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飞了一天,终于到达了太白峰山巅。他找到了附近抱山散人隐居的那座山,降落了下来,收回降灾,背着晓星尘沿着草木的空隙走了上去。

  山麓上树还比较多,越往上走,草和灌木多了起来,而且颜色越来越鲜亮,这和共情时,晓星尘走过的那条路一样。植物长得茂密和杂乱,如果不是知道路线,根本就寻不上去,在山脚就会迷在树林里。

  薛洋看了看太阳的方向和日光强度,知道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按照作息时间,抱山散人和弟子们此刻已经用过晚饭,在开始一天的讲义复习和自省了。

  正是好时候!

  他就怕来的时候,在山林间碰到什么晓星尘的师弟师妹,解决他们倒不是什么难事,破坏了他的计划可就不妙了!

  薛洋凭着记忆,穿过层层密林,终于仰首望见了那以深棕木为门的山洞,洞上垂着几根藤蔓,十三年了,居然一点没变。

  他的嘴角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背着晓星尘就向爬上去,却被一道柔软而坚韧的力量给弹了回去。他往后一个趔趄,待到站稳之后,隐约看见,原来在树丛之间有一道结界门,以灵力聚结成的门,必须是那灵力相通的肉身,才能通过。

  薛洋不用想就知道,这肯定是抱山散人缔造的门,只有她和她的弟子能通过。难怪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想见抱山散人一面,都不得而终,上山能窥见洞门的路只有这一条,又被设了结界,能找到才有个怪!

  不过薛洋不用担心这一点,他把晓星尘横抱在怀里,让晓星尘的肉身先接触到结界门,门无法辨识肉体的数量和边界,将他们都包裹起来,不一会就顺利通过了。

  薛洋放轻步子来到山洞前,他将晓星尘的身子面朝上放好,如同在义城的木棺中那样端正宁静,又从怀中取出锁灵囊和从宋岚身上取下的一块黑布,放在了晓星尘旁边。他抬头看了看洞门,又垂眼看了一眼晓星尘,起身回到了树林之中。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尸体,这座山上虽然现在只住着抱山散人及其弟子,但在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前,肯定有人居住过,有人埋葬在这里,所以不愁找不到傀儡。

  薛洋取出阴虎符,合二为一,轻轻吹了声口哨,他所站的土地下开始颤抖,开裂,两只干枯得只剩白骨的手从裂缝里伸了出来,把裂缝慢慢撑大,待到足够大的时候,出现了一副骷髅。两只空眼睛呆呆地望着薛洋。

  薛洋捡起身边的一片树叶,撕成了一个小人的模样:有眼睛,有耳朵,有手有脚,还要一个小辫子。

  薛洋分开阴虎符,裂坑开始闭合,他翻身下去和那骷髅躺在一起,将树叶人放在掌心,闭上眼睛,倏地那纸片人活了起来,他的魂魄已附身到那树叶上。在裂缝闭合之前,树叶人轻巧地跃出了缝隙,在地面上蹦蹦跳跳地走,不一会就来到了晓星尘身边,它抖了抖胳膊,慢慢地爬进晓星尘的衣襟里。

  夜幕时分,洞门开了,一名弟子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包谷物,是这日两餐中所剩下的,预备拿到林子里喂山雀等野鸟。

  待他看到洞门前躺着个人时,顿时吃了一惊,走进细看晓星尘的面庞和衣着,手中的谷包都吓得掉落了,忙回山洞中禀报师尊。

  不多时,晓星尘就被抬到讲学的洞室里,在长几上安放好。抱山散人把手扣在他腕上,查看他的脉象,死寂一片。弟子们得知消息,都围在了讲堂内,目光凝重地落在晓星尘身上。聂环站在弟子中间,面色有些难看。

  抱山散人又把手探到那锁灵囊上,蹙眉诊了片刻,似是自言自语道:“虽然残碎了,但毕竟主要部分还在,还有救……”

  她抬头吩咐道:“应荣,应景,你们把星尘的身体抬到我的居室中,不为,你去储藏室里去取些沉香来。其他人都散了吧,已经戌时了,早些休息。”

  薛洋在晓星尘的衣襟里换了个姿势,躺得更舒服了些。

  居室里,室门紧闭着。抱山散人端坐在晓星尘身旁,将沉香点燃,用香箸夹着它放入铜炉之中,然后将那小铜盒放在沉香的烟气上熏了半晌。她打开锁灵囊,凭借着沉香香气,将晓星尘的魂魄引入铜盒之中,完毕之后,关闭铜盒盖,将其悬挂在铜炉之内,被烟气包裹。

  抱山散人的手掌轻抚着炉身,喃喃道:“星尘啊,在你上次把双眼献给宋道长并离开后,宜戈把你和环儿斗剑一事的真实经过都告诉我了,你说你也是的,怎么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什么罪都自己扛?其实那次也是我冲动了,没有思考太多,但我当时是真的很生气,那铜炉中放走的魂魄,对我来说很重要,他的魂魄碎得比你的还厉害,是头发丝般的残魂,要经过整整三年的焚香诵经安抚,才能还原,本来就只差七日,最后七日了……”

  薛洋听到抱山散人的声音有些哽咽,透露出了她沧桑的年龄,“我应该是再也见不到他了……不过你不需要那么久,最多一个月,你的魂魄就可以还原,你放心,为师会好好护着你,不会再出差错。”

  之后的一个月,每日天还未亮,散人便起身更换铜炉里的沉香,并放置到讲堂中,让星尘的魂魄聆听弟子们诵经。授课完毕,她便将铜炉带到居室内。晚上就寝前,她会取出丝弦古筝,弦乃是蚕丝所做,弹出的音醇厚,柔和,很适合奏出安魂曲。

  薛洋每晚便是在散人的筝声中睡去的,他耐心地等待着,在心里默默记数着日子。

  他期盼的那一天终于到了。一个月之后,抱山散人手掌环绕着那铜盒,感受其中魂魄的质量和密实程度。她欣慰地笑了,在桌上点燃一盘沉香,打开铜盒,烟气托着里面逸出的魂魄,缓缓上升。散人坐在古筝之后,手起手落,一串潺潺之音充盈着室内,引导着那抹魂魄归回至肉身。

  一个时辰之后,薛洋忽然感受到自己的树叶身体在颤动,它紧贴着晓星尘的胸脯,那是从晓星尘的胸腔中传来的响动——是他的心脏,此刻微弱却有生命力的心脏!

  散人走近探了探晓星尘的脉,然后快步走出去了,让弟子们准备些吃食和净水,并找些干净的衣物。

  薛洋趁没有人时,从晓星尘衣襟里溜了出来,兴奋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到了那裂缝旁,扭动着叶片身子从细缝里钻了进去,回归肉身。

  洞内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居室中,晓星尘偏动了一下脑袋,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只摸到寸余宽的白布。他坐起身来,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久违多时的香气。

  抱山散人进来见他起身了,忙过去扶着他,“星尘,你现在魂魄刚复原,身体孱弱,不宜走动。”

  晓星尘欲附身行礼,道:“师尊,我……又回来了,老是麻烦您……”

  抱山散人扶住他,“现在不说这些,既然你都起来了,那就出来见见你的师兄师弟吧。”

  她扶着晓星尘走出了居室,刚好碰见提着木桶预备出去打水的应荣,应荣忙叫道:“师尊好,师兄好,师兄,你回来啦!”

  应荣年龄比较小,是抱山散人近些年才收的弟子,只见过晓星尘一次,就是他带宋岚回来的那次。但应荣从小听晓星尘的事迹,所以对晓星尘很是崇敬。

  晓星尘说道:“回来了……”他努力搜寻着记忆,才发现记忆在义城和薛洋对峙那日后,便终结了,他也知道,他自刎了。

  “师尊,您是如何发现我,并把我带上山的?”

  散人道:“不是我,应该是你的好友宋道长,他留下了一块衣布。”

  散人说着从袖中取出了那块黑布,放到晓星尘掌中。晓星尘抚摸着衣边的瑞兽云彩纹案,颔首道:“不错,是他。”

  “胡说,明明是我!”洞门豁地被踢开了,薛洋逆光站在洞门口,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各个洞室内的弟子听到巨响,立刻都提着剑赶出来,不约而同地望向洞口的那抹黑影。

  抱山散人面色一惊,“你是何人?”

  “哈哈,我忘了,还没有好好介绍一下呢,在下薛洋,无赖一个,常年混于市井之中,以烧杀抢掠,强善欺弱为嗜好,你爱徒的头号死敌,他现在这副样子都是拜在下所赐!”薛洋边说边狞笑着,眸中泛着贼光。

  抱山散人记得以前听晓星尘说过这个“薛洋”这个名字,现在他居然主动找上了门来!她转头寻着拂尘,因为刚才要扶晓星尘,她将拂尘放在了居室内。

  她一只手伸出,拂尘凌空飞了起来,马上要到她手中时,薛洋一声哨响,拂尘被一股隐形的力量给打了开去,直直地斜飞着插入到头顶的洞壁之中。

  弟子们齐发出一声惊异的低呼,只见薛洋将一块阴符篆纹的黑玄铁举了起来,眼神凌厉地直视着抱山散人。

  再转过头看师尊时,弟子们发现她的周身围着一圈若隐若现的流体,好像透明的溪水在快速地流动。

  虚不为大声唤着师尊,但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目光空灵,神色平静地看向前方,好像置身事外一般。

  薛洋懒洋洋道:“你别叫了,她听不见,她周围快速移动的鬼魂,把空间割出了一块冥界,她现在对外界做不出反应。”

  虚不为拔出凌枫剑指向他:“你对师尊做了什么?”

  薛洋掂着手中的阴虎符,把它向上抛着玩,“不过是二重禁舍术罢了,怎么,你想试试?”

  二重禁舍术是在禁舍术上的升华,鬼魂不进入人体,而只在人周围,将其与外界阻隔开,它与一重禁舍术一样,不会伤害到人身,只是禁锢人的行动。薛洋在这里选择二重禁舍,是因为散人的修养和灵力很高,意志力相当坚定,又是在有防备的情况下,鬼魂要侵入她的身体很不容易,可不比前日在聂家府中,可以随便施展。

  弟子们纷纷拔出了剑,齐刷刷指向薛洋,交战一触即发。薛洋把阴虎符放进入了怀中,戏谑道:“哟,老大都被我控制住了,你们这群虾兵蟹将还捣腾什么?”

  话音刚落,宜戈就倏地向前一跃向薛洋刺去。薛洋往外一闪,降灾出袖,回身挡开她刺来的第二剑,并吹响一声口哨,宜戈略微分了一下神,薛洋立马击落她的佩剑,将她反身擒住,降灾架在她脖子上,压着她走到了室内。

  同门师兄弟们见宜戈被擒,都不敢妄加动作,宜戈边挣扎边怒道:“你们愣着干什么!动剑呀!杀了这恶魔!”

  薛洋哈哈大笑,满意地说道:“原来我的名声都传到这里来了,你们都听说过我吧?但你们没有亲眼看过我呀,我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魔!”说罢,抬手便欲砍。

  “薛洋!”一声低呼传来。

  弟们回过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薛洋停了下来,看着晓星尘。

  “有什么事你找我,我决不逃避,但请你放了他们,这和他们无关!”晓星尘高高地站着,身子颀长而清瘦,说出的话却一点不软绵,铿锵有力。

  “好呀,”薛洋唇角又开始往上勾着,邪魅了一脸,“我要你求我。”

  众人都安静了,噤声看着晓星尘。

  “薛洋,想你对我怎么样我全部接受,我们下山后……”

  “我——要——你——求——我!”薛洋一字一顿地强调着,黑黑的眼眸直溜溜地盯着晓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