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沈书黎的小动作, 他默不作声地用余光观察了好一会儿。
看到沈书黎朝自己试探性地伸出手,不禁勾了下唇角。
他觉得,此刻的沈书黎像只蜗牛, 小心翼翼地从壳里钻出触手,犹豫地探索着, 随时都有缩回壳里的可能。
于是周进在他退缩前, 抢先一步恶作剧般牵住了他。
沈书黎惊得整个人都抖了下, 那双眼睛闪过无措, 但只是一两秒,便恢复了平时的镇定和淡然。
周进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 和轻微的排斥。
是不是太冒犯了?
但此刻放手,只会让气氛更尴尬。
周进轻咳了声, 找了个理由说:“大家都牵手,我们也牵着吧,不然显得我们不合群。”
沈书黎很轻地嗯了一声, 耳尖微微发红, 别开了头。
牵着他的那只大手, 温暖宽厚,跟他想象中一样, 让人充满安全感。
沈书黎又忍不住拿余光偷瞥周进。
好淡定,男人太过淡定了,好像不是牵着自己的伴侣来领证, 只是手里握着一根胡萝卜,恰巧路过民政局, 于是来凑个热闹。
沈书黎原本升腾起的一点旖旎的小心思, 在此刻落了回去。
他发觉,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紧张。
只有他一个人心跳加快, 呼吸紊乱,连被牵着的那只手,五指都僵得不敢动弹。
沈书黎垂下眼,掩盖自己复杂流转的心绪。
很快队伍排到了头,到两人的顺序了。
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他们走完了流程。
拍照环节时,沈书黎强压下情绪,配合地挤出一点笑。
这照片是要存留一辈子的,至少此刻,不要想得太多,真诚地表露开心吧。
摄影师突然说:“嘿,你们俩站近些,姿势亲密一点,至少肩膀要挨着肩膀嘛!”
中间隔条河算怎么回事儿?
在镜头里会不好看的!别到时候来质疑他的拍照技术。
周进微微抿唇,朝沈书黎靠近了一点,这个距离,能互相碰上对方的手背了。
摄影师说:“好~嗯~再近一点,肩膀还是没靠拢。”
周进想着刚才牵手时,沈书黎的反应,怕这次再贸然靠近,会招致他的反感,就站着没动。
结果腰上突然一沉,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稳稳当当地一拉,两人的肩膀很自然地撞在了一起。
周进瞳孔缩了下,偏头看了眼,沈书黎脸上挂着朝气的笑,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开心,让人心底发软。
周进紧绷的神经,又舒缓了下来。
摄影师:“诶!好,特别好,保持别动,很快就拍完了!”
等摄影师喊停后,沈书黎看了眼周进,意外发现周进的耳朵有些红,他微怔,缓缓收回搂着男人腰的手。
有反应。
脸红了。
沈书黎心跳快了几分,压着想要上挑的嘴角。
此时一声起哄不合时宜地响起:“哇哦!甜甜蜜蜜!好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
徐立拍着手,说着祝福的话,语气却是阴阳怪气的。
狗日的,他为啥非要进来,一脚刚踏进门,就看见两人搂在一起。
这是对单身狗的虐杀!
周进:“你不是不来吗。”
徐立耸肩:“外面待着太无聊了,又冷,还不如进来看看。”
结果就遭受了狗粮暴击!
后面工作人员盖了章,基本就完事儿了,沈书黎想上个厕所,跟周进说了声,就自己去了。
周进和徐立在大门处等他。
徐立靠着墙柱子,懒洋洋地说:“你俩现在,是越来越有情侣的样子了。”
周进听着还挺愉悦的:“是吗。”
徐立白了他一眼,都抱在一起了,还问是吗,炫耀?
是个狗屁。
徐立:“我记得上回问你,是不是喜欢沈书黎,所以才要跟他结婚,你说不是。”
他转头看向周进,一扬下巴:“这回我再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沈少爷了?”
周进想了下:“不知道。”
他也没喜欢过人,所以是真不知道。
徐立脸一皱巴,满脑袋问号:“那他搂你,你一脸春心荡漾,还脸红,算什么?”
周进平和道:“没被人搂过腰,所以害羞,不行吗。”
徐立像见鬼一样,害羞?
您这一米八几的糙汉子,脸皮比墙拐都要厚,你说你害羞?!
人设立得挺好啊。
徐立掐着嗓子:“恶心心~”
在他们话题结束时,沈书黎正好出来,他脸上不见了笑容,十分平淡:“走吧。”
今天是新婚第一天,从今天开始,他们会住在沈家老宅。
可能是人逢喜事儿精神爽,周进一整天都神采奕奕的。
但他却发现,沈书黎从民政局出来后,整个人就不太有精神了。他以为沈书黎是没睡好,毕竟今天为了领证,要比平时起得早。
中午时,午休了一会儿,一直到下午去接沈书阳放学,沈书黎都在走神的状态。
周进本想问他怎么了,但人家也没表现得很明显,他特意去问,反而显得奇怪。
到晚饭前,周进说:“晚上想吃什么,我做。”
沈书黎正捧着一个本子写写画画,闻言只是轻声说:“我都可以,阳阳也不挑,看你想吃什么吧。”
周进说了声好,转身要钻进厨房,却又回身看向他,终究没忍住,问了句:“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沈书黎握着笔的手一顿:“没有,怎么会。”
周进欲言又止:“如果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已经领证了,我有义务帮你一起解决。”
沈书黎指尖稍稍用力,心里咂摸着‘有义务’这三个字,最终只说:“好。”
看吧,这个人就是这么好,哪怕不喜欢他,光凭着一个合法的身份,也会细心周到地照顾他,把他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义务。
如果光是搭伙过日子,这样一个爱人,就足够了,堪称完美。
但是……
沈书黎想起今天在民政局,他上完厕所出来后,听到周进跟徐立说的那些话。
人家脸红只是因为不好意思。
他却擅自解读,以为周进多少也喜欢他。结果听到那样的回答,又克制不住地失落。
还以为情绪隐藏得很好,却仍被周进发现了他的异常。
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心思为什么这么细腻?
沈书黎无奈地叹了声,看向在厨房里忙碌的那抹身影。
他明白,他只是觉得,他已经喜欢上周进了,周进却没有喜欢上他,显得他好像败落了,很吃亏。
一个高傲的人,哪怕在感情里,也下意识想占据上风,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落了下风,所以自尊心接受不了。
沈书黎有点厌弃这样的自己,但本性难改,不是他说克服,就能克服得了的。
所以他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较劲儿。
除开这个,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沈书黎害怕单方面陷入一段感情,这会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他头一回尝到,被某个人,轻而易举地挑动情绪的滋味,那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恐慌。
他害怕自己沦陷了,像是溺毙在大海中的旅人,周进却游刃有余地站在岸边,看着他逐渐溺亡。
沈书黎垂下眼,捂住自己的心口。
不能再心动了。
起码现在还不行。
否则他会被这种不安的恐慌,逼疯的。
周进想着,沈书黎心情不好,可能胃口也不会太好,就用豆瓣酱,煎了油辣子,然后下了小面。
把红油辣子往小面上一浇,香得人直流口水,食欲就像平地而起的高楼,顿时就上来了。
不过他不知道沈书黎的口味,就没帮他加油辣子,只是把作料都端上桌,让沈书黎自己动手。
吃饭时,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儿坐在一张桌上。
沈书阳闻着香喷喷的面,啥也没说,朝周进竖起大拇指,开始埋头狠吃。
好久都没吃过像样的餐食了,在家里沈书黎只会给他蒸蛋,下清汤面,在学校,食堂师傅的手艺也不好。
就这么一碗加了肉沫和油辣子的简单小面,吃得他都快感动了。
周进笑着把餐巾纸的盒子推过去:“慢慢吃,锅里还有。”
又看向沈书黎,却发现他没动。
周进把油辣子的小碗推过去:“你放一点这个,很香的。”
沈书黎只是看了眼:“不用,我就这么吃,挺好的。”
周进分明捕捉到他微不可见地蹙了一瞬的眉,说明这个东西,沈书黎可能不太喜欢。
但,是不喜欢太油的?还是不喜欢太辣的?
沈书阳插话说:“阿黎他不喜欢豆瓣酱,他觉得那个不卫生,而且臭臭的,只要加了豆瓣酱的,他都不吃。”
周进恍然:“抱歉,下回我做饭会注意。”
沈书阳继续说:“但阿黎喜欢吃那种,红色尖尖头的小辣椒哦。他口味比较辣。”
周进什么也没说,站起身进了厨房,没两分钟,就端着一碗切碎了的小米辣出来,直接放在了沈书黎面前:“那你吃这个。”
沈书黎心头微动,他一直都知道,周进是个行动派,但仍然不自控地会被这一点打动:“谢谢。”
晚饭后,沈书黎先帮弟弟洗漱,却发现,老宅的浴室用不了。
沈书黎撩起袖子,一个人在浴室里捣鼓半天,喷头就是不出水,水管也放不出水。
周进见他俩进去很久了,就问:“洗完了吗?”
沈书黎这才说:“喷头和水管都不出水,可能是哪儿出了问题。”
周进过去检查一番:“明天我修一修,刚好锅里烧了热水,洗个脚就睡吧。”
也只能这样了。
沈书黎用盆帮弟弟洗了脚,却没找到擦脚布。
老宅的一切都是周进在布置,他几乎没有沾手,也不知道哪些帕子是擦脸的,哪些是擦脚的。
头一回,沈书黎感受到了尴尬,想叫周进,又见他在厨房里忙活。
算了,这些小事,不必要麻烦周进的。
他不能事事都依赖别人。
沈书黎索性直接扯了旁边的纸巾,给沈书阳胡乱擦了下脚,就把弟弟撵去睡觉了。
周进说:“热水不够了,等我会儿,马上烧好。”
沈书黎就坐在沙发上等着,心里却忐忑得很。
今天是新婚第一天,也是正式同居第一天。
要睡在一起吗?
周进怎么想的?
如果周进想进行亲密行为……
沈书黎越想越有些紧张,手捏着一个本子,装模作样地看着,把纸张都捏皱巴了。
他还没准备好。
但怕明着拒绝,会很伤人,而且扫兴,这可是新婚夜,不出意外的话,普通人一辈子,只会经历一次。
周进又是那种很传统的小镇农民,要是他把新婚夜看得很重怎么办?
沈书黎轻呼一口气,按住有些躁动的胸口。
算了,等会儿看情况行事。
在他走神时,两个半大的铁盆,被一左一右轻轻放在了地上,里面装着大半盆水,正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周进端了个板凳,坐在他对面:“趁热洗吧,冬天烫烫脚,会很舒服。”
沈书黎看着两个大盆,又偷瞄了眼脱了鞋,正在脱袜子的男人,一瞬间涌上一股比尴尬更强盛的羞耻感。
他慢吞吞地放下书本,垂下眼去把裤腿翻起来,却迟迟不脱鞋子。
周进已经把他宽大的脚掌,悬在了盆的上空,看他慢悠悠的,就调侃他:“沈少爷不会没用过这种原始的洗脚方式吧。”
沈书黎确实是第一次这么洗脚,以前家里都有浴室,要么是连同洗澡一起洗了,要么穿着凉拖鞋用喷头多冲一冲就完事。
而且脚是人体很隐私的部位,基本平时都隐藏了起来,骤然要他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脱了鞋子和袜子,光.裸.裸地,那种难堪的羞耻感,让他很不适应。
沈书黎耳根子发红,轻声嗯了句,算是承认。
周进捕捉到了他耳尖的那抹绯色,压着嘴角没再拿他打趣儿。
心里却想着,洗个脚也会害羞。
少爷就是跟他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
眼看着沈书黎的头,都要埋进胸脯里去了,周进拿出手机,故意放些短视频,装作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沈书黎见他没注意自己,飞快脱了鞋袜,把脚放进盆里。
被热水包围那一瞬间,他舒服得眯起了眼,微微仰着头享受着。
他以前从没注意到,原来泡脚是件这么让人愉悦的事儿,身心都放松了下来,灵魂都仿佛被滋润了。
周进偷瞄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分屏在后台打开了购物软件,下单了三个泡脚桶。
沈书黎有洁癖,肯定不愿意跟他们公用。
所以买三个,家里一人一个。
等水快凉了时,沈书黎又开始忐忑和尴尬。
他知道应该问周进拿擦脚帕,以前他也不是这么别扭的人,但如今他对周进感觉不一样了,反而再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随和又坦然地跟周进相处。
在他犹豫时,看到周进歪着身子,从旁边茶几的柜子里,拿出一条崭新的毛巾,飞快地擦了,然后穿着拖鞋,端着水去厕所倒了。
沈书黎微怔,凝视着被周进用过的帕子,他洁癖有些犯了。
想去拿一条新的,他这个位置又够不着。
于是就那样为难地僵了一会儿。
而周进,其实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早就看出来了,领了证后,沈书黎反而对他更客气了,好像什么也不想麻烦他。
所以他故意不告诉沈书黎毛巾放哪儿,也故意不给他拿。
就想看看,他今天会不会张口问自己要。
以后要搭伙过日子的话,沈书黎这样拧巴的性格是不行的。
周进不介意惯着沈书黎的拧巴,但他怕自己有时太忙,细腻的心思失灵了,没有注意到沈书黎的异样,那沈书黎自己得受多少憋闷的委屈。
所以他要让沈书黎,学会向他开口。
结果看了一会儿,沈书黎一直坐着没动,宁愿自己等脚上的水风干,也不喊他。
周进捏了捏眉心,真是被打败了。
他走过去,打开抽屉,拿出另一条崭新的毛巾,然后蹲下身,温柔地捏住沈书黎的脚踝。
周进嗓音无奈,明明是嗔怪的话,语气却十分温柔:“你不会叫我吗,求助我很难吗沈少爷。”
包括那碗油辣子,不吃可以直接告诉他,下回他就知道了。
沈书黎感受男人掌心灼人的温度,指尖都颤抖了下,一张脸火速烧红:“一点小事,想着不必麻烦。”
毕竟这种小事,要是次次都叫周进,那他一天得叫个几十回,是个人都会觉得很烦。
他不想让周进觉得,他是个娇娇大少爷,生活白痴,什么也不会,屁大点小事都要求帮助。
那碗辣子油,也是因为他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习惯总是要磨合的,周进喜欢吃,那他没必要单独说自己不吃,很扫兴。
周进看着他白皙到青筋隐现的脚背,用毛巾轻柔地包裹起来,大掌覆盖上毛巾,一寸一寸擦过。
色气四溢的动作,但他心里却没有杂念。
擦完后,周进用毛巾捧着那一双修长清瘦的脚,很奇怪,沈书黎的脚并不小,是一双合格的成年男人的脚。
在周进手心里,却被那双大掌,衬托得有些娇。
健康的小麦色和极致的莹白,形成了一种极具张力的反差感。
沈书黎忍不住偷瞄几眼,再偷瞄几眼,嘴里逐渐发干,脸也烫得厉害。
心里好像有一根狗尾巴草,在轻轻挠啊挠的,克制不住地心口发烫。
周进抬头看他:“沈书黎,以后我们会一起经历很多小事,数不清的小事,因为生活就是由这些小事构成的,避不开。”
“以后我们幸福,也是因为这些小事,我们过得不好,也是因为这些小事,如果你把我从这些小事里排除,那就是把我从你的生活里排除,等同于把我关在了你的世界外面,哪怕我们已经结婚,依旧只是孤零零的两个人,你想这样?”
沈书黎终于敢光明正大地注视着他了,心里泛起一股绵软的情绪,好半晌才缓缓摇头。
周进浅笑:“那就接纳我,从小事上开始依靠我,好吗。”
他的笑很稀松平常,语气也没有刻意温柔。
周围没有鲜花,没有星空,没有音乐,没有一切浪漫的因素。
这一刻,是生活里,最最普通寻常的一刻。
但沈书黎却止不住地心跳怦然,他定定的看着周进,点了点头。
怎么办,根本没办法忍住心动。
要就这么放任自己,越来越喜欢周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