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83章 多情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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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末,廷尉张邡被发现死于自家宅中,尸首都被雨水泡坏,散发出的腐臭味飘散开来,街巷上的民众半月不敢食肉。皇帝诏令以杨标代守廷尉,彻查此案,乃在张宅发现与远在匈奴的逆贼钟弥相交通的信物。于是以谋逆结案,张邡原已葬下的尸体又被起出,枭首弃市,其家仆外逃,也都被诏书通缉追回。

  一场大雨卷走所有沉闷暑气,煌煌宫庭,不及细思便有了秋意。椒房附近的海棠落了大半,太液池上的云雾也散去,几座仙山孤伶伶地漂浮。河道沟渠遇雨猛涨,有住在河边的百姓传言,从皇城流出的水曾泛起鲜血似的艳红渣滓,但这太过危言耸听,并无人当真相信。

  “——六哥哥!”

  长公主鸣玉提着裙裾匆匆冲入常华殿。

  “听说张邡的那个仆人,已经审出来了——六哥哥?”

  她惊疑地顿住脚步。

  常华殿前殿占地广袤,金碧辉煌,正中摆了五座青铜巨鼎,正袅袅地燃起香烟,弥漫全殿,鸣玉避之不及,掩口呛咳起来。身后的魏之纶便吩咐宫人去倒水。

  隔着烟的帘幕,上首的齐王怀桢的脸容也变得不那么清晰。倒是从那鼎后绕出一个黑袍方士,长须肮脏地从地上拖曳过来:“长公主?”他像是好奇地眨了眨眼,敷衍地行了个礼,“草臣见过长公主。”

  “云翁?”鸣玉素来不喜此人鬼气森森,搅乱朝堂,皱眉冷问,“你来做什么?”

  云翁耸了耸肩膀:“小老儿只会占卦。”又向上首道,“殿下,卦象已明,老臣告退。”

  怀桢正懒懒散散地倚靠榻上,闻言摆了摆手。鸣玉看着云翁离去,当即上前,怀桢也只是笑:“鸣玉啊,过来坐。”摸了摸鼻子,又神秘兮兮道,“我在给匈奴单于下蛊,你信不信?”

  鸣玉秀眉一拧:“那我可要千恩万谢了。”

  怀桢道:“你放心。”

  鸣玉在怀桢的侧席上坐下,静了片刻,才道:“我早已听闻了。若是皇上必要我出塞,我也不得不从。”

  魏之纶忽而抬起头,盯住她。她却并无所觉。于是魏之纶的目光微移,便与怀桢对视上。

  怀桢亦是沉默。有时候对着鸣玉,怀桢会想起母亲。她们身上,好似都有一种单纯的坚韧,是他自己早已失却的坚韧。他瞻前顾后,他一步百计,他不堪一击。

  鸣玉端详他表情,又接着道:“其实,皇上……二哥哥,此时焦头烂额,想必也颇多辛苦。公卿大臣多不安分,匈奴又受钟弥撺掇,二十万南军全军覆没,边塞沿线烽火示警……六哥哥,你忘了吗?我们从小时候就说好了,一家人要齐心协力,要守望相助……”

  怀桢蓦地笑出声来。又好似感到失态,长而枯瘦的手指掩住了脸,指甲用力,好像要将自己的脸皮都揭下来。于是那笑声更显阴森,幽幽地在青烟中飘荡。

  鸣玉被他吓住,犹豫地止住了话头。

  “一家人。”怀桢笑着道,“你二哥哥他还说,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可若是拒绝和亲,再启战端,”鸣玉的声音放得更轻,“只怕你我运筹于长安,也保不住边境百姓。”

  “保不住便不要了。”怀桢毫不在意地道。

  鸣玉猛地一震。

  “鸣玉啊。”怀桢看她一眼,倾身过来抓她的手。兄妹之间,这一触碰,却似沉重,“有些时候,你我要学一学皇帝。万物不过是他的棋子,保抑不保,都只是为了争一个胜负而已。”

  鸣玉苦涩地道:“我总觉得二哥哥还是我的二哥哥,他……他没有变过。”

  怀桢的眼神飘忽在鼎上云烟。他已不想再与鸣玉作无意义的争执,反正万事他都已安排停当,不需再问鸣玉的意见。便冷静地道:“皇上给匈奴质子摆了一场大宴,就在明日。你要出席,但你不可轻举妄动,明白吗?”

  鸣玉还想再问,怀桢却已松开她,笑着看向魏之纶,换了话题:“张邡死了,恐怕冯公坐不住了吧?”

  “是。”魏之纶踌躇地看着鸣玉的侧脸,回答,“张邡那仆人把冯公供了出来,道是他们两家经常合谋,要离间皇上与齐王。”

  怀桢漫不经心地道:“皇帝如何讲?”

  “皇上自然是不高兴。冯公战战兢兢,大约也正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还在想法子应对。”

  怀桢笑道:“这老头儿,反应也太慢了。告诉钟世琛,冯衷上的奏陈,一律不必拦阻,都给皇上过一过目。柳学锦、方尚庭他们如有陈情,也同样处理。”

  *

  直到走出常华殿数十步远,鸣玉也始终一言不发。

  她眼中那坦荡而娇美的光芒,似乎早已经消失。虽然梳着华贵的高髻,遍身绫罗环佩,但魏之纶在她身后默默地看了她这么多年,他知道女孩是从内里长大的。

  如过去一样,他躬身抬手,服侍鸣玉登上回府的小辇。那纤白的手握紧他的手臂使了下力气,仿佛在茫然无归的大海上抓住一根浮木,又立刻不留痕迹地松开,好像还害怕给他留下困扰。

  一股冲动从喉头升起,魏之纶突然反手扣住公主的手腕。声响轻而清晰,鸣玉愕然回头看他。

  魏之纶吞咽了一下,将那冲动也吞了回去。他很紧张,素来拿惯了刀笔的手,也隔着衣袖在轻微地颤抖。但他的眼眸还在发亮。

  “如果,”他说,“如果到最后……还是要您去和亲,您愿不愿意……跟我走?”

  鸣玉那清丽的眉心微微蹙起,她仔仔细细地盯住面前的男人。“你的脸……好白。”她道。

  不止是白——是一种病弱的死气,好像缠绕在魏之纶身周,使那俊秀的脸容愈加瘦削,眸中的亮光也更加孤单。他陪伴她这么多年了,所以她对他也很熟悉,这种熟悉浸润在记忆中,自己却时常无所察觉。

  魏之纶,他是在担心自己吗?

  鸣玉被他盯得有些难受,垂下眼,轻道:“本宫……是一国长公主,若百姓需要我去和亲……我总是不得不去的。”

  魏之纶的眸光,一点点地黯灭下来。然而他的语气却平静,像是早已看穿了结局,反而能温和地做一个过客:“臣明白了。”

  他放开了鸣玉的手。

  鸣玉在小辇上坐下,忽又掀开车帘,对他道:“魏公子!”

  小辇摇摇晃晃地起行,魏之纶陪侍着在旁行走,侧过头,朝她一笑:“臣在。”

  这一笑还是君子端方,温文尔雅的。

  鸣玉咬住唇。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以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同魏之纶推心置腹地说话——若是她去和亲,魏之纶会怎样呢?他也算是自己庇护下的人。若一朝被丢进官场,会不会有人欺负他?或者,还是要同皇帝、齐王去说一说……她一边盘算着,一边开了口:“魏公子,你有满腹经纶,想必日后离了我,前途亦不可限量。但你性情又太过刚直,有时候,还是要多作转圜之计,权衡利弊,少出风头……”

  魏之纶笑意更深,眼角笑纹弯弯,像春风吹皱了湖水。他总还记得这小公主过去娇蛮任性、横冲直撞的模样,如今却反来教诲他权衡利弊了。但看鸣玉一本正经说着,连耳根都飘红,他又不忍,便柔声应道:“好。但是殿下,臣不会离开您的。”

  他说得平和,鸣玉只觉是一句套话。想到未知的前路,心下一片黯然,坐了回去。

  车帘哗啦落下。魏之纶低下头,一步一步,陪着这辇车的影子,陪着他的公主,回府上去。

  *

  原本已离开常华殿的老方士,一声不响地又从梁柱后转了出来。

  怀桢正借着鼎下的火光清理几编书信,眼角余光看到他出现,便懒洋洋问:“魏之纶他答应了?”

  “哈。”云翁虚应着,凑近来,有意要瞧一瞧那书信上写了什么。怀桢皱着鼻子,衣袖掩住简册,道:“让开些,你这股气味难闻。”

  云翁便垮了脸:“那也没有法子。”伸手进那火堆里,火苗舔上手心也兀自不觉,反而露出舒服的神情,“真暖和啊——魏之纶,他早该是个死人,多活这么多年,是上天给他优待。”

  怀桢静静地道:“若是鸣玉能留在长安,此后便与魏公子长相厮守,也很好的。”

  “天命如弈棋,有一得必有一失。”云翁吹了吹胡须上的火星子,“殿下,您总是太贪心。人啊,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占。”

  火焰在怀桢的眼中步步紧逼,围拢那象征至尊的巨鼎。张邡死后那张青白交加的脸容在火焰中一寸寸地溃烂,那张嘴一张一合,好似还在嘶喊:“齐王要反——”

  “孤知道。”

  怀桢径自抱起手中简册全部扔进火堆,在猝然扑灭又猝然窜高的光焰中,神色淡淡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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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坏消息:前几天的“重感冒”原来是新冠

  好消息:精神已经恢复了

  坏消息:存稿已经不剩多少

  好消息:还是更新了,这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下次更新在周六!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