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玉是世间罕有的灵石，当年妖界将它赠与叶家，当时的叶家大小姐叶莲就将一部分用来做了一支箫。这支箫成为了她的灵器，在她的使用下爆发出巨大的威力。因为能够损毁魂魄和灵体，所以被命名为碎灵箫。
其余的雪玉皆是被安置起来，只是在叶家家主死后，这雪玉便被孟家要走了绝大部分，剩下制作碎灵箫剩余的一小部分则被云家带走。
“其实，哪里是什么‘要’，分明是要挟。”叶宁道：“先祖死后，叶家陷入了混乱，所以其他家族都想趁机捞取点什么……听说当年的孟家先祖后来死在了那块雪玉上，然后他的儿子孟迟成为了下一任家主。至于云家……那块雪玉是叶莲前辈送给云家大小姐云朵的。云家似乎有一条祖上传下来的遗训，要将云家手中的雪玉还给妖界或者叶家后人。”
这倒是叶愿潇未曾想到的。
她还以为得到那支白雪青萝簪是个巧合，如今看来却也不尽然如此。
叶愿潇抬起头，道：“叶公子，多谢您告诉我这些。”
叶宁面露疑色：“大小姐您要做什么？”
“我今日前来找您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想知道些家族的往事。”叶愿潇道：“就算无法改变什么，我也想活得清醒。仅此而已。”
她的手抚上腕间的手串，道：“林墨筝现在被妖瞳反噬，我要想办法救她。叶公子，愿潇先告辞了。”
和叶宁告别后，叶愿潇想要回去找胡柒，却又一次走错了路。她抿唇看着那些长得差不多的房子，内心一片茫然。
就在叶愿潇郁闷自己为何总是记不清路时，她看到了一袭竹青衣袍的少女立在门前。那人手中握着一个圆形的东西，那东西通体发黑，上面还有些奇怪的孔洞。少女面色苍白，眼圈发红，以前那股桀骜不驯的骄傲劲竟是在短短几日一扫而空。
“……顾小姐？”
少女有些失焦的目光这才回了些神采，她看向叶愿潇，有些干裂的嘴唇嗫嚅半晌，才道：“叶姑娘。”
“……”叶愿潇能够理解顾聆音的变化。
毕竟，安稳快乐地做了二十几年骄傲的顾家大小姐，如今突然让她告诉她，她所看到的繁华不过表象，把阴暗丑陋的内在揭露给她看，让她面对满目疮痍的隐祈港和破败混乱的顾家……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叶愿潇想了想，道：“顾小姐，你知道顾公子在哪里吗？”她没有称呼顾乐礼为“城主”。眼下，顾乐礼还只是接任顾家，尚未继任城主之位。
顾聆音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指节有些泛白，半晌，道：“我……他应该是在大堂。我离开清城前，叔……顾炫黎接到过一封密卷，我当时急着寻人，就是因为那封密卷。”
顾聆音没有再说下去，可叶愿潇知道她一定是不会看的。就凭她之前对她的叔父顾炫黎那么信任，身为清城灵女的她就一定不会偷看什么密卷。
叶愿潇面色凝重，对面的顾聆音也越发不安。就在顾聆音已经忍不住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叶愿潇突然道：“你们清城有地图么？”
“……什么？”
叶愿潇摊手：“我找不到大堂。现在我自己一个人，迷路了，谁都找不到。”
顾聆音的手心微微出汗，她似乎没想到叶愿潇会这样说，怔愣片刻，道：“你想去哪里，我可以带你去。”
林墨筝那边有胡柒看护，倒是也不急着回去。眼下有这么个送上门来的带路人，叶愿潇自然没有不用的道理。她微一挑眉，道：“那就去找顾公子吧。我还有笔账没和他算完。”
顾聆音的手抖了一下，最终还是沉默着在前面带路。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周围没什么人路过，这种气氛太过尴尬，叶愿潇注意到顾聆音在不停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她不是个喜欢探听别人隐私的人，但眼下没什么话可说，她又觉得问一问也无伤大雅，便道：“顾小姐手中的是什么灵器吗？”
“……未语埙。”顾聆音低声道：“四大世家的灵女都会有一样灵器，这是魔域之战后家族流传下来的东西。”
未语埙……
叶愿潇忽然就想起了其他三个灵女的灵器。
梦霆的孟筱芙正在练习忘忧鼓，晹宫灵女云瑶的灵器是离情箜篌，雪殿洛未雪的灵器则是入梦金铃。这几样灵器听起来没什么特别，可细细想来却有一个共同点。
声音。
敲击弹奏也好，摇动吹奏也罢，那几样灵器都是能够通过声音发挥作用的。
灵器的打造极为不易，能产生一件上品灵器都已经非常难得。按理来说，如果有什么极好的灵器，应该给地位最高的灵主才对。可是……
她忽然又想起，在雪殿罪阁前，胡柒曾经有些无奈地问过她一个问题——
“唉……你竟不知道在四大家族中，灵女才是最重要的人吗？”
当时情况不对，她无暇深究这句话的含义，后来又经历了太多事情，这件问题便被一直推后、推后，直到现在她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将它想起。
叶愿潇道：“这几样灵器倒是特别。灵女果真比灵主更重要吗？”
顾聆音的脚步一顿，随即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是。当年的魔域之战中，就是四位灵女合奏的乐音镇压了魔气并将魔族封印入奈落塔中的。”
“只有乐音才能施加封印么？”
顾聆音又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怪不得说灵女才是最为重要的，只有灵女才能对付魔气，她不重要谁重要？虽然叶愿潇知道奈落塔根本没封印住什么魔族，魔族都压在恶灵悬桥后的无极奈落里，但她并没打算和顾聆音多说。
要是知道恶灵悬桥的来历，这位憔悴的姑娘可能会经受不住打击。
半晌，顾聆音站在了大堂前。“叶姑娘，到了。”
顾乐礼坐在软椅上，手中的笔刚刚落下，便听见门口有动静。他抬起头，正看到顾聆音和叶愿潇走进来。
顾乐礼一怔，目光落在顾聆音身上良久，才道：“聆音，你醒了。”
“……”顾聆音没回话，只道：“叶姑娘找你有事。”她这么说着，人却没走。看样子，就算是再不能接受这个哥哥，她也还是担心顾乐礼的安危。毕竟……他们顾家和叶家的账不是金银珠宝能够扯平的。
那是上百条活生生的人命。
顾乐礼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唤了声“叶愿潇”，便不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叶愿潇开口。
叶愿潇却只是平静地看了眼这装扮得富丽堂皇的大堂，最后目光落在了顾乐礼的腰间。在他的腰间，别着一把折扇。那折扇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叶愿潇知道，那就是叶家老家主叶秋枫的灵器。
“千秋百画扇……”叶愿潇竟然笑了笑，道：“这么朴素的灵器，挂在你这富家公子身上当真是不配了。”
顾乐礼身体一僵。“……你……都知道了。”
叶愿潇抬眸看他，道：“我知道了并不稀奇。令我惊讶的是……顾公子竟然也知道。”
顾乐礼垂下双眸，似乎是有些愧疚地道：“对不起。”
事到如今，说一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叶愿潇淡淡一笑，道：“无妨。我不怨你，但是，我也无法替我叶家族人原谅顾家。”她看了眼那折扇，道：“千秋百画扇我不会拿走，既然顾公子用着顺手，就用着吧。毕竟……做清城城主，没点战斗力也不行，你说是吧？”
她的话里没有任何讽刺或者羞辱，就只是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却足以让顾乐礼再也抬不起头来。
在长久的静默中，叶愿潇再次开口：“我来找你，不是因为这把扇子。”她看向顾乐礼身后的案台，那里摆放着一个已经合起来的卷轴。“密卷……如果我没猜错，那是云家送来的吧？”
对上顾乐礼有些惊诧的眼神，叶愿潇道：“其实你不用如此看着我，我虽然不擅长揣测人心，在分析形势上却也不算太笨。经历这么多事，总该有点长进。”她淡淡道：“顾家的眼线不少，魔灵诡镇既然能调动藏灵山中的巫族族人尸身，想必洛家是同意把劈山斧借给你们的了。”
顾乐礼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也说不出。
眼前的少女变化已经太大，她眼中再无初遇时的单纯茫然，那样的眼神仿佛能够看透一切。可那双眼依然是澄澈清明的，她不会受到欺骗，也不会去欺骗别人。
真相给她带来了太多的伤痕和苦痛，但即便如此，她却依然没有迷失自我。她已经感受了太多的痛苦，所以才更不愿意将这份痛施加给别人。
叶愿潇继续道：“既然前不久才联系过洛家，那短期内没有通密信的必要。孟家的人又有不少在梦霆，有事直接找孟卿平师兄就好。这样看来，就只剩下云家了。”
她叹息一声，道：“云家呀……他们大概还不知道云司裳已经被顾炫黎暗害了，竟然还要和他合作么？”
“……”顾乐礼沉默半晌，才说道：“那密卷……确实是云家送来的。”
叶愿潇抬起双眸，眼中一片清明，清明到顾乐礼可以清晰地从那双眼瞳中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己。她轻声道：“其实，说什么魔族，什么奈落塔，什么魔灵诡镇……隐祈港出了这么大乱子，那几个家族竟然还没反应，甚至还有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去的意思……你们真正想对付的，是妖族吧？”
顾乐礼几乎是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不是因为这个说法太过荒唐，而是……叶愿潇说对了。
魔灵诡镇的事情已经发生多日，除了孟家真正安排了弟子留在隐祈港调查外，云家和洛家几乎是对这件事置若罔闻。甚至……洛家还默许了顾家使用劈山斧。
将浊气化为己用，把魔族甚至人类炼成强大又听话的傀儡……这是所有的家族都在想的事情。只不过，有些人只是想想，而有些人却已经做了。那些实施的人计划败露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所以还没有付诸行动甚至已经暗中相助却未被发现的人就可以出来正义凛然地指责一句：“你们枉顾人伦。”
可是，多可笑啊。
明明那些家伙也没好到哪去。
就像这一次，大家盯着的不都是妖界和那个天恕契约么？欲盖拟彰地说着道貌岸然的话，还不都是一样的黑到了骨子里？
“或者说……”叶愿潇淡淡地看着顾乐礼，道：“你们想要的，是妖界秘宝，天恕契约。”
无所遁形。
在叶愿潇那双眼睛的面前，好像一切肮脏与邪恶的东西都无所遁形。
顾乐礼终于攥紧了拳头，道：“抱歉。”
顾聆音原本还担心叶愿潇会杀死顾乐礼，可一番对话下来，她越发云里雾里搞不清状况。妖界有秘宝，这件事她是清楚的。天恕契约守护着妖界太平，可是，这和修灵界有什么关系？顾家……不，修灵界想要夺取天恕契约？！为什么？！
她一时情急，道：“兄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是因为这是顾聆音第一次唤他“兄长”，顾乐礼微微一怔，随即道：“就是……叶愿潇说的那样。”他停顿片刻，道：“妖主继任，修灵界确实是准备进攻妖界，只是……我会尽力阻止他们。”
“他们？”叶愿潇几乎是无可奈何地笑了：“顾公子还有顾家，和‘他们’又有何不同？再说，你拦得住么？”
叶愿潇上前一步，她明明身型远没有男子高大，却莫名地给了顾乐礼一种几欲窒息的压迫感。“奈落塔出问题了，是吧？八年一轮回的血祭就是用来加固封印的，可如今，那封印撑不到血祭的时间，四位灵女又尚且不能齐全，所以，你们不得不寻找应对突然状况的方法。”
“……”
“方法无非三种。”叶愿潇继续道：“要么打，要么守，要么逃。如今，‘守’的方式已经不行，只剩下‘打’或者‘逃’。至于打……魔灵诡镇就是最好的例子。寻常方法你们已经尝试过了，但是失败了。碍于修灵者的面子，你们不能堂而皇之地用活人试验，便悄悄建造了魔灵诡镇。”
她缓缓扯出了一个笑意，道：“但是，很遗憾，人终究是人，做不成魔。即便是魔灵，威力也远不如魔族。”
魔灵诡镇的建造非一日而成。若是没有其他三个家族掩护甚至帮衬，仅凭顾炫黎一人，怎可能做得毫无破绽？
叶愿潇道：“守又守不住，打也打不过，你们才想到了第三个方法——‘逃’。逃到哪去呢？”
她问了个问题，却没想等顾乐礼回答，而是自己道：“受到天恕契约庇护的妖界是个多么安全的地方啊……你们看中了妖界秘宝，也看中了新任妖主的强大力量，我没说错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掩饰或隐瞒已经完全没有必要。顾乐礼低声道：“是。你……都说中了。”
叶愿潇忽然退后两步，苍白如纸的脸上缓缓勾出一个笑来。“我原先以为，我看不透人心只是因为我愚钝蠢笨，却原来……我只是没有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
顾乐礼心头一窒，道：“叶愿潇，你……”
叶愿潇抿抿唇，忽然问了一句与眼下话题毫不相关的问题：“顾公子，当年的唤灵仪式上，孟师兄是守阵人，而解开封印的人是你吧？”
顾乐礼不知她为何如此发问，却仍点头：“是。不过，那并不是在唤灵，林墨筝也不是闭灵体。”
叶愿潇早已知晓，她轻声道：“唤灵仪式是叶家的秘术，若是想用，起码别再用我叶家术法害人性命……”
“叶愿潇，我……”
叶愿潇却不再听他多言，她恭敬地退了半步，微微附身，道：“顾公子，顾小姐，叶愿潇就此别过。”
话已挑明，她无论如何不会再让林墨筝留在清城这种是非之地。
眼下修灵界没有攻打妖界，是因为情况尚有缓和的余地。封印暂时未破，梦霆孟筱芙的灵女接任大典也快要到了，只要四位灵女聚齐，再次加固封印就可以了。可是……奈落塔本就是将魔气引入无极奈落的地方，现在浊气越来越多，谁知道那灵力维系的封印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妖界目前是最安全的，她必须要在修灵界有动作前让林墨筝完全恢复。天恕契约不完全可信，若是林墨筝还不能快些炼化千年妖力适应妖瞳，一旦修灵界攻打妖界，后果不堪设想。
她走出门去，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左眼角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像极了一条蜈蚣。叶愿潇不擅长识人，但对那道疤痕有印象。
前几日破除聚浊阵时，她还在隐祈港见过这个人。
只是，叶愿潇并不好奇这个人的身份。随便他是什么人，都与她无关。
她正要越过那人往前走，便听见那人道：“叶姑娘，请留步。”
叶愿潇有些不耐，却依然停下来，道：“先生何事？”
那男子似乎有些意外，道：“姑娘不记得我了吗？”
“……”叶愿潇看了一会，只觉得那道疤有点眼熟，可对这个模样没什么更多印象，便如实道：“恕愿潇失礼，确实不记得。”
那人也不多说，直接道：“北市春回客栈掌柜，钱江。”
春回客栈，这个地方叶愿潇倒是不陌生。当初她们离开望灵山，入住的就是那家客栈。当时鬼煞作乱，不仅附了孟柳儿的身，还杀死了客栈小二。那起命案，叶愿潇一直都有印象。
只是，叶愿潇却不觉得这位钱掌柜会和她有什么关系。
正疑惑着，便听到钱江开口：“叶姑娘，前任顾家家主顾盳的妻子，是我们钱家的大小姐。”
一句话，算是解释了自己的身份。
叶愿潇听了，依然不觉得这位钱家人会和她有什么关系。顾盳已经死了，她和钱夫人更是没有任何交集，钱掌柜这个时候叫住她，是有什么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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