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高矮老壮各不相同的兹莫齐刷刷的盯着踏进门的林隽,在心里评估着这位新知府的性格能力,屋内一时无人说话。

  “行了!”姑奶奶用倮语对本寨兹莫说:“阿流兹莫,大人都亲自来了,咱们还摆什么架子?”

  姑奶奶辈分大威望足,又是看着阿流兹莫长大,在寨中说话很有分量。

  二十来岁的阿流兹莫还有些跳脱,闻言不乐意的嘟囔:“我没摆架子啊,就是没反应过来,知府大人和我想的不一样,长得也太好看了吧。”本以为新知府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中年文士形象,哪里想得到是青年个美男子哦。

  说不得比他还小呢。

  姑奶奶瞪了他一眼:“不许胡说,要尊重大人。”

  说完看了林隽一眼,大人应该听不懂本族语言吧?

  林隽正被布朋引着坐下,又为他一一介绍兹莫们的姓名、属地,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眯眯的看过来。

  姑奶奶:哎呦呦林大人正经长得好看啊。

  待林隽认完人,布朋邀功:“如何?大人,我姑奶奶厉害得很,礼社江内外九个寨的兹莫都给你找来啦。”

  “此番你立大功了,回去再谢你。”林隽轻声道,“你是咱们这儿唯一一个掌握两族语言的人才,一会儿靠你翻译了。”他能听懂简单的倮族词汇,日常对话尚且不行。

  “交给我!”

  布朋如临大敌,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兹莫们,心里列出一二三四五条应对兹莫发难时该有的反应……

  然而根本不用他多耗心神,姑奶奶就将一切都解决好了。

  只见姑奶奶矍铄的站起来说:“各位兹莫,咱们既然已经到这里,想必对知府大人交代的事情无甚异议,都同意大家伙一起种花罢?”

  此前姑奶奶联通这几个寨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起采摘野玫瑰卖钱,很是给各寨带了一笔额外收入。尝到过卖花的甜头后对此事自然不会太抵触,所以她才有信心说服这几位兹莫。

  “我没意见。”种花嘛,这事没在怕的。还有谁比他们更常与植物打交道?

  “沙红阿嫲,我们信你,其他的没问题。不过……知府大人能在临安留多久?要是过两三年就走了,那咱们这些还作数么?”

  这话很是引起一众兹莫共鸣,他们答应下来的事不会反悔。就是担心知府三年任期一满被调走,到时这些好事情还能维持得下去么?继任者会认么?

  “沙红阿嫲,你问问知府大人呢?”

  林隽听着布朋的同声传译,有些惊异于兹莫们不为种花能否改善生活犯愁,反倒是介意这桩事。

  还真是魏大人说的那样,倮人看着精明实则实诚得很。

  他吩咐布朋:“你翻译我的话,就说临安工坊做出来的产品已在陛下面前挂了号,陛下全力支持滇南发展特色经济,诸位不用担心本官人走政消,便是离任我也会安排好一切。”

  见他开口说着什么,兹莫们饶是听不太懂也纷纷安静下来竖起耳朵细听。不知怎的,这位大人年纪虽轻但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信服的气质。

  “咳,大人说……”布朋顶着一众专注的视线将林隽交代的话翻译给同族们。

  “兹莫们放心,大人不会骗人的。我亲眼见着工坊做出来的产品一车车运出去,听说在京城受欢迎得很,后续还有许多中原的其他省份闻讯前来订货……”

  他看到门外提水的小妹穿的衣服补丁垒补丁,心酸的说:“唉,以后工坊扩大招工时大家一定要让家里的阿姐阿妹报名试试,选进去了按月拿工钱,好得很嘛。”

  兹莫们听完林隽的承诺就安心了一大半,加上布朋透露出来的小消息更是叫他们再无顾虑:横竖再难的日子都过来了,他们连山里的豺狼虎豹都不怕,还怕什么?

  “那我们没问题了。”

  “那就是紫茉莉种子?”

  “我们计划着一块儿种玫瑰,你们明年还收不收?”

  布朋重重点头:“收,怎么不收!只怕不够坊里用的呢。”

  林隽眼看着气氛松快起来,知道种紫茉莉的事定下了。对布朋道:“还有一事,工坊预备组建运输队,各寨有那十四五岁的半大娃子可以报名,选上了同样按月拿钱,你给宣传宣传。”

  前期还可将货运交给其他商队,以后出货量越来越大势必要拥有专属于工坊的运输团队了。正好可以借此将寨所的小年轻们吸纳进来,若南来北往走多了见识广了还想回山旮旯过穷苦日子,林隽敬他们是条汉子。

  礼社江周边的九寨与汉人打交道的多,便是保守亦有限,所以才能被红沙奶奶说动。而藤条江以南的六寨就不同了,老的少的都窝在山上,轻易不与其他人来往。

  布朋果然将话传到,兹莫们面面相觑,随即狂喜: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果真能将寨中那一群无底洞傻小子扔到临安工坊去他们做梦都要笑醒!

  得节省多少粮食?

  林大人这是要为他们减负啊!不然干嘛不选更能担事的青壮年?

  大人真是个好大人,兹莫们向林隽投去火辣的感激眼神。

  林隽:?

  他只是觉得社会经验不足的小年轻更容易被“洗脑”呢。

  “咳咳,布朋小子,你与大人说工钱就不要了,叫小子们吃饱尽够了。”

  “大人心里有数呢,兹莫们还是赶紧叫乌乌以以们多学些汉话吧,肯定有好处!“

  “对对对,这话很是。布朋伢,你汉话流利,带带我们家伢崽。”

  兹莫们热火朝天的商量哪家小孩儿可以出去做事,往日愁苦的脸上绽开笑容,叫姑奶奶看得眼眶都红了。

  这一切都是大人愿意为他们着想。

  她在心里默默为林隽祈祷:祖灵保佑林大人万事顺心。

  招工一事叫兹莫们觉得林大人心地善良为他们考虑,林隽觉得兹莫们放心的将族中年轻人交给他太过朴实,双方都觉得对方厚道,高高兴兴的谈成合作。

  此行两桩事都得到圆满结果,林隽心满意足的回了府城。

  数日后他发出告示招了面向汉倮两族招聘运输工,有前例在,府城百姓对官府这样一视同仁的行事方式已经见怪不怪了。熟练的报名,最终两族各选了十五名年轻人进运输队。

  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后林隽选出十名表现最好的年轻人跟随商队上京送第二批产品,等他们自己带队出行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

  林隽在临安兢兢业业的搞产业,暗地里也没放松对本府矿业的调查。不知是南安郡王的人藏得深还是文烁消息有误,他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

  林隽自认这段时日没弄出什么大动静,殊不知他一系列惠倮的动作已不知间接破坏了南安郡王的多少布置,弄得南安郡王鬼火直冒。

  粤省南安郡王府。

  “王爷,白马兹莫拒绝了我们的提议。”

  南安郡王“砰”的拍桌:“给脸不要脸。”

  若不是看在白马兹莫所在的竹寨位置紧要,东西运出来少不得经过那个地方,找个地头蛇打掩护方便得多,否则他会愿意搭理这小子?

  “现成的财路送到手上都抓不住,可见他没那个命,联系揽江寨。”

  “是。还有一事……”

  南安郡王见不得手下人吞吞吐吐的样子,拧眉:“有什么本王自会分辨,你只管报上来。”

  属下道:“自从那林隽就任弄出个双语契书后,那边四处兴起的火花就渐渐熄灭了。且礼社江一带的倮人都被他使手段拧成一股,咱们的人在那边做事愈发寸步难行……还请王爷示下。”

  “又是林隽!”南安郡王脸色铁青:“他是一定要和本王作对!”

  还有文烁那小子,登基不过几年翅膀就硬了,愈发不把他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了。先是遣散壕境佛郎机人叫自己丧失好大一部分利益;而后又屡次打回自己递上去的配备新式火器的申请;更甚者放开海贸差点刨了他的根基——如此种种叫他怎能不恨!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南安郡王喃喃几句,面色狰狞道:“南边那两个不是要见本王?你去回信,本王准了。”

  手下人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京城。

  南安老太妃读完儿子的家信,哼道:“我儿这是被他逼到死角了。”

  老嬷嬷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接话道:“都是咱们郡王太本分的缘故。”

  “谁说不是呢?你没看水家那个才精明,没比咱家做的少了,一样的被盯上他却鱼儿般轻易脱身。妙就妙在比咱家会见风使舵,也狠得下心呢。二十来岁的小子就有这样的机心,可见家学渊源,也难怪几家中唯有他家爵位最高。”

  南安太妃酸溜溜的说了一通。

  嬷嬷知道她口中“水家的”便是北静王水溶,此前北静王妃甄氏娘家出事,北静王先是样样配合刑部调查,做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随后又为甄家百般奔走,看得众人都说北静王对王妃情深意重,尽对得住王妃了,谁不羡慕?然风头过后王妃便一病不起,撑了几日前儿个就撒手人寰了。

  外人只道王妃失了娘家亲人悲痛而亡,其中内幕他们这样的人家如何没猜到几分。

  往日都说水溶样样都好,神仙似的人物,那是没看到他心里去,遇事才能看出他是装的。

  南安太妃幽幽叹了声:“我儿若就亏在太老实。”

  “罢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为他打算为谁打算?”

  “依我看他没转过弯来呢。”想到信中南安郡王对林隽的痛恨,南安太妃眼中精光一闪:“这世上最怕较真儿,敌人怎么就不能变成朋友?”

  她对老嬷嬷道:“我恍惚听着贾家二小姐说的是林家小舅子?”

  嬷嬷想了想,肯定的点头:“娘娘没记错,贺家那小子前不久刚回京,听说在南边立了不少功,现已是参将,被授了武略将军呢。”

  未及冠便领着从五品的武职,以后再怎么都差不了。

  既然贺家小子回了京,想必他与贾家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了。

  南安太妃说:“给贾府递帖子,就说我明儿得空与贾老太太耍子去。”

  老嬷嬷跟了老太妃一辈子,一向不多问,自去准备。

  贾家这边如今是凤姐儿当家,她对着平儿递过来的帖子摸不着头脑,见屋里没人,冷笑:“这又是怎么说的?自咱们家出事后哪个世交不远着咱?冷不丁的又来人了,还是那尊大佛,稀奇。”

  平儿笑起来:“你管她稀奇不稀奇?横竖不要你去应承。”

  “也是,咱不够格呢,给老太太送去罢。”

  贾母也想不通南安太妃突然找她做什么,只得打起精神吩咐鸳鸯将行头收拾出来,免得明日失了礼数。

  次日南安老太妃被抬进寒酸的贾府新宅,见了贾母丝毫没有往日的冷淡,仿佛两家还是旧日交好的时候,好一通寒暄。

  “咱们半辈子的老友了,你可别见怪。不是我们不伸手,当日陛下亲口警告了的。你也知道咱们这位陛下的性子,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呢。”

  贾母自然不敢有什么不满,家里现在没了权势,得罪了人叫宝玉和琏儿怎么办?只笑呵呵的说:“都是我们家政儿自个儿不争气做错了事,能怨得了谁?索性陛下开恩不至于叫我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南安太妃拍了拍她的手:“你能这样想就对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贾母眼眶顿时红起来,南安老太妃陪着她掉了两颗眼泪。两个尊贵了一辈子的老人凑在一块儿伤心一会子后贾母见她眼底有淡淡的不耐,忙擦干眼泪:“叫太妃见笑了。”

  “咱俩谁跟谁,情难自禁也是有的。”南安太妃啜了口茶,寒暄几句后四处瞥了几眼,拉着贾母的手叹道:“你受委屈了。”以前荣国府是何等金尊玉贵的日子?如今一家子缩在小小的两进院,伺候的下人稀稀拉拉的也没几个,想必过了一辈子好日子的贾老太太也不适应吧?

  亲眼见了贾府的现状,南安太妃面色一松,她对自己此行的目的又有了几分把握。

  贾母被她说得有些不自在,只是想起家里孙辈各有能为,眉眼舒展开来,颇有几分坦然了:“无论如何孩子们还在,如此我再没别的想头了。”

  南安太妃笑道:“这才是见过风浪的呢,不说这个了,我今儿个来探候你是其一,还有一事呢。”

  贾母疑惑的看向她。

  “我看你那二孙女儿摸样脾性都好,可恨你竟早早的给她说了人家。我实在喜欢她,想着便是做不成亲家认个干亲也不错,这事儿你可千万要点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