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往听到南安太妃想与自家结干亲,贾母说不得有多高兴。然而如今家里这个情况……旁人避之不及,与自家沾上有什么好处?

  她讷讷道:“娘娘说笑罢?”

  “这怎么是说笑呢?”南安太妃见贾母愣愣的以为她高兴坏了,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说:“你那二孙女儿马上要出门子了罢?她老子没了爵位,贺家哥儿却是年轻有为。以往是人家高攀了你们,如今嘛……难保贺家不生出什么心思呢?你也是从媳妇过来的,岂能不知新媳妇没个得意的娘家会受多少憋屈?”

  “正好我喜欢二姑娘呢,我们家虽不似以往,但真有什么给姑娘撑个腰尽够的。咱们俩这样的交情,此前没帮上你家我和烈儿心里愧疚得很,正好有这么个机会,我们珠姐儿也想有个姐妹作伴呢。你放心,我一定拿二姑娘当亲生的孙女儿看待,但凡珠姐儿有的二姑娘就不会缺!”

  好说歹说仿佛都在为迎丫头着想,竟表现得十分想结这门干亲的样子。

  贾母心里打了个突,她也是见多识广的老太太了,若真想认干孙女儿在迎丫头被陛下表彰那会儿才是价值最大化的时候呢。当初尚且看不上,现在迎丫头不过是个六品小官的妹妹,还能比国公府一等将军的女儿更有用不成?谁知弄这出又是为的什么?

  迎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她可不认为眼高于顶的南安老太妃这时候偏将迎丫头看上眼了。俗话说事若反常必有妖,迎春本身没什么特别的,除了与贺家的亲事,而贺家又连着林家……贾母明了几分,心下一哂。

  以前不着急,如今巴巴的想出这个主意,恐怕郡王府处境不妙了。不论太妃想法如何,横竖自家是再陪玩不起的。

  她正想得出神,就听老太妃拍着手说:“说真的,咱们两家选个日子摆上几桌酒便将这事定下如何?”

  贾母心念急转,笑道:“娘娘这般叫二丫头哪里受得起?您也是看着几个丫头长大的,我老婆子常在家不要脸的给孙女儿说有什么事找太妃娘娘去,娘娘疼你们呢。依我说便不结干亲太妃娘娘还能不疼顾她们不成?”

  南安太妃不妨被她拿话堵回来,面色一僵。

  她品了品贾母话里的意思,哪里听不出她的拒绝?顿时脸上不好看了:怎么,自家放下身段不嫌弃你家破落户,你贾史氏却还要拿乔?

  老太妃冷笑一声,真是岂有此理!

  屋里气氛凝固间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听见有人喊什么“大老爷不好了”。

  贾母忙吩咐鸳鸯:“你快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鸳鸯应声而去。贾母面带焦虑也顾不得老太妃了,一味引颈往外看。

  一时鸳鸯跑进来,看了眼老太妃,不知该不该回话,贾母一叠声催问:“怎么回事?是老大?”

  鸳鸯硬着头皮说:“大老爷好好的在院里赏花,突然就、就厥过去了,怎么都喊不醒……”

  贾母闻言差点软倒在圈椅上,老二在滇南不知情况如何,如今连老大也要出事了么?

  “快请大夫!我成日叫他保养只做耳旁风!”

  眼见老太太要骂将起来,鸳鸯戳了戳她的手腕示意:南安太妃还在呢。

  贾母回过神,不好意思道:“真是对不住,我们家乱糟糟的,叫娘娘见笑了。”

  人家大儿子疑是病倒,老太妃还能说什么?现在也不是生气的时候,她摆摆手淡淡道:“知道你着急,我就不打扰了,你们现在不方便,需请太医只管拿帖子上门就是。”

  说罢起身。

  贾母忙吩咐左右:“快送送太妃娘娘去。”

  待人一走她便扶着鸳鸯一路往贾赦住处赶去。

  这儿子虽可恶,但她一想到贾赦真有个好歹胸口就被攥着似的疼。

  此时贾赦屋里已经围了一堆人,邢夫人婆媳,三春,还有贾赦的两个小妾站在旁边哀声哭啼。

  贾母见状以为贾赦怎么了呢,好悬一口气没提起来,噔噔退了两步差点跌倒在地。迎春探春慌忙过来扶她,贾母喘了口气,嘶声道:“你们老爷怎的了?大夫呢?”

  探春安抚道:“老太太别慌,二姐姐看了没事,大老爷就是这几日疲乏了些,躺一会子就好了。”

  “当真?”

  “二姐姐的本事您还不信么?为防万一大夫也在路上了。”

  迎春被探春点到后反常的一缩脑袋,心虚的不看贾母那双锐利的眼睛,只顾点头。

  贾母没注意到迎春的异样表现,听说老大没事总算放了心,嘴里忍不住骂道:“早叫他修身养性!”

  一时回春堂的老大夫进来,众人给他让位把脉。老大夫闭着眼把了把脉息,唔,肾阴不足、阴虚火旺,要禁女色啊……咦?怎的贾家大老爷竟像是被人下了蒙汗药导致的昏睡不醒?

  他睁眼就要对贾母说话,余光却扫见后面的贾二姑娘对着他又是拱手又是摇头。

  他认得迎春,这姑娘常到回春堂学习,算得上他们的半个学生。这般表现——贾赦不会是被二姑娘迷晕的吧?

  老大夫:“……”

  该说不说这药下得分寸得宜,莫非是太医院学来的么?

  他对贾赦的作风有所耳闻,一个风流纨绔的老头和一个聪敏好学的小姑娘,他自然是站在迎春这边咯。

  “咳,”老大夫轻咳一声,对面色紧张的贾母道:“贵府大老爷无碍,原是身体疲乏导致的突然昏厥,老夫开一副滋阴补肾的药将养一段时日……”

  这与先前迎春所言对上了。

  听到“滋阴补肾”,贾母脸一黑,把三春和凤姐儿撵出去了,这事小辈有什么好听的。

  她被老大夫误导,将“疲乏”和“补肾”联系起来,转瞬间便想到恐怕是贾赦不顾身体与小妾乱来才体力不支以至大白天昏倒呢。

  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她骂邢夫人:“你也该劝劝你老爷,他要干混账事你不说拦着还递刀子不成?”

  邢夫人讷讷不言语。

  外面三春对视一眼,探春不好说大伯的闲话,推说这期的稿子还要校对便急急的跑走了。剩下的迎春和惜春互相看了看,惜春抿嘴就要笑出声。

  “祖宗,别笑了。”迎春赶紧捂住她的嘴,拉着惜春到小花园说悄悄话。迎春抚着咚咚直跳的胸口后怕不已:“还好老大夫肯帮我遮掩。”

  惜春咻咻直乐:“刺激吧?二姐姐就是不会说谎,要不是老太太着急你那慌张的样子早被看出来了。”

  还说呢,她也是第一次干坏事啊。

  “该说不说二姐姐的药效果真不错!”

  迎春耳根都红了:“噤声。药是用来医病的,这次事急从权,以后再不能用在他处了。”

  她揉了揉惜春的小脑袋,悄声说:“多亏你了。”

  原来贾母屋子后面有个小花园,惜春见今日阳光好一早便到小花园里写生。适逢南安老太妃过来与贾母说话,窗户内外就隔了一层纱,惜春将二人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听到老太妃要认二姐姐作干孙女儿,惜春聪明的小脑瓜一转便知道事情不简单。她害怕贾母囿于交情答应下来,找到迎春如此这般一说,两个小姑娘也没什么好主意阻止贾母和老太妃。可巧此时贾赦溜溜达达的走到前院赏花,惜春灵机一动:“二姐姐前儿不是自制了蒙汗药么?”

  迎春欲言又止:“那是麻沸散……”

  “好好好,咱就用那迷药如此这般……”

  不管它名字叫啥,先把大老爷药晕制造骚乱干扰里面谈话是正经。

  迎春慌乱间在惜春的鼓动下扭扭捏捏的兑了一碗放了料的玫瑰卤,贾赦一转头就见两个女儿乖乖巧巧的给他端来饮子,顿觉心里熨帖极了。美滋滋的一口干完,咂咂嘴:“这卤子味道怎的怪怪的?”

  惜春睁着一双长眼胡编:“是宝二哥开发的新品,咱们自家先试试味,有不好方便改进呢。”

  贾赦闻言来劲了,眯着眼准备指点指点,谁知不过几息便白眼一翻软倒在地。

  贾赦呼呼睡了小半天,醒来后便是贾母恨铁不成钢的责骂:“你那两个小妾我说送走才是正经,一大把年纪了不知道顾惜身体,老大夫面前我都不好意思抬头!老脸都要给你丢尽了!”

  啥玩意儿?

  他拢共就这两个美妾了,都送走夜间寂寞可怎么着?

  贾赦抠了抠耳朵,扯起被子蒙头不听。

  贾母:“……”

  她气了半天,叹道:“琏儿几时回来?今儿个老太妃说起要认二丫头作干孙女……”

  贾赦倏的掀开被子,目光灼灼:“这是好事啊!迎丫头有造化。”

  “我回绝了。”

  “这、母亲这是作何?”贾赦坐起来拍着被子嚷,“咱们家现在这样了,若能攀上郡王府好多着呢!您昏了头了么?”

  “我看你才是昏了头!你当人家发善心么?拉拨谁不好偏要拉拨你这个混账?”贾母骂骂咧咧的拄起拐仗往外走:“跟你说不清楚,等琏儿回来的。”她也是急傻了才找贾赦这个不靠谱的商量。

  索性贾琏头脑清醒,对贾母一口回绝南安太妃夸赞不已。他笑嘻嘻的恭维:“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还是您胸有丘壑。”

  贾母这才将在贾赦那里引起的心火平息,笑起来:“咱们现在安安生生也罢,掺和那些做什么,你在外面也要低调些才好。”

  “孙儿省得,老爷那边我去说。”贾琏压低声音道:“我依稀听着圣人对南边不满得很,恐怕林表弟下去也不简单。不论其他,咱们好不容易脱身万不能再被拉下水。”

  想不到里面还有这样的内幕,贾母闻言吸了口气,“就是说呢。”她有些伤心,世交现在也不靠谱了。

  “既如此,就叫你老子躺一段时日,横竖把你妹子送出门子了再放他出门吧?”

  她害怕南安太妃不达目的不罢休。

  让老大“病”着她也好拿借口不见人。

  如是贾赦便被通知迎春出嫁前都要关在家里“生病”。

  贾赦跳起来:“老子好好的根本没病!你个不孝子要软禁你老子不成!”

  嘁,家里哪个不知老爷肾亏了?贾琏老神在在:“大夫说您肾虚,开了方子将养的。那可是肾,您不听话日后可还有心力面对我姨娘们?”

  他若有似无的在贾赦腰上扫了一圈,意有所指的啧啧两声。

  贾赦一个暴怒:“滚滚滚!老子肾好着呢!”

  “当真?那还吃补药不吃?回春堂的李大夫治腰子京中一绝哩。”

  贾赦脸上神色变幻,末了咬牙:“吃!我没病,不过是不想浪费银子!”

  贾琏翻了个白眼。

  家里贾赦在贾母的压制下装起病来,除了他自己不满其他人都高兴得很。尤其是凤姐儿,恨不得买几箱焰火放放——终于把这个爱出去花钱的老头子关起来了!

  迎春惜春则想明白了老太太行事背后的深意,顿觉安全感满满,这个家里再没有比老太太更有分寸的人了。

  这事传到南安太妃耳中,她自然看清楚了贾家的态度,当即摔了一套杯子,对嬷嬷道:“当谁离不了他贾家不成?去,给顾家太太下帖子,让她来府中与我说说话儿。”

  既然不能化敌为友,那就别怪她另寻盟友了。

  林隽几人不知道京中的暗潮汹涌,他正与贺秋商量在临安开办“识卓女子学院”分校呢。

  “临安要发展特色经济,这方面的人才也要跟着培养起来。除了基础的强身、识字、算术三科,我建议你们再开办一些花卉种植、化妆品调制相关的课程。如此既能向工坊源源不断地输送人才,学生们毕业后就业方向也广泛,更有利于你们招生。”

  京中有足够的女工到学校读书,临安却是才起步的苗苗,没那么多生源。

  那就只有从娃娃抓起了。

  贺秋听得频频点头,这又与京中不一样更有挑战性了。

  她喜欢挑战。

  “要想让家长将小姑娘送进来读书可不容易。“贺秋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富太太,她知道小女孩儿留在家能帮大人做不少事,看更小的孩子、洗衣、扫地等等哪样用不上?“咱们还得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行。”

  她眼珠一转,看向林隽:“元卓,我们为工坊培养人才,工坊也得有所表示不是?还有你们府衙在书院那边设立了奖学金,咱们女子学校得一视同仁嘛。”

  “政策、钱,府衙得给一样出来。”

  林隽一本正经道:“工坊那边可以出资,但咱们得签协议,日后成绩好的学生工坊优先挑选。”

  “这没问题。”贺秋绞尽脑汁地思考其中可有漏洞,“但你们得保证人尽其用、待遇优厚。”可不能将人要过去后坐冷板凳,影响学生发展呢。

  夫妻俩就学校出资问题据理力争,可以说非常在商言商了。

  这一块谈妥,贺秋美滋滋的说:“这些课请宝玉做先生,如何?”

  林隽失笑:“他肯定愿意。”

  他灵机一动:“黛玉也可教一门化学课,工坊以后弄新产品离不开化学。”说不得就能研制出月桂醇硫酸钠等物质呢?

  贺秋也笑了:“妹妹定然高兴。”

  两口子敲定分校的框架后各自分工,贺秋要忙着征求两个玉的意见、设计课程;林隽则要去工坊账上拨款、招工建校。

  几日后临安百姓对着招工启示摸不着头脑:“建书院?咱们临安这么多书院还不够么?”

  “没看到前面还有两个字?这是女子书院!”

  “女子书院!女子、女子怎能读书?”

  “女子怎么不能读书了?我听说京城就有女子学校呢!”

  “我不是说不能,那富贵人家才有闲钱送女娃读书呢,咱们穷苦人家哪来的钱?”再说有那多余的钱做什么不送家中男儿读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