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131章 暑风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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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未时许,温室殿的门打开,盛夏的阳光一道道如剑芒交错着投掷进来。

  齐王怀桢从门里走出,等候已久的御史大夫杨标带着几名掖庭官员迎了上去。

  “遵您的吩咐,给林奉光上了大刑。”杨标小步跟随着齐王的脚步,一边压低声音禀报,“但他似乎不经造,一晚上就快要死了。抵死也不肯交代是谁指使了他,只说是皇上……皇上……”后面的话大逆不道,他便不敢说下去了。

  齐王的脸色很淡,被日光一照,依稀如透明的。他的眼神却深,像无水的空井。他的声音也没有任何波动:“他不念着他那阿宝的性命了?”

  杨标面露难色:“人到了生死关头,哪顾得上别人……”

  其实杨标也能明白林奉光的侥幸之念:不说,哪怕阿宝被威胁而死,林奉光自己倒还有一线生机;但说出来,就立刻会被灭口了。

  看起来多么兄弟情深的人物,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不必审了。”齐王开口,“孤已经知道是谁。”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杨标身后那几名掖庭狱的官员身上。

  “罪妇泗水王后冯氏,还在掖庭吧?”

  *

  去掖庭的路上,怀桢将一名姓周的太医请上了自己的辇车。

  时已午后,日头大盛,周至跪伏在车厢之中,不敢擦汗,只能眼看着汗珠一滴滴落在齐王靴尖前的地面上。他听见齐王冷冽的声音:“看清楚了,中书令立德是怎么死的?”

  “是,臣看清楚了。立公公的确是毒发而死,舌苔青紫,印堂发乌,血气不流,七窍受阻,脉象亦早已凝滞……”

  “但是太医令房淳曾言之凿凿,道只要他醒来,就不会有大碍。”

  周至很清楚齐王为什么避开了太医令而单召他来:“殿下,凡事都有万一。房令从医多年,德望素著,而那一包毒药是附子所制,亦不算多么难得的剧毒。想来房令还是疏忽了……”

  齐王一手托腮,手臂撑在车窗边,目光漫漫然地不知落在何处。见他好像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周至越说越肯定:“此毒发作的快慢剧缓,也要视中毒人的体性。或许立公公长年劳损,中毒后格外虚弱,而房令却没能多加留意……”

  “周太医。”齐王望着窗外,青绿的影子仿佛笼罩着他的脸容,他轻声地道,“你信命吗?”

  周至一愣。

  齐王又道:“若一个人命定要死,做大夫的,敢不敢同鬼伯抢生魂?”

  周至静了良久,字斟句酌地道:“做大夫的,虽知有命,但也不愿信、不敢信。就算见到了鬼伯,也总要拼上一拼。殿下,臣想房令一定也是如此心情。”

  齐王笑了笑,眸中光芒有着洞察的冷酷:“孤没打算治房淳,你为他着什么急呢?”

  周至不说话了。

  在这些臣下的眼中,自己早就是个喜怒无常、草菅人命的主子了吧?怀桢无谓地想着,手指拨弄着腰带上悬系的那一只小狮子。他们同自己说话,总要端一万个小心,他感到与快意伴生的无趣。

  挥挥手,让周至退下了。辇车继续前行,他掀开车上竹帘,便见那人一离开辇车,身子就挺直起来,脚步也变得轻松。

  “哗啦”一声,他将竹帘放下。

  “臣等恭迎齐王殿下。”

  掖庭令早已得令,领着众属吏在永巷之前跪迎齐王。怀桢下车,掖庭令便弓着身子将他请入永巷。

  窄而高的青灰的土墙,两侧都是荒芜的宫室,杂草丛生,但尚不算脏。先帝梁晀自中山攻入长安后,曾将许多宫掖旧人都关入此处,但到如今,那些人死得差不多了,宫室又一间一间地空出来,有燕子飞落在挑起的墙檐上,乌黑的眼睛转了转,同怀桢对视。

  冯令秋是今上即位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关入掖庭的罪妇。

  大喇喇的日光将这座永巷尽头的庭院照得一片惨白。没有种什么植株,地砖坑坑洼洼,有的翻出了泥土。走上台阶,掖庭令推开宫门,里间只有两根梁柱,一道帘帷,穿堂风肃肃而过,吹出一片空荡荡的余波。

  冯令秋正背对着他们,跪坐在正殿中央。

  “罪妇冯氏!”掖庭令咳嗽两声,“还不起来向齐王请安!”

  冯令秋那瘦而高的身形披着暗紫的长衣,落在地上,一动不动。掖庭令还欲再唤,怀桢抬手止住,淡淡道:“去外面候着。”

  掖庭令连忙低头唱喏,带着一众小吏都退到了殿外去,带上了门。

  哒、哒、哒。

  怀桢一步步走了过去,绕到冯令秋的身边,便看清她面前摆了一尊泥偶和一只香炉。那泥偶宽眉长耳,怀桢好似在云翁那里见过。

  “这是西域胡人的神仙吧。”他径自道。

  冯令秋并不看他:“这是佛祖。”

  怀桢轻笑:“你以为胡人不通人言,就好受你的骗了?”

  冯令秋垂下眼,片刻,微微一笑。怀桢微微眯起眼睛,他不能容忍冯令秋这种故弄玄虚的笑容,仿佛仍认定天底下万物都在她股掌之间。但心中愈是蹿火,面上却越平静,只冷冷地、居高临下地道:“你还不认输吗?”

  冯令秋扶着膝盖站起来:“我早已认输了。我不求活命,也不求卷土重来。”

  ——我只求让你也体会体会跌落的痛苦。

  怀桢好似听懂了她未说出口的话,但那一团火燃得更猛烈了,他毫不留情地讥嘲:“何必摆出这一副受尽冤屈的模样。泗水王是怎么死的,旁人不知道,你以为我也不知道吗?”

  冯令秋的脸色蓦地一变。她仓皇地掠了一眼怀桢,却读不出任何讯息,又惊恐地别过头去,声线因紧张而猝然哑了:“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明白。”

  “你很害怕……井。”怀桢紧紧盯着她,冷酷的声息几乎包裹住她的全身,“为什么?”

  不等冯令秋回答,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衣衽,就这样扯着她跌跌撞撞地穿过内庭,而冯令秋似乎已很久没有出过宫室,甚至这内庭中的阳光都让她瑟缩。怀桢没有留力气,她被扯得几乎双脚离地,双手掰着怀桢的手腕再不顾形象地高声哭叫:“你放开我!你成何体统!梁怀桢,你凭什么这样待我,你这个乱臣贼子——”

  怀桢侧头看了她一眼。五指攥紧,被那诡秘冰冷的目光所对视,冯令秋几乎无法呼吸了。

  乱臣贼子。这还是怀桢第一次亲耳听到这个评价。

  他死后盖棺定论所得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