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妖殿内，一袭红衣的妖主立在中央，金色的眼眸注视着殿外，似乎在看着更加邈远的地方。
“妖主大人……”胡陆低声道：“苗婉和小绒的死劫快到了。”
林墨筝道：“我清楚。所以才会让他们去魔域躲一躲。毕竟……天恕契约束缚得了妖族，却管不到魔域。”
胡陆道：“大人，听说那几个魔族此刻都在魔域，属下……是否现在带领妖卫前去保护叶愿潇大人？”
林墨筝收回目光，眼中的金色褪去，淡淡道：“没关系，她不会有事的。”见胡陆眼底的担忧不似作伪，她又道：“别太小看苗婉和小绒，他们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弱。再说……”
林墨筝勾了下唇角。她怎么会让她最亲爱的姐姐陷入危险呢。
她淡淡道：“此事不需要你们插手了。”
“……是，妖主大人。”
殿外有风吹过的声音，林墨筝只扫了一眼，道：“胡柒。”
那声音似乎停了一下，胡柒的身影出现在殿内。“妖主大人。”
林墨筝的手指缓缓地抚上手腕上的筝弦，道：“你们是我的妖侍，很多事情应该心里有数。”
胡陆和胡柒跪落在地，皆道：“是。”
林墨筝点了下头，道：“关于狐族，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们。”她停顿片刻，道：“妖瞳，并不是每一任妖主都会有，却是每一位狐族妖主都有的。这一点，没错吧？”
胡陆咬了咬下唇，最终沉沉地点了下头。
“很好。”林墨筝道：“妖界关于狐族的书卷记载里，少了一个。”
胡柒面色微沉，不知在想什么。还是胡陆道：“妖主大人，您是……想问狐族历任妖主的事情吗？”
这明明就是在岔开话题。
林墨筝却也不在意，只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算上前任妖主白云玖，狐族总共诞生过八位妖。如今不见踪迹的狐妖里，胡守壹曾经做过妖界之主，胡肆和胡伍死在人魔大战之中，白云玖大人死在……修灵界攻打妖族的战争里。还少一位。”
“……”
“我问过胡叁关于他哥哥胡贰的死因，不过很可惜，他似乎对此一无所知。”林墨筝勾了下唇角，道：“好在，看你们的样子，我应该能问出些东西来。”
胡陆闭上了双眼，却听见胡柒道：“妖主大人，您不该问起他。”
“是吗。”林墨筝俯下身，双手的指尖挑起了胡柒和胡陆的下颌，眸中金色流转，淡淡道：“一个是妖灵，一个是妖界第一妖使……如今要违抗本妖主的命令吗？”
胡陆咬着牙，最终无力地舒了口气。她睁开双眼，道：“妖主大人，属下不敢。关于胡贰大人的事情……请给属下一点时间说明。”
林墨筝收回手，道：“那就起来说吧。”
胡柒像是被这个答案震惊到了，他脱口道：“胡陆！”
“老七。”胡陆平静地看向他，道：“不得违抗妖主大人的命令。”
胡柒最终放弃了挣扎，只无力地叹了口气。
胡陆站起身，道：“胡贰大人……是与魔王相识的。”
……
叶愿潇握着剑的右手被藤蔓缚住，又无法使用灵力，只好用仅能活动的左手预防可能到来的危险。
当然，这副警惕的模样落在魅影的眼里同样很好笑就是了。
“人族呀……总是这么自不量力。”魅影轻笑一声，绕到了叶愿潇的身前。
叶愿潇这时才看清了这位魅魔的模样。
墨黑色的披肩卷发，白皙的皮肤，眼尾微挑，朱唇轻扬，衣衫暴露到仅仅能够遮挡住最关键的部位，叶愿潇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
单论相貌，这无疑是位极美的女子，而且一举一动都风姿绰约摄人心魂，实在很难把这样一位美人与嗜血残忍的魔族联系在一起。
魅影见叶愿潇偏过头，笑得更欢：“没想到，你还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呢。”
叶愿潇猛地转过头，直视着魅影的双眼，道：“我的同伴在哪里？”
魅影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会，见叶愿潇始终神色清明，她有些吃惊：“真少见，你竟然没有被影响。”
她笑着道：“说实话，我们魔族也不是不讲理的，你们擅自进入魔域，侵犯我们的地盘，按理来说，我怎么处置你们都行。不过，看在你的份上，我暂时不会要他们的性命。毕竟……那家伙对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很感兴趣。虽然你们大概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我倒是很乐意给他找点麻烦。”
魅影没说那个人是谁，但叶愿潇也能猜出，她说的是兮栾。让兮栾感兴趣的……大概就是巫言了。
叶愿潇没接着魅影的话继续往下说，冷冷道：“放了他们。”
魅影明知故问：“谁？”
“我的同伴。”
“嗯……”魅影笑着道：“你们修灵者不是自诩最讲道理的吗？跑到人家地盘来捣乱，还要无理取闹地要求别人放了你们，是不是很过分？”
叶愿潇皱皱眉，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再说，我不是已经答应过，暂时不动他们吗？”魅影道：“只要你陪我一会儿，我高兴了的话，说不定就放人了呢。”
说着，魅影的手朝着叶愿潇的脸伸了过来。叶愿潇一只手将她打开，道：“如果是想打架，那我奉陪到底。但是，还请姑娘自重，别做些让人不舒服的事情。”
“姑娘？”魅影重复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叶愿潇啊叶愿潇，你真是太有趣了，居然叫我姑娘……”她一只手捏住叶愿潇的下颌，道：“如果我真的想和你打架，那你们已经输了。所以，小美人你最好聪明一点，不要轻举妄动。”
藤蔓缓缓松开了对叶愿潇的束缚，她立即后撤几步，拉开了与魅影的距离，又活动了一下提剑的手腕。看着抱着手臂的魅影，她最终还是收起了剑，道：“你想问什么？”
魅影舔了下唇角，无不狎昵地道：“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摄毒珠？”
“……”
“不说话可就代表默认了哟。”魅影道：“摄毒珠啊，也不是不行。那位巫族族长和我是旧识了，她应该更清楚魔域一些。兮栾那家伙在魔化前，大概和巫言是恋人？但是你瞧，现在不还是这样形同陌路？”
叶愿潇面色更沉，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魅影随意勾了勾手指，从那些树上飘下来一枚骷髅，她摆弄着那个骷髅，道：“陪我玩个游戏，你赢了的话，我就放你们过去。”
叶愿潇直觉这个“游戏”不会太简单，她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道：“如果我输了呢？”
“输了？”魅影笑道：“输了就留下来，成为我最珍贵的收藏品。放心，我会好好珍惜你的。”
在魔域，叶愿潇并不占优势。与其与魅影硬碰硬被打败，还不如先答应下来，再想对策。思索片刻，叶愿潇道：“你说说看，什么游戏？”
“很简单。”魅影将手里的骷髅托了起来，问道：“你应当看到了，这片森林里并不是普通的树，这上面的每一个骷髅都是一条性命。”她垂下双眸，道：“你猜猜看，我手中这个骷髅的主人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
能来到这里且被杀死的，恐怕都是修灵者。
叶愿潇看向那枚骷髅，那骷髅上黑气缭绕，但的确是人类的头骨形状。……魅影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吗？
她凝视着魅影的双眼，试图看出些端倪，对方的眼中有戏谑之色，仿佛笃定了她一定猜不出答案。
她又偏头看向周围的“树”，上面的骷髅似乎在桀桀发笑。无论是大的小的，长的扁的，都在小幅度的摆动，仿佛是在看热闹。
等等。
大的……小的……长的扁的……
就算是大人和孩子，头骨也不会差出这么多。
啊。对了。
因为人族魔族总是交战，两方不共戴天，所以她好像一直都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魔族。可是，从他们进入魔域，这位魅影也没有对他们表现出强烈的恶意。她一直以为那是魅影折磨人的手段，但真相会是如此吗？
说起来，会出现在魔域的……为什么一定要是人族呢？她是不是一直都先入为主，把问题想得太过复杂了？
半晌，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海。
在魅影玩味的注视下，叶愿潇淡淡道：“他的身份，是魔族。”
魅影的笑容僵住了。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道：“什么？”
“或者说……整片留音森林里的头骨，都是魔族。”叶愿潇道：“他们是中低阶魔族，也是你的手下们。”
魅影复杂地看了叶愿潇一眼，半晌，道：“不愧是叶家的孩子，你和别人果然不同。”周围传来了哭声，她松开手，那颗头骨便自己挂回了树枝上。“你说的没错，这些都是被修灵者杀死的我魔族的族人。”
“……”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那些都是我忠诚的手下。虽然常常会想着篡位……不过他们死了我也会觉得有些无趣。我把他们的声音留了下来，这样就好像他们还活着一样了。”魅影眼尾上扬，颇有些风情万种的姿态：“魔族死了就真的死了。他们不会像人一样有魂魄，有意识，除了这些浊气和尸骨，什么都留不下。所以，才有了这片留音森林。”
说着，她勾起一个残忍的笑：“再说，你们修灵者的尸首，不是都拿去建那座桥了吗？哪里有那么多人留在这里呢？”
叶愿潇心下一沉。魅影说的是恶灵悬桥。也对。毕竟是用来镇压魔族的地方，他们不知道才不合理。
魅影抚摸着自己尖细的长指甲，道：“所以，明白了么，魔族和人并无不同。他们同样会痛会死，同样会哭会笑，同样会绝望会难过。如果说，有谁能够懂得人的感情，那一定是魔族。魔族也许……比你们人族自身都要懂人族。”
也许是不能接受魅影这近乎于无理取闹的言论，叶愿潇道：“可是，破坏了修灵界和平安定的，就是你们。”
魅影一怔，眼中流露出几分怨恨和不甘，冷笑道：“小姑娘，你不会真的以为……魔域之战和人魔大战是魔族挑起来的吧？”
叶愿潇这一次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错愕，道：“什么？！”
“修灵界……”魅影淡淡道：“这里从来就不是什么修灵界，鸠占鹊巢的，明明是你们才对。从始至终都是你们自导自演，编排了一出惊天动地的戏码，是不是觉得很有成就感？”
叶愿潇握着剑鞘的手颤抖起来，她努力抑制住所有的情绪才能确保自己不会失控，她道：“魅影，你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魅影却不往下说了，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缠绵妖冶的轻语：“谜语就要猜了才有趣，都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
孩童诡异的歌谣再一次响起，叶愿潇几乎是怔愣在原地，良久，她才想起要去寻找其他人。
巫言的情况尚好，她明显还算清醒，此刻被藤蔓放下来便拄着巫杖立在原地。不过，让叶愿潇意外的是，苗婉和小绒竟然也没什么事。
苗婉双手化成利爪，很快把束缚她和小绒的藤蔓切断，然后道：“叶愿潇大人，您没事吧？”
见三人投来的目光都带着关切，叶愿潇觉得此刻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她勉强笑了笑，道：“没事，别担心……对了，巫言，关于百年前的魔域之战，你了解多少？”
巫言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思考片刻，道：“时间很久了，我的印象不是很清楚。不过，那时候我的大哥是巫族族长，我的父亲是巫族长老……所有人都说是魔族挑起了战争，战争后，我父亲便去世了。父亲走前，曾经告诉我，修灵界这样做，魔族不会善罢甘休。”
“刚才，魅影的话我听到了。”她看着面前浮动的水晶球，道：“当初我只以为魔族是为了报复，可如今，到底是谁的过错，我也不知道了……”
叶愿潇用力拍了下巫言的肩膀，道：“没关系。魅影应该不会再来了，我们继续往下走。也许见到兮栾的时候，一切就会清楚了。”
歌谣还在森林中回荡，那些“孩童”继续唱道：“天上的云朵像娃娃，水边的香草不说话，禾苗摆动绿绿的手，池中的彩莲变成她……”
……
离开了留音森林，浊气似乎变得更重了。那诡异的歌谣逐渐远去，叶愿潇丝毫没有放松。
他们想去魔宫，要经过三个地方。
留音森林，尸怪山谷，幽冥湖畔。
留音森林听起来已经算是最正常的了，可是那里面的危险竟然分毫不少。若不是魅影看上去不愿与他们动真格的，他们恐怕出不来。
尸怪山谷……叶愿潇缓缓舒了口气。她似乎已经能够想象到那里的模样了。
在路上，也有些怪物在盯着他们，可那些东西好像在忌惮什么，始终没敢上前。
“叶愿潇大人，巫言大人。”
走到山谷入口，一直沉默的苗婉忽然拦在了两人身前，一双冰蓝色的猫眼在暗处显得格外明亮锐利，她解开了手腕上的灯盏，神色严肃道：“这里有些古怪，请容属下前去探查。”
“等等。”叶愿潇看向前方漆黑一片的山谷，道：“尸怪山谷这名字一听就很危险，我先去。”
可是，她还没迈出一步，便再次被人拦了下来。这一次，说话的人是小绒。
小绒也解开了筝弦，双眼已经变得赤红，他一改往日胆小怕事的模样，近乎是平静地道：“叶愿潇大人，保护您是我们身为属下的职责，也是我和苗婉的荣幸。我和苗婉极擅长躲藏，前去探查再合适不过。”他将自己的灯盏和苗婉的都交到了叶愿潇手中，道：“请两位大人在此等候，我们稍后便回。”
说罢，苗婉和小绒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黑暗中。
“等……”
叶愿潇想要阻拦，但也没有办法了。为了防止苗婉和小绒回来找不见人，她也只好和巫言在原地等候。
半晌，巫言道：“在魔域，幻晶使用受限，我无法随时看到他们的情况，但能够通过它的样子推测出他们是否遭遇了危险。”淡紫色的水晶球漂浮在空中，她道：“如果幻晶的光亮变强，我们便立即去寻他们。”
叶愿潇点了下头，想起一路过来的经历，又道：“巫言，我觉得魔族……很蹊跷。”
“……哪里蹊跷？”
叶愿潇道：“你不觉得我们一直在被别人的想法左右吗？”
巫言怔了一下，道：“什么意思？”
“你恨魔族吗？”
巫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叶愿潇道：“我曾经说过，我与魔族不共戴天。因为我一直认为是魔族毁掉了我的家园。我一直以为，魔族才是让修灵界陷入争斗的罪魁祸首。可是……摧毁了希冀村的是顾家炼造的魔灵，让我的家族没落的也是修灵世家的算计……我没和魔族有过太多接触，唯一相处时间长的，还是我直到现在也一直当作同伴的衍儿姐。”她轻声道：“我对魔族的印象，都来源于别人。他们告诉我魔族是什么样的，我就听了，然后自诩正义地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她忽然道：“巫言，你说，魔族和人族，到底有什么不同？”
“……我不知道。”巫言淡淡道：“但是，魔族杀死了我的族人，害死了我的亲人，伤害了我的恋人，我不会放过他们。”
叶愿潇换了个话题，道：“刚刚树林里的歌谣，你听到了吗？”
“嗯。”
“那首歌似乎不大对劲。”叶愿潇思索片刻，道：“特别是最后一句，听起来很有问题。”
最后一句词中听上去是唱了景色，可是词语里的形容就有些奇怪了。云朵像娃娃，香草不说话，禾苗在摆手……这些明明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色，可是却让人感觉唱的不是物品，而是人。
“说话”、“摆手”，这些都是人才会有的行为，更别提第一句还明目张胆地说“云朵像娃娃”。
所以，他们在说的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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