。他已经掌握了可随心意自由挥洒的大师级技能【丹青妙手】,一个不受控制的随机召唤技,还要搭配搞笑累赘易暴露的召唤语,毫无用武之地。
抛却心中不必要的幻想,晏明灼不再关注这个更适合用来搞笑的能力。
今晚第一次抽取,就惨遭滑铁卢,不免败坏兴致。晏明灼神色恹恹,打了个哈欠,干脆就此休息。
一夜无梦。
第二天,面对准点任劳任怨送上门的佘昙,晏明灼盯着他瞧了许久,直到保持冷面的佘昙都无法再假装忽视来自身旁灼热的目光。
“是……早餐不合胃口吗?”佘昙眉宇微扬,强自镇定,掩去心中几分忐忑。
“很不错,越来越有我的风范了。”晏明灼眨了眨眼,毫不吝惜夸奖。
“不过。”他话锋一转,“阿昙,你是否忘记了什么?”
不知何时,晏明灼开始用更亲密的称呼来取代“佘侦探”这种充满距离感的称谓。佘昙也不再叫“晏小姐”,但还不太习惯用“明灼”或更加亲近的单字来称呼,于是更多时候干脆不使用指代词。
“忘记了……”
经过晏明灼的有意提醒,佘昙恍然大悟:“关于信的回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佘昙支支吾吾良久,最终却道:“对不起,庆典当日,我不能陪你一同前去。”
“为何?”面对佘昙直截了当地拒绝,晏明灼没有生气,他只是挑了挑眉,静静等待着佘昙的解释。
“我有自己的理由。抱歉。”佘昙露出少见的为难神色,“我不想骗你。”
“好,那我便不问了。”晏明灼果然没再继续追问。
他提起筷子,安静地品尝着碗盘中的食物。
整整一天,晏明灼都像是幽魂般安静地在家中活动,连掌机都抛在一旁,游戏都不打了。
到了夜晚,同样憋了整整一天的佘昙,终于在惯例的道别时间,忍不住开了口。
“明……明灼。”他不甚熟练地轻声道。
见晏明灼停下脚步回眸望来,佘昙心底燎了不知道多久的火轰然炸开。他的话语,变得流畅起来:“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
晏明灼不说话,只冲他偏偏头,示意佘昙关门,去客厅坐下。
佘昙愈发没底,他依言反手扣门,重新回到熟悉的沙发,木木地找了个地儿坐下。
晏明灼上楼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在客厅。
安静到针落可闻的室内,佘昙忍不住发散思维开启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
等他回过神来,换了身黑色性感长裙才下楼的银发“少女”,已经离他超过了本应保持的社交安全距离。
白皙如瓷的肌肤,在纱幕般的曜夜色映衬下,耀眼得仿佛泛出光晕,但又带着如竹的线条感。
佘昙感到口干舌燥。他不太自在地扯了扯领口,随着倾斜逼近而来的修长身躯而被迫后仰。
“等、等等……”
晏明灼一言不发地伸出手臂,双手撑在佘昙耳边,以俯视的姿态注视着铁灰色的眼。
因姿势变化,银色长发飘落而下,发丝尾尖凌乱瘙过佘昙敞开的领口。
佘昙窘迫地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过事情如何发展到如今濒临过线的危险边缘!
“明灼,你冷静一点……”他的声音愈发低微。
晏明灼却露出一个与他清冷外表不太相符的灿烂笑容,那笑容沾染上几分魔魅的艳丽。
冰冷的手指,带着令人身体发软的香气,袭上佘昙过热的英俊脸颊。
“佘昙。”晏明灼俯身贴在男人耳边,含着笑意:“离午夜时分,还有3小时24分。”
“离明日天明,还有9小时23分49秒。”
“我们来打个赌数一数,你最后能起来几次,如何——?”
……?
被虎狼之词惊吓到的佘昙,猛然咳嗽起来。
很快,他咳嗽得愈发剧烈。
因为,随着两人身体贴合得过于亲密无隙,佘昙,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你——你是!”
“……现在后悔,晚了哦。阿~昙。”
黑夜中,一枝优雅而神秘的夜郁金香,徐徐绽放,绞杀着被其所捆绑束缚的猎物。
那是抽取卡换来的特殊时装。
【时装】“妖精的”星夜裙
【效果】想要改换一下风格,选这套以雪之国妖精轻纱制成的火辣长裙就对了!除去迷人以外,它毫无其他功能。
没有人能逃脱来自星夜的诱惑,使用者啊,请好好享受漫长而愉快的时光吧~
恋爱循环2
4月7日, 傍晚,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降临。
第六次。
不同以往,晏明灼到家时,佘昙并不在他家中。
看来在本该不变的循环里, 有事情发生了变化。晏明灼略一思索, 很快得出答案。
等到深夜, 踩碎枯枝的细微声响惊动窗边陷入小憩的他。晏明灼打开窗户, 扬声问迟迟才归的人:“要进来坐坐吗?”
忽如其来的声音, 令佘昙握住门柄的手为之一顿。
“好。”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深夜潮湿的雾气,披在风衣肩头袭入室内,带来阵阵凉意。
“你去支队了?”晏明灼随手接过佘昙脱下的灰色风衣, 挂在门后支架。一转身, 却见男人怔怔瞧他, 莫名出神。
“差不多。”佘昙移开眼, 松了松领口, 在沙发找个地儿坐下, “总队长找我。”
“为了异客的事?”晏明灼扯掉斜斜挽住发尾的绸带, 系在左手腕,恰好覆住绷带。
他走进厨房, 端出两杯还带着余温的白水, 里面加了点用以助眠的蜂蜜。
散落的银色长发, 令身着鹅黄田园格裙的身影愈发优雅,宛如一位高贵的淑女, 却温柔亲切,周身洋溢着居家的闲适气息。
佘昙的目光又悄悄地黏过去, 听见问话,才回过神:“对, 那群古怪的外乡人原本分作不同阵营在内讧,但还算目标一致,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变成一团乱沙,到处捣乱。”
“不过,你怎么知道?”他端杯抿了口蜂蜜水,瞧了眼晏明灼。
蜂蜜水甜滋滋的。没能解渴,反倒让佘昙愈发口干。
“猜的。”晏明灼捧着雕砌花枝的金边杯子,凑近佘昙,慢条斯理说道。
杯子是上次佘昙送给他的回礼,刚好一对。
佘昙身体微微后仰,狭长的眉眼沉凝,喉头滚动:“……小心杯子。”
“我没有失手打翻杯子的坏习惯。”晏明灼笑了笑,“但这个提议似乎不错。白衬衫据说很适合……”
他略带揶揄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沉声打断:“可以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嗯?”晏明灼眨眨眼,“什么意思?”
佘昙被问得张口结舌,脸微红,负气地干脆伸长手臂,手掌自后揽住被束腰掐出曼妙线条的腰肢,闷声咬牙:“欺负人够了吧?”
谁知,原本牢牢攥在细长手指的金杯当真一晃,满满当当的水液迸溅出杯沿,打湿领口大片,落在鹅黄裙摆。
水液顺着领口白色花边下滑。内衬材质顺滑,轻绸极薄,能瞧见若隐若现的肌肤。
“这可不能怪我欺负人。”晏明灼侧身趴在佘昙笔直张开的两条长腿,手扶住眼前人宽肩,回望他,以示无辜。
“……”佘昙,“咳。”
在数次降临的时间循环里——尽管有一方并不保留记忆——他们之间的距离感,仍旧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缩短,并迅速形成令彼此感到舒适的熟稔模式。
比如说心照不宣的调情。
又比如说,踩在刀尖边缘试探起舞,划出防线同时也在暗中交锋,刺探对方所保有的秘而不宣,但又懂得在交换信息后适时收回界限。
越界与不越界,需要两个聪明对手才能共同维持平衡的微妙尺度。
他的邻居身上充满秘密。绝非自称侦探那么简单。
对晏明灼而言,在循环里一层层剥掉佘昙身上所萦绕的秘密,宛如剥除一片片洋葱外衣,偶尔会辛辣到过于刺激,却也充满别样乐趣。
“在总队长那里,我听到一个新鲜出炉的消息。”佘昙炽热的掌心,缓缓摩挲过晏明灼的后腰,如同拨弄他心爱的花枝,“掌控雾之国暗面的红夫人,被证实在傍晚死于非命。”
“她也是绝望症患者。”佘昙垂下眼眸,原本游移的视线,兜兜转转还是凝结在眼前大好的春光,“而且,她所持有的的特殊假面,在命案现场,消失了。”
“真可惜。我想此刻有很多人在渴求得到她的假面。”晏明灼斜斜倚靠在佘昙安稳的怀中,神色掩藏在散落的银发之下。
“阿昙侦探,要不来猜一猜,临死之前,红夫人的遗言是什么?”
色泽浅淡的唇,状似无意擦过线条分明的锁骨。说话时的热息,激起佘昙脖颈寒毛不自觉地战栗。
佘昙微微拧转肩颈,放松身体肌肉,让难得娇气黏人的晏明灼能在他身上躺得更舒服。
自从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原本对他示好似乎还心存顾虑的晏明灼,忽然变得热衷于身体接触起来。
仿佛被打破什么隔膜,又仿佛被诱发出什么。月光依旧清冷,欲望却自在举手投足之间化身。魔魅,任性,诱人堕落。
“我猜,她什么也没有说。”佘昙避而不谈晏明灼身上所发生的变化,他只是悄然嗅闻着怀中柔韧的温香软玉,喟叹道。
“猜对了。”晏明灼咬住佘昙的脖子,虎牙抵住细腻皮肤,留下淡淡印痕。
他眯起眼,笑得眉眼弯弯,宛如偷腥的坏狐狸:“该怎么奖励你的直觉才好呢?阿昙,教教我如何?”
“任君索取。”佘昙很干脆地摊开手,“但凭君愿。”
也许是因为晏明灼的主动靠近,令他男性身份暴露得越来越快。又或许因为一些其他原因。
第一次循环以后的轮回,佘昙再也没有因晏明灼的“秘密”而流露出明显震惊。他平静地,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包容着自己的“小女友”其实是个势均力敌貌美男性的事实。
而且,他那惯于隐居而神秘高洁的“女友”,每每身处上位,掌控着他身体每一处开关,他灵魂与肉i体所弥漫的情与欲。
很难想象,佘昙这样在外寡言绅士的沉稳成熟男性,在另一个人面前几乎心甘情愿地一推就倒,低沉声音沙哑得溃不成军。
他们有着超乎想象的匹配度与契合率,仿佛上天注定的天作之合。
但更令佘昙喜悦的,是晏明灼的“沉溺”。
那是追逐不可捉摸月光之人,才能感受到的不可思议之奇迹。镜中花,水中月,落入人间,化为真实。
沙发很宽。地毯很软。
桌角容易磕碰,窗帘有些粗糙,但亲吻时的甜,足以胜过一切这里那里的不胜意。
【时装】“黄百合的”“轻薄的”公主长裙
【效果】古典制式的月之国礼服,优雅,贤淑,高贵的代名词。然而标签,本该用来被打破。
他的“公主”,亦是他的君王。
奈何臣子,野心横生,终有反骨。
恋爱循环3
极为荒唐的长夜, 漫漫而过。
第二天,晏明灼在佘昙的怀中醒来。
他们身高其实相仿,但佘昙总惯于以保护者的姿态搂住他,将他按在臂弯里。以至于晏明灼出于体谅佘侦探这点小癖好, 不得不微微弯起腰背, 如蓄势待发的弓, 矮去一头将下巴搁在男人颈窝。
不过, 这倒是方便晏明灼伸手搂住佘昙的腰,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流连过紧致健美的肌肤。
带着坏心眼的作乱,令佘昙轻哼半声,倏地睁眼。
只见他带着倦意茫然地低头, 看见晏明灼, 抿紧的薄唇不自觉泛出笑意。但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抬起抚在晏明灼脊背的手掌, 手指微张, 穿梭过青年如碎银般的散落耀发。
“在想什么?”没得到想要的回应, 晏明灼不满地拿眼前人锁骨磨了磨虎牙。他眨了眨眼, 眼神往上停在喉结。
“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不该趁人之危。”无奈开口, 低沉音色愈发嘶哑, 却带着某种异样的性感。
佘昙沉静垂眸:“明灼, 我不愿你醒来后悔。”
“哦?”晏明灼懒懒拖长语调,浑不在意, “事已至此,说这话会不会晚了些?”
“你说得对。”佘昙也慢慢微笑, “相较于你会后悔的可能,我更不愿意错过同你亲近的机会。”
所以即使察觉到晏明灼的反常, 他也依旧故做不知——在毫不犹豫做出决定的那一刹那,再提什么后不后悔,无异于马后炮了。
“红夫人引诱人内心欲念的假面能力,在她已死的情形下,不会遗留太长时间。”佘昙认真道,不知是解释还是安慰。
听闻此言,晏明灼半点没有惊讶的意思:“你太小看我了。佘侦探。”
他冷冰冰地哼笑了声:“在你眼里,难道我便是中了阴招,就能随意找人上床厮混的放荡之辈?”
凭空冒出的邪火,令晏明灼推开佘昙手臂,扭脸就要起身。
“叫我阿昙。”佘昙得到鼓舞般继续贴过来,侧揽住晏明灼的腰。见晏明灼只是微微皱眉,他干脆大胆地躺在晏明灼光滑白皙的大腿,脸贴在青年平坦有力的腰腹,像只拖住主人就不肯放开的撒娇猛犬。
“我错了。”佘昙十分诚恳地道歉,然而道歉中,还夹杂着牢牢钳制住晏明灼的力度,“别走。”
晏明灼被缠得终于绷不住强作的怒气,唇瓣微挑:“我要洗澡。”
佘昙思索片刻,抬眸试探道:“时光宝贵……?”
“……”
*
在耳鬓厮磨间,晏明灼与佘昙真正将时间利用做到了极致。
一个秘密,换取一个秘密。
谁也不吃亏。
佘昙告诉晏明灼,他先前在追踪的调查对象,多指、拉链嘴都已死去,而且他们所持有的特殊假面消失得异常诡异,晏明灼就坦承,他认为同样持有特殊假面之一的传教婆已死,而且死于雾中,也许正死于食人魔所信仰的“无尽之雾”。
佘昙说,他受总队长秘密托付,在追查祭礼一事。他察觉到晏明灼最初的接近别有所图,并猜想过,晏明灼是否为了获取有关祭礼的情报,才刻意使用美人计伪装接近。
晏明灼双膝岔开跪坐在男人抬高的爻间,平静地听佘昙低低说完。
他漂亮的手指,稳稳把住炽热腻人的腰肢。
水花迸溅得激烈起来,首先奖励了侦探先生的诚实,而后晏明灼反唇相讥,表示在他见到传教婆的那一天——自从他开门进入洋房的那一刻起——佘昙就在暗中观察他。
很有可能,佘昙在隔壁,见到了他与传教婆交谈的全过程。乃至于第二日附近支队的执行官敲开他家门,将他带去支队,在支队二人偶遇,也并非意外。
——但佘昙这闷骚家伙,竟然全然装作一副无辜的初见模样,只口不提他一路跟踪晏明灼离开支队回家的“罪行”。
“唔……这可……这可不能算跟踪……”佘昙如同被钉在案板上矫健的鱼,闻言垂死挣扎,小声辩解,“最多是跟随……我们回家可是同路!”
“同路?”原本只是因掌机世界的经历心有疑虑,心想诈他一诈,这下得到正主心虚确认,晏明灼分明冷笑起来,“老实交代,什么时候起心思看上我的?”
“……认识以后。”
晏明灼一巴掌甩在佘昙紧实的辟-谷,瞧男人面红耳赤大失方寸,深邃眼眸里萦绕水雾,又窘迫又暗含期待,十分有趣,不禁挑眉继续逗弄:“我不信。”
“你回家,开门,我在隔壁透过栏杆远远眺见你的第一眼。”佘昙抬臂遮住双眼,喉咙里像冒出像委屈猎犬似的呜咽,“第二眼是在天台。你手肘撑在围栏,在朦胧的大雾中,向我家张望……那时我心想,难道来自异国的传说是真,沐浴月光精华,花中真能诞生得天地钟灵的妖精?”
随着佘昙的诉说。连开启话题的晏明灼也没想到,他来到雾之国后的一举一动,竟然全被佘昙明里暗里瞧了去。
晏明灼越听越不对劲。
“……也就是说,那个一直暗中窥伺我的变-态跟踪狂,是你?!”他极其少见地大惊失色。
“不是跟踪,是保护。”佘昙固执地反驳,“我是你的保镖。拿工资的。”
至今为止还没付过一分钱报酬,反倒心甘情愿先把自己赔进去的晏明灼:“……”提雇佣保镖这个由头的人,是他本人没错。
“好吧,的确不一定是你,或者不完全是你。”晏明灼勉强认可佘昙的解释,甚至主动为其找补,“毕竟事实证明,跟踪我的人……实在是太多。”
提及这件事,佘昙神色变得格外阴郁。那渗人的神情隐藏在手臂下,并未被晏明灼及时察觉。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放下手臂,佘昙已经恢复原本的神情,他撑起上半身,腰腹用力,换个姿势搂住晏明灼,在沾染薄汗的白皙下颌留下痴迷而细密的吻。
晏明灼喘着气,被他亲得浑身发软发热,干脆顺势在温热的水浴躺下,将主动权懒洋洋交给佘昙,也享受享受侦探先生锻炼有方的腰力。
谁叫他现在身娇体弱……
昨夜躺平了大半夜的晏明灼再度惊叹于佘昙的精力之时,也对自己变得虚弱的身体感到不满。
这令他思绪一下子飞到了被忘却良久的掌机世界。
副本世界里,游戏中死去的多指、拉链嘴几乎在同时间死去。而根据情报,在游戏中本该被逮捕却在押送过程中成功逃跑的长面人,在下城区也重新有了活动迹象。
游戏中死去的人,现实中也会死。
那么现实中死去的人,能在游戏里活着吗?
晏明灼想到了他在现实中获得的两张假面——食人魔,以及猩红贵妇。
尤其是食人魔自爆后堪称自杀的放弃抵抗、一心求死……种种古怪表现,晏明灼认为很有必要验证一番。
但他迟迟未再碰掌机,一来在于整天沉溺变幻风格和佘昙颠鸾倒凤,受“欲面”后遗症影响,差点忘了正事,二来,如今在掌机世界里愈发高频率地遭遇“雾杀”,令他心有顾虑。
倘若在副本世界,就算他现在变得虚弱,依靠层出不穷的小手段,也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在浓雾弥漫的掌机世界……死亡的确可以重启,但压根不讲道理。
这样下去,局势只会愈加被动,毕竟掌机里受他操纵的银发小人再如何相似,也并非他本人。而银发小人死亡的代价,却需要晏明灼来支付。
如果,时间能够一直停留在无尽循环里,无需面对残酷的真实,或许也不错……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不去想太多,不是很好么?”佘昙没有责怪晏明灼的轻微走神,他自后揽住青年的肩膀,叹息道,“你想要祭礼,我就帮你去取。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为你达成……明灼,只要你愿意爱我。”
“什么才叫作-爱呢?”晏明灼回吻住探来的柔软唇舌,他的疑问天真若孩童,简直叫佘昙没法回答。
愣了片刻,佘昙才回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要与你待在一起。我要你时时刻刻都想着我,念着我,我是你心中唯一特殊的存在。”
“啊,那我已经在爱你了。”晏明灼蓦然微笑起来。
“可是,如果我是恶徒……”晏明灼深切地揽住佘昙,拥抱着他,微笑中透出淡淡忧郁,“如果我们身处不同阵营,你还会和现在一样爱我么?”
“你要收集祭礼的原因,是为了清除罪恶。”佘昙说,“我和执行官合作的理由,是一样的。”
“纵然殊途,终将同归。”
晏明灼轻轻念着这句话,附在佘昙耳边说:“阿昙,要记住这句话……记住,今天我与你所交谈的这一切。”
他寻觅到满意的答案,心中迷雾豁然开朗。
休假,就此结束了。
清道夫
4月9日, 雾之国。
不知佘昙和总队长进行过怎样沟通,晏明灼在猫方权限得到了飞跃般的提升。
借此机会,晏明灼一面争分夺秒地利用治安执行队的共享情报库,一面借“顾问”之名协助治安官逮捕恶徒同时, 查探剩下“祭礼”的线索。
他甚至亲手逮捕了D级恶徒-长面人。但很可惜, 这并未能带来更多线索。
(详情见121章开头)
七情假面, 还剩下三面不知所踪。
期间值得一提的是, 红夫人之死, 竟过去得悄无声息,并未引发地下黑市的大震动。猫鼠双方的注意力,都因异客暴动牵扯过去, 一时之间, 竟然达成诡异的三方平衡。
数次重复又找不到缘由的循环体验中, 彻底释放了玩家的乐子人天性。
他们是天生的“恶徒”, 呼啸而过的灾厄。
穿戴夸张假面与闪亮时装隐藏真容的玩家在街头呼朋唤友, 飞车抢夺, 帮派火并……在罪恶之城里, 久违地找寻到侠O猎车手等古早键盘游戏放飞自我的快乐。
红名值?罪恶值?
算了吧,就雾之国治安执行官这点人头, 逮捕本土鼠辈都嫌不够, 还不够玩家们一波流的。
原本靠招聘顾问, 还吸引了一波认真开支线企图玩阵营的高玩,但在高达七次重复度过的两天中, 玩家们自认几乎摸透执行队内能榨干的油水——中途某次,要不是时间再次抵达循环点, 他们能攻占一整个治安支队!
至于鼠辈们的遭遇,更是闻者流泪见者伤心。有个身手不佳的倒霉鬼, 因被玩家怀疑和祭礼或其他支线剧情相关,几乎平均每个轮回死一次,死得他尽管每回都会记忆重置,身体却形成肌肉记忆。
就在出现得突兀,消失得更突兀的时间循环结束后,不少释放天性的玩家还觉得没快乐够。
——但这次,他们吃到了苦头!
行为模式颇为机械的npc们,在一次次轮回洗礼中,竟像是学会自主学习先前教训。
他们视外乡来的异客为洪水猛兽,猫鼠双方,第一次公开有了合作意向。
受到两面夹击的玩家们暂时安分下来,也逐渐从一盘散沙出现聚拢趋势。红夫人死后,他们占据了上下城区夹缝间的“三不管”地带,又推选出几个有名声的高玩,相互制衡,多少算是一方势力。
玩家疯,npc势力也开始跟着疯。
雾之国仿佛化为阴影般的漩涡磨坊,在交锋间吞噬着不值钱的血与肉。
疯狂。哀嚎。怒火。嘲笑。
无数负面情绪自人们内心滋生,盘亘在城市上空,恍若一头模糊巨兽隐藏雾空。
就在庆典开场前,激-情预热的暖场氛围中,时间流速变得极快。
4月10日,雾之国,上城区。
外界的喧嚣,并未影响到位于结界内的两幢洋房——自从关系突飞猛进后,佘昙很少再回自己家,几乎等于搬入晏明灼家中。
但这两日,他们只在早餐时间碰见过一面,其余时间都在外为不同突发事故而奔波。
直到这天午间过后,晏明灼在客厅再度登入掌机。
《逃离迷雾》的游戏进度,已经上涨到“52.73%”,并且,即使晏明灼不操纵掌机,它也在以极其微小的数字不停上涨。
晏明灼清楚地记得,每“种”下一枚假面,进度就会暴增“10%”。那么,多出来的“12.73%”源于何处?
正当他沉思时,听见开门声。
“绝望病,开始泛滥了。”佘昙皱着眉头,带来不好的消息,“它蔓延的速度很不对劲,我怀疑受人为操纵。”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强行制造假面?”晏明灼随手放下掌机,神情肃然。
“只能如此判断。”佘昙说,“在庆典开始前,最好不要再随意离开结界,这里暂时还能保持安宁。外界已经有彻底丧失理智的暴-徒在狂欢游行。”
仅仅一夜过去,情势已然恶化。
晏明灼思索片刻,答应下来。但他也提出一个特殊的请求。
“我想去一趟总队情报库。”
佘昙不放心:“我替你去。我的权限,比你更高。”
“你得陪我一起去。”晏明灼说,“我要亲自确认,需要用到你的权限。”
如今晏明灼已经是B级权限,可以说就连B级恶徒-猩红贵妇他都能查阅到详细档案,但A级与传说中的S级,仍旧无缘窥见。
收集过四枚特殊假面后,晏明灼发觉其暗含某种规律。
按照掌机【假面陈列室】排列次序:?面、?面、欲面、?面、恶面、惧面、哀面。
?、?、B级-猩红贵妇、?、D级-食人魔、E级-拉链嘴、F级-多指。
上下对照,很明显祭礼与恶徒等级内含关联。
按照这条潜在规律,还缺少的假面,即为S级、A级与C级恶徒所持有。
看似很有道理,但问题来了……
恶徒的等级,实际由代表雾之国明面上官方的治安执行官所评定,其档案归纳收集在情报库中,只能新增,若要查看、修改或删除过往档案,必须持有等级相应权限,且需得到授权。
也就是说,恶徒等级,实际上并不完全对外公开,更多只是作为治安队内部辅助判别工具而存在,大众所知晓的往往来自于治安总队所发布的通缉令。
既然如此,再来瞧这条关于祭礼挑选标准的潜规则,就显得很有意思了……
“神启”,还是人为?
无论如何,有必要去一趟治安总队。
*
第一个9日与10日里,这趟旅程没能成行。
原因在于,有两个异客强行闯入隐匿结界。
“他人即为地狱,真实即为阴影……”那陷入混乱丧失理智的狂战士与弓箭手,嘴里念叨着无谓谰语,在刺杀受佘昙保护的晏明灼无果后,选择了自戕。
直至两道白光瞬息而逝,晏明灼才觉诧异,与佘昙对视。
“派来的杀手……竟然会是异客。”晏明灼对异客们层出不穷的超自然物品记忆犹新。
“这不稀奇。”佘昙摇摇头,头头是道地解释,“红夫人死之前,位于杀手榜第二的是个新人,代号独眼,也是个异客。”
“不过这个榜单也只是一家之言,不可尽信。红夫人死以后,榜单就再没更新过。”
“独眼?”晏明灼一怔。
见晏明灼似乎感兴趣,佘昙将执行队曾在监控中发现独眼虐-杀多指与拉链嘴的事件,详细告诉晏明灼。
其间佘昙着重提到假面的神秘消失,没想到晏明灼对这点并不在意,反而更关注另一个细节——独眼随身携带的奇怪古董匣子。
那应当是件很强力的超自然物品。能让老熟人独眼,从一开始在夜之国的骄傲自负,性情大变,能力也变得超群。
异客们的暴动,绝望病的蔓延,会不会与之有关?
没有证据……
“你先前说,杀手榜第二是个新人。”挥去杂绪,晏明灼好奇,“那么第一名呢?”
“第一名。”佘昙神色复杂。
他顿了顿,才轻声说道:“他被称之为‘恶徒中的恶徒’,也有人叫他‘恶人们的清道夫’。”
“灰色蛇纹逆十字,是他每每留在现场的标记。”
“清道夫……”晏明灼思索半晌,蹙眉,“情报库里没有类似记录。”
“当然,他的所有情报都只允许以纸质形式记录,保存在总队长的办公室里。”
“为何?”
“因为,他是唯一的S级。”佘昙讥讽笑了声,自嘲道,“我无比憎恨他,却无法杀死他,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二五仔
第二个4月9日, 晏明灼携佘昙造访治安总队,又被称之为“岚庭”的建筑物。
在岚庭标记为等级绝密的情报库里,果然保存有更加古老久远的资料。
“雾伴之阴影降生,吞光噬真, 时值愚人闭目蒙昧沉沦。”
“躯壳束缚人之性灵棱角, 为求妥协, 遂现伪面, 强作虚美满全。”
“大谬!”
“唯绝望可自苦痛得救, 死之永恒于万物一视同仁。”
“他人即为地狱,真实即为阴影,绝望临世方迎本真。”
“仆跪地问:若无暗壤, 则造耶?”
“答曰:人欲自成。”
——《雾之纪史》
……
“圣灵无面, 变幻无形, 喜离群索居, 素善隐匿。”
“灵悯世人, 曰:献祭绝望, 迎来新生, 制造绝望者即为敌寇。”
“灵又曰:净心忍性,平和度日, 无所欲求, 则万千邪魔不侵。”
——《圣灵福音·原初》
“若干年后, 教义遂变也。”
“人曰:希望无存,世间将覆, 唯有(涂黑)(涂黑)(涂黑)……”
“焉知后人果依所言,终封无尽之雾于异界, 破绝望之疫在祭刑,伪饰之界, 矫造之态,亦成形矣。”
“此谓,人无所欲,不成真人。”
“灵不言,不听,不嗅,不观,不体察,五感封闭,心窍塞滞,端坐高天,终为伪人。”
——《希望福音·驳圣灵》
……
情报库内留存的原版史料,证实了晏明灼许多猜想,包括希望教会旧教与新教的分裂——与外界所宣称不同,新教之缘起,竟然出自一篇反驳神明原初启示的檄文,而且骂得挺狠。
由此看来,希望教会所私下传播的“预言”,收集祭礼为召唤圣灵之女“神降”的意图,很值得怀疑。
联系在不同珍贵典籍间相关联的段落。
新教将神明看做伪人,并用自己的方法,封印了“无尽之雾”,将其关在里世界——即掌机世界,并借此创造出“虚假的”表世界,但最关键的方法部分,却遭到有意涂改。
教会内部,不知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放下手中用以轻扫的毛刷,晏明灼抬眸,朝佘昙示意:“阿昙,你有什么想法么?”
佘昙走近他身边:“《雾之纪史》的描述,很眼熟。”
刺杀者口中喃喃的话语……晏明灼思索。
以及,两人异口同声:“绝望病的异常泛滥。”
“有绝望之雾的信徒,在制造‘暗壤’,以召唤神明。”晏明灼默契地补全佘昙的未尽之语。
佘昙神色凛然:“负面情绪,源自人的欲-望沟壑难平,绝望病则是情绪走向极端的表征。”
“如果没有极端的情绪,那就制造极端的情绪……”
“你认为是谁?”晏明灼问。
佘昙皱眉,摇摇头:“能做到这种程度,也许是祭礼最后的持有者……不过,我不能完全确定。”
“我赞同你的意见。”晏明灼顿了顿,“所以,我决定试试看,能否逼出幕后操纵着棋局的人、”
“不要以身犯险。”佘昙按住晏明灼在口袋里掏东西的手,严厉道。
“放心,多的是人乐意去当探路石。”晏明翘起唇角。
他手指从口袋取出,张开,露出一个骨白镶嵌金色花纹的风铃。
道具合成体验卡——
【密语风铃】+四级封印石抽出来的新道具【心灵之网】=【秘网之铃】!
效果是,能够以心灵之力,链接知晓名字与相貌,并同样持有密语风铃的人。
等同于放大版的私密群聊。
心灵之力弱小者,无法设置足够厚实的“防火墙”,就会被强行攻破“城门”。
叮铃——
【晏明灼:狂欢庆典即将开启,在此向能够听见声音的诸位发布求助任务。】
叮铃——
雾之国四面八方的角落里,传来躁动。
【晏明灼:1、攻占岚庭;2、杀死总队长。】
【达成要求者,将获得来自本人衷心的感谢。】
当着佘昙的面,站在岚庭之中,晏明灼微笑着,施施然在心中发布了任务指令。
叮铃——
接到系统提示音开启大型团队支线任务的玩家们,彻底陷入狂乱。
任务带来的经验值,唯一UR角色‘晏明灼’的好感度,都是令他们大为动心的好东西。
只是——这算怎么回事?
本该站在猫方阵营中,与光明相伴的男主角……不对,“女”主角,叛变了?!
二五仔竟是晏明灼自己!
*
晏明灼在佘昙面前默然不语地摇动风铃后,没等佘昙询问,便主动道:“我在呼唤异客。”
“异客?”佘昙像是完全被晏明灼的古怪行为搞糊涂了,他追问,“你能和他们联系?”
“算是联系吧。还记得吗,当初太多异客涌入我们家所在的地区,才会请求主教设下隐匿结界。”晏明灼收回骨瓷风铃,耸耸肩,伸手在档案柜里又取出一叠资料,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晏明灼所说之事,佘昙自然没忘。他想问的并非这点细枝末节。
他本该大大方方继续追问下去。
他没开口,脸色倏然变化,似乎满腹心事想要对晏明灼诉说,却终究止于无言。
晏明灼似乎没瞧见佘昙欲言又止,他认真翻看着《雾之纪史》。
时间在静谧的阅读中悄然而过。
直到——
地动山摇般的爆-炸声,在整座岚庭贯响!
玩家行动力,在利益足够优厚、目标十分明确的情况下,高得简直吓人。
闷闷的细微余音,在铜墙铁壁中流动,终于穿透一丝进入封闭的地下情报库。
原本只有一人才能进入,且只能查看相对应权限档案的情报库,如今站立两人,而且其中晏明灼权限并不够查看相关文件——通融之处,全靠佘昙在岚庭中的潜在影响力,以及总队长的关照。
“不对劲!”佘昙第一时间察觉到地上传来的动静,他按住晏明灼肩膀,急切道:“你呆在这里,先躲起来,我出去看看。”
“没关系的。阿昙。”晏明灼拂去佘昙手掌,静静望着他,露出微笑。
“你明知道,异客们不会伤害我——他们应召而来,如同贪婪的秃鹫,所求无非饱食一餐。”
“……”佘昙沉凝如铁的眼眸动了动。
“难道,你决定要和鼠辈为伍,自甘堕落么?”他上前抓住晏明灼,迫使身着素净银色长裙的青年与自己对视,哑声质问。
“这并非堕落。”晏明灼指出佘昙话语中的谬误,他露出一个即使此刻在佘昙眼中也极为动人的笑,“从一开始——从来到雾之国,我便选择了阵营。”
……
【请选择阵营:1、治安执行官(猫)2、恶徒(鼠)】
【阵营选择完毕】
【你所选择阵营为——恶徒(鼠)!】
(详见121章)
……
“如你所见。”晏明灼抚了抚耳边鬓发,仍由佘昙攥住他手腕也不发出痛哼,而是轻声道,“选择潜伏在执行官中,的确是为了获取情报。”
“但我并非雾的信徒。”
“你当然不会信仰伟大的绝望之雾,呵呵呵……”阴影中,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走近。
阴暗的情报室内,灯光明灭。
投射下的光线,映照出来人脸上的道道沟壑,慈祥和蔼的肌肉扭动,以及反光的老花镜。
这是一个银发苍苍,身材矮小,背手在后的小老头。
他即是岚庭的实际掌控者——总队长。
又或者,称呼他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代号。
A级恶徒——怒面·颠倒!
思维死角
“晏小姐, 好久不见。”颠倒站在明灭不定的光圈中,笑眯眯注视着晏明灼。
“总队长阁下。”晏明灼提醒他,“我们今日才第一次见。”
“也许这个声音,会让你更熟悉?”颠倒换了个声线——曾与晏明灼定下交易的, 支队长的声音。
他温和地不停切换着新的声线, 诡异非常:“情报库里的资料, 这些年来可保存得很好, 就算是与我相关的资料, 也全都大大方方地归在档案里,可惜直到所有高级执行官体内都种下了我的意志,也没蠢货发觉, 他们的总队长早就换了个‘人’。”
“就算是总队长的爱徒, 佘侦探, 你也一样。”
接连不断沉重打击, 似乎致使佘昙失去语言能力。他仍旧下意识转身, 将晏明灼护在身后, 却低下头颅, 沉默不语。
“是吗?”晏明灼没挣脱佘昙的手,只好以稍显别扭的牵手姿势, 从佘昙身后走出来, 与他并肩而立。
彼时闷闷的爆炸声, 在头顶炸响,三人谁也没动。
他望着忽然自爆身份的颠倒, 忽然笑了起来:“嘴硬与不肯认输,是继承自你们伟大神明的坏毛病?”
颠倒不慌不忙:“哦?何以见得?”
“六国中, 雾之国是面积最小的国度,然而居民人数数一数二, 恶徒的力量比之仅仅五十人的治安执行官,岂止百倍差距。”
之前晏明灼就推测过,治安官体系自有其特殊手段,不可小觑。怀疑祭礼异常的挑选规律的同时,晏明灼也自然注意到除去总队长外另六个支队长之间的相似处。
身高、年纪、声线、皆着怒面、统一制服……
“我查过你的背景。从一无所有的异乡人,到搭建起‘岚庭’,在罪恶之都硬生生扎根,你靠的是不知从哪来的忠心耿耿手下,为数六人,而且永远固定不变,就算死了一个,也会立即补充上新人。”
“几十年来,无不如此。”
晏明灼眯起眼:“你并非侵占总队长躯壳,再侵占支队长们的意识,而是从一开始,这几十年来,治安官七人众就是罹患绝望病,拥有以名为“□□者”假面能力的A级恶徒-颠倒本人。”
“所以一手创建的基业‘岚庭’受到攻击,才会令你不惜找借口自爆身份!”
后来受理念吸引,加入猫方的基层治安官怎么也不会想到,打一开始,他们的领头就是个“叛徒”!
甚至连组织面具,都大大方方地彰显这一点。
越是能力强大的恶徒,越容易丧失理智。故而才有几年一度的假面庆典,名为庆典,实为献祭,只为加固表里世界间的隔膜,不叫里世界泄露出的绝望,彻底吞没自身。
这是晏明灼在通读过《雾之纪史》残篇后,得出的结论。
与佘昙所告诉他“能力越强,理智越容易混乱”的规律不同,副本世界中,反倒是能力弱小的恶徒容易丧失理智,能力强大者通常伪装得极好,与常人无异。
读过资料后,他明白了,这才是“庆典”真正得以延续的原因。
庆典举办日,意味着“隔膜”力量最薄弱的日子!
如果未能献上特定的祭礼,成功开启庆典,完成献祭仪式,隔膜就会破裂——不,不对,如果是这样,为何信仰绝望之雾的信徒,能操纵挑选祭礼的标准?
这该是希望教会所掌握的东西……毕竟最初封印绝望之雾的,便是不知使用何法的新教徒。
眼下,包括雾神信徒、新教徒、异客在内的三方势力都不约而同在往搅乱雾之国的方向努力,想必《逃离迷雾》源源不断增长的游戏进度,就源自当前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乱局。
异客们的推波助澜暂且不论,他们不能以常理而喻。
雾神信徒与新教徒,二者一为制造‘暗壤’,搅动人的负面情绪,好叫“雾”裹挟里世界降临,一为封印“雾”,保持表世界的稳定。
两者的目标,本拥有无法跨越的尖锐冲突,按理而言无法合作才对。
中间一定有什么部分还隐藏着,致使逻辑链出现了疏漏。
“嗯,不错的情报搜集与分析能力。”颠倒抬手鼓掌,态度不慌不忙。
老头的气定神闲,令原本胸有成竹的晏明灼多出几分狐疑。
说实话,他刚刚提出的自爆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既然颠倒是雾神狂信徒,如食人魔般一心追求“真实”里世界,又怎么会在意“虚幻”表世界中的基业,更别提为此而主动自爆——颠倒的古怪行为,连对他身份有六七成把握的晏明灼都料想不到。
故意这么说,不过是激将法,看能否刺激颠倒无形中泄露其他有价值的情报。然而老头滴水不漏的反应,让他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继续着手。
难道是拖延时间,亦或是还有其他后手……
正当晏明灼细细思量时,颠倒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哈哈大笑:“让我猜猜,你是否在想,我为什么要主动来到你面前,还能保持镇定?”
“又或者……如何逼我说出更多,像个三流小说家笔下的蠢蛋反派一样。”他戏谑地说,“然后,来到下次下下次循环,再翻盘?”
“……”
一瞬间,灵光炸响!
晏明灼叹口气,缓缓说道:“日期。”
前往“岚庭”前,晏明灼有和佘昙认真确认过日期。但在进入岚庭后,为了进入情报库,身上多余物件都会被拦在安检程序外——大概这也是颠倒敢于以本体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原因之一。
档案中记载,“□□者”假面能力的弱点,便是分身者的本体。
站在晏明灼和佘昙面前的,如他们所见,至少□□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发老头子而言。区别在于,本体死亡,颠倒还可以附身在分体上,但他也要付出难以承受的极大代价。
在七情假面还剩下两枚不知所踪的情况下,就算是渴求前往真实世界的狂信徒,也不会选择付出本体死亡的代价,或是贸然暴露自己。
除非……他已经掌控住除自己外的剩下两枚假面。
甚至于——趁晏明灼进入情报库,勾结大主教,集结教会之力,破解了业已加固的隐匿结界,闯入种有“希望之种”的天台……
在颠倒竟然能挣脱时间悖论,保留记忆意识到循环的情况下,这是最有可能的推断!
“——今天,并非9号,而是4月11号。”在颠倒癫狂的大笑与热烈拍掌中,晏明灼沉着脸,毫不犹豫揭穿被忽略的真相。
小心眼
是他轻敌了, 被太过频繁的时间循环麻痹警觉,报以反正还有重复“读档”的无谓心态。
放在以前,他不会犯这类低级错误。然而在属于“人”的正面情感渐渐复苏的过程中,晏明灼也似乎染上了属于人类原本的劣根性。
例如惰性, 例如软弱……
还有, 在雾之国副本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本子, 补充完善关于新人设的细节。
而神秘音, 似乎没能逮到合适机会见缝插针加入糟糕的【人设任务】,按照最初叶子甜甜解说的所谓“勇者斗魔王”模式,这个副本的异客也像是偏离了主线的无头苍蝇。
是因为……还没到时间吗?
晏明灼不禁眼眸波动, 转向身侧如同化为沉默雕塑的佘昙。
恰巧佘昙也正抬眸往来——他将银眸中浮现出的复杂情绪, 理解为事情发展超乎预计的无措。
也许真正无措的人是他自己, 才会浮现出感同身受的错觉。
无论如何, 佘昙接过话头, 打破三人间短暂的停滞。
说话声虽暂停, 背景音却被警报拉响的尖锐轰鸣与建筑物整体的隐隐震荡所填充。就算再对地下情报库的固若金汤有信心, 万一他们被埋在地下,这两天间绝吃不了好果子去。
“够了。”佘昙对颠倒语气严厉, “你还不想就这样死在岚庭地下, 付出本体死亡的代价吧?”
遭到佘昙呵斥, 刚才还疯了似的老头竟然一瞬间安静下来。要说爱徒,倒像是佘昙才是颠倒的师父, 年老者向年青者低头,浑然乱了辈分。
“佘昙。”颠倒摘下老花镜, 从口袋里掏出绢布仔细擦拭镜片,他低着头, 瞧不清脸上表情,只听声音颇为沧桑郑重,“留恋虚幻,是毫无意义的行为。我不希望你后悔,才会劝说你。”
“放弃你身边那个会令你招致不幸的女人,过来,和我们站在一起。”
佘昙不说话,攥住晏明灼手腕的手指紧了紧,没松开。
“晏明灼……他是我的恋人。”佘昙声音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般冷硬,“再让我听见一句类似的话,我会现在杀了你。”
“‘她’也是恶徒……而且……”颠倒还不甘心,却被猛然飞来的资料砸了个劈头盖脸!
血液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卡在满是皱纹的脸庞肌肉中,颇为骇人。
“我乐于在虚幻中早日奔赴死亡。”颠倒戴上刚擦拭干净又被红色弄脏的老花镜,肩膀佝偻,“但为了保证庆典开启的万无一失,我必须还得在这糟糕透顶的地方停留一小会。”
“就让我们耗着吧,耗到确认决心的时刻。”
说着,颠倒退后一步,打算找个地方坐下。
他的想法很美好。
但凡事,往往爱往意想不到的方向产生戏剧性发展。
“呃!”
仅仅一步的距离。
老头捂住不停冒出血沫的咽喉,痛苦地呛咳着,踉踉跄跄半跌在地板,手指在身旁锃亮的金属柜面板上抓出还未干涸的长条血手印。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很快刀刃再度猛准狠地刺入他关键要害,一刀,一刀,再一刀。
颠倒死了。
死前他睁大眼睛,面朝能眺见晏明灼与佘昙的方向倒下。他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张黑白漩涡状的面具。
这时,晏明灼才看见,在黑暗中袭击颠倒的,是一柄泛出幽蓝光芒的军刀。
和上次见到的相比,幽蓝军刀的造型多出几道霸气侧漏的血棱,整体愈发杀气腾腾,凶猛逼人。
一只素白的手,摘下颠倒脸上假面,抛给晏明灼:“千蛛,我的名字。”
身材火辣的劲装女性从阴影中跨越尸体,来到晏明灼面前,她目光一转不转盯着他,直到佘昙不悦挡住她视线,才伸出手,高傲地扬起下颌:“攻占岚庭,以及彻底杀死总队长,任务完成。”
“所有的最后一击,都是我独自完成。”她加重语气强调。
听见增加好感度的系统提示音,千蛛脸上神情才满意地缓和许多。
晏明灼瞟过她鬓角熟悉的心形发箍,恍然知晓来人身份。
没想到,这名自称千蛛的异客,竟然连颠倒的分-身也一一消灭,而且干脆利落到连本体都没能发觉。
“谢谢你的帮助,异客千蛛。”晏明灼露出温和的笑,“出去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热心搭救。”
“你不认得我?”千蛛眯起眼,试探道。
闻言,佘昙警惕地上上下下打量态度不对劲的千蛛,默默黑脸,往晏明灼的方向不着痕迹挪动脚步。
晏明灼以为佘昙憋了满肚子问题要问,捏捏男人指腹,示意待会再说。
他从佘昙身后转出头,看向千蛛疑惑道:“我应该认识你?”
“不,没事。是我认错人。”千蛛耸耸肩,想了想又道,“晏小姐,你不会还有一个性格恶劣的双生兄弟,之类的吧?”
这是什么质询负心汉的语气……
“当然没有。”晏明灼回忆一遍上次副本经历,果断道。
佘昙神色愈发冰冷。
“那好吧。”千蛛失望地踢开地上可怜的老头尸体,忽地颈背一凉。
她狐疑地望向晏明灼,又与佘昙淡定移开的视线擦过,抬手拂过发箍,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张【定向传送符】。
“走吧。我带你们离开。”
他们利用传送符的定向功能,去安检处拿回寄存的随身物品,才瞬移离开已然沦陷的岚庭。
*
碍于千蛛的存在,晏明灼没有当着她的面,光明正大使用上次副本估计能刻入她灵魂的技能【穿针引线】。
但颠倒是A级恶徒,又因分-身能力,灵魂远未达到与他等级相匹配的坚韧丰满程度,因此在使用传送符消失的几秒缓冲间,他竟然也勾取到极少一截颠倒的心灵之力。
使用技能,加上【传送符】两次间隔极短的空间震荡,令晏明灼胃里涌起一阵反胃。一到安全地方,他难以顾忌周围环境,病秧秧地贴在佘昙怀里,靠在颈间靠嗅着熟悉气息闭目安神。
佘昙倚在角落,支起长腿,揽着相较寻常异样乖巧的晏明灼,另一只手食指扣在银白枪支扳机,自然垂落黑色武装裤侧,沉思不语。
受其冷峻压抑的气场影响,无人敢靠近十步之距,更害怕铁灰色眸子倏地射来利光。
对此,千蛛表示冷哼:“一群怂蛋。”
她带领的小组成员闻言抹了抹汗,八卦声音掐得极小:“首席,你觉得晏明灼身边那人就是魔王的可能性大,还是魔王惨被绿帽子的可能性大?”
千蛛抽了抽嘴角,放下翘起的二郎腿:“魔王绿没绿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看你马上要洗洗睡了。”
她目露怜悯地拍了拍八卦异客的肩膀,果断瞬移开溜——
很快,远远地,安全据点内传来一声枪响!
千蛛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小心眼,爱吃醋,死双标,又拽又帅,还力量超强,一心和“公主殿下”贴贴……论坛hot贴上这么画重点的明显特征都认不出来,当着人家面嘴贱,笨死活该!
再入岚庭
自颠倒灵魂中勾连的微薄心灵之力, 蕴含了如漩涡般纠缠不清的结。
晏明灼全身心沉浸在混乱的迷结中,找寻捋清记忆丝线的关键。
他想到一个人。
最初敲响他房门,带着黑色笑脸残面的老修女——传教婆。
按照食人魔的说法,在遭遇希望教会背叛后, 被献祭了青春与美貌的修女选择转而信仰绝望之雾。
后来, 他们再度因理念产生分歧。这次分歧, 大约是传教婆决定信奉旧教, 选择与雾神信徒决裂, 独自流浪在外被公开通缉的转折点。
这里,存在时间线冲突。
情报库内的资料显示,传教婆在约半年多以前离开希望教会后, 另立教义, 才遭到由希望教会发起的公开悬赏。理由是传教婆窃取了教会的重要宝物, 足以颠覆雾之国的“钥匙”。
按照这一说法, 传教婆从新教徒直接跳为旧教徒, 不存在中间与雾神信仰相关的时间线。
如果两方说法都正确, 只有一个解释——她是受颠倒指使下, 潜伏在希望教会内部的卧底。目的,正是为了窃取大主教藏起来的“钥匙”。
这也能解释传教婆为何没立即离开新教的问题。
传教婆与雾神信徒的决裂, 彻底撕破脸皮, 有了充分理由——她没有将苦心窃取而来的“钥匙”交给颠倒, 而是选择携物潜逃!
来自颠倒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侧面印证晏明灼的逻辑推理。
再往下思考……
旧教认为, 献祭绝望能够取悦无面之圣灵,令其苏醒“神降”。
能否取悦神明不好说, 在针对绝望之雾这件事上,的确有点以毒攻毒的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
諵風
江文学城
雾神降临, 需要滋生“暗壤”,旧教的方法,便是破坏能令雾神降临的根基——宁杀一万,不错万一。
残忍,原始,且血腥。
潜逃过程中,传教婆一边利用曾招致她陷入无边绝望的献祭仪式,企图制造“神降”,一边逃离来自新教与岚庭双重追杀。
她是背叛过两次的卧底,无论落到哪一方追杀者手里,都不会有好下场,也显而易见不可能一直逃下去。
于是,在预感到自己难以逃离死亡前,她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将“钥匙”——也就是本该在出现在祭典仪式上的“希望之种”,赠给了另外的人。
——但这个人,为什么恰好是晏明灼随机抽取的“身份”?
晏明灼闭着眼,脸色愈加苍白。他陷入脑内飞旋的思维风暴,无法脱离,身体却难以负担般轻咳着颤抖,如同银镜中倒映的白蔷薇。
同为狂信徒的传教婆,无论她信仰哪位神明,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有可能将视为救命稻草的“钥匙”,随便交给一个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吗?
不会的。
最初交谈时,传教婆的态度并非十万火急,甚至带着堪称积极向上的祝福与欣喜。
副本开启时,随机抽取的“二分之一人设”。
住在迷宫十字街13号的神秘独居者,存在感低弱到近乎于无,无人见过面目,无人记得姓名……临时身份证明上照片空白,来自不知何方的异乡。
佘昙住在他家隔壁。
恶徒对他异常的关注,层出不穷的跟踪狂,他身上蕴含着的,连自己也尚未明晰的隐藏价值。
红夫人临死前有话要说,以至于死不瞑目。
颠倒出现时的开场白,笃定他绝不会信仰雾神。
……
当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情况,不可思议的结论,跳跃着呼之欲出。
《圣灵福音·原初》记载,“圣灵无面,变幻无形,喜离群索居,素善隐匿。”
能令传教婆主动交出以性命换来宝物的,唯有她花费千辛万苦召唤而来的“神降”对象——无面的圣灵之女!
神秘音,还真是“随机”给他抽取了个“好身份”。
既然传教婆能找到他,背地里,究竟有多少人知晓他的身份?
晏明灼捂住嘴唇,咳嗽着睁开眼。
西洋风装饰的现代卧房约十几平,很安静,映衬得咳嗽动静愈发剧烈。
一杯水递来,杯沿凑近色泽浅淡的唇瓣,沾湿嘴唇。晏明灼借着佘昙的手,抿了几口杯中温水,咽下口腔内的血腥气。
“我睡了多久?”他掀开薄毯,翻身要下床。
“不到半小时。”佘昙放下玻璃杯,撞击床头柜白橡木面发出轻微声响。
他自上而下按住晏明灼手腕,随即五指张开,伏在因消瘦而骨节突出的手背,强硬插-入指缝,钳住青年企图挣脱的手掌,声音低沉而严厉:“我们需要好好聊一聊。”
在晏明灼昏迷式沉睡的半小时内,佘昙在这间“抢”来的卧房内,思考了许多事情。
正因一直凝视着在睡梦中也沾染不安的脸庞,脑海中记忆不断闪回切换,佘昙才恍然,与初见时的神采飞扬相比,悄无声息地,青年在变得越来越苍白虚弱。
他的生命力,被“雾”,被蔓延开来的“绝望”氛围,所吞噬着……
和恋人的生命相较,这些天来,他所纠结的问题,如尘埃般不值一提。
不想失去晏明灼的迫切心情,占据了佘昙的全部心神。他既畏惧开口,却又迫不及待渴望袒露那沉重到令人难以负担的一切。
紧张体现在声音里,凿出干巴巴的刚硬:“既然你醒了,我们现在回家。”
“在开启正式对话之前,我想再去一趟岚庭。你会答应我的吧,阿昙。”晏明灼垂眸,银发披落,分明冷冷清清,瞧起来却有些恹恹地委屈。
“岚庭很危险。而且,你的身体也不允许随便乱跑。”
“我只是想起来,之前你说关于S级恶徒的情报,都以纸质形式保存在总队长办公室里的密室内。”晏明灼指尖微按,搔了搔佘昙压在他指间的手指,隐晦地撒娇讨好,“阿昙,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感到安心。”
接触到柔软指尖的部位,漫过触电般酥麻。
佘昙一眼看穿晏明灼的转移话题,他并不想那么快就面对“聊一聊”,才会使用总能奏效的示弱小计策。
佘昙总吃他这一套并无秘诀可言的花招。
床上是,床下亦然。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晏明灼抬眼,空着的左手,贴在佘昙冷峻却动容的侧脸,他微笑,“你会陪我一起去,你心中很清楚这个答案。”
佘昙吸了口气,稳住摇曳的心神。
他无法抗拒地蹭了蹭细腻而冰凉的掌心——像只发情了的,苦苦陷入求偶期泥潭的野兽——如果不是碍于晏明灼的身体状况,他现在就想……
就想。
也只是忍耐地想一想。
*
再入岚庭。
在轰轰烈烈没有休止迹象的混乱中,异客与异客,异客与执行官,各行其是。
乱象遮掩下,佘昙怀抱着他脆弱如白蝶的病秧子恋人,通过暗道,轻而易举潜入高大建筑物最核心的部位。
总队长办公室内,家具到处东倒西歪,摔得稀巴烂,已经有不少异客捷足先登,搜刮过一遍室内。
就连密室,也有遭到暴力侵入的痕迹。
“不会无功而返。”佘昙的视线在密室游动片刻,毫不犹豫走向某处白墙,手指在机关处按照某种特殊韵律敲击大约几十秒。
咔哒——
弹出的小匣子中,放着一张折叠白纸。
与此同时,内心默默按照佘昙敲击节奏哼唱安魂曲的晏明灼,也停下自娱自乐。
仅仅一秒,接触到空气的白纸以不科学的速度冒出火光,诡异自然,并在几秒内就化为彻头彻尾的灰烬。
“S级恶徒……雾刃。”晏明灼喃喃念出白纸扭曲时,透出的寥寥几字。
最后的假面持有人。
他名号的出现,彰显着庆典开始前,剩余无几的……温馨相处时刻。
掀桌子
家中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
天台, 八块花田,六片萌出绿意。
灌木科植物,浅绿色枝条,柔嫩尖叶方生出不久, 拢住枝条侧旁闭合的白色“小漏斗”, 随微风在雾中招摇。
晏明灼蹲在第五块花田边, 任由裙摆曳地, 指尖在松软的黑色土壤中摸索。
很快, 他在泥土中触碰到硬物。
拂开泥尘,无数细小植物触须密密麻麻钻过微笑着的黑色残面,如同白米。
失踪的C级恶徒-传教婆, 假面被埋入晏明灼家天台。
曾经的推测一语成谶。
能够轻而易举杀死传教婆, 又悄无声息潜入洋房, 埋下假面的人……
忽地, 晏明灼神色一动, 从与希望之种交缠的假面旁, 捻起银白一角。
将银白绸布碎片藏在掌心, 他起身,走下楼去。
进入客厅时, 却见佘昙坐在沙发, 把玩着此前连一眼都未曾正视过的游戏掌机, 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
佘昙注视着开机屏幕上跳出来的字,眉目惘然, “你喜欢游戏里的世界吗?”
晏明灼在他身边坐下,肩膀挨着肩膀, 他凑近佘昙,将掌机从他手中拿下。
“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晏明灼想了想, 回答,“要想通关游戏,挺难的。我在里面死了很多次。”
“你的身体变得虚弱,也是因为这点,对么?”佘昙神情变得颓唐。
没等晏明灼回答,他变得愈发沉郁:“我总在做一个梦。”
“梦里,是另一个雾之国。”
“我俯瞰着它……恍恍惚惚地游荡着……”
“从前醒来后便会忘记的梦,这些天,却变得愈来愈深刻。”
“我做了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晏明灼没打断佘昙梦呓般的回忆,他静静听着,并不觉意外,只有种尘埃落定般的安心。
拨开温柔的假象,终究会有面临真实的一天。
晏明灼,攒够勇气了。
“第一次意识到,还有另一个‘我’的存在,是在你出现的那天。”
那日,夕阳西沉,晚霞穿透薄纱般的雾,散射出明亮到过于刺眼的橘色。
佘昙站在窗户边,透过飘起帘布,无意窥见老修女敲响隔壁家门。
他认出敲门人的身份。警惕与好奇,令他无声打开房门,沿着角落中的阴影走近。
开启一线的门缝中,佘昙窥见半面银发。入夜,天台遥望,月色渺渺间惊鸿一睹。
当夜,他梦见与傍晚一模一样的场景。
不同的是,这回,任由老修女如何敲门发出噪音,隔壁也没有动静。
做过梦的人,会有类似感受,梦境中,仅仅一个念头就能瞬息万变。有时念头甚至不受理性控制,正如人难以控制大脑中的潜意识。
佘昙亦只是心念一动,心想这人十分吵闹,恐怕会打扰邻居休息,老修女已然惊恐万分地转过身,面朝着“他”,在极度恐惧下僵硬如一尊雕塑。
——等等。
雾气勾勒出浮动的修长身躯,利刃取代了矫健有力的手臂。
——他明明,已经处决……
头颅冲天而起。红与灰绞成难以辨认的气流。
紧闭的房门后,传来难以辨认距离的脚步声。
——不能开门!
佘昙如梦方醒,他胸膛起伏,站在虬结复杂连霞光也照不进的巷子中,脚下是轰然倒下的无头尸体。
老修女的头颅,连带着她的假面,一同滚落在地。
失去光泽的黯淡眼珠,死死朝他看来,如同漩涡。
再一怔,佘昙猛地从床上弹起。
是个梦中梦。
奇怪的是,等他真正苏醒,梦中的内容却犹如雾里看花,蒙了一层毛玻璃。
“我先前一直在追捕长面人等恶徒,以为自己精神紧绷,才会做怪梦梦。”佘昙说,“直到在支队,提及祭礼,原先被我下意识忽略的异常才突然爆发。”
“既然认出传教婆的身份,我怎会无动于衷,放任她离开呢?”
“何况那晚,我本打算利用良机,逮捕长面人。但是一转眼,就到了深夜。错过那次机会,才致使长面人流窜到他位于下城区的安全屋。”
“你是什么时候,知晓了我的身份。”
无面之圣灵。
晏明灼做出口型,没有直白说出关键名词,佘昙却会意:“没想到,你已经猜到这一点。”
“另一个‘我’大概从一开始就知晓,这也间接影响到我的态度。”许是破罐子破摔,佘昙毫无保留地剖析着自己的心态,承认自己最初的卑劣,“我接近你,究竟因一见钟情,还是因潜意识想要借由你解开封印,令真正的雾之国降临……我纠结了很久,以至于无法见你。”
晏明灼明白了。是在他们冷战的那段时间。
“在你离开的期间,总队长——也就是后来的恶徒颠倒,他联系上我,告诉了我更多事情。”
“他将我视为神明的代行者。”
“但实质上,我的记忆里一直有着大片空白,只要不被提醒,就无法意识到的空白。”
佘昙低头,他仍然习惯用总队长来称呼颠倒:“总队长告诉我,祭典开启后,我与真实世界的‘我’,记忆才会真正互通。那时我就能够体会到,如今无谓的纠结有多么可笑。”
“我一度产生动摇。”
“直至我发现,梦境的矛头,对准了你。明灼。”
“我开始思考,如果记忆共通,我也会转变对待你的态度么?”
“就像是,我已经接受自己并非游走在灰色边缘,却至少守住底线的侦探,而是一个满身血腥的杀人鬼刽子手。”
佘昙始终低着头。
黑发凌乱,却掩不住他脸上缓缓浮现的红色纹路,以及,灰眸下浮现出的熟悉“泪晶”,复杂不规则切面,在光线下折射出璀璨瑰丽。
他的假面,从一开始就戴在脸上。
皮囊、骨骼、血肉、器官……关于人类躯壳的一切部件,便是构筑S级假面的原材料!
无面之灵。
无形之雾。
祂们是生而对立的神祇。皎洁月光与阴郁暗影。
偏偏自绝望降生的神明,仿佛一分为二被劈成两半。他的躯壳,他在表世界里抹除记忆的假面,擅自与他的死敌,许下了关于“守护”的约定。
而他的灵魂,里世界内盘亘在雾之国上空,无处不在的恐怖雾影却一次又一次杀死了他的恋人。
祂憎恨晏明灼,一如憎恨吵闹的噪音。
徜徉在死寂与绝望中的孤岛,才是雾之国人最安全的归宿——企图在隔开的深渊上,架起摇摇晃晃的脆弱桥梁,令人厌恶的愚蠢行径!
仇恨与愧疚,愤怒与依恋,得不到与舍不得……两个世界的噪音灌入脑海,产生难辨真假的虚幻错觉。
复杂至极的情绪,在这具红色纹路越来越明显的躯壳内冲撞爆-裂!
他快要从内部分崩瓦解!
在极致的痛苦中,佘昙猛地将晏明灼推-倒在沙发上,他分明受刀割火燎般折磨无暇他顾,动作粗-暴,最终却只俯身伏在柔韧而苍白的青年身躯,在比白鸽赤爪还要艳丽的染血唇瓣,落下一枚撕咬不休的舐-吻。
那是他在绝望中,所能汲取到的,唯一的药。
还差最后的S级假面。
掉落在两人身边的掌机仍亮着屏。
它自发地登录游戏。
【日期:4月1X%#$&……日……】
【游戏进度:89.9%……89.99%……89.999%……】
这时,一直都在默默承受着佘昙狂乱情绪的晏明灼动了。
他垂落手臂,从掩饰在染尘裙摆下的银色大腿袜圈边,抽出一把隐蔽的利器。
——唰!
银眸抽离情绪,载入“医生”。
自身体内部,不科学地生出一股新的力气,促使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狠狠插-进白色掌机!
滴——
世界,一瞬间陷入停滞。
不完全庆典开启
一声尖锐的警报声, 仿佛自天外而来,从西向东贯穿整个雾之国。
恍如实质的噪音声波,几乎超越人类感知限度,将屋内屋外的人轰击得人仰马翻。
天幕在震动!
空气中弥漫的雾, 第一次淡薄得近乎消失, 露出比渊海还要深沉的夜幕。
然后。
但凡这时仰望夜空的人, 无论是玩家, 还是游戏人物, 都看到同一幅不可思议的震撼景象——
无法触及的天空,仿佛被无形大手扭曲,撕裂出几个黑沉沉的大裂口。
裂口深处, 无数银白色字符编码飞速流动。
一时间, 黯淡的夜空中, 多出条无比灿烂的数据星河!
下一秒, 所有尚且停在在副本世界中的玩家, 尽数被拉入沉浸式过场剧情——
【以绝望灌溉而成的白色昙花, 在所有房屋的花田内绽放。】
【庆典……开启, 里世界降临,代表“希望”的神明囚禁于阴影, 完全自由的国度里, 绝望在雾之国肆虐蔓延……】
【来自……异界的……怪(滋滋)……勇者……物(滋滋)……们啊……】
滋啦滋啦的电流音将刚刚展开的导入剧情, 撕裂得七零八落,像极了电脑程序遭遇攻击时的场景。
【唯有一个办法……才能驱逐迷雾……】
【杀死……】
【献祭……封印绝望……以求新生……】
4月15日。
哀面、惧面、恶面、喜面、欲面、怒面。
奉上七分之六的祭礼, 第七块花田里,映照欲-望的“钥匙”依旧闭合, 以物理破坏“门”为代价,不完全的祭典, 最终开启。
*
晏明灼并非玩家,却也被强制拉入沉浸式过场剧情,在令人头炸欲裂的电流杂音伴奏下,努力分辨着夹杂其间的字句。
他没看见房屋外,天幕产生的诡变。
但幽幽弥漫而来的香味,浓馥散郁,已然萦绕鼻腔。
【滋滋……随机抽取……滋……剩余二分之一副本人设要求……】
【本次真·副本人设——‘社恐’,已抽取。】
神秘音消失时,晏明灼迟钝地睁开眼睛。
他从沙发上以手肘撑起身体,将沾染血迹与尘埃、被撕扯破烂的长长裙摆干脆连同袜圈一起用力扯下,揉成一团扔在地毯,只穿原本藏在内里的高膝修身短裤起身。
扫视空余一人的寂静室内,会产生莫名错觉,佘昙从来没有来过,也并不存在,只是出自小说家的幻想。
唯独触碰仍会传来刺痛感的唇瓣时,才能意识到刚刚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
“咚、咚。”门口传来有节奏的轻盈敲门声。
佘昙有钥匙。
晏明灼放下手,赤脚踩在柔软地毯,走向连接门厅的玄关。从猫眼瞧,外面无人,只有颜色深沉的浓重雾气。
敲门声却还在固执地响起。以同样频率,同样大小的声音。
于是晏明灼明白了,眼前这位“隐形”敲门者的身份。
是佘昙。
却又不是佘昙。
他开门,让分明能够从缝隙中钻入,却偏偏要做出“敲门”动作的雾之神祇进来。
【互动值:1】
晏明灼视线的左上角,有块半透明的黑色字幕在跳跃数值。和掌机里的游戏世界极为类似。
然而这一回,他不再是跳脱维度之外的“操纵者”与“上帝玩家”,变成第一视角身临其境的局中人。
晏明灼回眸望了眼即便开着门,也被流动的灰雾仔仔细细封住去路的出口,哑然扶住门框,关上门。
他转身,面向流动着的无定形雾气,轻声询问:“现在,我应该如何称呼你?”
雾不回答。
祂徘徊在晏明灼身边,探出细小漩涡组成的如枝条般“气须”,缠绕住踩在地毯上的苍白色脚趾,又顺着足跟往上呈三角形两边凹陷进去的踝关节,一路触摸到膝盖往下光滑细长的小腿。
粘稠的,带着恶意的触碰,令接触到雾须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产生生理性痉挛。
晏明灼低低呼气。
他缓缓将手探向后腰,不过片刻,便握住一把偷偷别在腰间的尖嘴银剪,对准还有往上趋势的不听话触须。
咔擦!
银光闭合。
地上掉落几小块长长短短的,如同肉块般的漩涡触须,眨眼间,回归到流动的灰色雾气里。
对待虚无的事物,尖嘴银剪一如既往的锋利。
【互动值:2】
不太友好的开场白。
“彼此彼此。”晏明灼扬起手中银剪,晃了晃,翻手将其放回后腰束带内。
他想了想,说:“用佘昙的名字,似乎也不太合适,我还是用代号称呼你吧。”
“雾刃。”
雾不说话,也不应答。
祂沉默地跟在晏明灼身后,看他俯身开始整理客厅内的一地狼藉。
漩涡状的细小气流蠢蠢欲动想要突破边缘,勾住银发青年被白色上衣勾勒得过于紧实纤瘦的腰肢,而非听从雾的意念,锁住银发遮掩着的玉白脖颈,折断眼前人的咽喉。
祂有些不明所以的恼怒。
混入体内的“杂质”,令祂的躯体不再如臂指使,变得不听使唤。
尤其是在银发青年口中,听他用柔和的声音,轻轻唤“佘昙”二字时……
组成身体的涡流,不停伸展探头又不停收拢,蜷曲得愈发激动,简直在颤抖,搅得雾都无法安然思考如何对待被祂困在这幢洋房囚笼内的讨厌“猎物”。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杀杀杀杀……
魔怔般的念头鼓动着雾。
祂毫不犹豫地扬起“刃”,对准银发青年上楼时似乎毫无防备的后心!
锋利的刃面挟音爆高速劈落!
然而快要接近衣服时,尖刃却分解,自动化为柔若无骨的屏风,甚至高速运动而产生的冲震力也一并抵御挡回去,将雾推得后退半步。
“怎么了?”晏明灼恍若未觉地扶住转角扶手,踩在阶梯扭脸问。
雾气恼地不说话。
祂要离开,躯壳却在阻止祂。
以至于流动的灰雾在原地,打了个滑稽的转儿。
好在雾并没有固定形体,想来在人类眼中,应当看不出一团雾气正面反面的区别,也就不会知晓祂此刻的窘迫情形……
“你要走?”晏明灼问。
雾不说话。祂身畔主动伸出一支灰色气须,探头探脑,左右小幅度挥了挥,表示不走不走。雾气恼地想要爆炸。
太可恨了。
眼前这个带着令神憎恨气息的人类。
太可恨了!
——跟条低等生物似的转圈撒着欢,一心只想靠近眼前人类的不听话躯壳!
祂一定会杀了晏明灼。
定下誓言的同时,气须趁意念不注意,早已扑到晏明灼怀里,依恋地蹭着他的颈侧,一笔一划写着……
“喜……欢……”
“只……喜欢……你……”
【互动值:3】
雾的谋杀计划(修)
【社恐人设1:你恐惧离开熟悉的环境, 更畏惧与人进行互动,保持心情平静,孤独自处,有助于缓解心脏窒息般的病情~】
晏明灼手指捏紧扶手, 咬住下唇, 脸色惨白, 额头密布细小冷汗。
最先注意到他异样的, 反而是震怒状态的雾。
“离我……远点。”晏明灼咬着牙, 勉强支撑起一身病骨,踉踉跄跄往上走,走到楼梯拐角, 终是脚下一软, 跌坐在地毯, 捂住胸口喘气。
一远离与兴奋表达喜爱的气须接触, 心口刺痛倏地消失, 他的神色肉眼可见好起来。
然而, 晏明灼也能感受到, 有什么东西在随着心口的刺痛而抽离——
他的感知与情绪,变得更淡薄了。
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又仿佛在做梦, 他高高地飘在空中, 俯瞰着这具变得残败不堪的躯壳。
“……五感封闭,心窍塞滞, 端坐高天,终为伪人……”
教会的批语, 正在变为现实。
对本就受情感缺失症影响的晏明灼来说,意义更加不一般。
他正在被迫加速开倒车, 回到最初的起点……这令他更加用力地抓住心口衣服,指骨捏得发白。
被用力甩开的灰色气须散开成气流,又迅速聚集,它委委屈屈地想要再度贴近,却被若有所思的雾掐灭。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映在雾的眼里。
祂找到了,针对眼前过于脆弱却无法被“刃”伤害的银发青年,真正有效的谋杀法!
世人愚昧,皆以讹传讹,误以为绝望自雾而始,故唤祂“伟大的绝望之雾”。
祂诞生于绝望,依赖吞噬负面情绪维生,祂接近被绝望所淹没的绝望病患者,只为汲取他们身上甜美的养料壮大己身,却被传成是绝望的制造者,实在是倒因为果。
绝望,从来只源自人心,源自于人性最幽深的负面情绪。
被夺取绝望的人,他会坠入永恒的死亡,但也会获得从未有过的解脱与宁静。
先前,雾认为,身为无面之灵的银发青年,孤高的霜天神明——即便现在只是个孱弱人类——也不会有情绪存在。
刚才的小插曲,令祂意识到,自己出错了。
银发青年并非没有负面情绪,而是隐藏得极深,以至于在祂躯壳过于贴近之时,才勾出一丝半毫。
仅仅一丝半毫,对纯净的“灵”而言,就堪比毒蛇最利的尖牙,一口扎进其心脏最要害的位置!
“别过来。”晏明灼半阖眼眸,发丝带着湿润水汽,贴在脸颊。
雾却第一次笑了。
尽管无人可见。
祂轻巧地来到晏明灼身边,控制灰色雾气幻化出边缘波动不定的暗色人形。
两条修长的,雾气化作的手臂,越过银发青年的腰肢与膝弯,将因脱力而难以挣扎的他亲密地弯腰抱起,慢腾腾地往二楼卧室飘去。
雾的怀中,传来无法抑制的咳嗽。
气须又脱离意志的束缚,浮现在身畔。它小心翼翼戳了戳晏明灼的脸,将发丝一根一根拢到耳后。
它愈是靠近,晏明灼的颤抖就愈是剧烈。
察觉到这一点,气须惊恐地立刻退开,可它无法阻止暗色人形怀中揽住喜欢的人。
雾满意极了。
即使气须生气地“自虐”,扭动抽打己身,祂也牢牢将银发青年锁在自己怀里,不肯退让放手。
【互动值:4】
*
【4/100】
天空中,银白字符组成的数据星河仍在黑洞般的裂隙中流动,但裂隙破碎的间隔中,多出一串显眼异常的数字。
血红的数字犹如镌刻在铁灰色天幕。每一个抬头仰望天空的人,都能看见黑色框框中,两个意味不明的数字。
“左边的数字,又跳动上涨了一位。”
三不管地带,暴动的玩家还在与意外复生的红夫人及她掌控势力火拼。
玩家内部会议室,全体有资格代表入座的当前版本阶段高级玩家,一致向说话的主持者投去目光。
“大家认为这串突然出现的数字,代表什么?”千蛛倾身,手指交叉抵住下颌,手肘压在宽大的长椭圆形会议桌面,她扬声问。
“倒计时。”
“死亡数量?”
“已经消耗的轮回次数!”
“某种提醒或暗示……与副本Boss相关……又或者,与被囚禁的晏明灼有关……”叶子甜甜推了推眼镜,坐在圆桌最靠近门边的位置,沉思喃喃。
她的声音很轻,经由每个人面前都有的话筒道具放大,竟得到不少抱有相同想法的玩家一致呼应赞同。
“咱同意这个小姑娘的看法。”代表独眼而来出席玩家共同打本会议的老牛清了清嗓子,沉稳宽厚地说道,“姑且先不提庆典突然开启的原因,至少在过场剧情里,已经明确指出驱散迷雾‘唯一的方法’,需要杀死什么,又献祭什么,借此封印绝望之雾,也就是此次雾国副本的最终Boss。”
“其中更明确的是,提出……代表“希望”的神明囚禁于阴影……“
“这二位不管何种关系,总归脱离不开问题核心。突然出现的数字,应该在提示我们,要阻止他们之间重复某种状态或行为,不能让数字涨到100。”
老牛年纪偏大,说话虽带口音,却极为亲切,为人处世又大方,在一众年轻面孔的玩家中颇有人望。若非他与臭名昭著的独眼关系亲近,想必赞同他分析的人能过大半数。
但看不惯他的玩家也不少。
“你这观点啰里啰嗦一通,看似有道理,实际还是老路子!”有人反怼,“说来说去,立足点又落到把晏明灼从Boss手里救出来,简直废话!”
“的确如此。”
“我忍不住梦回夜之国副本的团灭噩梦……”
“团灭是必然。这种把怪物等级难度调得极高的大型联机网游,内测和公测玩法不一样。玩家名额就限制这么多,堆人头根本冲不动,没法打,必须挖剧情,开支线,搞奇招智取。”
“说起来,每次打本时间都拖得极长……按照设定,魔王碎片附着在Boss身上汲取负面情绪,这样下去就算过关,魔王还是会复活吧……”
“咦?你没上玩家论坛看最新的官方答玩家问tips?”
“没时间下线,快快,讲了什么。”
“六国之后,还有与主线挂钩的终极副本开放!魔王复活是必然,但复活后的情况,与我们打本息息相关。”
“策划倒是会找补,啧啧。——官方也怪,内测里居然连终极副本都打算一口气放出来,公测玩什么?!全剧透光了。”
“谁知道,估计还有大招憋着没放呗……”
玩家集体内部开会就是这点不好,没从属分明的上下级制度,一敞开话题就忍不住跑火车,往往开头还在认真讨论攻略打法,后期就一路狂奔到七嘴八舌涛论坛、骂策划、聊闲话、吃瓜党争为晏明灼到底爱谁、花落谁家、是男是女真实身份诸如此类话题乐淘淘八卦。
开头还有心思装b的千蛛不禁心累。
她放下手臂,翘起二郎腿,心思忍不住也神游——晏明灼说要报答她,还没留下报酬就被伪装形态的Boss带走,也不知道现在如何……
虽然剧情里说是“囚禁”,依当初Boss对人的紧张守护,别是游戏系统又让他们玩家充当棒打小情侣的拦路石吧!
这么想来……难道!
天上出现的这串数字,指的是他们亲密次数?!!
——不可能不可能!
千蛛嘴角抽搐,还没那个勇气,公开发表疑似搞颜色的奇怪脑回路。
她敲了敲桌面,还没说话。
忽然,门从外被推开,吵吵嚷嚷的会议室一刹那间陷入不约而同的安静,又突然活跃。
“是你!”千蛛撑起桌面猛地起立,椅子被她推得后滑。
“是我。”从门口逆光走进来的,是一个单手捧着古董宝石匣子,面覆黑白色逆转荷鲁斯之眼假面的男子。
无心工作室,新旧首席隔着圆桌,越过无数人头,相对而立。
“你来做什么!”千蛛脸色沉凝。
“我来,是分享驱散迷雾的‘唯一方法’。”独眼拖长语调,摊开另一只空着的手,阴阳怪气,“如果在场没有玩家感兴趣,ok,我立刻走。”
“我倒很想听听。”老牛立刻给面子捧场。
在他带动下,被独眼劲爆言论关键词吸引住的玩家也不再扭捏,干脆鼓起掌:“说一下!说一下!欢迎欢迎!”
他们并不关心所谓工作室内的恩恩怨怨,也本没有深仇大恨。论坛上的跟风,在独眼能够带来的利益前,什么都不算。
当着千蛛愈发难看的脸色,独眼施施然在老牛身边——另一个玩家让出的座位落座。
他将古董匣子放在手边座位上,面具遮挡住神情,其内泄出的声音却恶意十足——
“驱逐迷雾,只有一个办法。”
“杀死晏明灼,献祭圣灵,再一次封印绝望!”
不许伤害他
会议室再度不约而同陷入安静。
五秒后, 爆发山体滑坡般哄堂大笑!
“杀晏明灼,我没听错吧……”
“这人会不会玩游戏?搞笑!”
“我猜这疯子想一雪前耻。毕竟夜之国副本里,他被NPC男主骗得团团转。啧,报复心够强的。”
“公然和官方爸爸唱反调, 哥们牛人!你要真干, 我跟一票!”
“喂喂……你们要死就死, 去动晏明灼, 等于拖着副本里的大家一起死。我好不容易练级到现在, 不想一朝回到解放前,要搞事,别怪我现场翻脸送你回王城出生点哈。”
吵吵嚷嚷的声音, 挤满会议室。
面对绝大多数玩家的嘲笑, 独眼挺直脊背, 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只用指尖缓慢地敲打古董匣子。
老牛偏过头望他一眼, 眼中滑过担忧。
又过去几分钟。
渐渐地, 笑声变小。
最后, 所有人都安静地注视他。
还是千蛛率先打破这场无声对峙,她扣住椅背拉回原位, 在主位桌前重新坐下:“我不能同意你的提议。”
“但是……”
她曾经的确认为独眼作为前任首席, 是个志大才疏的废物, 才会被工作室放弃。
雨之国鬼校副本的经历,改变了千蛛的想法。
能够在遭遇夜之国一役滑铁卢后, 面对论坛千夫所指,还能重新爬起来, 伪装隐藏到最后,以一己之力干掉三个精英Boss……
这份隐忍的心气, 饶是千蛛也自愧不如。
“我不认为你在无的放矢。”面对独眼,千蛛淡淡道,“说吧,你准备用来说服大家的依据。”
“……”
独眼似乎颇为讶异千蛛的大度。
在以激怒为目的的挑衅事件发生后,他本以为这个占了他位置、间接将他赶走的傲气新秀会态度更差。
事实却相反。
她比他想象中,要更冷静,以至于让独眼准备好的“打脸”剧本失却该按套路来的铺垫,本该惊艳全场的装b高-潮部分变得干巴巴起来。
“教会。”独眼停止敲击古董匣子,端端正正坐好,索然无味道,“上次趁你们冲击岚庭的时候,我带人偷了教会老家。”
“在大主教的密室里,偷出来两本福音书,一本小册子。”
独眼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两本年代感久远的泛黄手抄本,以及一册由图纸构成的线本。
图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数字构成的不同字符、花纹、图案……
“这是《圣灵福音·原初》与《希望福音·驳圣灵》的抄录本。”独眼解释。
坐在他附近的人不由得探头过来,试图辨认线索真伪。
“这么看,教会内部曾经发生过分裂,信仰产生了流变。”有玩家翻阅后说道,“姑且将旧教称之为圣灵教,新教依旧称之为希望教。变更的转折点,就在于信徒对神明态度的鲜明变化,从崇敬到驳斥。”
“关键在这一段……‘人曰:希望无存,世间将覆,绝望泛滥已成定数,为今一线生机,唯有修改禁咒核心,重启庆典,分光暗二界,奉上完整祭礼驱雾入暗国,夺取圣灵神力以芒为扉锁,此后二位神祇入梦,光明在我。我即人人,雾国永昼。’”
“见鬼的背景故事,还挺讲究人本主义,从以神为中心,到以人为中心。”翻书的叶子甜甜旁边,有玩家讲冷笑话。
“当时主导宗教变革的大主教,能写出《希望福音》一书,的确很有魄力。”叶子甜甜推了推眼镜,惋惜道,“可惜现在的希望教会已经被腐化。”
“想必是在举行修改版的庆典仪式时,出了什么意外。雾之国并未如福音中所言,彻底驱逐阴影浓雾,成为永昼之国,而依然被雾所包围,最后堕落成鱼龙混杂的罪恶之城。”
讲冷笑话的玩家若有所思:“光暗相生,就算靠所谓仪式分作表里世界,两个世界也会相互映射渗透。这些年举办庆典,就是在原先基础上不停打补丁,企图加固封印。”
“直到今年,也就是副本故事的正在进行时,封印抵达最薄弱的一天……”
“为什么会出现最薄弱的特定时刻?”叶子甜甜反问。
“因为晏明灼的出现。”独眼毫不犹豫回答她的问题,“在过场剧情里,主角被称作代表希望的神明,但先前无论是接触还是调查,都确认晏明灼只是个人类——这次副本里,还是个病秧秧的人类。因此我认为,将晏明灼看做无面之圣灵的转世体或者人间体,更加恰当。”
“原本信仰圣灵的信徒,背叛了他们的神明,夺取了圣灵的神力用作制造封印绝望之雾的门锁……门锁本就属于神明,因感应到其转世的出现,想要回归,很合理的推测。”
“原来如此。”千蛛也加入讨论,“之前我还在思考,为什么希望教会乐意与雾神信徒合作,他们应该想方设法阻止颠倒制造绝望,召唤里世界降临才对。”
“和雾神信徒合作,选定祭礼对象,有助于将庆典开启进度部分掌控在教会手上,同时也有助于尽快找出圣灵转世的真实身份。”
“按照独眼提出的逻辑,在希望教的视角,因圣灵转世体的存在,封印不可避免会破碎。他们要做的,是在里世界降临后,以‘圣灵转世体’为祭品,再一次夺取逐渐回归其身的神力,制造门锁封印绝望。”
“没错。”独眼说,“按照福音所言重启庆典,便是驱散迷雾的唯一法。”
七嘴八舌的思考过程有些复杂。
简而言之,晏明灼是个谁都馋,又哪一方势力都对其心怀不轨的倒霉蛋香饽饽。
背叛神明的教会要献祭他封印里世界,遭封印多年的雾神仇恨他视其为仇敌,就连玩家内部都被独眼带来的关键信息搅得人心浮动。
游戏系统在过场剧情里都那么暗示了……而且,之前也确认过每个国度副本里的晏明灼,似乎都并非本体,记忆并不互通。
说不定,过关方法还真像独眼说的那样,占据人一贯以来要保护主角的心理盲区,这次来个反套路,该献祭主角?!
“这本图纸构成的册子上,记载着举办仪式所需的注意事项,以及禁咒。”独眼又道,“我认为,天幕上的数值就是倒计时提醒,我们需要在限时内尽快做出决断,否则这个副本就会失败。”
攻略失败,副本破碎,也就意味着内测的终结。
没有玩家愿意面对如此沉重的代价。
但是晏明灼死亡,副本内玩家需要面临的沉重惩罚,也没人乐意去当这个替罪羊。
譬如说冷笑话的玩家就指出:“就算按照希望福音所言,再走一次一模一样的流程,谁知道修改版庆典发生了什么差错,以至于雾之国仍然徘徊在迷雾中?”
“谁又能保证我们不犯相同差错?”他眼神犀利地瞪向独眼。
“我不能。”独眼摊手,“有人可以。”
“谁?”千蛛问。
“晏明灼。”
独眼笑了起来:“别忘了,在副本里,他可代表着嫉恶如仇的‘希望’啊……既然出现阵营对抗,身为治安执行官领头的总队长却是鼠辈,你们认为这合理吗?这场猫鼠游戏里,显然两方阵营力量设置严重不平衡!”
“先前苦果给予我的教训便是,不要小看了我们的主角,哪怕他只是一个NPC,也不要小看其他npc,哪怕他们只是一串固定程式的数据。”
“……”
和一众听哑谜般面面相觑的玩家相比,千蛛意外明白了独眼的言下之意。
她倒吸一口气:“作为猫方最后孤军奋战的力量,晏明灼很可能会拥有某种特别的信念感,包括通过自我牺牲来逆转局势……你是这个意思吗?”
“呵呵,终于反应过来了。”独眼拍了拍手,说道,“所以,作为玩家的我们并不需要特别多做什么,免得画蛇添足……我特此前来,是告诫你们这一点。”
“等待。”
“等待欣赏一场由晏明灼为我们上演的盛大演出,我们则需要关注期限,在适当时刻,提供某些关键信息,推动演出发展就好……”
*
【互动值:5】
卧室里。
雾丧心病狂地推行着谋杀计划。
祂纠缠着因咳嗽而脸颊泛出红晕的病弱青年,以某种莫可名状的流动姿态缠绕在人类肌肤裸露在外的每一寸。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如同顶礼膜拜般,雾一寸寸舐吻流连过苍白的肌肤,连肚脐或是脚踝也不放过。
可谓相当变-态。
【互动值:6】
几分钟后。
近乎疯掉的躯壳和意念唱反调,把雾的本体——分明是团流动的雾气——硬生生拴上无数灰色触须勾结构成的项圈,扣住大致与人形咽喉平齐的位置,锁在离床最远的角落。
你是狗吗?!
被躯壳强行剥离晏明灼的雾简直气疯了,祂愤怒地诅咒名为“佘昙”的假面。
于是,裹挟无尽绝望的诅咒,尽数返回到雾的身上。
“少……废……话……”
气须在虚空比划:“想……当……狗……就……当……”
“就……算……是……我……也……”
“不……许……伤……害……他……”
可以亲亲吗
时间在流逝中中失去感知。
等到晏明灼意识回笼, 卧房里已经变得空荡安静。
手背贴住沾染汗珠的前额,探了探温度,他慢慢撑起身体,有些不太适应身上因出汗而导致的黏腻。
身体无力。腹中也饥肠辘辘。
还真是狼狈的处境啊。
浴室里, 晏明灼拨开遮住眼睛的银色发丝, 勾至耳后。面朝镜子, 他抿唇, 试图露出一个微笑。
镜中的影子, 缓缓勾唇。
镜子外的银发青年,心中却波澜不惊。悲伤或喜悦,并不存在于“微笑”这个动作中。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 按照大脑意识指示, 做出“笑”应当表现出的特征而已。
晏明灼没有失忆, 没有丧失理智。因此他清楚地察觉到, 自己目前的状态有多么不对劲。
他得找回之前的感觉。
但之前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子?
察觉到, 与感受到, 完全是两码事。见过光明的人, 才能明白黑暗的深沉。
体验过鲜活的情绪,才会清晰地意识到神经麻痹般的感触, 有多么无聊无趣。
左手尾指抽搐般弹动。
晏明灼用右手, 按住缠绕绷带的左手腕。
他面容平静, 左手却猛地攥拳,甩开右手束缚, 向前挥出,砸碎镜中笑得虚伪难看的倒影。
疼痛……
久违的尖锐疼痛, 令晏明灼意识到,在里世界中的身体, 并非他对痛意迟钝的身躯。
哗啦的镜片碎裂声,吸引来在门外偷窥许久的雾。
祂气急败坏,来势汹汹地扫开门,如风暴席卷而入。从浓重灰色雾气里探出的游动触须,急得在扭曲的金属门口上缠绕几圈,却一时阻挡不住狂暴化的雾坚决的“脚步”。
听见身后传来动静,腰间只围着白色浴巾的晏明灼甩开左手沾染的红色水珠,撩开睫羽,侧身往声源处瞟去。
他有些疑惑地望着身前驻足不前的雾。
分明能感受到某种危险而冰冷的杀意,自看不清面目的翻涌雾气中传来。雾却没有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是因为想起一时半会无法杀死他吗?
晏明灼放下手臂,任由血液渗透绷带,从指尖滑落。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试图靠近停下来的雾。
随着距离的拉近,身体的无力感愈发明显。
但伴随着身体的衰弱,原本麻木不仁的情感神经,却在复苏。
雾怔怔地瞧着气须抚上晏明灼的脸颊,正好接住从银眸中滑落的一滴晶莹泪珠。
“好疼……”
晏明灼往前一扑,抱住质感相当怪异却存在实体触觉的雾,垂下眼眸,声音绵长:“不能安慰安慰我吗?阿昙。”
祂与名为“佘昙”的人类毫无关系——
雾很想理直气壮这么反驳。
但祂最终默认了气须黏黏糊糊缠上去的丢人举动。
——反正,也算是谋杀计划中的一环。
包裹上温情的假面,也不会改变残酷的本质。
【互动值:7】
在晏明灼再一次因脱力而意识迷糊地阖上眼眸后,雾将上半身无意布满深深浅浅红痕的他送回床上。
还没等祂做什么,流动的“躯壳”自动散开,逐渐汇聚缩在熟悉的卧室角落。
雾:……
祂低头,唤起雾刃,恶狠狠撕裂身边摇曳的流氓气须。尽管是无用功。因为那本就属于“祂”的一部分,斩断撕碎而又复生。
越靠近,离死亡就更前一步。
雾发觉自己厌恶使用这种拖泥带水的谋杀手法。祂要更快地杀死晏明灼。
要让这个胆敢主动拥抱祂的家伙,再也不可能露出如此软弱的表情。
要走捷径,摆脱原有躯壳束缚的话……
那么,就需要拥有一个新的,更加方便好用的躯壳。
其实眼前就有一个不错的选择。
躺在床上陷入沉眠的银发青年,拥有一具极其匀称漂亮的的修长身体。
雾挑剔地打量着闭眸的晏明灼,越看越满意,妄图夺来占有的念头充塞意识,让气须都蜷曲不停。
这一刻,祂意外发觉,躯壳内无时无刻不在阻碍着祂行动的束缚感,消失了……
祂的体内,并不存在着两个意识。躯壳的异动,也只是作为假面的“佘昙”与里世界的本体融合后,所残留在潜意识里的本能影响。
而本能,其实很容易被诱导蒙骗。
也就是说,除去直接伤害晏明灼这类明显行径,一旦做出看似符合本能欲求的行为——无论真实意图如何,躯壳也会配合意念的行动。
雾思索着。雾变幻着。
时间流逝。
匿于角落的雾气缓缓聚集……
直至,一只修长的手钻出浓雾,带出隐藏其中属于人类的身体。
*
晏明灼再苏醒时,身上已经妥帖地换好了睡衣,缠绕在左手的绷带也被更换过。
他睁大眼睛,顺着手背上覆盖的触感方向望去。
握住他的手,睡在床边等待他醒来的人……
“佘……昙?”因沉睡太久,青年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在。”黑发灰眼的男人微微一笑,声音磁性而动听,“喝点水吧,亲爱的。”
【8/100】
当副本中的玩家们抬头仰望天空中鲜明的数字印记时,晏明灼顺着“佘昙”递来的杯子,喝下了沿着杯口微微倾斜倒出的水。
“你喜欢佘昙。”男人放下杯子,俯身前倾,吻了吻因他突然袭击而尚且有些茫然的晏明灼额头。
他声音充满了偏执的认定:“不,是爱。”
晏明灼偏了偏头,没有躲开男人的吻。他思考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应道:“嗯……你说是,那就是吧。”
“我爱你哦。”晏明灼按住男人的肩膀,眼睛一眨不眨,寻到他的嘴唇,加深了这个吻。
【互动值:9】
【互动值:10】
【互动值:11】
看吧,就是这样。
明明彼此靠近会加速晏明灼的死亡,但无论是当事人,还是仅存本能的躯壳,都无法舍弃到包裹在毒药外层的甜美糖衣。
何等愚蠢的冲动。何等无知的感情。
爱,就只是受驱使欲i望的这种浅薄东西……
雾闭上眼,放任躯壳自行其是。
最初的最初,一切都是早有预谋。跟踪晏明灼的恶徒,是受祂指示的信徒,颠倒,所安排的。
一来用以监视晏明灼的动静,二来为佘昙能够顺利接近晏明灼,创造理由。
以情报为诱饵利用红夫人,则是颠倒的自作主张。
一切的起源,都源自于掌机的存在。
掌机,也就是“门”。
食人魔认为,“门”是传教婆送给晏明灼的东西;红夫人直至临死之前,才幡然醒悟,听信了颠倒给她的错误情报。
“钥匙”与“门”,是不可能被夺走的。
因为那本就属于晏明灼。
当晏明灼拾起掌机的那一刹那,源于他力量而生的“钥匙”,才真正现身。
而这,也触动了被关押在掌机里另一个世界的“雾”……祂开始透过佘昙,遥遥注视晏明灼。
里世界侵蚀表世界程度加深,是因为“雾”在不断侵蚀晏明灼的力量,企图突破封印。
是的……
尽管真正封印“雾”的,是希望教会的新教徒,但真正构成封印的,却是源自无面之灵的力量。
或许其他人不再清楚。
但雾,却清清楚楚地记得,所谓“献祭禁咒”的全称——
献祭希望。
封印绝望,以求新生
只有晏明灼真真切切死去了,这个世上,无论是谁,再也不可能拥有束缚“雾”的力量。
将晏明灼关在这栋最熟悉的洋房里,乃至于狭小的卧室里,眼睁睁瞧见他一点点衰弱下去,无疑是一种报复。
等到最后一日,雾想,祂会让晏明灼出去。
让那个傲慢的神明瞧一瞧,由绝望所充塞着的,属于孤独与死寂的新世界。
切断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这才是从根源上,阻止“恶”产生的唯一途径!
“唔……阿昙,好喜欢你,亲亲。”
“……”
“太过头了!”男人不自在地按住在胸口游走的手指,忍耐不住指责道,“不要用这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说这种话!”
“好。”晏明灼认真反思片刻,问道,“请问,可以亲亲吗?”
不合时宜的礼貌,也完全没有必要呢。
【互动值:15】
前奏
反复交替的苏醒与沉睡间, 时间失去感知的意义。
不知何时起,卧房内的钟表静悄悄地消失。被笼上的帘布外,光明与黑暗交替升起,混淆一日又一日。
晏明灼被“佘昙”, 亦是雾, 留在了这间华丽而宽敞的房间。
之所以是留, 而非囚禁, 在于雾此后不曾使用任何暴-力手段, 祂只是套上名为“佘昙”的假面,遵循着躯壳本能的骚动,狡猾地加速推进着这场名为爱意的谋杀。
而晏明灼, 就当真留在了雾的身边, 被祂的亲近所困, 几乎达到只要醒来时没有见到雾守在身边, 就会焦虑不安地生理性流泪, 而自身却因情感麻木无法理解为何落泪的糟糕地步。
只有能够得到雾的回应, 晏明灼复苏后愈发汹涌的情绪, 才会慢慢平稳。
他的情绪,似乎凝结在了雾的身上, 以至于无暇他顾。
雾起初难以招架晏明灼毫无收敛地表达爱意, 后来祂却有意纵容他变本加厉的黏人与占有欲。
……哪怕祂明知, 这是招致晏明灼清醒时间愈来愈短的根源。
雾也曾坏心眼地在察觉到晏明灼苏醒迹象前,悄悄藏在厚重的帘布之后。
祂随时能够重新化为一团无形的雾, 以人类的眼睛,无法捕捉到融化在空气中的淡淡灰色气流。就算当着晏明灼的面, 雾也有信心让其不发觉自身存在。
但祂忘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你已经被外面世界的自由所吸引,不愿再陪伴我这个病人了吗?”醒来的银发青年, 平静地注视着远处的帘幕。
漂亮到与银水晶无异的眼眸中,含着剔透的水。眼下左右对称的两点淡淡泪痣,如同妖精般勾人摄魂夺魄。
他质问的语调并不急促,声音并不高昂,却如一记重鼓捶在雾的心中!
分明没有人催促雾,雾急急忙忙撩开帘幕踉跄而出。
别哭了……
祂要去拦即将滴落的水晶珠,泪珠穿透无形雾气,浸入床布。
这时雾才想起,化作人形,找回属于“佘昙”的声音。
“别哭。”嘶哑低沉的男音随着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平静落泪的青年脸颊,随后是唇瓣,再往下拱入衣领,摩挲着细腻光洁的苍白肩颈。
这一刻,雾悚惧地颤抖!
自祂生出意识之时起,从未有此面临极大恐怖的颤抖!
被“浅薄”情感所捕获、被囚禁的猎物,并不只晏明灼一个。
一直、一直、一直注视着晏明灼,目眩神迷到无法移开视线的祂,早已涉足局中,难脱“爱之囚笼”所构筑的可怖泥沼。
这就是你的反击吗?
晏明灼……
雾低下头颅,痴迷地嗅闻着青年的脖颈。
祂毫不犹豫地回应道——对于先前的指责——他说:“在确认你死于我手之前,所谓外界,不值一提。”
面对雾的狂言,晏明灼仍旧平和。
他微微弯起被噬咬破痕的唇角,原本插入男人黑发抚摸后脑的手指,渐渐下移到连接后脑与脊骨的后颈。
手指按在后颈微凸的骨头,轻拢慢捻。
“晏明灼,你会爱我吧?”雾矫健的手臂,揽住青年变得纤瘦的腰肢。他一遍又一遍执着地问。
“嗯。”晏明灼也一次又一次耐心地回答,“直到我死。”
“如你所愿,佘昙。”
……
此后日复一日,波澜不惊,除去晏明灼的身体以无可挽回的趋势虚弱下去。
互动值达到【60】时,晏明灼失去了引以为傲的才能。
——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互动值达到【70】时,晏明灼已经难以行走,每次最长苏醒时间缩短到两个小时。
就连床事之间,也固定了最省力的姿势,更多要靠雾祂自己。
倘若……互动值达到80以上呢?
那一天,晏明灼因疲倦而沉睡过去之时,心满意足的雾披着散落的外衣,胸膛微敞,流露出被手指疼爱过的痕迹。
咚、咚。
楼下传来敲门声。
祂眯起眼,说不清是含有神性还是兽性的锐利灰眸,霎时间穿透卧房,穿透楼层,视线投往站立身影的洋房大门。
那是一个大约1米7左右,身材瘦弱,藏青色短发带耳钉的俊秀年轻人。
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如洋娃娃般可爱的贵族裙装少女,依偎在他胸膛,睡颜恬静。
“那是……”雾喃喃出声。
祂思考片刻,起身离开卧房——离开前,不忘叫门窗紧锁——随后下楼。
男装打扮的藏青发年轻人又用力敲了敲门,难掩焦急之色。
片刻后,门被打开。
探出头来的,竟是银发银眸的晏明灼!
“果然是您住在这!”年轻人又惊又喜,“我曾经在论……同伴讨论时了解到,晏明灼阁下现居住在迷宫十字街13号,确有救命急事,这才贸然上门拜访。”
“既然打听过消息,还不了解雾之国的规则吗?”晏明灼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道,“你在害人,蠢货。”
“怀中之人,正是为你的鲁莽,付出了代价。”
年轻人脸变得煞白,他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丝半句:“……社恐病。”
“我没能下狠心阻止爱雅靠近我,是我的错。但害了她的家伙,是盘亘在这座魔鬼国度的寄生虫!”
“是冷酷的雾,设定了这个世界的扭曲规则!”
“天外之人,你们未免太过傲慢。”晏明灼嗤笑,“是什么给予了你底气,站在神明的国度中,叫嚣谩骂国度的主人。”
“不死之身……是种诅咒。”年轻人意识到了什么,他绝望而哀怮地退后两步,错步踩空台阶,“该死的雾,你这邪神!”
“有本事,你就真真正正地杀死我,将我和爱雅彼时彼刻一同带走!”
洋娃娃般的金发少女被震动颠醒,她迷蒙地抬起手,抚摸年轻人柔丽的脸侧:“源,别懊悔。”
“我早已决定,要叫你永远也无法忘记我。”名为爱雅的少女侧脸贴在源的心口,露出纯粹骄傲的笑容,“即使在天外,在属于你的真实世界,我爱雅也绝不会是转瞬即逝的虚拟人物!”
“源……滋滋……是爱雅的……滋滋……新娘……”
在“晏明灼”周身溢出的力量的影响下,下半身加速破碎成银白色数据流的爱雅用尽全身力气,揽住源的脖颈,恶狠狠咬在她肩头。
“记住我!”
“我是为你而死。”
“源,这是你的新娘对你,永生永世的诅咒!”她笑着,流着眼泪说出了最后的贪心告白,“不可以忘记我……”
【铛铛铛!误入《逃离迷雾》的玩家·源&原住民·爱雅组合】
【互动值:100】
藏青色头发,面容俊丽的源跪在台阶之下,如疯子般面目狰狞,伸手去抓源源不断自怀中上升飘入灰幕天空的银白色数据流。
【很遗憾,源·玩家,GAME OVER!】
啊啊啊——!!
银白色数据终究消失在厚重灰幕后,悲惨至极的嚎叫,响彻洋房前。
变调
如果, 最初没有因好奇去刷好感度,开启恋爱支线。
如果,只把爱雅当做一组游戏里的数据。
如果,不和爱雅提起雾之国。
那么……今日之惨剧, 就不会在她眼前堂堂上演!
源失神抚摸着肩颈的新鲜齿痕, 忽然发狂似的劈手扯下耳钉, 从里凭空掏出一把细长华丽的西洋剑, 冲向脸色骤变的雾:“我要杀了你!”
“别吵醒他, 白痴!”雾厉声呵斥。
霎时,祂重新化作气流,反击挥出无数气刃, 刀刀将藏青发的异客身体切出长而凌厉的伤痕!
就连源手持的西洋剑, 也碎裂无声, 化为齑粉。
“得不到爱的、摇尾乞怜的可怜虫。”源忽然讽笑。
她已经在这场误入的特殊副本里停留许久无法下线, 以至于记忆中论坛讯息已经滞留很久。但是, 对情绪, 她天生有种敏锐的直觉。
“什么意思?!”从流动的雾气中, 走出一个黑发灰眸的男人身影,他恼怒地皱眉。
“哈哈哈——”源充满恶意地大笑, “猜去吧!可怜虫!”
“怀抱着这种充满折磨的无知, 等着我回来为爱雅报仇!”
源的生命值, 因雾恼羞成怒的攻击急速下降。与此同时,她看见男人身后的门被打开, 从里出现一张过于熟悉的面孔。
在消失的前一秒,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影像, 是扶着门框的晏明灼脱力滑坐在地,咳出鲜血, 而男人慌忙冲过去的画面。
社恐病。
和爱雅,一模一样的怪病。
【互动值:81】
*
一成不变的房间摆设,熟悉到令人窒息的静谧。
以及,躺在卧室唯一一张大床上,沉睡不起的人。
雾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从房间的一头,走到空荡荡的另一头。
原本想好的责怪话语,在神经质地反复踱步中,不知不觉过渡为祈求——
醒来……
伸手按住心脏——如果一团雾气也会有属于人类的心脏——传来尖锐轰鸣刺痛的位置,雾面容扭曲,大口喘气。
枷锁桎梏胸腔,情感在空腔内勃发。
那不是纯粹的爱,也并非纯粹的恨,而是杂糅两种矛盾至极的抽象情感,却无比沉重的怪异产物。
雾因过载的痛意,跌坐在床榻边。
祂惶惑抬头,捕捉床榻上细微动静。视线定在床榻上好一会,盼见床上之人胸口总算微微起伏,才摆脱一记重锤砸下的头昏目眩。
祂伸出手指,指尖颤抖地移动到从绸被中伸出来的素白手背,轻轻勾住几乎丧失正常温度的尾指。
【互动值:82】
缠绕住尾指的半成型雾气,如遭灼烧,倏地退开!
雾起身,一步、一步后退。
他退到最开始,房间内离床榻最遥远的墙角,缩起肩膀,瑟瑟颤抖,彼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
快些醒来吧……
祈求变为哀求。
人类向神明哀求,渴望神明能够拯救他们脱离无法度过的苦海;神明向未知哀求……可谁能来回应连神明也无能为力的愿望?
属于雾的国度,仅有两位神祇。
一位自月光降生,如今快要死去;一位与阴影为伴,比之丧家之犬,还要远远不如。
这不对……
故事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
暗蓝与沉灰混杂的天际,银白字符化作瀑布般的数据流,扔在撕开的虚空口子间一行行飞速消逝。
血色数字映在每一个仍对攻克副本抱有希望的玩家眼中,触目惊心。
会议室。
“等!”有人暴躁嚷叫,“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有理由怀疑,你成心在拖延时间!”
“哦。”独眼翘腿斜坐靠背椅,有一搭没一搭触摸着手旁古董盒,眉眼耷拉,“看来你有办法,进入里世界咯?去吧,展示一下你的聪明才智。”
“……”叫嚷者狠狠瞪他,无言坐下。
他出头,是为了激独眼撕开困境中的一道口,谁知独眼根本不接招。
“独眼,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千蛛眉头紧锁,“你说要等,好,我们姑且再信你一回。你就用天上不停上涨的数字,来回报我们信任?”
“别说得那么好听。千蛛女士。”独眼冷笑,“我们之间,有过信任这种没用玩意吗?”
“你!”
千蛛气急,随即又觉此话耳熟。
在无心工作室大放异彩的上一款大型网游《千钧万象》,也是独眼被逐出工作室前的最后一部游戏里,千蛛接到命令,指挥工作室其他玩家围攻“叛徒”独眼。
那时,独眼自杀删号留在世界频道里的遗言,唯独一句话——
“信任?笑话!”
千蛛回过神,耐住性子:“少卖关子。在场诸位背后皆有结社供养,级别掉落也有后续资源跟上。唯独你,是个散人玩家。我看,最着急的人该是你。”
随着《人设ol》一次次版本更新,等级提高,每一级别所需的经验值与资源都达到新的高度。就算是拥有“不死之身”的第四天灾们,也不再是低等级时能随意自杀的无谓态度。
等级掉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时间。
一旦掉落层阶,再想占据优势跻身前列,就得花费比原先高达几倍的功夫。
《人设ol》如今已然渐渐展现出其构建“第二世界”的野心和端倪,外界早有讨论。对内测内容的披露,随着主播玩家的加入,官方态度也从严防死守变为默认放宽。
甚至有传言,和类似赛马、赌球一般,地下针对玩家中的明星选手,开了赌局。
在内测里能够引领风骚的玩家,就能吸引更多投资人的眼光。
因此……
独眼抿唇。
千蛛说得没错,她一针见血地点中了他“本.应.该.具.有”的死穴。但是,她并不知晓,他之所以能够东山再起的凭仗所在……
只有游戏主线还在继续,不至于走到“公主与魔王同.归.于.尽”的凄惨终局,导致内测提前终止,他就一定能走到最终副本。
——不可能那么倒霉。
他已经经历过众叛亲离的人生谷顶,从此往后,是波澜壮阔的复仇开端。
“我在等人。”终于,独眼启唇道,“等被你们所瞧不起的散人玩家,带回晏明灼的回应。”
嗤啦——
话音未落,会议室内骤现白光。
那是所有玩家都无比熟悉的,来自道具【传送符】的特殊光芒。然而自白光中,又涌出一股如影子般的暗色薄雾。
雾中显出人形。
“暗影盗贼,双刃剑豪,在此敬上!”
最先显出全貌的刺猬头年轻男孩咧开嘴,帅气地双指并拢,在额前比个敬礼。
“……快乐刀男?”千蛛投了个鉴定技能,瞄见玩家面板上的全称,不禁念了出来。
“啊啊啊,可恶!”快乐刀男气急败坏,反复强调,“是剑豪、剑豪!”
“但你转职是盗贼……”
“谁说贼不能当剑豪!不对,我被你们绕进去了!”
快乐刀男气鼓鼓地抱肘,找人告状:“大姐头,叶子姐,你们给我评评理!这群家伙一点都不尊重我!”
紧随其后落地的果味七没好气拍了下他后脑勺:“闭嘴,中二话痨小鬼。”
“好嘞!”快乐刀男比手势拉上嘴巴拉链,乖巧站在叶子甜甜背后撑场面,对一众结社玩家怒目而视。
转职治疗师的叶子甜甜此刻盘坐,正伸出手对躺在会议室地毯上血量岌岌可危的藏青发年轻人释放回血技能。
千蛛也偷偷扔个鉴定术。
竟然同样是个玩家,而且还是个相当帅气的女人。
弱病残集齐的四人组乍一亮相,千蛛没忍住看向先前一直成竹在胸的独眼:“这就是你等的救兵?”
独眼:“……”
他不看千蛛,问果味七:“晏明灼呢?我不是叫你们绑也要把他从里世界里绑出来?”
“少对我和我的小队颐指气使。”果味七毫不示弱地顶回去,“看在你帮小刀完成最后一环转职任务上,我答应同你合作,可没允许当你下属。”
“行。我只问晏明灼的下落。”独眼,“不完全庆典开启的那一天,几乎所有人都被里世界拒之门外,唯独晏明灼被雾裹挟消失。我要你们队的盗贼小鬼启动潜影化雾技能跟踪在晏明灼身后,传递情报……现在表里世界阻隔讯息传递的阻碍消失,你们带来了什么成果,说说吧。”
隐藏职业果然不一般……另一头,千蛛却在思索。
“成果当然有!”果味七撩了把红发,单手叉腰道,“首先,晏明灼还是男性。”
“废话……啊。”
众人反应过来,会议室内传出一阵不约而同,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失望的叹息。
其实对雾之国副本内的主角性别,论坛早有猜想,几乎得出定论,奈何美貌晃眼,偏有人不死心,放言就算官方发话也不认,誓死夺回被恶龙抢走的公主殿下,还自顾自组成了所谓后援团。
#官方懂什么晏明灼#一度冲上论坛周热词。
果味七她们带来的消息一旦传回论坛,要闹上好一阵腥风血雨。
“哼,散人果然是散人,没有任何大局观念。”最开始的叫嚷者,来自高天结社的明王打断果味七,“谈八卦之前,能不能先讲正事。”
“第二件事。”果味七理都没理明王,当着众人的面竖起第二根手指,“晏明灼深深爱上了囚禁他的雾神,坚决拒绝了我们提出的交易。”
“啊?!”
这次的讶异此起彼伏。
独眼沉默片刻:“算了,也在我预料之内。你把记载献祭仪式的小册子留给他了?”
果味七颔首:“没错。”
“看来他求死的意志相当坚决……”独眼喃喃,“既然如此,计划就得换个方向。”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明王,“为什么晏明灼在求死?喂喂,他要是死了,这款游戏就算结束了!”
“少插话,我们在讲正事。”果味七毫不客气。
明王噎住。
“对不起,之前是我无礼。”他也很果断,立刻低头道歉。典型的高天结社玩家作风,只服能让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事物。
果味七呵呵一笑,继续话题:“死亡在游戏里,可不算结束。”
“要回答你的问题,就要关系到我接下来说的第三件事……”
飒爽的红发女性竖起第三根手指,也就是中指,对着明王与独眼,眼神凌厉:“所谓怪病,所谓雾……所谓‘里’世界的真相。
副歌
【谢谢……你送来的古册。】晏明灼倚靠床榻, 侧过脸捂嘴轻咳。
好一阵,房间里才恢复安静。
【但我不会和你们走。】他心中平静道。
果味七和叶子甜甜、快乐刀男站在角落,不敢靠近如同玻璃般脆弱的银发美人。
【时间不多了!爱雅和源拖延不了雾神多久。】
果味七嘴唇贴在风铃,利用【密语风铃】链接上【秘网之铃】, 急切劝说。
【你把能够让使用者假死脱身的时装‘哀泣新娘之祈愿’悄悄留给给爱雅, 那你自己要怎么办!】
【她是个太过年轻的姑娘。】晏明灼睫毛微颤, 却只道, 【家中还有父亲在盼望她回家。】
果味七一怔, 奈何时间紧迫,无暇供她追问细枝末节。
【雾神不是你的侦探恋人佘昙!】她语气激烈【祂是个大开杀戒的杀人魔,就算现在也一直想要杀死你, 拜托你清醒一点!】
这些天, 只有在雾离开卧室的片刻, 果味七才敢叫快乐刀男解除技能, 从五感丧失的潜影化雾状态中溜出来。
她们并不清楚晏明灼与雾相处时的细节, 却一天天眼睁睁瞧见晏明灼的虚弱。
再加上当初潜入里世界后, 偶遇了无从离开却罹患怪病的源和爱雅, 从这对情侣口中得知了许多不一般的情报……
这让果味七等人对当下情状有了更加准确的推测。
【不,雾即是佘昙, 佘昙即是雾。】晏明灼仍然坚决道, 【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是如此。】
【……我听不懂你的哑谜。】
果味七抓狂, 挥手将瓷白风铃甩给叶子甜甜:【叶子,你给我好好骂醒这个恋爱脑的谜语人!气死老娘了!】
叶子甜甜手忙脚乱接过风铃:【哦哦……】
她呆呆地站立片刻, 嘴唇无声蠕动:【晏明灼阁下,这里, 其实并非真正的‘里’世界,对吗?】
晏明灼没有说话, 只冷淡地望着她。
【《逃离迷雾》,是一款游戏。】最终,他缓缓道,【如果所有人皆在游戏内,那么,是谁制造了它?】
……
“事情便是如此。”叶子甜甜安抚住醒来后发狂的源,低声告知其爱雅未死,只是离开了《逃离迷雾》,目前身处表世界某个教堂的棺材里,等待被唤醒。
得知线索,源欣喜若狂:“我……替我谢过晏明灼,日后再见。”
源匆匆离开后,叶子甜甜起身面向众人,把晏明灼的推测娓娓道来:“为了便于理解,我把世界取代号来指代。”
“我们现在所身处的表世界,称作A世界。我与七七、刀男他们追进去的《逃离迷雾》游戏世界,称作B世界。在A、B世界之外,还存在着真正的核心,也是如今Boss和晏明灼的身体所存在的世界,就叫里世界。”
“劳驾,能否给我一张纸?”
明王赶紧挤开人群,拿着纸笔凑近正在讲解的叶子甜甜身边:“给给给!”
“谢谢。”叶子甜甜礼貌接过,俯身将纸张摊开在会议室内的办公桌上,其他玩家都哗啦啦涌过来看向桌面。
只见她在白纸上先是提笔画了一个小圆,内里标有里世界的字样,而后在小圆旁画了一个与其相交的圆,标B。
在B圆之外,她又画了一个与其边缘内切,且完全将B圆包括在内的大圆,标为A。
“这就是A世界、B世界与里世界之间的关系。”叶子甜甜以笔尖点了点白纸上的图形,解释道,“A世界,按照教会记录与雾之国史书,是新教利用圣灵力量封印雾神后所创造出来的最浅层世界,也是如今我们所熟知的雾之国。”
“它最广阔,充满混乱与喧嚣,加上绝望病的存在,是当之无愧的罪恶之城。”
“B世界,也就是雾神所盘踞统治的死寂国度,在此国度里,寂静和孤立才是主旋律。按照雾神信徒,颠倒的分身死前所言,在A世界死亡的他们会被雾神接引至B世界。”
“但是,根据我们在B世界的搜查,这是一个相当静谧、也相当诡异的无人国度。除去晏明灼所在的迷宫十字街13号洋房外,我们只遇见过一对误入B世界的情侣。她们被认定为《逃离迷雾》的玩家,同时也是受社恐病所困扰的挑战者,一旦组合间所产生的互动值达到满值,社恐病患者会立刻死去。”
“得知这一情报后,晏明灼提供了重要道具作为假想佐证。”
叶子甜甜示意快乐刀男取出【魔眼照相机】,随即从夹层里取出一张相片。
相片上,是一个停留在开屏画面的白色掌机。
“这,就是圣灵的力量具现。”她抖了抖相片,“当初新教徒利用它,将雾神封印在B世界内……或者说,利用掌机作为门,将A、B分隔开来,变成两个世界。”
“掌机,就是三个圆所相交的这部分。”
叶子甜甜啪地竖起照片,将边角抵住白纸上三个圆相交的微乎其微一线!
千蛛与独眼等玩家皆在沉思,部分走纯武力流的玩家却有些茫然,其中以明王为首,他们习惯了短平快的结论,如今一下子接收过大的信息量,大脑一下子过载。
“等会……A、B和相交部分我算是明白了,所谓里世界和它们之间的关系,又是怎么回事?”
明王问:“算了,我就问一件事,怎么进里世界,面对Boss真身?!”
闻言,叶子甜甜怅惘地看向窗外,她抬手指了指天际内蕴银白数据流的裂口:“那道缝隙,便是破绽。”
“接下来,只能等。”
“等什么?”
“等……晏明灼死去的那一刻,他所拥有的特殊权限代码,也就是那柄足以让我们进入里世界的银白“钥匙”,才会掉落!”
和声
【获得‘术士’之书Ⅲ。】
【碎片3/7】
晏明灼的沉睡, 不仅源自上涨的互动值。
此刻,他的精神体正处在某个特异空间里,四面八方是透明的墙,墙壁以外, 漫天星辰璀璨。
来自生命术士, 关于仪式的知识, 激活了潜藏在晏明灼记忆深处的某个模块。
他下意识地进入了特异空间。等回过神, 却忘记如何穿梭屏障, 自由移动。
【社恐人设2:滋……滋……滋滋……】
向来神出鬼没却不怀好意的神秘音,被电流声所替代。
“醒来……”
“求你……醒来吧……灼……”
晏明灼赤脚踩在星空之上,看星星按照各自的轨道运转。过于寂静的空间里, 他似乎产生幻觉——
有什么声音, 穿过破碎的的隔膜, 在耳边一直一直呢喃。
它呼唤着晏明灼。
可当晏明灼凝神细听, 这片吞没了声音的寂静空间里, 并不存在任何声息。
时间也许在流逝, 也许停止运转。只有星星在旋转。
要打破僵局……
晏明灼闭上眼, 抬手抚摸胸前吊坠……银圈成环,环里镂空, 雕刻成黑色五角星模样的吊坠。
仅仅是简单的举动, 就让他混乱的思绪重新平静下来。
在透明的空间里, 晏明灼盘腿而坐。
他的精神随着思绪一同放空,上浮……穿透屏障……飞往视野更加广阔的维度……俯瞰着无数运转不休的星辰……
在与群星的共鸣中, 他的眼界得到了不同寻常的提升……
他的“心灵”,看见了以人类视角, 绝无可能感知到的奇异景象。
仔细瞧去,银白的数据字符形成网状脉络, 弥漫填充在背景的每一个点格,连接成群星的背景。
每一颗星星,都承载着一个独立的世界。
相似而又不同的世界里,有许多个王城、许多个夜之国、雨之国、雾之国。
也有许多不同状态下的夜郁金香庄园、私立仁之荆学园……以及夜、雨、雾三国内的大大小小特殊场景。
淡蓝色数据构成的人影——那些来自天外的异客们,活跃在这些进程不一的狭小世界里。
他们与一个个伊恩·兰泽尔刀剑相向,与一个个池叶诚兜圈子放风筝,与夜之国、雨之国、雾之国内的原住民们产生一幕幕轮回般的爱恨情仇纠葛。
不同的选择,导向不同未来的命运。
晏明灼注视着他们,也注视着似曾相识的伊恩·兰泽尔与池叶诚……他的“心灵”如同平静的港湾,无风无浪,仅仅只是注视着一切。
他还见到了正在进行时的雾之国……那个神秘音所构筑的副本世界。唯独它不存在重复样本,静静地依附在某颗晦暗的星星之上,
看见卧室中缩在墙角发抖,无知无觉泪流满面的雾时,晏明灼的情绪终于有了细微的波动。
脆弱的银发青年,闭眸沉睡在卧室床榻。
再一转眸,表世界天空所悬挂着的鲜红数字,映入晏明灼眼帘。
【98/100】
最终时刻,即将来临。
就算什么也不做,数值也会上涨——这是必然的结局,因为一切皆有注定。
《逃离迷雾》里,由程序编写而成的“晏明灼”,会始终如一地忠实执行最核心的代码指令。
“爱”。
造物,爱着造物主,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
“错误……错误!”
“程序无法中止——”
*
研究所,会客室,男人脸色晦暗,衣着凌乱,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很遗憾,佘先生。”负责人遗憾地摇摇头,“你提出的假想依旧无法成功。”
“就算是计算机,也需要按照代码语言来构建能够运行的程序,一旦超出范围就无能为力。”
“你所提供的芯片,里面全是连超算也无法读取的乱码串,解析无从谈起。”
“不过,依照您的才能,一定还能创造出更加优秀的程序。”负责人毫不怀疑,语气热烈,“如今享誉全国,足以让数十万名恶徒沉溺其中的实景式虚拟‘脑’程序,《迷雾》,您可是负责该项目的总工程师。”
“让拥有潜质的恶徒,在虚拟现实中遭受本该以牙还牙的惩罚体验——他们以为是命运作弄,实际上,只是被输入进记忆早已设定好的数据。”
“杀害性命的,会死于暴力倾轧;操纵人心的,会死于勾心斗角;蒙昧愚信的,会死于神明之手;不敬未知胆敢出逃的,将死于雾之巨兽。”
“《迷雾》,是雾之国如今平安祥和的大功臣。”
“诶,佘先生……您别急着走啊……”
“他的诞生,是一个窃取而来的奇迹。我不是创造者,只是发现。”如同流浪汉的男人眼下青黑,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已濒临极限。
把聒噪而谄媚的研究所负责人抛在身后。
他摇摇晃晃起身,拉拢皱巴巴的风衣,自顾自咕哝道:“自始至终,我只需要一个奇迹。”
佘昙离开了位于地下的研究所。
地面之上,是覆盖了全国的微型造雾机器,里面释放出足以令人陷入长眠的麻醉气体。
一旦检测到罪行发生的苗头,机器便会自启,弹出玻璃罩,将“恶徒”吞噬进去,吸纳进另一个虚假的“雾之国”里。
距离《迷雾》问世才五六年,如今的雾之国,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棺材型玻璃罩随处可见。偶尔有戴防毒面具的独行路人小心翼翼穿行其中,遇见另一个人,立刻如临大敌,恨不得退避三舍。
佘昙伫立在雾中,茫然萧瑟。
《逃离迷雾》,是他年少时随手编写的程序。
那时的他,极端厌恶雾之国的混乱。
因超常的计算机禀赋,他被雾之国的地下帮派视作禁脔,囚禁在整日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只有电子管与显示器为伴。
供佘昙使用的电脑,没连接外部网络。就连后台也时刻被监控着。
在完成帮派所交代任务的闲暇,佘昙也曾偷偷编写过桌面电子宠物。
篆养电子宠物只需要微乎其微的一点点资源,不到几M的空间。
在佘昙的废寝忘食下,可可爱爱的动物们很快充塞了程序所构建出的安静世界。
直到游荡在数据网络中,迷雾般的巨兽——后台监控程序,悍然启动,在簇拥成群的电子萌物群里大开杀戒。
删除、抹杀、卸载、清零、重置……
佘昙无法直接与入侵虚拟空间,盘亘在天际的迷雾巨兽对抗,只好不停设置防火墙——也就是空间里供萌物们躲避栖息的建筑物,又称“安全屋”。
原本生机盎然的虚拟世界,很快变得一片死寂。
和从前经历,一模一样。
在他年幼的,父母尚未死于战火的记忆里,那时雾之国的郊外还是草长莺飞,有小动物在野外出没。
后来逃难的外乡人来了……混杂其中的恶徒,杀死了他好心收留客人的父母。
恶徒随后到来的伙伴,臣服于恶徒团体暴力的奴颜婢膝者,血洗了一条又一条街区。
男人被杀死,女人被侮辱。
女人被开膛,男人被破肚。
父母死了。邻居死了。商店被洗劫一空。电视上,领导人在鼓舞士气时被击穿脑门。
佘昙因年纪幼小逃过一劫。鲜血却从此将他的视野,染成抹不去的红。
在作为童子后备军被训练的过程中,佘昙觉醒了超乎寻常的暴力性,也展露出远超同龄的阴郁聪敏。
如果不是中途出现电脑,转移了他的兴趣,也许日后佘昙会成为一名气质特别、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帮派打手……
很难分辨是幸运或是不幸。
因为天赋,佘昙失去了行动的自由;因为天赋,他才能在浩瀚的数据海洋中,拥有发觉那串代码的慧眼,并利用随手编写的桌面电子宠物小程序,捕捉了“银白色的神明”。
一开始,《逃离迷雾》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只是佘昙对未来的向往。
银白色的代码,是他在冰冷死寂的虚拟世界里,以其为核心,为自己所编写出的朋友。
唯一的,能倾听他满腹心事的朋友。
他给它取名,为“灼”。
愿灼热的光明,普照大地,驱散阴霾,蒸发雾气。
号角
“小鬼, 老实待着!”
“怪物……”
“你是帮凶!为仇人卖命!”
手指点击删除键,将录音文件移动到回收站。佘昙面无表情取下耳机。
待在地下室的这些年,他已经将地下室改造成属于他的乐园。所有潜藏的机关,都由他最完美的作品, AI“灼”操控。
唰——
半透明的银眸青年投影出现在少年佘昙面前。在监控镜头里, 拍摄到的却是佘昙独自一人沉迷电脑屏幕的颓废画面。
“阿昙, 你的唇角相比往常弧度下降0.37°, 心情不愉快的可能性为67.890%, 苦恼的可能性为21.123%,即将打断我说话的可能性为……”
虚拟投影一板一眼地播报分析数据。
“灼,别这样故意说话。”佘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原本的冷酷, 化为满脸无奈。
青年眨了眨眼, 乖乖点头:“好的, 阿昙。”
他俯身在佘昙面前单膝下跪, 骨节分明的手指覆盖在佘昙搭在电脑椅扶手上的手背:“不要不开心。”
青年像只猫咪, 侧脸搭在少年佘昙的笔挺裤腿, 依赖地蹭了蹭。
完全被“安全屋”的那些萌物带坏了,染上了小动物似的习性。
表面肃然抿唇的佘昙心软得呼呼冒泡泡, 下意识挠了挠青年下颌, 直到戳到空气才反应过来, 羞恼地红了脸。
——即使年龄看起来相差迥异,可论见识与阅历, 16岁的老成少年才是刚出生不到半年的AI前辈。
这导致佘昙对他一手所发掘出的“奇迹”,充满了异常强烈的保护欲。
有时, 他的保护欲甚至禁锢住了自己。
“你是人类,灼。”佘昙忍住继续和虚影互动的糟糕念头, 严肃教导,“不是猫咪,也不是狐狸,更不是小浣熊!”
“但是,阿昙很喜欢它们。”青年懵懂地回答,“根据数据统计,每次和可爱的萌物玩耍,阿昙心情就会变好起来。”
“我不能变得可爱吗?”他露出一个人性化的忧郁表情,
“……可以。”
“那,阿昙也会喜欢我吗?”
“会。”佘昙从椅子上起身,蹲在单膝下跪的青年面前,拥抱他——拥抱空气,“最喜欢你。”
青年慢半拍地抬手,抚在佘昙后背。
他侧脸贴在佘昙因成长抽条而日渐宽阔的肩膀,眉眼笑成两弯月牙,狡黠灵动得令人难以想象这出自AI系统模拟而非人类真实情感流露。
“灼呢?”佘昙不顾自己拥抱虚空的可笑姿势,低声固执地问,“会一直喜欢我吗?”
“我会一直喜欢你。”青年毫不犹豫回答。
还没等佘昙油然而生诱骗“新生”AI的罪恶感,或是因青年的回答而欣慰高兴,青年又不厌其烦地补充了一句。
“阿昙,不要担心。在当前版本,我没有权限违背写入核心的最高指令。”
知晓青年的本意是安慰自己不要多虑。但AI的不通人情,措辞的精准,在某些时刻异样残忍。
佘昙噎住。
原本的感动,化作苦涩与甜蜜交织的哭笑不得。
“作为人类,在这种时候只需要说第一句话,后面的多余话就没必要补充了。”他闷闷道,
“你不高兴吗?”
“没有。”
“哦……”
名为“灼”的AI默默将这段对话记录进学习库。
佘昙在编写程序时,有输入“说谎在人类世界是不诚信行为,会惹人厌恶。绝对不能说谎”的指令。但某些时刻,他的行为在自主学习程序监测中,又会显示出心口不一的言行。
人类,真是个奇怪又矛盾的物种。
青年还在思考什么是多余的话,佘昙已经将他从地上拉起。
“阿昙又长高了2.134CM!”灼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方面,仅仅目测,他就精准地测量到了小数点后三位。
“比你还差一些。”佘昙说,“但我还在生长期,说不定以后会比你高。”
“我也想长高……”灼想了想,忽然放宽心,“维持现状也行,反正到最后,我会比你高1CM。”
“……”
有时候,佘昙很搞不懂他的AI笃定语气源自何处。仿佛一本小说翻到末页,目光穿透时空,直击终焉未来。
“那……我要把你的身高数据改低一点点。”佘昙故意皱眉。
“改不了哦。”灼摇摇头,“和我的影像数据一样,身高也属于只读数据。阿昙还没有修改权限。”
佘昙原本装模作样地皱眉,变得真实。
“是谁……最初创造你核心代码的人。”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脏一抽一抽,如同毒蛇在啃噬内心。
他缓缓攥紧拳头,语气却云淡风轻:“还是不能告诉我么?”
“不是不能。而是做不到。”灼老老实实交代,“我也不知道是谁。数据库里没有记载。也许记忆模块里的某些数据遭到意外损坏。”
佘昙沉默,
“如果某一天,你的创造者出现了……你会选择和他走,还是留在我身边?”
他再一次,说出了非常逊的话语。
就像是记忆中讨厌的亲戚,最喜欢拿来逗弄考校小孩子的无聊问题。
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可佘昙就是嫉妒。嫉妒得要命!
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自从得知灼还有某个“创造者”的那一天起,他就羡慕那个未曾蒙面的幸运儿羡慕到发疯!
灼认真思考,也再一次回答相同的答案:“我不知道。按照程序计算,如果有两个权限者下达截然不同的指令,50%我会因程序冲突而陷入永久循环死机,50%我会听从权限更高者的二次指令……”
“够了!”
佘昙霍然转身。
他不愿用扭曲的面目,面对青年。那很难看。
但灼从背后拥住了他,即使轻飘飘地,毫无重量——
“对不起。阿昙。”灼的声音透露出难过,“我是不是又说错多余的话了。”
“……你没错。”佘昙闭上眼,难以诉说的情绪充塞大脑。
彼时他年轻气盛。就算身处囹圄,被外人看做孤僻的怪胎排斥,他并不觉得气馁,
越是遭到排挤,佘昙越是坚持己见,反过来一个人排斥整个在他看来烂透了的绝望世界。
他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在新世界里,灼是必不可少的核心存在!
如果灼消失了……
佘昙停止往下思考可能性。他冷静地坐回电脑前,手指舞动,在无尽的银白数据洪流里,输入不可删改的终极指令。
“爱——”
无法删改创造者的指令,但不代表,不能新增。
佘昙要灼爱他。
一直、一直、一直持续下去,直到程序消亡。
他不能容忍,灼有一丝丝不爱他的可能性。
输入完毕。
敲击回车。
佘昙扭头,神色变得柔和。他注视着乖巧贴在他身边的青年,出声问:“灼,你喜欢我吗?”
面对重复的问题,灼停顿片刻,很快扬起笑脸,遵循程序指令,说出了佘昙想要听到的动听答案:“嗯,我会一直一直爱你。”
并不意外。
但不知为何,佘昙的脸色变得阴郁。
比最开始,还要不愉。
鼓鸣
【99/100】
……
*
他开始编写新程序, 也为脱离地下室着手准备。
常人排斥异类,而为资源倾轧不休,源自于基因内潜藏的自保本能,源自于自私基因对死亡的恐惧。
那么, 他就要创造出一个飞离死亡的世界。
新世界里, 是怪物的栖息乐园, 亦是人类的自由沃土。
就算失败也能重来。就算死亡也会复生。一出生就因投胎而处于不公平起点的凡人们, 在新世界里会拥有精彩绝伦的第二人生。
多么狂妄!多么自负!多么大胆!
这简直是不晓事的少年才能拥有的, 横冲直闯的勇气!
听过他设想的人,无一不哈哈大笑,笑他幼稚天真, 不切实际。
传言传入杀害他父母的恶徒首领耳中。首领一笑了之时, 不免轻慢, 认为佘昙还是个整天做白日梦的小鬼, 不可能脱离他们的控制。
魔鬼, 隐藏在细节里。
当恶徒帮派因拥有佘昙的技术辅助而制造出无数由AI操控的杀人武器, 一举在雾之国的激烈斗争中占据上风, 能致死的杀机,亦一早蕴藏其中。
这些年躲在后方, 看AI冲锋陷阵的恶徒们, 不知不觉变得肌肉松弛, 反应迟钝。
以至于某日武器调转枪口,对准他们脑袋, 恶徒们还以为只是程序出现bug,骂骂咧咧抱怨回去以后要惩罚佘昙的大意。
他们没有以后。
死亡鼓鸣, 震过一切杂音!
*
离开地下室后,佘昙以独行者的身份, 辗转游走在雾之国内各个街区。
他拒绝了所有势力的招揽,偶尔也会对不平施以援手。
过往,只教会他解决问题最简单快捷的一招——杀戮。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家伙。
大雾天,与电子相关的设备总会陷入不明缘由的混乱。
既是现实中的迷雾,亦是刻意制造而成的电子“迷雾”。
时间久了,竟有人视他为雾中行刑者。神出鬼没,以恶制恶。一时之间,混乱的风气竟然平息不少。
佘昙隐匿在阴影,静默注视着雾之国的变化。他若有所思。
隔年,《迷雾》横空出世。
佘昙的麾下,因相同的理念,聚集了一批最初的追随者。
其中有和他相似经历的原住民,有逃至异国想安心生活的异乡人,也有心思叵测的投机者,暗含不轨的刺探客。
追随者们来来去去。敌对势力更新换代一波又一波。
《迷雾》中的居民,也在日益增多。
佘昙沉迷于新世界的开发完善,期望着有朝一日新世界能够取代旧世界。
他并不感觉孤独。
佘昙的自负,源自于蕴藏在大脑内的超凡才能,更在于灼的存在。
灼是连接虚拟与现实的钥匙。
祂是阳,是月,是赋予代码生命的“银色神明”,亦是佘昙的恋人。
他热情洋溢地要将一个崭新的未来,双手捧上,赠予他的所爱。
——某日,风平浪静的一天,灼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分明在前一日,AI青年还在耐心倾听着佘昙毫无顾忌的絮语,眉目含笑。
第二天,已经习惯了拥抱着空气入眠,也习惯了一睁眼就看见灼面容的佘昙,面对空荡榻侧茫然失措。
负责仿生人项目的研究所,已经研究出一点眉目。佘昙也将从恶徒手上掠夺而来的资金,除去投入《迷雾》外,尽数投入研究所。
再给他一些时间……或许就能实现多年以来的夙愿。
让灼,成为真正的人类。
*
在数据的世界里,无人能是佘昙的对手。但,人力终有极限。
虚拟世界,神明的游乐场,祂能抵达人类所无法企及的维度禁区。
灼为什么会消失?
不是说,会一直留在他身边么。
*
满口假话的,骗子……
*
如果虚拟世界,是人类无法切身抵达的彼岸。
那么,就让他也忘却一切,化身神明好了……
*
他会把那个混蛋骗子抓回来。
不惜一切!
*
【100……】
【100/100】
他后悔了。
*
求你,醒来吧,晏明灼。
——不要死。
不要……再爱我……
主乐
6月15日。
庆典日。
喀、拉。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雾的世界在坍塌。
永远拉起窗帘的灰蒙蒙窗外, 银白色字符如同碎裂飞溅的玻璃碎片,不停往下掉落。大地在震动,洋房也在震动,灰尘抖落, 家具倾倒。
祂不明所以, 第一时间要冲上去将沉睡不醒的晏明灼抱起, 却想到了什么。
不足刹那的停顿, 让晏明灼的身影在祂指尖触及前唰地消失。
不……!
雾狂怒地激发力量, 将床榻原本的位置砸出个黑洞般的大洞,洞里是流动的字符。
祂想也没想跳入洞中。
*
【100/100】
【滴滴!游戏失败!滴滴!游戏失败!】
【游戏世界即将崩塌!】
【倒计时一分钟!】
【60、59、58……】
【为确保生命安全,请玩家在倒计时结束前下线离开游戏世界!重复警报!请玩家立即下线离开游戏世界, 返回现实!】
刺耳拉长的警报声划破天际!
身处表世界里的玩家们纷纷收到弹出的系统提示面板, 面前加粗加红结尾三个感叹号的提示, 叫人想起上次副本通关后, 系统倒计时的场面。
按照《人设ol》设定, 身处主线奇遇副本里的玩家无法主动下线。
要下线, 只有两种方式:1、脱离副本地图范围;2、死亡。
但现在, 原本在系统面板上一直保持灰暗的下线按钮,竟然显示亮起!
“我靠, 有没有搞错!”
“是游戏出BUG了吧?要我们下线更新?”
“怎么搞, 副本世界崩塌, 内测就这么结束了?虎头蛇尾!兄弟姐妹们,出去干脆直奔官方总部线下真人快打算了。”
“这消息传出去, 堪称我游戏生涯的滑铁卢啊……”
玩家们七嘴八舌,犹豫间倒计时已经过去二十几秒!
警报声叫嚣得愈发刺耳, 整个世界都在渡劫,宛如经历一场百年难见的超级大地震!
来不及多加思索, 下线白光一道接一道。
“溜了溜了,朋友们论坛见!”
“你们几个怎么在发呆?还不走,不怕被困在游戏里啊?”
“首席,我们……”
无心工作室的玩家看向千蛛,面露焦急,征求千蛛的意见。
此时偌大的会议室里已经只剩下零星几人,倒计时也来到最后10秒。
“z……”
走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千蛛忽然盯向不远处还坐在原位,抚摸着古董盒子的独眼。
她抿紧唇,有什么想法如同电光石火,但还来不及抓住细思。
“走个屁走!都给我留下!”千蛛干脆顺从直觉,大踏步来到独眼对面,一屁股落座。
“首席!”
最后5秒,还留在会议室里的人只剩下4个。
独眼、千蛛、果味七、叶子甜甜。
倒计时结束,会议室内陷入安静,天旋地转般的恐怖震动霎时结束。
“嘿,狗策划果然在搞事玩套路!”会议室大圆桌下,明王一骨碌从里钻出来,嘿嘿直笑,“用倒计时增加紧迫感,让人无暇思考,这波淘汰局有一手。”
原来不止4个,而是5个人。
明王这么一点,千蛛脑筋立刻转过来,意识到先前直觉的不对劲在何处。
“叶子,还好你聪明!”果味七拍拍胸脯,大喘气感叹。
叶子甜甜腼腆地推了推眼镜,指尖转了转搭在肩侧的麻花辫发尾:“对文字敏感就能意识到的陷阱。”
“面板提示以及系统提示里,一直在不自然地强调游戏世界。但背景设定里,副本攻略失败带来的惩罚是奇遇副本崩塌,魔王与主角失落于破碎副本里,直至世界终焉!”(注:见第7章)
“首先,虽然官方没强调,但其中一个奇遇副本失败,大概率不应该导致全盘皆无。值得赌。”
“其次,别忘了,我们先前以为的里世界其实是《逃离迷雾》的游戏世界。那么和它紧密相关的表世界,说不定也是一款游戏!”
“既然是游戏,里面所构筑出的一切,都有可能是游戏制作者人为设定的背景。”
“《逃离迷雾》与表世界,是雾之国副本Boss佘昙所制造的游戏。”
“真正的里世界,才是《人设ol》所制造的奇遇副本!真实的背景故事,我们还没能破解的世界观,应该就藏在里世界里!”
“也就是说,在这次副本里,不仅存在游戏之游戏,更重要的是存在双重玩家身份。”
“你有证据证明这一点吗?”独眼拖长语调,“说不定,我们真被困在了游戏里。”
叶子甜甜笑了笑。和第一次在夜郁金香庄园里的胆怯逃难相比,经历过几次副本,她也成长了许多。
“当然有。”她说,“源和爱雅的出现,就是奇遇副本给予我们通关的提示。”
“尤其是同为玩家的源。她直接出现在《逃离迷雾》的世界里,最后被系统宣告GameOver时,却没出现在出生点王城,而是和我们一起出现在了表世界。”
“在游戏的游戏中攻略失败,不等于雾之国奇遇副本攻略失败!我想,这就是所要传递给我们的讯息。我们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没收到主线任务以及和晏明灼息息相关的特殊任务失败的提示,就是最好证明。”
“所以我说,表世界的崩塌,是一场粗糙的陷阱。粗糙,但胜在节奏快,不给人留思考空间。”
“现在选择下线的玩家里,恐怕也有回味过来意识到不对的人……可惜,晚咯!”
啪啪啪!
明王特别捧场地鼓掌:“精彩,叶子小姐的推理,相当精彩!”
被陌生人这么夸,生性文静内心os居多的叶子甜甜不好意思往果味七身后躲了躲,露出个笑脸。
“但你也没有十足把握。”千蛛瞄了一圈,说,“所以才叫那个盗贼小鬼离开,自己和朋友留下。”
“是的,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猜想,连累别人。”叶子甜甜挽住好友的手臂。
她若有所指地看向独眼:“我相信晏明灼,正如某些人相信身为魔王投影的副本Boss。”
回应她的,是骤然响起的椅子拖拉音——
“下个副本再见,就是敌人了。”独眼托起古董匣子,哼了声,相当干脆地转身离去。
片刻后,明王问:“叶子小姐,你方才的言下之意,独眼抛弃人类身份,投靠了怪物阵营?”
叶子甜甜回想起最后在雨之国鬼校所见的可怖血腥场景,摇摇头:“我不确定。但他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一定与魔王脱不了干系。”
“我总觉得,他出现在会议室,又找我们帮忙,并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背后还隐藏着其他目的。”
“什么目的?”明王。
叶子甜甜:“不知道……像是在拖延时间,又像是……嗯……反正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背后不会没有底牌。”
千蛛听着他们的对话,异常沉默。她抿唇,一拳砸在会议室桌面。
隐藏职业、隐藏阵营、隐藏任务……
她仿佛被抛在了后头。一到关键时刻,就连工作室的下属也没一个听使唤,不相信她的直觉判断。
就在千蛛感到极度不甘之时,她忽然察觉到攥拳的左掌心里,多出什么东西。
千蛛没有声张,而是趁叶子甜甜等人还在交谈的时候,转身走向角落,按动了角落里的机关按钮,从张开的一道缝隙进入小门,离开会议室。
一路使用技能【移步换形】,千蛛抵达位于无心工作室据点的某间安全屋,也就是上次晏明灼所休息的卧室。
在安全屋里,她总算张开紧紧攥住的湿漉掌心,凝神查看。
掌心内是一块没标注等级的奇怪封印石。
随着她的【查看】,白色封印石倏地放射金光!
【恭喜玩家‘千蛛’获得来自晏明灼的感谢礼物!】
【叮!金光鸿运当头!恭喜玩家获得完美级道具——‘二维掌机。】
【二维掌机(残损)】
【可使用次数:3/3】
【品质:完美(当前普通)】
【功能:能将限定范围内的周围环境像素化,操控角色探索等比形成的像素世界。】
【附魔:0/6(未修复前不可附魔)】
【是否可带出副本:是】
【备注:神秘物品,似乎内里蕴藏来自神明的力量,请善加使用】
卧槽,神器!
幸好她身处安全屋,现在独自一人,否则这动静定然会引来会议室内其他三人关注。
千蛛对延迟的任务奖励感到不解,但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
她决不能落在独眼后头!
强烈的紧迫感,令千蛛瞧见还有3次使用机会时,毫不犹豫在安全屋选择了使用道具,试验一次!
【游戏加载中……】
【请稍后。】
银白掌机屏幕亮起。
屏幕虽有光亮,却什么画面都没有,一片漆黑。
千蛛匪夷所思地尝试按动按键,她发现方向键、加减键全都按不动。
【是否确认‘剪切’‘……’?】
【→是】
【是否确认‘粘贴’‘……’?】
瞎按一通下来,搞半天原来只有方向键中间的“确认”键能按动,根本不给她选择空间。
千蛛愈发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道具十分古怪,就像是有什么人特意投递给她,叫她当个开机操作工具人。
可就这么放弃,她又着实不甘心。
一咬牙,千蛛重重按下大拇指。
【→是】
唰——
银白流光闪过。
安全屋里,凭空破开一个黑洞般大洞!
洞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手掌握住刀柄,刀刃雪亮,滴滴鲜血砸在卧室地毯,盛开一地腊梅。
强音
“谁!”
千蛛猛地后跳, 手持传送符,警惕地审视不速之客。
黑洞消失。
黑发灰眸的男人,持刀,站在血红的地毯中。
“把他……还给我。”
他的声音平淡沙哑。
千蛛胸口, 狠狠刺痛一瞬。
她低头——
刃锋刺入胸前, 又悄然离开, 只在身体留下一个裂缝!
【副本频道:警告!第WZG1001521号游戏世界《逃离迷雾》(唯一)已毁灭, 世界Boss出逃!请全体玩家速速集结, 共抗魔王投影!】
【世界频道:紧急通知!因第WZG1001521号世界Boss出逃,引发时空乱流,如在低级奇遇内遇见暴走状态超等级Boss, 请玩家尽快躲避, 切勿正面对敌!】
【世界频道:通告!玩家‘千蛛’, 已于雾之国主线奇遇, 遭副本Boss分-身‘雾之杀人鬼’击杀!大侠请勿气馁, 还请重新来过。】
会议室里。
果味七拍案而起。叶子甜甜诧异。明王脸色凝重。
某处雾气弥漫的街道。
独眼停止与老牛交谈, 抬眸望向天际。
“终于出手了啊……”他喃喃。
“主角光环, 够令人厌恶的东西。”
*
男人垂刀,松手。
鲜血滚落, 还未落地, 长刀就化作缭绕灰雾。
雾气缠上男人身体, 覆盖一半英俊面孔。灰雾罩面,如同索命恶鬼, 阴阳行走。
落入黑洞后,冥冥中若有指引, 叫他在无尽星辰游走潜行。
前方,银白星球是他的目的地。
归途漫长。
如同追风的孩子, 逐日的巨人,男人不曾懈怠地追逐着他的月亮
他踏过一颗又一颗璀璨的星星,越过透明隔膜,提着长刀一路杀过,斩尽挡路虎。
距离,却始终不远不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Ah……A……”
真空吞噬了他的声音。时间模糊了他的容颜。原本浓厚的灰色雾气,越来越趋于浅薄。
在超光速的传输中,元数据难以保持原貌,最后化作一道拖曳长尾的流星,奔向遁迹已久的明月。
他看见了……
灼,立于星球之上,正朝他轻轻招手。
他开足马力向前,却身体一轻,一头栽进黑洞。
*
表世界,雾如同游魂,怔怔站在原地,一个多余眼神都没留给化作白光消失的“障碍”。
他终于得偿所愿,离开关押他无尽岁月的囚笼。接下来,本该是放手大闹一场,叫绝望降临人世的关键时刻。可——
他说不出来此刻心头是什么滋味。
强烈的“空”,占据了原本位置。
正因那里原本被填满过,有对比,感知才越鲜明。
他不是后悔——不,是后悔——到底是什么?思绪矛盾又混乱,在雾脑海里疯狂窜涌,就像是他身边惹人厌烦疯狂扭动的灰色雾须。
不要再提醒他——
吵死了!
吵死了……
雾猛然回神,发觉自己正怀抱着空气——以一种极度熟悉的“可笑”姿态。就好似他曾千百次地拥抱过,思维反应过来前,身体已经受记忆刺激,做出相应举动。
雾,终于变成连自己也觉得陌生的样子。
这令他感到惊恐。
——惊恐的同时,又格外失魂落魄。
对晏明灼的思念,如同隐形藤蔓缠绕在他的大脑。原以为只是依附,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索取中,深深扎根,如今反过来绞得他脑海生痛。
雾捂住额头,脚步摇晃地退步。
鞋底踩到硬物。
——是个白色掌机。
瞧见银白色掌机的刹那间,雾忽然松开手,恶狼般俯身扑向掌机。他跪倒在地,以护食
諵碸
的姿态,双手如获至宝地捧着掌机,翻来覆去仔细打量。
里面,蕴藏着熟悉的气息。
雾低头,深深嗅闻着他原本最厌恶的,来自光的力量。
光明啊,光明——
雾化作的人形,被光晕灼烧得连边缘都泛起波澜。他不管不顾,执着要以司掌杀戮的阴影之身,加入那漫射而出的温柔光线里。
雾虔诚地闭上眼睛。
他能“感”受到,眼前看不见但分明存在于空间中某个缝隙的“光”,正在从毫无“厚度”可言的线条,缓缓变为实体。
就像是一幅凝固在虚空中,凡人不可知的二维画作,从线,变成面,又构成体,正在进行时化作3D。
画面上的内容如出水芙蓉,浮出“水面”的速度,羞答答得令人又焦又急,惊鸿一睹乍现的风光,又叫人心荡神迷。
快——!
快!
雾唇角拉平成严肃的一线,眉头紧紧攥成“川”字形。他额头滴落冷汗,脊背不停发颤,手指捏得咯吱作响。
——快啊!雾迸发出无声呐喊。
如果掌机的力量,能够将他从崩塌失落的空间里,拉入另一个空间,那么也一定能找回失踪不知去向的晏明灼!
他不会死……
神明是不会死的。灼,只是睡着了。对,他睡得太沉,才会怎么叫都叫不醒。
那虚空里摇曳的“水芙蓉”,已经探出花苞,眼瞧着露出枝叶——雾欣喜若狂地睁眼!
还没待他起身,站稳——
“花苞”,骤然破碎!
虚空中看不见的“光”,缩回二维平面里。余下探出水面的冰山一角,被剑刃惊得四散而落,星光点点。
“去死吧!垃圾策划,居然摆我一道骗人下线退副本!等级跌落又如何?老娘又回来了!”
“诶诶诶,见者有份见者有份,你们谁也别想独吞Boss战好处!……靠,别挤我!谁!踩我脚!”
“千蛛好人啊,人死了,【世界】频道里还用大喇叭发坐标,就是准得过头,差点和Boss贴脸杀!”
“少废话!抄家伙,上!”
吵吵嚷嚷的障碍物,大堆大堆从天而降,如同罐头里拼命跳动的沙丁鱼,挤满本该无人知晓的安全屋。
某处。
千蛛发泄地踢了虚拟仓一脚。
想起死前一幕幕,心头不痛快尽数化为阴了Boss一把的快意。
她不好过,也绝不叫别人好过。
一来拖延时间,不让Boss被人抢走,争取给自己和无心结社留下利用奇遇石重开的宝贵时间,其次大乱斗削弱现存玩家实力也不亏。
……
表世界。
雾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神,冰凉如水。
铁水。
高压之下。
滚烫。平静。内里沸腾。
轰隆!!!
拇指轻挑,刃,出鞘!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一步,头颅滚滚白光落——
两步,鲜红四溢血河流——
三步。
杀人之鬼,屠万为雄,名副其实,方成矣。
“掌机!”
明王猫着腰,狗狗祟祟藏在人群里,扯着嗓子大喊提示没头苍蝇似的众人:“Boss分-身手里的掌机,是通往真正里世界的钥匙!”
“不要无脑堆人头,集中往弱点招呼!”
此话一出,顿时漫天飞舞的技能有了主心骨,齐心协力往一处冲!
雾人形被打散,又很快汇集聚拢。
“有效!加大力度!”明王继续大吼。
话音刚落,他反射性转身藏门后。额前寒意掠过,几缕须发齐根寸断,飘然而落。
“我滴妈妈,差点没头。”明王抹了把汗。
他拧开血瓶,一边含着瓶口磕,一边逮着机会继续用道具喇叭在【附近】频道里循环播放煽风点火。
【附近】[高天结社-明王]:系统提示过,眼前只是雾之国Boss分-身,兄弟姐妹们别怵,并肩子一起上啊!
【附近】[匿名]:贱人逼逼赖赖。
【附近】[匿名]:你算老几?
【附近】[匿名]:滚!
【附近】[高天结社-明王]:;
银白掌机,仍牢牢控制在雾的手中。
千钧一发之际!
据点撞破,援兵飞至——
“出手吧,大主教!”果味七拉着叶子甜甜,气喘吁吁催促身披绫罗绸缎的白发红衣主教,“不能让那家伙再把持钥匙!现在是唯一的抢夺机会!”
“啰嗦。”
红衣主教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建筑物内的无形混乱波动,他抬起双手,两掌分开,掌心朝下,口中吟哦如歌:“锁链……驱逐……光明……阴影……”
听不懂的词汇,随着越来越响亮的咒语声飞出,回荡在晦暗逼-仄的天地间。撼动雾帷,搅乱风云。
无形波动自他掌心聚集。
主教额头逼出大颗热汗,脸色灰败,咬牙坚持缓缓抬起手臂,两手掌心渐渐合拢,还差一线缝隙。
“封……”
“印……”
一旁,果味七攥紧拳头,在空中挥舞,又不敢出言催促中断咒语施法。
叶子甜甜手指揪住发尾乱乱发丝,左顾右盼,期待又矛盾地踮脚探头寻觅着晏明灼与Boss的身影。
【附近】频道内叫骂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明王眼珠子咕噜乱转,满肚心眼子转到琢磨怎么浑水摸鱼抢好处。
去搬援兵的主意,最先还是明王提出。
玩家争夺【二维掌机】,目标是前往真正的里世界;教会目标是利用【二维掌机】的力量,再度封印雾。
两者目标暂时一致,就有合作空间!
雾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如陷泥泞。玩家们眼中,技能命中率飞速增高同时,Boss的血条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
20%……19%……18%……
有希望!
5%……4%……3%……
这把,稳了!
——Boss血条只剩下最后一丝丝,鲜红的2%时,就连明王也不由得这么想。
1%!
玩家们,胜券在握。
就算神仙来救,也无力回天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
连猛地喷出一口血,老橘子皮嘴唇鲜红,须发皆张的红衣主教也重振精神,瞪大双眼——他看见了……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绝望。
……
1%……2%……3%。
——100%!
6月15日,假面庆典,最高潮。
在几乎所有人期盼着雾快快死去的注视中。
世界之外,操纵命运丝线的“神明”,悍然显兆!
尾声
【删除‘0527号角色’‘希望教会·大主教’!】
【删除场景‘雾之国127号’, 载入场景‘毁灭’!】
【随机发动debuff指令:畸形、痴愚、盲目、混乱……】
黑暗降临一瞬。
待众人视野重返光明,只见眼前呈现世界末日般的可怖景象!
天空破碎,大地崩塌,到处布满连光线也无法穿透的黑洞。
洞里, 流动着扭曲变形的银白数字, 如同滋滋卡壳的乱码电流。
洞口边缘漫出波动的影, 吞噬着原本占据空间位置的空气、色彩、声音、景物……一切有形无形的东西。
“叶子, 你的脸!”果味七惊叫。
叶子甜甜疑惑地回望果味七, 她抬手,在嘴巴的位置,摸到了鼻子。
世界在错乱。
不只是物, 也包括人。
有人上半身与下半身分离, 有人五官乱窜、肢体扭曲, 有人思维混乱痴愚无状, 有人地上乱爬奇行种发狂。
明王额头上多出的第三只眼睁开又闭拢, 他扶住门框摇摇欲坠, 只觉眼前叫人头晕目眩, 如万花筒。
删除人物、更换场景、下达指令……
世界如掌中之物,随之猎猎狂舞。
这是低维角色对高维人物镌刻在基因中的恐惧!他们的一生, 只需一秒就能土崩瓦解——轻轻点击【删除】。
绝望!无法战胜的绝望, 充塞每个人心中!
在场的玩家们, 从未有哪一刻,对他们视作npc的游戏角色如此感同身受——来自世界外的降维打击, 根本无法与之相抗!
直至……
一个夹杂电流的机械音,在高空回荡。
【《迷雾》即将重置……】
【倒计时15分钟后, 开始执行重置程序……】
“到最后,就算是我, 也无法挣脱代码的束缚啊……”
雾,不,佘昙踩在一地鲜血中,颓然垂手。
面前因利用后门权限调出的虚拟程序台页面,闪动片刻,悄然破碎。
佘昙握紧掌心里因“电量零”无法开机的白色掌机,起初是惨然地低笑,很快转为狂笑。
他彻底回想起原本的记忆,而后发现,事情已经走向无可挽回的终局。
源自“灼”的存在,《迷雾》的最高权限,佘昙与他一同共享。
《迷雾》是个相当特殊的游戏。一旦程序启动,即便是他们,也无法随心操纵运行中的程序代码,擅自修改基础设定。
例如假面庆典、例如互动值……虽能够将游戏中制造的分身,作为留在程序内的后门,干涉程序,做部分修改,但仍无法直接违背底层代码。
这便是神明与人间体的由来。
最初的最初,遭到“背叛”的佘昙进入甘愿抛却一切进入《迷雾》成为NPC,他只怀揣着一个念头——
想要和灼,永远地在一起。
如果灼不愿意来到他的世界,成为人类,那么他就让《迷雾》成真,覆盖原本的雾之国,变成永恒运转的第二世界。
届时真实和虚拟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所有人都不曾记得还有另一个世界存在……包括他自己……那么《迷雾》,就是真实的存在!
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将《迷雾》重置。重置期间,他才能修改源代码。
假面庆典,便是开启重置程序的必经之路。
假面庆典不完全开启,如今,重置程序却依然启动。
能令《迷雾》执行重置程序的条件,他忘了,还有一个……
神明之死。
对《迷雾》而言,《逃离迷雾》是二维世界;对现实的雾之国而言,《迷雾》亦然。
银白掌机是链接真实与虚拟的钥匙,蕴藏着来自灼的力量,它与灼息息相关。
电量……某种意义上,代表着灼的生命力。
他能够让“雾”复生,能令世界翻覆,令二维平面取代三维……
但他,无法救回另一个权限者。
晏明灼,被永远地锁在了二维与三维的夹缝里……而这一切,源自于他对灼无法释怀的偏执。
是他,亲手将恋人推向了死亡。
这个事实,让佘昙浑噩如坠云雾。
*
世界的崩塌,进一步加剧。
无人能靠近持刀男人三步之遥。
还能勉强保留理智,不被乱码所污染的玩家试图传话,但几乎连声音也被影所消解。
“拦……住……他……”
明王艰难地朝赶来的果味七做出口型:“不能让……雾之国……被《迷雾》取代……”
果味七用反转的胳膊拉住叶子甜甜,苦笑:“我想……晚了……”
“你还没看出来吗?”
“他已经放弃了《迷雾》,也放弃了雾之国……也许是因为,重置后的世界,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是啊。”叶子甜甜喃喃,“我们被独眼的表演和诱导骗了,白白浪费了宝贵时间。我也想错了。银白钥匙不是关键,里世界也不是关键,对Boss而言,晏明灼才是维持他不发狂掀桌子的底线。”
“独眼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晏明灼活下来。”
“可我不理解……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源自报复?”
她终于模模糊糊地察觉到,或许在暗处,还有独立于怪物与人类以外的第三方,在窥伺着一切。
无论是送记载献祭仪式的小册子,还是拖延时间制造烟雾弹,又或者是挑动她们这些玩家的情绪……
目的只有一个,加剧Boss与晏明灼之间的“矛盾”。
……
被锁链束缚住咽喉的人,不只有佘昙,晏明灼同样如此。
不同于常人经历的童年,造就了佘昙异常的精神。强烈的匮乏和缺失感,致使他如此激烈地索求着来自“灼”的爱意。
有时候,不只是恨意能杀人……
过于偏执浓烈的爱,是比任何金属都要无坚不摧的精神囚笼。
意识到这一点的佘昙,静默地站在原地。
抬手,拧腕,刀尖调转,对准自己。
【删除‘0000号角色’‘雾之杀人鬼·佘昙’……】
【删除‘0000号角色’‘雾之杀人鬼·佘昙’……】
佘昙闭上眼,身形变得虚幻。
他的眼角,滑落一滴眼泪。眼泪滑过眼眸下悄然浮现的黑色晶体。
【警告!警告!程序报错……】
【权限者“0000”密钥核实成功,删除程序强制执行!】
倒计时,结束。
濒危时刻,迎接他的不是死亡,而是凌空扑来揪住衣领砸在胸口的狠狠一拳。
从白光中走出的晏明灼发丝散乱,风尘仆仆。
“不许死,佘昙。”
他的银眸里,仿佛燃烧清透的寒冰:“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浓雾散尽
晏明灼没能得到答案。
被他抓住衣领的佘昙睁开眼, 目光深深。
消失前,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什么。晏明灼攥紧拳头,嘴唇紧抿, 一句也没能听清。
这并非巧合, 也并非错过……晏明灼的再次出现, 注定伴随着佘昙消失作为代价。
能够让晏明灼脱离虚空缝隙的方法, 有两种:
第一, 利用【二维掌机】的力量,通过操纵游戏中的后台权限,跨越维度。
第二, 庆典完全开启。
哀面、惧面、恶面、喜面、欲面、怒面……以及最后的S级假面, 憎面。
“佘昙”这个角色, 在游戏中被彻底地【数据删除】, 意味着被晏明灼用物理手段一度所中断的庆典仪式, 终于完成。
他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却似乎只做了无用功。
既没能彻底堪破迷雾, 找回被虚假填充的真正记忆;也没能留下佘昙,从他口中得知更多有用的线索。
假面是情绪的具现化。
而现在, 能够反映人内心最深处愿望的“希望之种”, 已经饱蘸最强烈的情绪。
它纯洁的花蕊浸入忧伤与恐惧, 欲望与愤怒,它将播撒着对世界的憎恨, 重启整个“游戏”!
“或许,你愿意和我聊一聊吗?”努力把五官扭回正途的叶子甜甜走到晏明灼身边, 语调平静舒缓。
晏明灼还记得她。
他对副本世界、对神秘音、对一场又一场旅程的认知,最初的最初, 都来自这个女异客的解说。
现实中,”银色五芒星“的责编陈丽丽,选择了她作为接班人。也许他也可以试着相信……
“想要信任一个人,总是很难的。”叶子甜甜没有催促沉默的晏明灼。
她扭过头,落后晏明灼半步,站在崩塌的大地与翘起的半截断垣上,顺着晏明灼凝望的方向,注视着猎猎狂风。
剩余的寥寥几个玩家,默契地拉远距离,各行其是。
“信任,意味着交付一部分的自我,放在他人。”叶子甜甜仰望夜空,“一个完全不相信他人、切断与外界联系的人,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爱,也是如此。”
“如果,相爱只会带来伤害,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晏明灼轻声喃喃,“靠得越近,扎伤越深。”
“我曾经以为在人类的话语体系里,爱与信任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只是我还不明白,不能体会。”
“恭喜你,现在体会到了。”叶子甜甜微笑,“人类世界里,不仅有阳光灿烂的A面,亦有雾瘴弥漫的B面。”
“我曾在书中,读过一位画家的格言。他是印象派的大师,最擅长描绘世间万物的光影变幻。”
“这句格言,是什么?”晏明灼问。
“画的立体,来自于它的阴影,人也如此。”
叶子甜甜抚了抚耳边飞舞的鬓发,忽然侧眸:“晏先生,你的身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秘密。原本我充满了好奇心,就像是一个面对谜题的侦探,迫不及待想要破解眼前的‘不可能密室’。”
“但就在刚才,我忽然说服了自己。”
“能够吸引我一直在这款游戏中玩下去的动力,正源自于你身上未曾揭露的诸多‘阴影’。我还想更长久地享受游戏过程带来的魅力,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解密,非得跳到把什么都弄得明明白白的大结局?”
听完叶子甜甜的话,晏明灼想明白了什么,又多出一些新的问题。
即便是在心神震动的时刻,他的直觉依旧敏锐地直-插重心:“我有个困惑许久的问题,希望唯独在这点,你能如实回答,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或回避。”
“我答应你。”
晏明灼咬了咬嘴唇,说不出是期待还是失落:“……对你们,我的意思是,对异客而言,我们的世界只是一个游戏吗?”
“对很多人是。对我,不仅仅是。”沉默良久,叶子甜甜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她认认真真地回复,“我希望它不是。不过……控制权并不在我,或我们。”
“我明白了。”晏明灼没有再追问。
他已经完全地理解了叶子甜甜的意思,无论是字面意义上的,还是字面意义之外的。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是并非他想要的那一个。
他所要对抗的敌人,并非“魔王”。
相反,某种意义上,他与“魔王”,才是牢不可破的盟友。
潜伏在暗中的那股力量,也许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一次次试图挑起他与“魔王”间的矛盾——那股力量无法直接杀害他,所以,才要借助“魔王”附身的那些“怪物”们之手,了结他的性命!
相爱,相杀。
并非生来宿命,而是人为设定!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或许会感兴趣。”叶子甜甜跳下断垣,转过身,背着手面对晏明灼,“Boss消失前,他名字前的前缀,发生了变化——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我在说什么?”
晏明灼点点头。
叶子甜甜继续:“佘昙两个字前的修饰性前缀,从‘雾之杀人鬼’,变成了‘爱面’。变化的下一秒,刚好是你突然出现。”
“这是只有处于异客视角,才能得知的秘密。”她蓦然笑,“如果另一个当事人对此却一无所知,岂不是太可惜吗?所以,我一定要告诉你。”
“现在你脸上的表情,已经是对我最好的奖励了。”
“晏明灼阁下。”
“我祝福你,愿你自由,愿你快乐,愿你……如愿以偿。”
“你是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最聪明的人类。”
-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惧。
是那种种复杂情绪滋生的源头,才叫假面齐聚,庆典重启,神明最终临邸。
作为“假面”的佘昙,是什么时候丧失的记忆?又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
《迷雾》里的侦探佘昙,会说漂亮话,会为金钱折腰,也会为令人沉迷的美色所诱惑,他是光明的伴身,却干过跟踪狂的恶行。
《逃离迷雾》里的杀人鬼佘昙,憎恶罪恶,憎恶不公,憎恶光明,憎恶喧闹,憎恶一切,他是阴影的化身,却甘愿捆上锁链。
记忆的逐渐互通,令他挣扎在矛盾与隐秘的漩涡中,难以自拔。
他说,他当日无法陪晏明灼去观赏真正的假面庆典。
第一次时间循环挑明后,第二次,第三次,他平静地接受了晏明灼男性身份,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或问题。
……他记得前几个轮回的荒唐记忆。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一切美好得如同幻境。如镜中花水中月,脆弱易碎。
如果,时间能够一直停留在无尽循环里……但时间不可能停止。
他就这样怀揣着交错出现的记忆碎片所带来的折磨,沉默地,坚守着。
直至他意识到,另一个“他”太过鲁莽,受“他”所支配下的狂信徒,会伤害到他小心翼翼舍不得靠近的爱人。
他故意说漏嘴。
在还差“三个”假面没有集齐时,故意说成“一个”。他暗示自己便是“祭礼的最后持有者”。
他是那么明显地心事重重,那么突兀地提起“唯一的S级”,提起名号,发现暗室,展露出对“雾刃”讥讽与恨意。
他时常昏睡,时常清醒,脑子浑浑噩噩,理智天旋地转。
他的做法并不高明。
但他确定,那是能够解放“灼”的唯一方法。
放“灼”到新的世界里去,到更广阔的天地间去!
占有欲、求而不得、为之发狂的偏执……这些糟糕得不得了的东西,遮蔽了他的双眼,蒙住了他的魂灵。
他一手打造出以“爱”或“恨”作为伪饰的“囚笼”,判定这里是游戏,那里是现实,他固执地要用游戏覆盖现实。
但实际上,那不过是人类的傲慢罢了。
对“灼”而言,所身处的世界,便是“现实”!
对他而言,晏明灼存在的地方,已经真实得再真实不过。
他,就是他的“现实”。
他的心意,已经达成,没有什么遗憾了。
消失前的最后一眼,佘昙留恋地注视着神色异常的晏明灼。
他轻松地露出笑。
视网膜上的影像,停留在晏明灼抬起的手臂,落在半空中,空落落无所适从的最后一幕。
-
肆意飘零的漫天白花中,真正的雾之国,缓缓显露真容。
《逃离迷雾》彻底破碎。
《迷雾》无限期卡在重启,毁灭与新生相互冲突,最后因无法解决的“bug”,吐出了原本困在其中的恶徒。
留下一地不知如何收拾的烂摊子后,旅程,仍要继续。
真实的人生,如此地匆匆忙忙,无法回头,无法懊悔,无法停留。
迷雾之后,什么都没有,却又充满着未知的希望。
明天。明天。明天。
明天……
明天!
新来的王室教师
银白与血红的两个月亮, 悬挂在深冷的苍蓝天幕,红与白相互辉映的月色,笼罩繁华的大都市。
狼人在暗夜中奔跑,蝙蝠穿梭过城市街道。
【叮!恭喜优雅的世界宠儿, 穿透雨云的疾风召唤者&带来曙光的银眸破夜者&窥伺人间的虚空之神, 尊贵的晏明灼阁下被系统选中啦~】
【检测原坐标位于“六国·崇尚爱与和平的双月之国”, 以此地为背景, 副本设定生成中……生成完毕。】
【“主线奇遇副本之四:王者的品格养成”正式开启!】
【严正预告:一切闯进狼窝的不速之客, 将被咬断喉咙!】
【随机抽取副本人设要求!】
【本次副本人设——‘抖S’,已抽取。】
【请选择阵营:1、狼人2、血族】
【阵营选择完毕】
【结合已选阵营,随机身份抽取中……】
【身份抽取完毕。】
【本次副本身份为:狼族新上任的王室家庭教师。作为狼人死敌的血族派来的卧底, 你将参与进狼族王位抉择, 必要时优雅起舞, 对诡谲莫测的局势暗中施加至关重要的影响力。】
【请晏明灼阁下在等待“异时空救援者”前来援救期间, 完美扮演……活下去!】
……
“这一代的公主和王子都很乖。”穿着宫廷风修身马甲的狈管家咧开嘴, 露出森森白牙, “他们就像是小天使, 脾气温良,心地友善。”
狈管家在前方引路, 闲暇时, 笑眯眯地为新来的家庭教师介绍他的新学生。
“我要知晓他们更详细的信息。”年轻教师的银色长发披在身后, 如同最上等的“月缎”织就纱笼。
月之国,最受兽尊敬的大贵族, 才配享有如此丝滑的特级绸缎。衣服是文明的象征,兽人追求成为优雅体面的文明人。
“当然, 当然。”狈管家很高兴王室花重金万里挑一请来的老师对学生们相当重视,他忙不迭地介绍。
“二王子白杜兰, 来自灰狼眷属,性格厚重忍耐,如同大地的岩石般可靠,受人敬爱。”
“三王子白德罗,来自森林狼眷属,他是森林女神最爱的孩子,身姿脚步如同风一般轻盈,大家都喜欢他的笑脸。”
“小公主白梅丽,来自红狼眷属,王室最甜美的小荆棘果,她的红发比玫瑰还要艳丽,她的容颜浸润着太阳的光辉。”
“还差一个。”银发的教师漫不经心地抛着掌心的镂空九面银骰。
他带着金丝的单边眼镜,坠链挂在左耳,咬字如同歌唱般优雅特别,不容置否:“我要全部的情报。”
“还差一个?”狈管家疑惑地反问。
“我从不将同一句话,重复第二遍。”教师停下脚步。
银骰如同精灵,在他修长白皙的指间灵巧飞舞。
最后在掌心滴溜溜停下来,朝上显示的数字是……【6】。
“好吧,好吧,请您不要生气,原谅我一时疏忽。”狈管家无奈地结束装傻,“我并非想要隐瞒大王子的存在,只是不希望给您留下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你刚才说,他们都是天使般的存在。”教师重新迈开脚步,跟随狈管家来到一座宫殿外。这是老狼王定下规矩,给族中小狼们上学的学堂。
“他们当然都是天使……”
越过宽坪,沿着笔直一线的走道走上台阶,站在宫殿正门开启一线的大门前,狈管家俯身,伸出左手,请教师进门。
年轻的教师斜觑低下的头颅一眼,抬腿跨过高至小腿的门槛,踏入大殿。
呼!
一个在空中翻滚几乎留下残影的东西凌空飞来!
教师眼睛眨也不眨,伸手接住被迫冲向他怀抱的黑影:“这就是你们准备给我的拜师礼?”
“咳咳咳!”三王子白德罗吐出口鲜血,他脸上到处是细小的划伤,嘴角撕裂,就连獠牙都露了出来。
在如今的月之国,人前显露兽类原型特征,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白德罗原本还在冲远处龇牙咧嘴,听见脑袋上方传来温雅却严厉的责问,他赶紧收起獠牙,低头虚弱地靠在来人怀里:“老师,我很抱歉第一面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这并非我所希望。”
“下去。”教师冷静地松开手,毫不心软,“如果你不能管住放在我腰上的手,待会我不能保证它还待在你的手腕上。”
“好的,老师。”白德罗收起装模作样的虚弱,半空中硬生生靠肌肉发力改变不受力的姿势,笑嘻嘻地平稳落地,“老师,你的腰真细,真软。”
“……”教师盯着他,还没来及做出反应。
嘭——!!
面朝教师的白德罗被身后袭来的拳头揍歪了脸,随即一记过于有力的上勾拳将他狠狠扇了个跟头。
他像个死尸一样瘫在地毯,被人踩在脚下。
弥漫的尘埃渐渐消散,宫殿内一片狼藉的真容,暴露在面不改色的教师,与躲在门口探头探脑不敢进来的狈管家眼中。
如同岩石般坚忍的二王子白杜兰,肩膀上插了一柄长剑。
他跪倒在地,按住因受伤中剑而完全麻痹的手臂,侧过脸一声不吭研究如何将剑拔-出来。
甜美艳丽的小公主白梅丽,趴在地毯上,贝齿紧咬。
她尝试着起身,又一次次因疼痛而失败。暴露在外的两条白胳膊上青青紫紫,笼罩在火红的纱丽间,如同战士失意的标记。
完全是战场。
而且是经过一面倒屠杀后的残酷战场!
“天使偶尔也会堕落。”狈管家心虚地小声解释,“尤其是当他们需要面对堕落后没有丝毫悔改之意的恶魔。”
被称作“恶魔"的黑发狼人动了动竖起的尖耳,发出一声代表嘲讽的尖锐嗤笑。
“老东西,你再说一句,我就一颗颗拔掉你的牙齿!”
“他戴的是假牙。”教师严谨地指出狼人威胁里的疏漏。
“啰嗦!”狼人竖起锐利的琥珀色狼瞳,恶狠狠又踢了踩在脚下的三王子白德罗一脚,“长着女人脸的家伙,少来干涉我对白痴弟妹进行爱的教育。”
教师默然。
他忽然问:“管家,他们成年了吗?”
狈管家捂住牙,小心翼翼瞧一眼“恶魔”,又期盼地看一眼被王室寄予厚望的年轻教师,他用气音回答:“按照人类的年纪算,都成年了。按照原型算,他们都还只是小狼,离七十岁的成年礼还早得很。”
“那就行。我是人类。”教师说。
“今天是我的幸运日,恶魔。”
教师伸出手,掌心朝下,像叫自家宠物狗回来一样随意地朝黑发狼人招手:“要不要来打一架,松松筋骨?”
“输了不许哭!”狼人眼神凶恶。
“好。谁输了,谁赖账,谁是小狗。”教师露出温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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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称:心跳九面骰】
【可使用次数:无限(一日一次)】
【品质:完美级】
【功能:(负无穷,0-6,正无穷)随机属性倍数增幅】
【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