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烁看着他那眉目灵秀的心腹状元林隽,心里美滋滋:朕眼光卓绝。

  谁能想到当初只是为了将上皇一竿子支走而举办的足球比赛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呢?

  又能挣钱又能帮他坑人,简直是一大神器啊。

  而想出这个赛事的元卓也是他的一大神器!

  文烁已经想好这次事毕后要给林隽升官了,之前因为他才做官不久不好立马升职,其实林隽做的哪件事够不上提升品级?

  随便一件拿出来都能吊打朝中某些光吃不干的混子官员了。

  文烁准备憋个大的。

  既然有了解决办法,他第二天就找到老皇帝将商量出来的计划说了,末了怕老皇帝心软,道:“长青查来的情况,江南那几个无法无天的盐商每年至少能从中攫取千万以上的巨额利润,父皇,咱们国库收入才多少?一半!”即便是他们还需上下分润,但能捏在自己手里的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那可本应是国库的钱呐。

  “他们胆子这样大,靠的还不是背后那些人?”

  “这些蛀虫我一定要拔除的,您放心,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与之相反,作恶甚大的我也不会放过一个!”

  太上皇看着文烁坚定的脸庞,心中既骄傲又有些隐隐的羡慕。骄傲于自己选出来的继承人是个敢想敢做的,他在位时何尝不想理清盐务摊子?但是苦于没钱没人,这事便一直搁置下来,渐渐的他对某些人的小动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盐务愈发糊涂难断,再想动手却不知从何处开始了。

  如今反倒是自己的儿子想出了好办法。

  当初的小动作经过放纵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无法无天的局面了,若是再不出手改变,盐法便会成为某些人敛财的禁脔。

  太上皇自己也有些心虚呢,盐引滥发就是他开的坏头。这会儿文烁找到了不动用国库银子就能收回盐引的法子,他肯定是要支持的,便道:“你们既然已有成算便放开胆子去做罢,需要我出手的我会配合。”

  文烁顿时眉开眼笑,难得促狭道:“要不说有父皇给我兜底,我才能任意妄为呢。”

  上皇神色微妙:“你怎的学元卓说话?”

  文烁无辜回望:没有哇。

  “元卓这孩子脑子灵,更难得的是心正,依朕看他周围那几个同伴也是好的,你比朕运气好。”太上皇感叹,他已经对老祖宗梦里说的‘有用之才’就是林隽他们这一群人深信不疑,其中林隽更是重中之重的灵魂人物。

  “你以后可以多倚重元卓一些。”上皇含含糊糊道,“老祖宗都说他是能人。”

  文烁眼里冒出一个问号:这是怎么说的?

  他很快放过这一茬,笑眯眯的说:“咱们父子俩运气都好,他们不也是您的臣子?”

  老皇帝捋着胡子点头,这话也对。

  父子二人商量好后,太上皇极为配合的第二天便‘不经意’的对来探望他的威远将军马尚德透露了去年足协的收入。

  马尚德这才知道单是广告赞助一项就有六十多万!还不提彩票里的钱,他们协会作为庄家,那能少了得了?

  他眼馋极了,都道办球赛挣钱,没想到这么挣钱啊。这还是协会对广告赞助商有意筛选的缘故,要他说做什么筛选呢?商人们愿意送银子完全可以来者不拒嘛,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好推拒的。

  回去便‘悄悄’的将这个消息说给相熟的人家,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一日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太上皇去年到底挣了多少钱。

  再看这两月的球赛,其火热程度挣的肯定只比去年多,照马聪在贾琏那里‘打探’到的情况,说是今年两个月的广告收入就抵得上去年一年!

  这是何等的吸金能力?而且足协办比赛根本没投入多少,大件无非是新建的球场,可那球场用的都是水泥,建起来造价便宜得很,又结实耐造可用多年,卖几场门票都够收回本了罢?其余的都是各球队的事,而足协只需跟个裁判似的高高坐起笑看别人抢那一个鎏金的头名奖杯罢了!

  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啊。

  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分一杯羹时,善解人意的皇帝就宣布:往后足球联赛可以在各省举办哦,咱不吃独食,球赛承办权也面向各位有心为足球事业发光发热的卿家们开放了!

  听到这个消息,马尚德等人忙不迭的四处找人打听这个所谓的承办权应该怎么搞下来。

  很快,他们就得知承办权竟是用旧年的盐引来换的,按照小皇帝所说十万引就能换取一个入场券!

  马尚德几人嘴都要笑歪了,盐引啊,他们手里多得是呢,何况还有底下人手里也持有不少。反正现在盐引价格贱得很,一引不过三钱,直接跌破低价。且一时又兑不出盐,用它来换联赛承办权那是稳赚呐。

  何况有些人家手里的盐引根本不是自己买的,有旧年上皇赐的,也有下面的人孝敬的,拿去弄个承办资格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嘛。

  大家都乐意得很,纷纷觉得文烁这个皇帝还是面嫩心慈,居然这么容易就把往后三届球赛的承办权都放出来了,如此,他们也就不客气的笑纳了。

  他们只盯着承办权看,丝毫没注意十万盐引只是一个报名资格,要想获得举办权还要经过一系列选拔呢。

  有那聪明的看出文烁是在回收盐引,只是他们也被举办球赛所能获得的巨大利益蒙住了眼。横竖都是赚钱,拿一部分盐引先把这边的钱挣了再说嘛,要是盐引用完了,以后或‘拿’或‘印’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也是抬抬手的事。

  “报名只是第一步呢。”文烁闲闲的靠在龙椅上与周正道,“这么多人想办球赛,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不论交给谁都很为难呐。”

  周正眼角微抽,明明都是你搞出来的事情,现在反而做出这副假惺惺的为难样子……陛下现在是愈发‘活泼’了。

  “如此只好公事公办了,父皇已经着贾主事拟出一份举办球赛所需的条件,朕稍后便发下去,让他们先各提交一份计划书,符合条件者再参与下一轮的选拔。”

  周正很容易就听明白了所谓的‘计划书’有何用,他们工部展开某些工程时也会将一部分活计外包出去,他做事喜欢按规矩来,一向都是将想要承包活计的工程队召集起来选取最有实力的那家交付,如此才能保证质量。想必办足球赛也是这样的,文烁这种做法他举手赞成。

  “依老臣看您先放出下一届的名额试试水才好,要是中间发现问题还能及时调整,现在一下放出三届会不会太急了些?“

  文烁长吁一口气:“朕也是无奈之举,周大人可知两淮地区待支旧引何数?”

  周正面露愧色:“老臣不知。”工部的事情也多着呢,再说这毕竟是户部的事,他不好过问。

  “长青查出仅淮南地区就多达二百六十余万引!”文烁吐出一个让周正无法想象的数字,“两淮就有五百多万引的积压盐引,你说朕岂能不急?”

  “这、这……”周正目瞪口呆,没想到盐引问题竟这么严重了!怪不得文烁要出手整治,盐税可是赋税里顶顶重要的一项,再不动手就得出事了。

  他庆幸道:“幸好还有足球赛这个胡萝卜能在前面吊着。”他以前对足球没什么感觉,现在却分外庆幸林隽搞出这个活动了,不然朝廷哪里承受得起这么大的负担?

  “您想出的这个办法高明。”

  文烁失笑:“这都是元卓想的法子呢,他一向主意多。”

  周正难得拍马屁还没拍到点上,讪讪的笑了笑,心中无语:陛下,您提起林隽那一副自豪的样子作何?醒醒,你们算得上同龄人!

  京中为足球承办权挖空心思做计划书时,易修武带着拱卫司的人也将扬州何氏、淮南丁氏为首的几个大盐商抄家押解上京了。

  这几家都是参与贿赂官员、把控盐场的领军人物,至于偷税漏税、贩卖私盐自不必说,其中还有不少欺压百姓、侵占良田的恶行。文烁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搬救兵,干脆利落的统统下狱判刑。

  他盘着抄家抄出来的账,不仅咋舌:这也太有钱了!讲个笑话,他这个皇帝上任两年多见过的钱还抵不上人何家一个管事的私库里藏的多。随即暴怒,你们这些脑满肠肥的蛀虫!严查!严办!一个都不放过。

  “将这些赃银收归国库。”文烁吩咐道,“此前长青上奏江南一带数年前遗留的鼠盗渐成匪患,着乔渊领武德将军印,充总兵官,领兵至江南剿匪。”父皇在任时江南连年大旱,鼠盗横生,当时朝廷上下忙着站队博取从龙之功,哪里会在意一个鼠盗,放任之下如今倒做大了。

  左右应是。

  朝廷到处都要花钱,文烁这里拨一笔那里批一笔,银子在国库还没放热呢马上就要花完了。

  文烁冷哼一声,看来朕的钱都被你们这些贪官奸商收着的啊,那就查!

  有了他发话,官场上下一时风声鹤唳。

  东阁何学士何均身为何家旁支亦被牵连其中,被文烁下令革职查办。

  何均在被拿下前赶紧吩咐管家:“快去找郡王,求他救我!”

  他口中的郡王自然是北静郡王水溶,何管家生怕自己晚一秒老爷就要多遭一重罪,急忙拿了帖子求见北静郡王。

  北静郡王接见了他,沉吟半晌道:“这事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等消息罢。”既没说管也没说不管。

  何管家踌躇间被王府长史送出去。

  “您要出手救何大人么?”一手照料水溶长大的老管家问。

  水溶轻叹一声:“咱们这位陛下正磨刀霍霍呢。”

  这就是救不了的意思。

  “老奴得来的消息,京中几家正争抢盐引,尤嫌不足甚至找下面的要呢,这足球就这么好?他们抢得跟什么似的。”反正他是看不来那颗球有什么好抢的,居然还能在京城流行起来。

  老管家忧虑道:“如此,咱们手中的引数也变少了。”

  上一代北静王与上皇交好,有这么得天独厚的条件,参与进盐商利益集团之中也就水到渠成了。现在文烁弄出一个球赛引得勋贵纷纷入彀,大肆搜刮市面上的盐引,他们的利益也跟着受损。

  水溶淡淡道:“一群捡芝麻丢西瓜的人,不管好不好,他们能入套,上面那位的目的就达到了。”太上皇都解决不了的事竟被文烁办成了,难道这天命真就在他那边?

  “吩咐下去,拱卫司的追得紧,暂且不可妄动,过了这个风头再说。”

  “是。”

  京中动作这般大,随着邸报下达,林隽他们也得到了消息。

  随后他笑呵呵的与找过来的韩年道:“韩大哥这下放心了吧?”

  “放心!放心!何氏都被陛下查抄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韩年激动不已,仇敌何氏倒台不说,关键是他从中看出今上整顿盐务的决心。

  没有大盐商的把持,再加上旧引回收,以后支盐就顺利许多了。

  林隽向他保证的事都一一应验了,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韩年本就是个急性子,他嚷道:“林兄弟,合作社的事咱们也该办起来了,正好让陛下看看我等的能为,大家说对不对?”他现在深信合作社在陛下案头挂了号,他们四舍五入就是在为陛下办事啊!

  “韩大哥说得对,咱们歇了这么久也该动起来了。”

  林隽欣然点头:“这亦是我等所愿。”

  大的构架本就商讨好了,他们现在只需再向里面填充一些细节,比如确定哪个人负责哪部分,还要招揽几位负责文书办理的人员。

  合作社总体分为四个大部,开中部纳粮换引,由花榆负责;守支部下场支盐,由韩年负责;而销售部负责食盐末端批发与零售,由水商中最有威望的一名老大承担;最后的综合部负责人事文书及财税事务。

  “事关人员增减,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我建议原兄弟可以在里面挂一个职位。”林隽与原玉眨眨眼,“原兄此前正是圣人亲卫,由他核准人事想必大家都服气,再者有要事时原兄亦可随时从京城赶来。”

  现期加入合作社就有诸多好处,为防合作社做大后被某些人把持成为敛财工具,以后对于新加入进来的人员再怎么审查都不为过。

  所以合作社总要安排朝廷的人,林隽与孔翎都有正职,轻易离不开京城,原玉则正好。

  原玉脑子一转,与韩年几位拱手:“以后就劳众位兄弟关照了。”

  韩年听出林隽的意思:能做当今亲卫的,这位原兄弟是当今亲信呐。

  他爽朗大笑:“以后就要一起共事,原兄弟客气什么。”

  如此种种事情谈妥后,他们决定合作社的门店兼办事处就先开在花榆家隔壁,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第一个据点。

  三日后大同食盐合作社便在鞭炮声中喜庆开幕了。

  韩年与花榆满面红光,被打压算什么,他们的事业才刚开始呢。

  合作社组建好后,花榆等人自去准备下次开中的事情。林隽与孔翎一时闲下来,便到四处走动走动。

  他们也是记者,身负重任呢。

  两人先到郊区走了走,时至五月,大同地处北方,气候寒冷,农家才刚刚开始播种,田野间到处都是撒种的忙碌景象。

  孔翎还没见过种地呢。

  他饶有兴致的走近,同一位撒种的老伯搭话道:“老人家,您现在种的是豆子?”依他所学晋地一般以小麦、大豆、谷子为主,老伯撒的种子像是黑豆。

  老伯忙完了手上的活计才疲惫的起身看向二人,一边拿手捶背一边说:“是了,种这个才有收成哦,后生两个不像是本地人?”

  “我们打顺天来的。”孔翎笑道。

  “皇城脚下来的?怪不得这么俊哩。”老伯将锄头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在锄把上,掏出烟袋卷烟叶,半晌卷好后吧嗒吧嗒吸了两口,叹道:“皇城好,听说那里顿顿有白米白面吃,不像我们庄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啃豆子哩。”

  见两个小哥儿也蹲在地坎上听他说话,老伯一时谈兴上来,从地里抓了一把土,微微松手,干燥松散的黄土便流沙似的顺着指缝散落。

  “这两年天老爷生气,不下雨。”老伯愁苦的望天:“麦子收成不好,咱只有种豆才有得活。”

  林隽放眼望去,果不其然大部分人家都在种黑豆。

  “老人家,您可听说朝廷下发了一种耐旱高产的唤作玉米的粮食种子?”林隽问道:“大同里京师近,我听说这边也是原定的育种区,您怎么不领些来种?种好了朝廷会过来收买分到其他地方做种的。”

  大文地大省多,朝廷不可能凭一己之力种出供应全国的粮种,是以周正培育出来的玉米种都分发给顺天周边诸省,待老百姓种出来后可以卖给朝廷种子,自己也能顺便留种。

  老伯摇头:“玉米?我老汉没听说过。”

  旁边地里一直好奇张望的一个中年男子拄着锄头插话:“俺听说过,俺家媳妇的三伯在城里酒楼当差,他回来讲朝廷是发了那什么玉米种,只是我们哪里轮得到?都叫上面的收起来种了,一颗都没流出来哩,狗日的。”

  “小哥儿,你见过玉米?这种粮食真的产量高?一亩地能出几石?”

  林隽听到他这番话与孔翎对视一眼:新闻来了。

  “确实高产呢,吃起来也香甜。”林隽与他们形容玉米的长相、习性、吃法,把中年汉子馋得直咽口水。

  “种得好亩产能有十石以上。”

  “天!十石!”

  “那得粮仓都装不下了罢?”中年汉子种地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这么高的亩产,似大豆还算产量高,一亩能有个两石他就觉得土地爷保佑了。

  “大叔,这粮种到底被谁吞了?您给我们说说。”林隽掏出荷包里存的肉干,给老伯与中年汉子一人分了一小把,坐在地坎上等着听内幕。

  肉干是安叔用香料仔细腌过的,闻着就香极了,老伯一把年纪嗅觉本已不灵光都能闻到这喷香的味道。

  汉子咽着口水珍惜的将肉干收起来准备带回家给小孩子尝尝。

  “还不是那些当官的!”汉子忿忿道:“听说种子一下来就被他们分光了,都说朝廷到时花钱来收,他们哪里会给我们留一星半点?”

  “像我们这样的庄户人家想种,你得拿钱去买才有!朝廷的钱要赚,我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三瓜两枣也要抠出去。”汉子啐了一口,“他娘的,天下的心眼子都长到这帮人身上去了。”

  听说一斤种子要卖到一两银子的高价呢,只有富户买得起,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掏得出这个钱?

  隔壁村里有家买了半斤,他们现在就等着隔壁富户种出来后再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便宜点买,住在一堆总该有点乡性吧?

  孔翎皱眉,玉米种本应该免费发放给农民,没想到这些官吏竟从中牟利,做起了种子生意。

  这样的事说来也不稀奇,横竖天高皇帝远,就算准了上面管不过来罢了。林隽问:“大叔,您可知道是单大同一处还是其他地方也这样行事?”

  “俺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反正全大同都这样。”

  了解到想要的信息后林隽二人告辞离去。

  “这些官吏也太过霸道!”孔翎恨恨道,“这是拿朝廷的粮种肥自己的腰包,我一定要报上去!”

  就是不知道其他地方情况如何。

  林隽望向远方的城垣,那边是云川卫所在之处,他好奇道:“听说卫所也分了种子。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开始播种。”

  大文实行屯田制,是一种农业集体耕作制度1,保证了大部分边饷供应,在戍边上具有重要作用。

  林隽一直没有机会进去看看呢,也不知道屯田和前世的农场比起来有何区别。

  回到客栈后,韩年听说他想去卫所里看看,一拍大腿:“你进不去,可以让花榆带你进去看啊,花兄弟有个堂兄便是在卫所供职哩。”

  林隽看向沉默寡言的花榆。

  花榆点头:“防守严密的地方不能去,看一看边缘的田地还行。”

  林隽眼睛一亮,摆手:“军事重地我们肯定不去,我就是对军屯感兴趣。”

  花榆欲言又止,现在的军屯不似以前了,因为种种原因里面种的地都是敷衍了事,林兄弟看到后恐怕会失望。

  但见林隽一副跃跃欲试的高兴样子,他也没泼冷水,亲眼见过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