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后, 沈书黎佯装要处理事情,在卧室的书桌前一边磨蹭,一边屏着呼吸拿余光去瞄周进。

  等会儿他该睡床的左边, 还是右边?

  按照他个人的生活习惯,他比较想睡靠墙的那一边。

  有安全感些。

  但睡里面的话, 万一紧张想上厕所, 半夜起来, 踩到了周进怎么办?

  沈书黎手指攥着书页, 心里忐忑。

  被子呢?是两人盖一床被子,还是一人盖一床?

  床上有几床被子?他好像忘了看。

  沈书黎轻吸一口气, 装作要从柜子里找东西,趁机歪头瞥了一眼床铺, 想偷偷看一眼。

  结果眼角刚抬起,就对上了周进一双戏谑的眸子。

  周进双手抱臂,嘴角微微挑着笑, 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像是盯了他很久了, 就等着抓包的这一刻。

  周进:“少爷,别看了, 逃避是没有用的。”

  被戳破想法,沈书黎白皙的脸骤然爆红,像是熟透的桃子, 他手都条件反射般抖了下。

  但面上却镇定自若,合上书, 起身走到床边, 淡定地坐下:“你睡哪边。”

  周进:“我都行,无所谓, 看你。”

  沈书黎努力克制着心跳,保持平静:“那我睡里面吧。”

  他说着,就脱了鞋上床了,但整个人僵硬得像是尊雕像。

  沈书黎躺下后,背对着周进盖上被子,显得非常镇定自若,但红透的耳朵出卖了他的紧张。

  周进看着好笑,起身打开了衣柜,从里面另外抱出了一床棉被。

  他早就料到,沈书黎肯定没准备好,所以多准备了一床棉被。

  打算晚上看情况,如果沈书黎不太能接受,他就把这床棉被拿出来,两人一人盖一床。

  其实周进也可以跟沈书黎分房睡,或者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的。

  但这种情况,不利于两人培养感情。

  一旦分开睡了,以后要想再睡到一起,就必须有充足的理由和契机,那可就难了。

  所以周进打算一开始就遏制分床睡。

  这边沈书黎虽然躺下了,却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窸窸窣窣的,他也没听出来什么。

  直到身旁的床垫凹下去,很明显的失重感传来,沈书黎骤然浑身紧绷,心率迅速攀升好几个百分点,咚咚咚的声音,刮着他的耳膜。

  很快,屋里灯关了,沈书黎猛然一闭眼。

  如果周进要……就这样吧。

  他是不排斥的,他只是没准备好。

  但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一句:“晚安。”

  沈书黎缓缓睁眼,黑暗里睫毛微颤,眼珠子滚动几下,轻轻别过头,看向身旁的人。

  周进平躺着闭着眼,胸膛起伏很平稳,似乎已经睡着。

  沈书黎深吸了口气,这才敢把身体转过来。

  然后就发现,他们虽然睡在的一张床上,却是盖的不同的两床被子。

  沈书黎顿时心脏紧了一下。

  听到那句晚安时,他还松了口气,觉得庆幸。这会儿看到两床被子,他却心里说不明的失落。

  沈书黎又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周进他……不想吗。

  但也没必要跟他分的这么清吧。

  这一晚,沈书黎失眠了,他真的很烦自己这种什么事都爱多想、深想的别扭性格,但又克制不住。

  第二天,沈书黎眼底下青黑一片,显然是没睡好。

  而且起床后,还腰酸背痛,这是床垫的问题,他太挑床了,但又不好跟周进说换个床垫。

  结婚后,周进把家里的存款都给他看过,实在是紧巴巴的,新买个合他意的床垫,起码几大千上万,沈书黎不愿意让周进为难,也不想让周进觉得他太娇气。

  但经过昨晚,沈书黎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要跟周进待在一起,他就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动。

  也不可避免地,会被周进挑动情绪。

  哪怕周进什么都没做,他仍然会失落、亢奋等,甚至到了焦虑失眠的地步。

  沈书黎很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也讨厌患得患失、情绪不稳定的自己。

  他不能再靠近周进了。

  至少在周进还没喜欢上他之前不能。

  凭什么就他一个人这么煎熬?这不公平。

  既然克制不住心动和喜欢,那就离周进远一点,保持距离。

  如果再沦陷下去,沈书黎会首先自我厌恶。他的高傲,让他不能忍受,在另一方还没投入感情的情况下,自己却泥足深陷。

  他也不能允许,自己因为一个男人,到了这种失魂的地步。

  后来几天,沈书黎都借口有事忙,尽量待在书房,不跟周进碰面,晚上也等周进差不多睡熟后再上床。

  好在,这段时间,周进也开始变得忙碌,整天泡在农场,见不着人,吃饭啥的也都在农场解决了。

  不过,周进把沈妈妈从城里接了过来,跟他们一起住。

  家里虽然周进不在,但也不少人气儿,沈书黎却还是觉得,这个宅子很空。

  他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纠结和煎熬——一边排斥见到周进,一边在见不到周进时,又克制不住地想念。

  沈书黎真觉得,自己有点神经了。

  这天,周进突然买了个床垫,让徐立他们帮忙送到了家里来。

  沈书黎坐在沙发上出神,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卧室里新安放好的床垫。

  又想,周进一个人在农场,会不会吃不好。

  为什么周进这么忙,赚钱有那么重要吗,之前不是还说自己是个咸鱼,根本不想翻身吗。

  沈书黎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了,再过一会儿,周进才能回来。

  于是他起身,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

  至少,让那个人刚到家,就能喝上一口热乎的。

  结果因为出神,哐当一声,把一个铁盆摔了。

  沈妈妈听到动静,赶忙钻进厨房:“嗐,让我来吧,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

  沈书黎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脸。

  失魂落魄?

  他有吗?

  沈妈妈帮着他把牛奶放锅里,突然说:“小周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你要好好对人家。”

  如果不是周进,愿意承担沈家的巨额欠款,愿意帮她隐瞒并偿还多出来的那一笔债,她可能真的支撑不住。

  而且周进到现在,都没告诉沈书黎她欠了债的事儿,是在照顾他们母子的高傲和自尊,这样细腻周到,又极有担当,几个人能做到?

  沈妈妈真觉得,他们家是烧了高香,才能碰上周进。

  沈书黎垂下眼:“我知道。”

  沈妈妈沉默片刻:“不,你不知道,他比你想象中,还要好百倍。”

  沈书黎:“……”

  比如?

  沈妈妈像是堪破他的想法,抬手一指卧室:“那新床垫,你看过了没有,是你以前最喜欢的那个牌子,可贵了。”

  “他专门来问的我,说你一直睡不好,早上起来总是揉腰,估计是床垫你睡不惯,就想换一个你熟悉的品牌的床垫,让你能睡好点。”

  沈书黎睫毛轻颤,心口止不住的涌出源源热流,让他难忍动容。

  原来,这么小的细节,周进也每天都注意到了。

  沈妈妈:“可见人是真心疼你,对你巴心巴肝的好。家里现在也没啥钱,但他还是愿意迁就你。”

  “你可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娇气难伺候得很,让人家为难。”

  要换做以前,沈书黎听到这种让他心里不舒服的话,多半会还嘴,但现在,却沉默了半晌,轻轻嗯了声。

  沈妈妈觉得他还挺反常,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眼珠子一转,拿了个反面教材来教育他:“还记得你张叔家的儿子不?咱家以前还没发迹时,跟他家关系还挺好。”

  “你张叔的儿子,人长得抻头,没得说的俊,性子也好,又能干,就是家里穷了点。他大学时,谈了个女朋友,那个女朋友家里原本特别有钱,后来突然破产了……”

  沈书黎不明白她说这个故事的用意,但故事里的人,就像是他跟周进的映射,让他不自觉被吸引了注意力。

  沈妈妈:“你张叔儿子,就想着,虽然女朋友家里不比以前了,但她是从小被宠到大的,两人在一起过日子,他也不能亏待人家,就努力挣钱,样样都按照女朋友以前的生活标准,给她安排上。”

  “结果你猜,这俩人咋样了?”

  沈书黎下意识反问:“怎么了?”

  沈妈妈斜着眼观察他,特意提高嗓门:“分手了呗!”

  “那个女朋友啊,自尊心特强,虽然知道人是在对她好,但最终她的高傲,让她忍受不了,只能分手。”

  沈书黎紧抿着唇,眉头也蹙着。

  沈妈妈想到她跟周进瞒着沈书黎的那笔欠款,心里总是不安,生怕哪天暴露了,照自家儿子这性格,估计会闹一场。

  万一到时候,沈书黎为了不拖累周进,要离婚呢?

  别说,沈书黎的性格,真干得出来。

  但对沈妈妈来说,周进是一根救命稻草。

  她自私,她承认自己想紧紧攥着周进,这么重的负担,有一个人帮着一起扛,会好很多。

  于是沈妈妈趁机就点他:“妈妈知道你不喜欢欠别人的,也不爱依靠谁,但你千万不能学那个谁!”

  “有时候自尊心也不要太强了,这会伤害关心你的人,你可不能让小周寒了心啊。”

  沈书黎在厨房站了很久,沈妈妈什么时候出去的,他都不知道。

  直到牛奶热好,开门声传来,他才回过神。

  沈书黎端着牛奶出去,看见客厅里的男人,满身疲惫地脱下外套,他有些止不住地心疼。

  沈书黎:“最近为什么这么拼。家里钱虽然不多,但够用的,我也有在网上接一点设计的工作,等我这个项目的工资下来,就会宽裕很多。”

  他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周进,如果不喜欢,就不用这么努力,挣钱的事儿交给他,他能应付得过来。

  周进接过牛奶,看向他笑:“没事,咸鱼偶尔也要翻翻身,晒下太阳,不然会缺钙。”

  这个冷笑话,并没有缓和气氛,沈书黎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沉默着进了卧室。

  晚上两人都洗漱完后,一齐上床躺下,关了灯,天花板都是黑黢黢的一片。

  沈书黎突然轻声:“睡了吗。”

  周进:“没。”

  沈书黎:“谢谢你,这个床垫很舒服。”

  周进勾了下唇角:“那就好。”

  安静片刻,沈书黎翻了个身,一只手枕着脑袋,侧着脸很认真地看着他:“周进。”

  周进:“嗯。”

  沈书黎:“豆瓣酱我虽然闻不惯那个味,但我并不特别讨厌,用来炒菜我也能吃。”

  “煎蛋我不是不吃,是喜欢吃溏心一点的,如果煎得太老,虽然食欲会打折,但我不挑,所以不用非要溏心的。”

  “贴身衣物要纯棉的,是因为我皮肤脆弱,对某些材质过敏,穿了会发痒,起红点。”

  “床垫不一定要这个牌子,也不需要很贵的,主要是软硬程度跟我适配就好。”

  周进偏头看他,不太明白:“所以?”

  沈书黎呼吸平缓,手指微微握紧:“我不是娇气。你也不一定非要惯着我。”

  周进倏然心头一软:“嗯。我没说你娇气。也不是惯着你,就是想让你尽可能的,过得幸福一点。”

  沈书黎张了张嘴,又闭上,黑暗中他只能勉强看到男人的轮廓,却能从他的语调中,感受到一种平静的真诚。

  沈书黎垂下眼:“其实,我知道家里破产后,我应该更加节俭,至少生活上不能再那么挑剔……”

  “但我觉得,生活质量很重要,如果连生活都不注重了,人就会逐渐丧失精气神,更加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的。”

  “所以,我固执地讲究一些小细节,我以为这是在保持体面,为自己保留自尊。也是逼着自己在意生活,在意这个世界,这样才能好好活着……”

  周进听得心里微疼,他懂的,他都懂:“我明白。”

  沈书黎不是娇气,他只是,想坚持点什么,都是心里太苦了。

  跟他说这些,也不是想解释,周进觉得,沈书黎更多想跟他表达的是——‘我不娇气,所以别讨厌我,也别抛弃我’。

  像一只被人类捡回家后,怕被再度抛弃,而可怜巴巴地撒娇讨人欢喜的小猫。

  让人心酸,也心疼。

  周进翻了个身,学着沈书黎的样子,用一只手枕着脑袋。

  但动作转换间,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沈书黎的手。

  那一刹那的凉意,让周进还以为自己摸到了冰块儿。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胳膊一伸,把沈书黎的手捞起来握在掌心揉搓:“怎么这么凉。”

  灼热的大掌包裹着他的手,源源不断的热度传来,烫得人心脏都紧抽了下,沈书黎倏然浑身一僵,呼吸都屏住了。

  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