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前荣府宝二爷房里娇贵的副小姐、俏丫头。

  人生无常,经历一系列波折后,现如今成为吴氏绣坊一名绣娘。

  “晴姑娘,前面就是咱们绣坊了。”

  特地来接晴雯的绣坊负责人在前面殷勤带路,口里一连串介绍绣坊的外部占地,内里条件。绣坊里基本都是女子,安保条件好,只有绣坊的工人才能进出。

  “二爷特意吩咐了,您的手艺好,给您的是大师傅的待遇。有专门的房间,一应粗活自有老婆子打理。”负责人欣赏的扫了眼晴雯细皮嫩肉的一双手:“您这双手金贵,可千万要保养好喽。”

  负责人亲切又不失礼貌的态度叫晴雯心下微松,经过被赶出荣府的打击她再没有往日的嚣张飞扬,倒显得沉稳起来,只轻轻点头。

  绣坊是一座占地颇宽的两进院,东厢几个小房间是师傅们的工作间,西厢只有两个大大的房间,里面安置着一排排绣架,是日后普通绣娘们工作的地方。

  负责人带晴雯看了分给她的那间绣房,又指了放丝线、布料的房间,随后带她去后院安置。负责人笑道:“别看绣坊现在空荡荡的,但您一来就好比有了主心骨,咱们绣坊不日便可运转起来了!”

  “年叔抬高我了。”晴雯感激道:“我还年轻,要不是二爷给我这个机会我现在还不知道怎样呢。”

  年叔但笑不语,他是吴二手下的老人了,二爷怎么吩咐他便怎么做。二爷说晴姑娘值得这样的待遇,那她便一定值得。

  晴雯就这么在绣坊住下。

  离开宝玉,离开往日认定的路线,晴雯迷茫了一段时间后猛然清醒,她现在背负林、吴两家的恩情,林家不需要她做什么,但吴二爷喜欢她的刺绣——

  那她便绣。

  晴雯除了吃饭睡觉无时无刻不泡在工作间刺绣,她仿佛魔怔般眼里只看得见这一件事,巨大的专注力让她的绣工更上一层楼。

  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工坊的所有房间陆续被填满,整个绣坊飞速运转,从日升到日落,飞针走线的‘嗤嗤’声不绝于耳。

  这叫晴雯觉得安宁。

  某日吴二过来看过晴雯的绣品后默不作声地离开,次日年叔便领着两名小姑娘找到她:“晴姑娘,这两个是咱们绣坊里最机灵的,只技艺还不成熟,往后便让她们跟在您身边学习,您看如何?”

  晴雯问:“这是二爷的吩咐?”

  年叔点头:“二爷说您年纪虽小,手艺却比南边的尤大师也不差什么了,咱们工坊里合该多一些您这样的人才哩。”

  他慈和道:“晴姑娘年纪轻轻也过分沉静了些,有她们两个作伴热热闹闹的才好呢。”

  “既是二爷安排我再没话说的。”

  两个学生只比晴雯小一两岁,不过十二三的样子,一文静一活泼,添两个人后这间空旷的工作间一时热闹无比。

  晴雯漂亮灵巧,身上还有一种褪去浮华后的淡然,叫人禁不住想亲近。两个小姑娘很快“老师”、“晴姐姐”的胡乱叫起来,晴雯恍惚间竟有一种身在荣府与小丫头们玩闹的感觉。很快她便清醒过来,这是错觉,荣府的小丫头最怕她骂人,哪像小徒弟们与她亲密。

  说到底,往日她也不是个好人。

  这日绣坊发了月钱,吴氏绣坊每月初五结算上月工资,给钱公道,只要不偷奸耍滑普通绣娘每月至少也能领一两银子。而像晴雯这样的刺绣师傅基础工资可以拿到五两甚至更多,加上吴氏包吃,绣工们的月钱便是纯赚。

  是以吴氏绣坊在京中百姓眼里可是一个做工的好去处,以前职业绣娘多在南方,如今顺天周边但凡有余力的人家都乐意让家中女儿特意拜师学习刺绣,以期日后能进绣坊挣钱。

  晴雯的月钱自有账房送来,不用去大房间凑热闹,兀自坐在绣架前忙碌。

  突然绣坊门口一阵喧哗似有什么事情发声,绣娘们涌到门口看热闹。晴雯却不去凑多,绣坊护卫充足,往日不乏有地痞流氓过来闹事,都被收拾怕了再不敢来的。

  果然不一会儿喧闹平息。

  一时活泼些的许秀噔噔噔跑进来愤愤道:“晴姐姐,你认识那边的施嫂子么?”

  晴雯摇头。

  她除了刺绣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若是叫袭人她们瞧见她现在的样子说不得要大吃一惊。

  “你脸上怎的有一道口子?“晴雯将她唤来扒着脸看了看,索性只破了些油皮,没有大碍。

  许秀满不在乎的一挥手:“刚与那闹事的老婆子干架不小心蹭上的。”见晴雯疑惑,她一一道来:“便是施嫂子的婆婆,刚在门口要打人呢。施嫂子往日常给我带小米碗糕,我能干看着她挨打?少不得与她撕扯起来。”索性她也不是吃素的,那老婆被她扯了一绺头发下来呢。

  施嫂子为人温柔大方,做的小米碗糕清新不腻,好吃得不行。知道她喜欢便常给她带碗糕,许秀可喜欢她了。

  “往日嫂子眼角、脸上时不时出现淤痕、伤口,总说是自己不小心磕到的,我今儿才发现分明是她丈夫婆婆打出来的!”许秀义愤填膺,施嫂子这么好的人她夫君却不珍惜!

  “哼,知道咱们今日领工钱,那恶婆子偏要闯进来代领,可不就被拦下来了,咱们绣坊岂是她进来得了的?”许秀叉腰骂道:“不要脸的老东西,看到施嫂子出去便撒泼打滚的要钱,施嫂子不过给得慢了些她一耳光就上脸了。”

  甚至指着施嫂子骂不下蛋的老母鸡,唆使同行的儿子打人,活脱脱的恶婆婆。

  她们这才明白施嫂子过的什么日子。

  许秀骂骂咧咧:“我看那男的肥头大耳浑身酒气,顶什么用?说不得还靠施嫂子养家呢。”

  “晴姐姐,你说施嫂子该怎么办?明明这么能干却要与那对恶人一起生活,有什么意思。”

  “倒不如和离了好!”许秀家境优越,亲戚中也有和离后照样过好日子的,并不认为女子和离之后天就塌了,“况且施嫂子自己能挣钱,不比苦哈哈的养那两个还要挨打来得强?”

  晴雯还未说话,另一个小徒弟吕萍走进来,皱眉道:“你嘴上容易,施嫂子家里不一样呢。她娘家人不好,和离后哪里有安身之所?”

  吕萍为人细致,在绣娘们三言两语的八卦中早就拼凑出施嫂子的情况:婆家欺负娘家根本不管,纵得母子更加肆无忌惮,加上施嫂子没生养愈发觉得拿住了她的错处,挣来的钱全被恶婆婆抠走,一分都用不到自己身上。

  许秀撇嘴:“如何没有栖身的地方?咱们绣坊怎么不能住人?晴姐姐便是住在绣坊呢。”

  吕萍摇头,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按照她娘家的作风说不得前脚回去后脚就被‘嫁’到别家呢。

  “若施嫂子两边都不回就好了。”许秀丧气道。

  这话叫晴雯心中一动:她不就哪边都没回,自己单独出来挂在工坊的户口上么?

  此前自己的户籍问题也叫她困扰,吴二爷甚至表示可以找靠谱的人认她作义女,将户籍挂上去。不想林表少爷却帮她走了另一条路——将自己的户籍挂到工坊的集体户口上。

  此前她还有些不解,如今有施嫂子的例子在侧才觉察个中好处:她不属于任何一家人,不用受任何人的拿捏。

  晴雯受了这么多人的帮助才有今天,现在也想伸手帮助别人。既然自己能挂在集体户口上,施嫂子也可以罢?

  不知施嫂子是否愿意。

  她细心留意施嫂子的情况,以前没注意,一观察才发现施嫂子身上淤青不断,明显是长期遭受夫家的毒打。

  晴雯暴脾气上来,找到施嫂子劈里啪啦将自己的情况说了,道:“嫂子,你若是不想同他过了,我与你一起去找吴二爷,待你和离了就将户籍迁过来,咱们一起作伴岂不好?你有手艺能养活自己,做什么要受他们搓磨?”

  施嫂子不想平日高冷的晴雯愿意为自己说话,愣愣道:“晴姑娘,你的户籍挂在绣坊?”她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户籍要么在娘家要么在婆家,怎会在非亲非故的绣坊?

  “我还能骗你?年叔都知道呢。”晴雯福至心灵,说:“你别看咱们绣坊低调,其实老板很有些关系,说不得连圣人都知道呢,不然绣坊如何有能为担这样的事?”

  施嫂子心里砰砰直跳,她虽性子柔和但也是个坚韧的,否则当初绣坊招工时也不会顶着婆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报名。

  若不是毫无退路,她怎会忍受婆婆和丈夫的打骂?若是、若是能脱离夫家、娘家——

  施嫂子眼里迸发出强烈的希望,急切地捧住晴雯双手:“晴姑娘,我该怎么做才能同你一样?”

  施嫂子想要将户籍挂靠到工坊一事最终被念书报给吴二。

  吴二挑眉:除了晴雯,还真有人这么做?

  当日林隽带来这个消息时吴二摸不着头脑,只这事有皇帝点头,他照做便是。

  林隽为一个亲戚家的丫头做到这个份上也太过了,吴二甚至悄悄怀疑过林隽与晴雯的关系呢,只留意看来又根本没接触。

  本以为只得晴雯一个,谁知又来了一个施嫂子?

  这些女人怎么想的?

  有意思。

  挂在工坊对他又没什么损失,反倒是施嫂子的人身自由被他把持……

  思想正要滑向危险的边缘,猛的一双笑眯眯的长眼浮现在眼前,吴二放下翘起的二郎腿,轻咳一声。

  罢了。

  他靠在圈椅上饶有兴致的对年叔道:“你告诉她,我们工坊可以接收,只不会管她的家事,让她自己解决。”

  收到确切的回信,施嫂子心里一松,她抖着嘴唇与年叔道谢,特地请了半日假,回去火速办了和离。

  几日后她提着一大包好吃的答谢晴雯师徒,许秀得知她和离后比她自己还开心,见她并不避讳和离之事,许秀好奇的问:“嫂子,他们怎的能放手?”

  要知道施嫂子每月至少有一两月银,这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轻易割舍得了的。

  施嫂子温柔一笑:“他们不满我已久,我自请离去,他们只有高兴的呢。”她嫁过去三年,手上总有一些母子俩不敢说出口的把柄。

  许秀萌萌的挠头,总觉得施嫂子这个笑容与往日不同,叫她后背凉凉的。

  “总之你脱离苦海就好啦!”许秀小手一挥,“正好明儿就是休息日,咱们去城里逛逛去,听说鸣凤阁有一样新奇的杂志特别有趣!别人都有了,我也要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