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观众们不吝鼓掌,叫起好来。

  这把稳了。

  湘莲平定心神,更显从容,继续唱来:“冉冉素娥欲下,香街罗绮映韶华1……”

  这嗓音洋洋盈耳,馆中球迷不论老少都沉迷在湘莲优雅美妙的唱词中,便是西看台一部分看不见角色身形的都能静心欣赏。

  不少人心中疑惑不已:是错觉么?怎的他们觉得球场里听戏格外有一种被优美乐声包围的感觉,简直极致享受。

  要叫林隽说这就是环绕声的功劳啊!声音层次感满分!临场体验感满分!

  太后享受的靠在椅背上听戏,完全被小生抓住耳朵,分不出心思理会其他。

  倒是上皇一向不怎么爱这个,只能听个热闹罢了。

  唱完《灯影拾翠》一出,紧跟着又唱了《荣归燕喜》,叫大家大饱耳福后,角儿们都下了台子,一时场中只闻轻快的板锣之声。

  观众们纷纷伸长脖子,接下来唱哪一出?

  完全忘了他们来这儿的目的。

  不时一阵悠扬的琴笛声起,七名旦角莲步上台,伴随着唱词:

  “飘飘荡荡天河来。

  要把人间看一看。2”

  她们唱得活泼质朴,很容易就让人想见这是七位仙女儿正在鹊桥上悄悄拨开云朵偷看人间。

  “嘶,这是什么戏?”

  “我也没听过哩。”

  “啊!小弟知道,这便是小弟家乡的采茶歌!”一名徽州籍的青年激动不已,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听见来自家乡的乐音,乖乖,他们黄梅调也要火起来了么?

  “咦,兄台来自何处?”

  “徽州!”

  “是哦,你们那边产的好茶哩。”

  “嘘,别吵吵,这采茶歌还怪好听。”

  前来看球的普通民众是大多数,他们对艺术的鉴赏能力不高,要求也不高。只知道好不好听,听不听得懂。相比官腔的诸多讲究,这种唱词直白淳朴的表演方式更叫他们容易代入理解。

  官腔还是太端着了,这才是他们喜闻乐见的嘛。

  尤其是紧接着演到的“七女四赞”叫平头老百姓一瞬间便爱上了这样新戏。

  只听台上七个仙女儿欣喜的对人间生活一一发出赞美:

  “渔家住在水中央,

  两岸芦花似围墙,

  撑开船儿洒下网,

  一网鱼虾一网粮。3”

  芳官几个用天然直白的语言娓娓唱来,“渔、樵、耕、读”四种再平常不过的生活在她们的歌唱中也显出不一样的魅力。她们演得活泼亲切,仿佛真有一群仙女在邈邈云雾之上夸赞人间,让观众们心里不禁升起一股自豪之感。

  仙女都夸他们日子美呢。

  这曲子旋律抓耳,不一会儿功夫观众们便能摇头晃脑的哼上几句了。

  连太上皇都坐直了身体,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问林隽:“这是什么戏?朕听着不错。”别有一种欢快喜庆之感,热热闹闹的特别符合他的欣赏水平。

  “听说是徽州那边流行的黄梅调,又唤作采茶戏的,说起来源远流长,前身便是唐时盛行的黄梅采茶歌。”林隽解释道,他得知柳湘莲学了黄梅戏也讶异得紧,拿到这里表演明显是要推广黄梅戏的节奏啊。

  说不得经他一番操作黄梅戏比京剧还要先广为流唱呢。

  “怪道听起来有些民歌的形式。”上皇眯起眼睛点头,拉踩道:“我看比咿咿呀呀极尽矫揉之能事的官腔好听多了。”

  太后闻言咻地刺过来两道视线:有毛病,夸两样戏都好听很难?

  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当心哀家拿羽毛球砸你哦。

  上皇恍若未觉,眯起眼睛听戏,末了沾沾自喜:这出七女四赞夸的人间百姓一片安宁祥和气象,不就是夸他们皇室做得好么。

  他抬抬手:“唱得好,有赏。”

  自有小太监领命下去,听到老圣人赏,身后一群官员不论喜不喜欢黄梅调都做出爱得不得了的样子纷纷跟在后面打赏。

  七女四赞后便是七仙女与董永初见的《路遇》一出,此时场上湘莲换了一身质朴的粗布衣裳上台,这副打扮叫大家更觉亲切,没等他开嗓便纷纷叫好。

  薛蟠歪在准备室门口痴痴望着台上的湘莲,仿佛魂儿都被吸走了,叫贾琏没眼看。一时上皇身边的小太监下来行赏:“文龙班班主何在?上皇有赏。”

  薛蟠只顾目不转睛地盯着湘莲,听他唱道:“家住丹阳姓董名永——”

  “好!”他大喝一声啪啪鼓掌,活脱脱一个粉头子的模样。

  贾琏看得无语,忙推了把薛蟠,在他耳边喊道:“薛表弟,快接赏!”

  “啊?什么伤?谁伤了?”薛蟠支着大脑壳四处张望,智商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叫贾琏心里一梗:好好个傻子,乖乖呆在家里享福也罢,做什么要出来干事业哦。

  “住嘴!”贾琏将他推到小太监面前摁下脑袋,三下五除二接了赏完事。不想紧接着又是一群管事进来打赏,薛蟠仿佛个五大三粗的假和尚,端着托盘等管事们鱼贯布施。

  这些东西他还看不上,但是!这可是赞赏湘莲好本事的证明啊!他咧着嘴傻笑道:“多承,多承。有劳,有劳。”

  送走这一群人,贾琏搭着薛蟠肩膀道喜:“薛表弟,有这一出你们的戏班往后便红红火火了。”上皇和官员们的赏就是活招牌,直接将草台子文龙班的地位提拔到最高层次,薛蟠这是弯道超车啊。

  这家伙走狗屎运了。

  “嘿嘿,我也没想到这么顺利。琏二哥,多谢你帮我弄场子,”他眨巴着眼睛感动道:“天下再没有比你们几位兄长对我好的了。”

  “……”贾琏捂着自己的胸口暗暗心惊:天下再没有比傻子真诚起来更可怕的事了。

  莫非林表弟屡屡出手帮助薛呆子便是被他这副傻像蒙蔽了?

  球场中戏腔遏云绕梁,球场几个门口也挤满了被吸引过来看热闹的人。黄梅调的词曲实在魔性,一传十十传百,不下半天全城的人嘴里都会哼几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了。

  观众席上喝彩连连,湘莲见大家喜欢黄梅调也高兴得了不得,不过《董永遇仙》共有好几出,今儿个是唱不完的,球赛才是主菜呢。他唱完《路遇》一出心满意足地下场,等到协主创人员再次上台谢幕后众人才发现原来今日份的演出已经结束了。

  “再唱一出嘛!”

  “小哥儿,唱一个!再唱一个!”一名壮汉喜欢湘莲得紧,激动的扔下一坨包着银子的巾子直直朝湘莲飞射而去,见状场中观众“嗡”的一声替台上小生捏一把汗。却见湘莲身形飘逸的一个滑步错开,右手一探便抓住几要砸到脸上的银子包,他轻轻一抬眼,在葱绿的布巾映衬下更显其目若朗星,容貌不凡。

  “啊啊啊!”

  “好俊的身法!”

  “半刻钟!我要这个小生的全部信息!”

  柳湘莲凭借高妙的身手捕获一众球迷芳心后飘然下场,馆中人声鼎沸,全是为他喝彩的声音,直到工作人员推走戏台球员们上场都未停歇。

  两队球员对视,只见双方眼里燃烧着熊熊火焰:咱们踢足球的还能被一帮搞文艺的压下去了?不能够!

  是以这场比赛前所未有的激烈,两队球员频频妙传,比分也是你追我赶咬得极紧,打到最后甚至靠点球定胜负!

  莫说普通观众,便是上皇都捋着胡须红光满面的夸奖:“好哇!这才是正经比赛嘛!咱们球场那边的训练赛看着有什么滋味。”

  说起来明年不用卖承办权,就不必到其他省份办比赛了罢?他老胳膊老腿的懒得动弹呢。

  不管了,他,太上皇,足协老大,就此决定明年的联赛重返京城!

  有新式戏曲和勇猛球员两方面的加持,真定府第一日的比赛取得圆满成功,各方均满意无比。随之而来的则是联赛口碑爆表,后面场次的门票被抢得一干二净。

  贾琏预料的不错,文龙班由此彻底在戏曲界打响名声,且他们戏班雅的来得,俗的也能唱,叫各个阶层的人都能欣赏。未演完的黄梅戏更是令球迷们意犹未尽,“让文龙班演完《董永遇仙》”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差点掀翻足协公事房的房顶。

  见此贾琏心里一苦:此前是薛呆子求他给个出场机会,莫非以后要轮到他求薛呆子的戏班上台表演了么?

  被他念叨的薛蟠这会儿也烦恼无比。

  戏班子走红后邀请他们出去串场的人家蜂拥而至,客气的还罢,听到不去不至于勉强;偏有那种仗着家世后台耀武扬威一副他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的跋扈做派——譬如说眼前这个不知所谓的公子哥儿,此刻正拿邪肆的目光打量湘莲,看得他拳头都要硬了。

  被湘莲拒绝,公子哥儿咬牙:“妈的,一个唱戏的还挺能拿乔,装什么贞洁烈、烈男?”

  “出去打听打听老子的爹是谁!也不掂量掂量,你们惹得起老子么?”

  这样的人柳湘莲见多了,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引了这人出去给他一顿狠的,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薛蟠在一旁听到这顿狠话不由得头皮发麻,好耳熟的台词哦。

  奇怪,他心虚什么?

  先不管这些,他如何见得湘莲受辱,忙跳出来喝道:“爷管你的爹是哪个!你不知道老子大哥林元卓么?那才是你惹不起的人物!”

  “好小子,敢在我面前叫嚣,你还嫩了点!”

  “我们湘莲不去!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五大三粗一个猛不丁蹦到细瘦一只的公子哥儿面前,险些将他吓了个屁股蹲儿。公子哥儿对着薛蟠钵大的拳头有些气弱,加之听到林隽的名字叫他不敢放肆,那可是他爹千叮咛万嘱咐要绕着走的上皇跟前的红人呐。

  他虽纨绔,却也是个有边界感的纨绔,虽有些半信半疑,但眼前这汉子理直气壮得很……

  万一呢?这个戏班起步就能上联赛的台子,说不得背后真有些背景。

  他混账多年还没被老爹打死就是因为混账得够谨慎呢。

  公子哥儿起了扯呼的心思,临走前例行放狠话:“今儿先放过你们,等着,老子一定会回来的!”等我查出来的。

  薛蟠喷出个不屑的鼻息,等他们一群人走后屁颠屁颠的跑到湘莲面前:“莲弟莫慌,他敢来我敬他是条汉子!”以他前纨绔的经验作证。

  柳湘莲笑道:“我慌什么,我也不是吃素的呢。只你推了这些场子恐怕这趟要亏钱了。”

  虽没人能强迫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但薛蟠想也不想的就拒绝这些邀请他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这个草台班子有了一丝丝归属感,难得为戏班子的盈亏操起心来。

  “那算什么!”薛蟠满不在乎的挥手发表败家宣言:“我办这个戏班只为了大家高兴,谁还真靠着这个赚钱了?咱们想唱就唱,不想唱谁也不能勉强咱!”他这辈子就没为钱犯过愁。

  他对悄摸出来看情况的芳官等人道:“你们放心,我家钱多着呢,便是亏了几个我二叔眨眼就赚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