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有着倾国倾城之貌，他温和谦逊，恭敬有礼，眉眼生得温柔，这样的人任谁与之相处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但叶愿潇一点也放松不下来。
她不清楚为什么只是变了个名字，这人就完全换了一个样子。明明先前轻佻浮夸的人也是他，现在他这一脸正经的样子让叶愿潇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装的。
亡祭叹了口气，道：“既然离忧这么说，也没办法了。”他对叶愿潇道：“姑娘，不用怀疑。因为一些缘故，我们巫族的人会信任你们的。特别是，林墨筝姑娘。”
叶愿潇道：“是因为我们的父母吗？”
亡祭点了点头。
离忧接过话道：“藏灵山群算是巫族的领地，在这里，我们才能够是‘离忧’和‘亡祭’。所以出了这里，有些事我们就不好说明了。”
沉默片刻，叶愿潇道：“我有一事不明。巫族的事情应该算是隐蔽的，我们今日才相识，为何两位会愿意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我们？”
对于才只见过两面的人来说，把自己的信息透给对方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特别是，这还是离忧他们主动要告诉她们的。
离忧道：“你们早晚会知道。与其到了最后逼不得已才知道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不如一开始由我们来把你们应该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但细细想来却全是问题。
什么叫“逼不得已”？什么又是“应该知道的”？
叶愿潇想不明白。她决定先把自己想知道的问清楚：“那关于我和小筝的父母，两位公子知道什么吗？”
离忧看了看天空，藏灵山的天空灰蒙蒙的，即便眼前的景色美好和谐，也掩盖不了上方被瘴气掩盖的事实。他道：“这个，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吧。”
……
亡祭在前方带路，离忧则走在叶愿潇和林墨筝身边。他非常细心地和两个少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不会让女子觉得尴尬，又不至于太远而听不清他的话。
离忧对叶愿潇道：“叶姑娘，从别人那里听来也好，调查以前的信息也好，我想这些年来你应该不会对自己的父母一无所知。”
叶愿潇点头。这倒是真的。自己的父母都是修灵者，而且好像还很有名气。
“你的父亲名叫叶天暝，曾经是四大修灵世家之一叶家的家主。”
虽然经历这么多事，叶愿潇大致能猜出一些叶天暝的身份，但真的听到“四大修灵世家之一”这样的话时，她还是震惊了一下。
离忧继续道：“当时的叶家负责镇守隐祈港，他们的修灵地叫做隆城。后来叶家在战争中损失惨重，家族势力大大下降。你的母亲孟夕是孟家灵女，叶家情况危急时，她前往隆城支援。可当时的形势对叶家太过不利，即便叶天暝和孟夕实力强大也难挽狂澜。叶天暝和孟夕战死，叶家也就此衰败了。”
“叶家族人……是在和魔族的战斗中牺牲的吗？”
离忧愣了一下，随即道：“和魔族战斗固然是损失颇多，但还不至于灭族。真正的灭顶之灾，是另一场战争。”他停顿片刻，道：“修灵世家之间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也会有争斗的。”
叶愿潇不可置信道：“叶家是因为被人陷害才灭亡了吗？！被修灵世家陷害吗？！”
离忧摇头：“我不知。这其中隐藏的东西也许比我想的更复杂，或许有一天你们会看到真相。”
不知为何，离忧说完“我不知”这几个字后，叶愿潇松了口气。
不会的。那可是修灵世家啊，修灵世家怎么会做残害同伴的事情？一定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叶愿潇道：“那，巫族为何会知道我父母的事情？”
“巫族没有覆灭时，所在地就是这里。这里位于闵溪畔的边界处，战争之时最容易被攻打。人魔大战时，巫族是先受到攻击的。当时其余修灵家族都只顾自己的地界，只有叶家派出修灵者前来相助。”离忧平静地道：“虽然最终巫族还是灭亡了，但我们都很感激叶家的援助。如果没有叶家和……的帮助，巫族……不会有幸存之人。”
叶愿潇不解道：“洛家不是镇守闵溪畔吗？他们……不帮忙吗？”
“嗯。”离忧的面色无异，可手却在宽大的衣袖之下攥成了拳头，他道：“洛家只不过把我们当成防护闵溪畔的壁垒，就算是我们顶不住了，也不过是损失了一个保护罩罢了。”
叶愿潇更不理解了：“可他们是修灵世家啊？保护闵溪畔的人不是他们的责任吗？”
离忧淡淡地笑了笑，道：“叶姑娘和你父亲真的很像。他当年也是这样说的，所以他来了。”这抹笑容转瞬即逝，他轻声道：“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的。”
“我母亲是不是与孟家决裂了？”
离忧点头：“是。孟夕身为梦霆灵女，却违背孟家灵主的意愿执意去帮助叶家，所以她和孟家脱离了关系。”他继续道：“二十一年前，魔族从西方入侵，然后又迅速攻进了各方边境。叶家镇守西方，损失最为惨重。”
“偏偏当时的叶家家主又突然去世，你父亲叶天暝临危受命，担任叶家家主之位。人魔大战持续三个月，修灵者遭受了严重的损失，而巫族遭受了灭顶之灾。
“三年后，叶家的实力已经成为修灵世家中最弱的一个，各家族认为其无法担任镇守隐祈港的重任，更是有意要更换强大的家族取缔叶家。
“后来，他们成功了。叶家真的败落了，修灵世家们扶持了另一个家族镇守隐祈港。
“也就是，现在的顾家。
“顾家家主顾炫黎在接任后，将原先的‘隆城’改名为‘清城’。在治理才能上，顾炫黎的确优于你的父亲，没过多久，原本破败的隐祈港便重新有了生机。”
叶愿潇低声道：“离忧公子，你是说，叶家的衰落是修灵世家有意为之的吗？我的父亲和母亲，并不是在和魔族的战斗中战死，而是被陷害而死的吗？”
离忧沉默片刻，道：“你相信吗？”
叶愿潇道：“我不信。”她抬起头，道：“修灵者应恪守本心，除邪卫道，匡扶正义。如果同为修灵者还要尔虞我诈，那与手足至亲相残有什么区别？这种行为又与那些嗜血残暴的魔族何异？”
离忧偏过头去没有看叶愿潇，道：“我也希望不是。我希望，你看到的真相就如你所想。”
“谢谢。”叶愿潇笑了笑，道：“他们的事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离忧点点头，他重新看向叶愿潇，道：“叶姑娘还有其它的问题吗？”
叶愿潇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对林墨筝道：“小筝，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林墨筝微微低下头，似乎有些犹豫。
叶愿潇便道：“没关系，我刚好想问亡祭公子一些事情。”说着，她快走了几步，道：“小筝你就和离忧公子慢慢聊……”
只是，她还没走出几步，手便被人拉住了。
“小筝？”
林墨筝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是姐姐不能听的。”她深吸了一口气，道：“的确是有些疑问，关于……狐七没告诉我的那些。不，或者，狐七也不知道的事情。”
离忧一如既往地谦逊有礼，道：“林姑娘请问吧。”
“我的阿爹，他是什么人？”
叶愿潇一愣，她没有想到林墨筝会这么问。
林青？林青还能是什么人。他是林墨筝的父亲，也是收养叶愿潇、将她抚养长大的人。其实叶愿潇觉得，林墨筝更应该问的是关于她母亲的事情……
离忧却并不感到奇怪，他温和道：“林姑娘无须怀疑，你的父亲林青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书生，但他拥有着平凡书生不会拥有的命运。”
林墨筝道：“因为他认识了我阿娘吗？”
“对。”离忧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道：“你们平时看话本子吗？”
叶愿潇疑惑道：“话本子？”
离忧点头：“嗯，集市上有时会流传一些关于妖鬼的话本子。虽然都是人自己的一些构想，但不得不承认，有时这些故事也挺有趣的。”
叶愿潇道：“啊，我没有看过。平时我其实不太喜欢看书的……”
“我有看过一些。”林墨筝应道：“这和我父母的事情有关吗？”
离忧道：“有关。你父亲和母亲就是话本子里最常见的，人族和妖族相恋的故事。”
虽然已经大致猜到了林墨筝母亲的身份，但真的亲耳听到这么肯定的消息，叶愿潇还是有些震惊。
林墨筝没有说话，离忧继续道：“你的母亲是一只千年狐妖，名为白云玖，她既是妖族中最强大的一个，也是当年的妖界之主。”
“当年人族和魔族发生战争，妖族本应避免卷入两族争端，但白云玖带领妖族站在了人族这边。闵溪畔附近的南涡岛是妖界和天灵大陆连接的唯一通道，在巫族受创之时，妖族从南涡岛来到闵溪畔帮助巫族抵挡魔族的入侵。
“叶家和妖族，他们是仅存的愿意帮助巫族的力量。
“所以，身为叶家后人的叶姑娘，以及身为妖界之主女儿的林姑娘，你们应该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你们了。”
林墨筝道：“我明白。”说完这句，她便不再开口了，想来，她想知道的事情已经问完了。
叶愿潇沉默片刻，道：“离忧公子，虽然有些冒犯，但……巫族的事情，方便透露一些吗？”
“叶姑娘。”一直走在前面的亡祭开口道：“接下来的路程需要御剑了。”
离忧道：“那你来吧。那把剑……不太听我的。”
亡祭点点头，他取出短剑，念了什么咒语，那柄短剑便变大了许多，他对离忧道：“上来吧。”
见此情形，叶愿潇也召出了流月七星剑，把林墨筝拉上了剑后，她催动剑诀跟在离忧他们身边。
离忧稳稳地站在剑上，道：“叶姑娘想知道巫族的什么事？”
叶愿潇道：“我记得巫族人有许多分工，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普通的族人。为什么会在洛家当灵侍？”
“……因为，赎罪。”离忧低下了头，声音都沉了几分：“巫族的事情，是我的错。巫族的人都死去了，可我甚至做不到给他们收尸，做不到让他们入土为安。”
亡祭打断道：“离忧，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说。”
离忧却苦笑着摇摇头：“没事。”他继续对叶愿潇道：“巫族的人与普通人不同，我们多少都会一些巫蛊术和诅咒术。这些术法和灵术不同，它们会带来恶念和邪气。所以，普通人的尸体只是埋葬了就无妨，巫族之人的尸身却是必须彻底毁去才能消除其身上所带的业障和浊气。可是在我们巫族人眼中，尸身如果被毁，魂魄就会没有归宿，既不能归于天地，也无法转世投胎，永生永世都只能做畏惧阳光的孤魂野鬼，永远不得安宁。”
他停顿片刻，道：“死去的族人太多，我们根本压制不住尸体中爆发出的浊气。是洛家出手帮助我们施加了封印，族人们才能够保全尸身，入土为安。”
叶愿潇道：“你说的，就是现在的藏灵山群吗？”
“对。”
“尸身被分裂成如此地步，也算是入土为安？”
离忧道：“起码是……保住了。”他继续道：“我、亡祭、巫言，我们巫族幸存的三个人欠了洛家一个大人情。我和亡祭留在了洛家，成为了洛家的灵侍，这也是洛家出手帮助巫族的条件。而巫言她……她始终在寻找族人和能够复兴巫族的办法，所以她常常在四处游历。你们也是在她游历的时候与她相识的吧。”
“……是。”
叶愿潇知道离忧和亡祭的身份不一般，但却没想到他们是因为族人之事才成为了洛家的灵侍。至于巫言，说她一直在找寻复兴之法没有问题，但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
是了，巫言她……
叶愿潇道：“离忧公子，巫族只剩下三人，巫言为何还在寻找族人？她……不知道吗？”
“普通的族人的确是都死光了，但是巫族有六位重要的人。”离忧回道：“先前林姑娘说过，那六个人就是巫族的长老、大巫师、画魂师、念骨师、祀天者和大巫医。”他的情绪似乎很低落，虽然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但叶愿潇就是感觉得到，他的心情很糟糕。
随着离忧的讲述，叶愿潇明白了许多巫族的事情。
巫族是存在数百年的古老部族，甚至比修灵者产生的时间还要早。百年前的魔域之战中，巫族更是对抗魔族的不可或缺的力量。
巫族长老是巫族族人中的智者，更是可以决定巫族兴衰的人。所以长老一职通常由巫族最擅长卜算占卦之术的人来担任。
巫族的族长也被称为大巫师，是巫族内最擅长巫蛊之术的人，也是巫族中实力最强大的人，负责沟通天地和祭祀祈福等一系列事务。
巫族的巫医有很多，但大巫医只有一位。巫医所施展的巫术能够帮助受伤的族人恢复健康，若是巫术了得的话，起死回生也是有可能实现的事情。
画魂师能够为人画魂。画魂一事听起来不可思议，可对巫族来说，这尤为重要。巫族认为人的灵魂是浑浊而邪恶的，只有通过画魂净化才能入得轮回来世平安。所以每一个巫族人死去的时候，画魂师都会为他画魂。
念骨师拥有着控制魂魄的能力，他们的眼睛可以将活人的魂魄勾出体外，也可以侵入人的身体之中，操纵人的行为，甚至可以操控死尸听命。
至于祀天者……
说到祀天者的时候，离忧似乎并不愿提起，只是说“祀天者是带来灾厄的人”。
叶愿潇并不明白离忧话中之意，但她也知这是对方不愿触及的回忆，所以她并没有进行追问。
在巫族灭族之前，巫族的长老通过占卜之术预知了巫族会发生的事情。
占卜术本就属于窥探天机天理不容，若是真的预知了未来，也万万不可说出口。
天机，不可泄露。
可长老不光预知了未来，还逆天道而行，擅自把预言告知了巫言，并帮助巫言他们逃离巫族，因此遭受天命诅咒而死。
离忧道：“长老死前，把自己的预知能力和占卜的法器幻晶给了巫言，所以巫言才能够拥有那么强大的预知未来的能力。我们知道无法与魔族抗衡，最终选择了逃跑。在逃离的路上，画魂和念骨为了掩护我们……”他轻声道：“后来事态平息了，我们回去找过他们，可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巫言一直不相信他们死了，总是用幻晶占卜他们的下落，但一直没有结果。”
“所以，巫言才会一直在四处游历，想寻找画魂和念骨的下落吗？”
“嗯。”离忧淡淡道：“我知道，他们不可能还活着了。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绝不会让他们留下……”
离忧的身子有些不稳，脚步也有些发虚，叶愿潇刚想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便看见他的身体朝一边栽了过去。
这可是高空之中，下面是土地，摔下去要死人的！
叶愿潇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朝着离忧伸出手去。但还没碰到他，便发现他被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
扶住离忧的人正是亡祭。他刚才就觉得离忧状态不对，于是特意关注着这边，果然发现离忧身形都定不住了。他叹了口气，道：“离忧，你今天已经很累了。剩下的事情我来说吧。”
离忧的脸色看起来很差，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亡祭道：“其实，你们一定很好奇摄毒珠的事。”
叶愿潇点头，心道：“刚才提到幻晶的时候就有在想摄毒珠，不过他怎么看得出来？”
亡祭淡淡道：“摄毒珠是巫族大巫医，也就是我的法器。它和巫族长老所持有的幻晶并称为‘双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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