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黎瞳孔微颤, 心脏都绞动了下。

  他克制地收回目光:“大概,是因为我们聊得比较愉快吧。”

  好险,他根本不会掩饰自己。

  还好周进在感情里, 也只是个菜鸟选手,没有任何经验, 哪怕发现了蛛丝马迹, 也暂时理解不了。

  沈书黎放下蒜, 洗了个手就从厨房匆匆出去了。

  周进却站在原地, 不断地咂摸回味着沈书黎的那个眼神。

  到了傍晚时,徐立突然来了, 拎了很大一袋海鲜。

  说是做水产生意的朋友送的,他爸妈非要他趁着新鲜, 赶紧给周进家也送一袋来。

  沈书黎忙去接过,说了谢谢。

  周进就钻进屋里,用一个纸箱子, 装了一大箱的柚子, 搬给徐立:“果园刚摘的, 还想着明天空了给你们送去,既然你都来了, 就自己带回去吧。”

  徐立开车来的,倒是比较方便。

  听说今晚是周进下厨,他顿时就赖着不走了, 想白搓一顿。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饭,周进收了碗去厨房洗, 徐立跟进去往门边一靠, 懒洋洋地跟他唠嗑。

  徐立:“老爷子没事儿了吧。”

  周进手下动作没停:“嗯,就是过几天得做个手术。”

  徐立点头, 又说:“钱你够吗,不够跟我开口。”

  周进垂着眼:“到时候再说吧。”

  肯定是不够的,他之前就问过医生,手术费加上后续的治疗费,要十几万呢。

  这段时间,除了照顾老爷子外,他都在到处找钱,卡里的积蓄全拿出来,也还差个几万块。

  但徐立家最近生意也不景气,钱都投进市场了,人家也正处在节骨眼上,周进实在开不了口。

  而且,他欠徐立一家的太多了,不想欠更多。

  徐立再三说:“一定要跟我讲啊,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周进露出一个笑,让他安心:“好。”

  客厅里突然传来沈书黎同沈书阳的嬉闹声,徐立回头看了眼,不禁笑起来:“你这里,越来越有人味儿了,像个家了。”

  周进的手顿了下。

  现在的日子确实不错,他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算不上是家。

  但他又不知道到底少了什么,总之感觉他跟沈书黎组建起来的家庭,跟徐立他们的家,是有一些区别的。

  不过一切都才刚开始,慢慢来不着急。

  突然想起什么,周进扭头转向徐立:“你看我一眼。”

  徐立:“??”

  周进仔细观摩了一下他的眼神,觉得不太对劲儿,差点东西:“用你最温柔的眼神,再看看我。”

  徐立嘴角一抽:“你有病吧。”

  周进:“帮个忙。”

  徐立翻了个白眼:“成,那你别动,我把你想象成我的女神,等我调整一下状态哈。”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尽量温柔,连嘴角都在用力地上翘……

  周进:“……”

  好恶心,一股恶寒直冲天灵盖,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跟沈书黎今天的那个眼神,完全没法比。

  徐立还在硬撑,他也快吐了:“好了没?!”

  周进:“……好了。”

  再不好,两人都要憋出内伤了,简直是对人的精神伤害。

  徐立眼神一收,扭头yue了一口:“下次这种事,别叫我,不能因为咱哥俩关系好,就逮着我坑吧,拜拜!”

  到了晚上,等沈书黎洗漱完上了床,周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沈书黎有些不自在,目光闪避:“怎么了。”

  周进:“你看看我。”

  沈书黎不明白他在搞什么,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看了。”

  周进挑眉,掰正他的肩膀,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挑着他的下巴一抬:“再看看我。”

  沈书黎轻吸一口气,调整好了情绪,这才直视他。

  周进抿了抿唇:“不是这样的。”

  这个眼神没有感情。

  沈书黎忍无可忍,打开他的手:“我要睡觉了。”

  他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翻了个身背对周进。

  却拿余光去偷瞄男人。

  周进也不折腾了,挨着他躺下,算了,来日方长。

  屋内安静半晌,周进突然说:“睡着了吗。”

  沈书黎轻哼了一声:“没。”

  周进:“我有个事,觉得还是要跟你说一声。”

  沈书黎翻身面对他:“说。”

  周进缓缓道:“我想把农场和果园都卖了。”

  沈书黎猛然睁大眼,眉头一蹙:“为什么。”

  周进:“最近,有点事,缺钱。”

  把农场和果园卖了,大概就能凑齐老爷子的手术费了。

  沈书黎看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伸手摸到放在床头的手机。

  打开转账,操作了几下。

  周进的手机叮的一声,拿过来看,是信息提示,沈书黎刚才给他转了六万块。

  周进盯着那个数字,喉结微动,艰涩道:“我不能要你的钱。”

  他又转了回去。

  沈书黎不理解,强硬地再次给周进转了账:“收了。”

  周进也执拗地又给他转了回去:“不行。”

  这笔钱是沈书黎熬夜做项目,挣回来的,沈家自己都尚且艰难,沈书黎每个月赚的钱,都是要固定还债的。

  现在拆迁款还没下来,他要是拿走这六万,沈书黎那边不能按时还钱,肯定会被债主为难。

  而且,他也不想欠沈书黎的。

  周进:“当初我们结婚前,选择做财产公正,并且婚后的债务和收入,也都各自分得很清。”

  就连每月的生活费,都是AA制。

  周进定定地看着他:“你提出这个制度,不就是不想欠我的吗?在债务还清前,不愿意占我便宜,花我的钱。现在我也一样。”

  沈书黎哑然了,此刻他好像在照镜子,在周进身上,看到了同两个月前的自己,如出一辙的倔强。

  还有都不想欠别人,看似坚强独立,实则故作硬撑的高傲。

  原来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沈书黎沉默半晌,坚持给他转账:“你不能卖掉农场和果园。”

  他知道说服不了周进,因为他也无法说服自己花周进的钱。

  此刻他这样执拗,更多的是在赌气,气自己也气周进。

  气两个人明明都结婚了,在外人眼里已经是一家人了,实际上却如同两块拼凑在一起的拼图,随时都能散架。

  他们好像,都没有敞开自己去接纳对方。

  以至于遇到事情和问题,首先把对方撇开,还像从前一样自己独自扛着。

  那这个家,真的像个家吗?

  沈书黎心头酸涩,却没办法怪周进,因为他也没能比周进做得更好。

  周进又把钱转了回去,他语气温柔,却异常强硬:“我不会收。别折腾了。”

  沈书黎倒抽一口冷气,把手机一扔,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不让人看见。

  周进注视着身旁的大鼓包,无奈叹气,用手去拨开被子:“好了,这样会把自己憋坏。”

  沈书黎打开他的手,继续把自己捂着。

  周进禁不住笑了,这人怎么生气起来,这么可爱。

  话说,这还是头一回,沈书黎跟他生气。

  是不是说明,他们的关系和感情,比以前更好了?

  周进从来不觉得,生气和吵架伤感情,是感情不好的表现。

  相反,他认为,一段关系中,对对方还存有期待,想要继续跟对方磨合,更好地相处,才会生气吵架。

  生气吵架既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让对方看见,也是期待对方能在意自己的意愿,能够改进磨合,让这段关系变得更好。

  真正的心死,和绝望,反而是不声不响的,那才是最让人害怕的。

  周进隔着被子,摸了摸沈书黎的头,什么都没再说。

  只是把手从缝隙伸进去,捉起沈书黎的手,照样放在胸口暖着。

  这是他每天最喜欢的环节。

  沈书黎更气了,他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但又不舍得把手抽回来,就那样僵持着。

  第二天,沈书黎早上起床看,昨晚半夜他转给周进的钱,果然又被转了回来。

  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不出。

  中午时,沈妈妈做了饭,让他送到农场,给周进送去。

  沈书黎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给周进热了一袋牛奶。

  沈妈妈瞧出他的异样,就问:“怎么了?跟小周吵架了?”

  以往让他给周进送饭,沈书黎可是满面春风的,今天却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沈书黎也不瞒她:“吵架了。”

  沈妈妈点头哦了声:“正常,一起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最开始这两年是磨合期,吵得会勤快些,后面就好了嘛。”

  每一对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再恩爱,也会有磕磕绊绊。

  沈书黎垂下眼,挑了一点两人的矛盾说:“他有事瞒我。”

  沈妈妈也有事瞒着他,而且是跟周进一起瞒着他,听到这话,顿时心头一咯噔,试探说:“啥事儿?”

  沈书黎:“关于钱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

  他说完这话,就拎着保温杯出门了。

  沈妈妈却僵在了原地,这孩子都知道了?!

  所以是那笔欠款的事儿?还导致了原本和睦的小两口吵架?!

  沈妈妈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婚姻里如果存在着隐瞒和欺骗,会是多大的隐患。

  穿着拖鞋在屋里踱来踱去,想着该怎么才好。

  半晌后,沈妈妈往沙发上一坐,叹了一声。

  算了,她自己造的孽,她自己去解决。

  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儿,破坏了小两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

  —

  沈书黎到了农场后,却没看见周进人,郑叔也不在。

  他就在小屋前面的长椅上坐着等,一条黑色的大狗,晃悠着尾巴朝他过来。

  沈书黎轻声唤:“如风。”

  如风微微仰头看着他,两只耳朵都放平了,这是如风想让人摸它、在向人讨要宠爱时,会摆出的惯用姿态。

  沈书黎浅笑了下,把手放在如风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抬眼,入目的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农场,菜地里的小青菜整齐地排列成行,没有一点杂草,鱼塘里的水也很干净,在小屋前,还种了几棵桂花树,不过只是树苗,明年才能开花。

  这一切都能看出,周进对这个农场,有多喜爱,花费了多少心思。

  沈书黎垂下眼,他不能让周进卖掉农场。

  等了好半晌,突然看见不远处,周进和郑叔,一左一右夹着一个人过来了。

  他们走近些后,听到周进说:“农场和果园您都看完了,开个价吧,只要价格公道,都好说。”

  沈书黎怔了下,噌地站了起来。

  这时周进也看见了他,就跟郑叔说:“叔,你陪陪张老板,我爱人来了。”

  郑叔是知道他俩的关系的,当即咧嘴笑:“快去快去,这边有我。”

  周进小步跑向沈书黎:“怎么不进屋等。”

  沈书黎仰着头,倔强地看着他,那双眼里含着挫败,失望,还有浅夹着悲伤的气恼,像是冬季里无声的大雪,轻飘飘的冷冽。

  周进一怔,脸上原本的笑,缓缓垮塌直至凝固。

  这回他好像,真的伤了沈书黎的心了。

  周进不敢再跟他对视,眼皮垂落,伸出胳膊想去拉沈书黎的手。

  这个人,骑车来又不戴手套,手都冻疼了吧。

  但沈书黎却拒绝地甩开了他,嗓音微颤:“不要卖好不好。我有钱,拿我的钱去。”

  周进沉默着,尝试再去拉他的手。

  沈书黎倔强地把手背在身后。

  最终周进叹了一声:“进屋暖暖吧,我先去陪客人。”

  沈书黎紧咬着牙,看了他很久。

  突然把放在心口处温着的牛奶拿出来,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了。

  周进目光落在这袋牛奶上,忍不住五指握了握。

  还是暖的。

  从家里到农场,骑车要四十多分钟,今天室外气温却只有几度,能够想象到,这袋牛奶在出门时,会有多滚烫。

  周进突然眼眶一热,心头涌上一抹酸涩和心疼。

  他有种预感,如果今天就这么让沈书黎走了,那往后两人之间,将会有一条难以修复的裂缝。

  这已经不是生气吵架的问题了,而是他们的心,在逐渐远离,排斥对方。

  周进呼吸变得沉重,心跳都加快了几分,最终咬咬牙,一转身飞快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