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秀:“晴姐姐,你也去!整日呆在绣坊人都要傻了,听说鸣凤阁新出了一样口脂,涂在唇上亮晶晶的吹弹可破哩。你这么漂亮,一定要好好打扮打扮。”

  经过施嫂子的事两个小的都对晴雯加深了一分了解,现在也敢歪缠她了。

  施嫂子温柔的拉着晴雯:“好妹妹,秀丫头说得对,咱们且看看新鲜去。”她们俩都知道对方的事,关系徒然亲密起来。

  晴雯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放在现代不过上高中的年纪,这两月大体走出了往日的阴影,看着活泛不少。

  她现在的月钱比在宝玉房里高出五倍不止,绣坊包吃包住根本没花钱的地方,已经攒下十来两了.加上宝玉送来的她此前的私房,完全有底气进城逛街。

  她自小圈在府里做丫鬟,恐怕还没许秀的见识多呢。

  晴雯有些兴奋的点头。

  次日几人搭绣坊的顺风车进城,一路上车来人往,川流不息,热热闹闹的丝毫不像郊区了。

  晴雯惊叹的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快快,那边是那几个是武清卫的罢?精气神都不一样呢。”许秀压抑着兴奋指着一群年轻男子拉着吕萍讨论哪个更高更壮,把个吕萍羞得面色通红。

  “你害羞什么?我娘说了日后找姑爷最好找武清卫的哩,他们条件好,身体壮。”许秀提起‘新姑爷’一点不觉害羞,指指点点:“通州卫次一等,他们要看武清卫过活。”

  吕萍:“……”

  “到时候咱们一个在绣坊一个在卫所,双职工,美滋滋。”许秀别看大大咧咧的,心里可有一杆秤呢,她叮嘱吕萍:“你不要听你婶母胡吹,她那娘家侄子有什么?咱们自己能挣工钱,不说往高处看起码要找个对等的罢?”

  许秀与吕萍本就有些远亲关系,对彼此家里的情况一清二楚。她们俩虽只拿了一吊钱的学徒工资,但前途可期,吕萍的亲事便被她婶母盯上了,许秀生怕她傻呼呼的被骗走。

  如今顺天平民婚姻市场最受欢迎的便是绣坊的绣娘和卫所的军户子弟了,每个月都有现钱可领,普通人挣钱哪有他们容易?

  其中又以吴氏绣坊和武清卫的单身男女最抢手。

  “还有晴姐姐也是,你可要擦亮眼睛。”许秀操碎了心,虽然晴雯低调,但她本身的条件却是数一数二,就她所知绣坊里不少已婚嫂子都想将她说给自家弟弟/侄子/小叔等等。

  晴雯一怔,黯然道:“我现在不想那个。”

  “这就对啦。”

  施嫂子安抚的揽着她。

  到得桃园更是人流如织,晴雯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震惊的跟着许秀往球场路挤。

  她原本还担心女子出门遭人说闲话,谁知这边放眼望去竟大部分都是女子,已婚的未婚的带孩子的呼朋唤友的,个个脸上笑容洋溢,神采飞扬。

  “好多人!咱们先去鸣凤阁看杂志!”

  “咦?你也是为《知音》来的?”

  许秀眨眼:“知音?”

  “鸣凤阁现只有一种杂志,便是《知音》咯,你不说要去那边买杂志?”

  “对对对!我只听姐妹说好看,还没买到呢,姐姐,你看过了?真的有趣么?”

  “那还有假?”这位半路搭话的小姑娘也是个热心的,指着自己白净无瑕的脸蛋说:“你可能看出我这边有几小块出痘后的印子?”

  许秀凑近看了看,摇头羡慕的说:“姐姐皮肤真好,哪里有印子了?”

  小姑娘闻言眼角眉梢透露出得意,抿嘴笑道:“这边,这边都有呢,以前怎么都遮不住前些日子我跟着杂志上蓼风姑娘和怡红姑娘教的步骤一步步做下来就成现在这样啦。原来在妆粉里调些橙色便可将瑕疵盖住,真厉害!”

  “喔!杂志还教这些?怪不得姐妹们抢着买,连借我看看都舍不得,那蓼风姑娘和怡红姑娘又是谁?懂得好多。”

  “这倒不清楚,只两位先生博学多识,特意在杂志上开了板块教咱们装扮,想必是两位温柔细致的姐姐罢?”

  小姑娘显摆道:“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很有神?便是用眉黛描出来的细线的功劳了,怡红先生说这是‘眼线’!还能放大双眼哩。”

  “真好看!”

  “你们要是想买可要趁早,一会儿就卖光了。”

  许秀闻言着急的催促晴雯三个,“咱们快点。”

  晴雯甫一听到‘怡红’就有些发怔,大观园里便有一个怡红院,是宝玉最爱的院子,往日宝玉常自称“怡红公子”,况且四小姐正是住在蓼风轩——这位“怡红”会否与宝玉有什么关系?

  她也积极起来,有些期待的随许秀一起找到鸣凤阁。

  这间铺子宾客如云,既有戴幕笠的娇客,也有似她们这般的普通女子。

  进店后自有干净俏丽的女店员过来招待,客人们除了选购胭脂水粉,大多都要问一句:“新一期的《知音》出了么?”

  店员笑道:“《知音》每半月出一期,离下一期还有五日呢,您可以留个地址,若是到了我们第一时间派人给您送去。”

  “行吧,唉,蕉下客怎的不出勤密些呢?半月发一次等得我心焦。”

  这话引起一片附和之声:“就是说呢,难得有一本专给咱女儿家看的刊物,倘或能似报纸那般每日一期就好了,再不济五日一期也行嘛。”

  两月前鸣凤阁突然开始售卖《知音》,打着‘专为女儿定制的刊物’的旗号薄薄一本册子卖上一百五十文的高价!要知道一张报纸不过几文,便是市面上开先河的杂志类刊物《科学》也才六十文一本呢,《知音》凭什么卖那么贵?真当她们女儿家的钱好赚么?

  哼,封面还挺好看!

  就先瞧瞧里面是何内容罢。

  谁知这一看就收不住眼,总有富婆不在乎这点钱,买回去一研究,嘿!这怡红先生当真有点东西。

  内容诚意满满加上装帧精美,杂志深得女子们喜爱。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知音》就这么火起来了,连带得鸣凤阁的生意都更上一层楼。

  读者们:这么优秀的杂志挑了鸣凤阁合作,鸣凤阁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两者可以说互相成就,店员们刚开始对老板的决定还有些犯嘀咕,现在一点多话都没有的。

  店员应付这样的抱怨手到擒来:“三位先生打磨内容花时间呢,怡红先生常说给女子看的东西便是再如何要紧都不为过的,诸位也不想拿到一本粗制滥造的刊物罢。”

  这是正理。

  顾客们纷纷点头,《知音》大火不过两月市面上便出现了无数跟风者。也打着为女子出刊的口号,谁知只学了个皮毛,内容空洞无趣,有些文章甚至是男子所作,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普通又自信,高高在上的对女子们指指点点,叫人看得恶心。

  又想圈钱又看不起读者,吃相忒难看。

  她们喜欢《知音》固然是从中学到妆扮技巧,更多的是对三位先生的学识叹服好吗?蕉下客文字清丽,行文正直有趣;蓼风姑娘态度严谨,妥妥的色彩大师;怡红姑娘温柔可亲,对女子的欣赏都要从杂志里溢出来了!

  叫她们如何不爱?

  更令读者们骄傲的便是三位先生自然流露的远超普通人的见识,可知她们并非常人,通过杂志与这样的人学习叫她们觉得自己也‘高档’起来。

  哼,真当她们是傻子,看不出好歹么?

  截止到现在《知音》四期杂志都干货满满,收获了一大批死忠粉,尤其是被劣质的仿冒者喂过一口屎后她们再也不嫌《知音》出刊慢了,慢些好,慢工出细活么。

  许秀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询问店员才知道最新一期的杂志早就被抢光了,现在就能买到前面两期。

  “就这还是加印过几次才余了这几本,一会儿就没了,您要么?”

  许秀连连点头:“要要要,两期都要!”

  晴雯也掏钱买了两本,她抚摸着光滑的纸张,暗下决心回去就找许秀学认字。

  客人们口中讨论的怡红先生教授的“玉簪粉”分明与宝玉往日制粉的步骤一模一样,她已然确定这份杂志必定与宝玉、三姑娘四姑娘有关。日后想见宝玉是不能了,看看他出的杂志聊以慰藉也是好的。

  虽没买全,但能买到就很幸运了,在她们后面进来的客人都没有了呢。许秀美滋滋的抱着杂志,又拉着吕萍晴雯一起去旁边试妆。

  “鸣凤阁的服务也太好了。”吕萍感叹不已,哪怕试了不买也不会遭人白眼。

  晴雯留心店铺里的人事,既然宝玉他们将杂志放在这里售卖,想必这家店铺与府上有些关系。

  正随意转看时,却见从楼上走下来一位精干的妇人,两人对视间均是一愣。

  这妇人是琏二奶奶的陪房来喜家的,常被唤作“喜嫂子”的。

  来喜家的惊讶的走下来,试探道:“晴雯?”

  晴雯点头:“喜嫂子。”

  “你这是?”来喜家的不露痕迹的上下打量晴雯,见她面色红润有光泽,显然过得不错。

  听说晴雯被林家脱了奴籍到绣坊做工去了,看样子不是谣传?

  “晴姐姐,你涂这个肯定好看!”许秀兴冲冲的举着一个小刷子跑过来,见晴雯与一名妇人气氛微妙,她敏锐的感受到来喜家的对晴雯的评估之色,眼珠一转,说:“师父快来,这个颜色适合你呢,也不贵,一会儿你就买这个。”

  这样口脂新出,一小盒要卖一两五钱。

  按她满不在乎的语气,想必晴雯对这样的价格并不吃力。

  来喜家的如何听不出许秀的意思?不由失笑,她替凤姐儿管着铺子,来者皆是客,谁会与客人为难?

  想不到往日刻薄的晴雯如今也有小丫头护着了,她打趣道:“你如今也带徒弟了,是了,当初在府上就属你的手艺最好呢。”

  晴雯笑了笑,本想问些宝玉房里的近况,转念一想问了又怎样呢?徒惹烦恼,遂作罢。只问:“莫非这家店铺是琏二奶奶?”

  来喜家的嘘了声:“好姑娘,你可不要与旁人提起。”

  “我常在京郊,哪能遇见熟人,喜嫂子放心便是。”

  说了几句话,来喜家的自去招呼客人,晴雯与许秀一起买了当用的化妆品后默默离去。

  她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边来喜家的之后回府里与凤姐儿汇报情况后顺嘴提了句:“前些日子遇上晴雯来店里,她一人就买了好几两银子的东西呢,啧啧,奶奶您说绣坊当真这么挣钱?”

  府里的大丫鬟都不敢这样花钱呢,没想到晴雯出去后日子还过好了。

  凤姐儿不在意晴雯如何,随口道:“识枫她们既能送她过去必定是靠谱的地方,她如今也算专业对口了。”

  说到这里凤姐儿一叹:“都想靠咱们府上过日子,殊不知外面能挣钱的机会海了去了。”听贾琏说前面在商量裁丫鬟们的月银呢,这次连老爷都默认,想必家里确乎没钱了。

  来喜家的说:“晴雯带了两个学生,恐怕领的是大师傅的工钱呢,普通绣娘与咱们府上大丫鬟差不多。能靠着府上过安稳日子,谁愿出去赌?”

  凤姐儿只提过一嘴就罢,她现在不管家,用不着操心这些。

  很快荣府下人便知道晴雯现在过上好日子了。

  “噫,当初那么没脸,谁知她有这个造化?”

  “绣坊能赚这么多?恐怕她不单做的刺绣行当罢?”

  至于还有什么‘行当’来钱,懂的都懂。

  “别酸了,绣坊还真能赚这么多。此前来过的刘姥姥你们还记得不?人就住在京郊,听说吴氏绣坊大师傅每月五两打底呢!晴雯便是在那边吧?”

  听到这话,众人咋舌:五两啊。

  一月顶她们好几月呢。

  晴雯何德何能?

  有那好事者将这事传到袭人耳中,谁不知道晴雯与袭人最不对付?当初晴雯是被斗败的鸡,谁知人家扭头就吃上高工钱,比袭人这个少爷通房还赚得多!

  都不怀好意的想看袭人失态呢。

  袭人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说:“咱们姐妹好了一场,如今她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回房后没见着宝玉,她问秋纹:“宝玉去哪里了?”

  秋纹翻了个白眼:“爷们大了,自有他的事做,我整日盯着他成什么了?”暗戳戳的内涵袭人成日把着宝玉不放。

  把袭人臊了一顿,兀自掀帘子走了。

  麝月打圆场:“宝玉定是去园子里寻三姑娘四姑娘去了。”

  “我哪里不知道爷大了?只宝玉这段时间不知与两位姑娘忙什么,书也不念字也不写。”她语气里有些埋怨,“别的还罢,就怕老爷想起来叫过去考较,咱们现在不预备着到时哪个面上好看?”

  麝月点头:“到底是袭人姐姐想得到。”

  袭人叹道:“都以为我藏奸,只我何尝为了自己?唯有灯知道罢了1。”说罢扭身出门,一路往园子去寻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