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舒意二话不说登上商务车, 单手掀开商靳沉遮盖腿的单子,立刻被对方死死摁住。

  商三不禁嬉笑里裹挟着暗示,“这里不好吧?”

  “放手, ”徐舒意扯住单子的手指分毫不让,“我检查一下你的外部支架情况。”

  又说, “你知道外面的细菌和病毒有多少?你的钉道创口稍微不留意的话, 会红肿,会渗出组织液, 搞不好......”

  徐舒意觉察出自己的怒火,居然使得对方的嘴角开始含着张扬的笑意。

  挨骂也会快乐

  这不是商三,他病糊涂了。

  截肢也是活该啊!

  商靳沉敛住得意的笑弯,示意后排坐着的保镖关好车门,其实徐舒意独自一人走出海鲜楼的瞬间, 他大概猜到所谓的约会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朝司机嘱托道,“回去吧。”

  直到车辆重新发动, 徐家的二姑夫妻两人探头探脑从海鲜楼正面的小广场窜出来,原本两人是跟在徐舒意后面一同下楼的,熟知徐舒意坐上的车子实在太豪横了,徐家二姑禁不住用手机拍照。

  而后,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回包厢。

  大伯母立刻改了面色,尖酸嘲讽说,“咦,刚才是谁说,徐舒意只出2万元,自己家条件不好, 肯定拿不出钱来,摔门走的?”

  二姑连连笑道, “是我不假,不过我也是实事求是嘛。”

  用手肘戳了戳一旁的丈夫道,“都怪他没用,厂子里的订单搞砸了两次,光是损失我们都赔了七八万呢。”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

  二姑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界面递给徐攸年道,“大哥,你看这车牌号龙A77777,这号码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吧?”

  徐攸年懒得理她,“怎么了,出去转了一圈,居然搭上什么能让你飞黄腾达的大人物”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二姑找个位置坐下,除了她们一家,其余的二伯、大姑两家人已经陆续离开了。

  这桌饭并未谈拢,只要提钱的事情,肯定是会激化矛盾,不欢而散再所难免。

  徐攸年一家没有走,是因为桌上的菜不能浪费。

  二姑道,“我刚才看见徐舒意那个臭小子,正是搭着这辆车走的。”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

  徐攸年手里的筷子并未停止,拣一口菜大嚼道,“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大哥你难道非得让我说破?”二姑气呼呼道,“徐舒意肯定是傍上大款了呀!”

  “你也不想想,这个臭小子高中毕业之后就再没跟咱们联系过,你知道学医有多贵吗?就算他一天打十份工,学医的人有多累,哪有时间勤工俭学?”

  “何况,你看见刚才那小子的嘴脸了吗?之前可怜兮兮的像只小狗模样,还不是大哥你见他实在没人要,才捡回去的?”

  “他感恩过你和大嫂的养育之恩了吗?”

  一旁的大伯母横插一嘴,“他不把晦气传染给我们家都不错了,谁敢指望他还记得吃过我们家的饭?”

  二姑获得应和,变本加厉道,“你看他刚才多嚣张,一副与老徐家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你说他没被人包养?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徐攸年说,“你讲得有道理,不过能被什么金主养了,也是他的本事,再说这件事多脏啊,你还傻乎乎地往脏水里跳。”

  “怎么?你想徐舒意能把他的金主介绍给你认识?”

  越说越生气,“你们现在哪里还敬重我这个大哥?一谈起钱的事情纷纷说没钱,那是为了我着想吗?棺材里躺着的人只生了我一个?你们都不给钱,是指望我自掏腰包来安置咱们爹妈?那当初生你们做什么?!”

  二姑碰了一鼻子灰,气道,“跟你说不清楚,既然谈不拢就别谈了,你是这个家的长子,连你都不主持公道的话,咱爹妈的尸骨随便撂哪个山头算了,反正他们变鬼的话,第一个来找你!”

  “你怎么说话的呢!!”大伯母气得摔筷子,直到对方扯住老公走了,她才将气发给丈夫听,“嫁给你们徐家真是倒霉死了!都是点什么破烂亲戚!!”

  徐攸年继续吃他的菜,“你又不是才认识,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大伯母气得急赤白脸的,直接起身提起挎包,头也不回地走开。

  徐攸年掏出手机,找了一遍朋友圈,选择一个用户发了信息问,“于总,劳烦您帮忙看看,龙A77777这个车牌号是个什么来头?”

  .

  商靳沉的外置支架安装的时间到了,为了不影响他顺利站立走路,徐舒意建议在骨缝愈合情况特别好的前提下,可以安排手术拆除支架。

  这次的手术难度不大,徐舒意原本可以自己上的,为了避嫌最终还是交由黄忠虎来。

  黄忠虎一瞧是老熟人,跟商靳沉不自觉地闲聊。

  商靳沉差不多给了他的薄面,没有把心底的龃龉摆到明面,即使百分之百确认对方差不多是情敌之一,也没太将对方当作一回事。

  车祸给商靳沉浑身上下造成的疤痕有十几条之多。

  腿部外侧支架取掉的之后,只要等钉道创口完全愈合,他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商三叱咤风云几载,挣的钱多到不计其数,斗败的敌人也无须赘述,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能重新泡进浴缸,能穿裤子而兴高采烈。

  徐舒意每隔三天晚上来给他扎一次针,专门跟黄忠虎学来的手艺,适当地止痛。

  商靳沉再不用穿单薄的浴衣,能套上睡衣睡裤也令他感官新奇。

  他趁徐舒意专心在下半肢扎针的空档,轻笑道,“老实说,两个月前,我其实动过要截肢的念头,那时候躺在病床上感觉毫无期望,只想快点摆脱那种命运无法被自己操纵的感受。”

  晃眼进入盛夏,屋子里的空调不能长时间低温工作,避免令商靳沉的双腿落下病根,屋内的温度还是挺热的,即使傍晚时分,暑气也难以消减似的在头顶盘旋。

  商靳沉侧眸,便顺利看见徐舒意微微咬着红软的嘴唇,他的目光总是清清冷冷的投射着光彩,仿佛剔透的镜面浮起霜花般的冰凌。

  商靳沉的手不禁去碰触对方的耳侧,鬓角湿润润的,手指一沾便感到一些湿凉的滑腻。

  徐舒意被吓了一跳,蹙眉瞪他,“别闹,当心扎错针。”

  商三说好要戒烟的,只能忍住,假如此刻有人愿意给他第一支烟,他的手指便可以轻捻着烟蒂,消解部分总想去碰触某人的邪念。

  “你流汗了。”

  徐舒意穿着半袖,两条手臂微微带着肌肉,但因为肤色极白的原因,直接可以忽略他浑身那些偏清俊的部分,只关注他勾人的部分。

  “我又不是机器人。”徐舒意将扎好的针连通上针灸治疗仪,调整微弱电流,帮助银针更好地刺激穴位。

  商靳沉蓦得拉住他的手腕,“辛苦你了。”又补充,“徐医生对每位患者都如此尽心尽力,等我病好之后,一定给你送一面最大的锦旗。”

  徐舒意想起商凌云之前要给医院捐楼的话,止不住出手阻止,“千万不要,我没地方挂。”

  任凭怎么抽手腕,都无法从某人的掌心挣脱。

  徐舒意无奈道,“我渴了。”

  商靳沉才肯放开,由着徐舒意自己先喝足水,给他拿来一个带吸管的水杯。

  商靳沉侧着头喝水,觉得水味莫名是甜味的,不觉喝光了整个水杯。

  徐舒意被他若有似无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寻思该找个什么借口,才能顺利让小张来代替自己。

  商靳沉吐开嘴里的吸管,突然骄傲地说,“我昨天站起来了。”

  “嗯。”徐舒意又不是没见过他站起来的模样。

  若要形容的话,傲慢的商靳沉如今连站起来都费劲,其实挺心酸的。

  商靳沉邀功似的道,“没有人搀扶的情况下,我能简单地走三步。”

  徐舒意倒是没想到。

  商靳沉腿上的银针拔掉后,凭借挂在房顶的挂钩和床侧的护栏,挣着身坐直说,“我走给你看一眼,你用专业角度帮我瞧瞧,我两条腿是不是一样的长度。”

  徐舒意将用过的银针装进垃圾包,扔掉后又去清洁双手。

  他背对着商靳沉,双手的泡沫不停在水池内冲洗。

  商靳沉已经拄着双拐,颤巍巍站在理疗床边,满头大汗说,“一步。”

  徐舒意擦干净双手,赶忙迎上去道,“我警告你千万别乱来,万一摔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商靳沉在双拐的支撑下,痛苦地迈出第二步,两条腿灌注了铅水似的,又沉又疼,咬牙切齿恨道,“我现在真tm的理解小美人鱼的感受,踩在刀尖上走路的感觉,真是太tm的......第三步......”

  商靳沉笔直地走向徐舒意停下的方向,其实用走来形容并不形象,应该说在平坦的地板间蹭了三步。

  很小很小的三步。

  “徐医生,你看我怎么样?!”

  商靳沉热汗淋漓,瞠目欲裂,宛如襁褓中的婴孩第一次学会走路,在不摔倒的前提下勉强维持着平衡。

  商靳沉丢开手中的两支拐杖,伸展开双臂预备给徐舒意一个拥抱。

  当他的手臂慢慢合向对方的肩膀时。

  徐舒意猝不及防往后挪开一步。

  直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半米。

  徐舒意紧盯着他的走路姿势,似有研究说,“慢慢再走一步。”

  三步已经是他锻炼半个月的成果啊啊啊啊!

  商靳沉咬牙切齿,努力寻找着身躯的平衡,双腿的感知,脚底的触觉。

  最终,走出第四步。

  徐舒意在他迈出第四步的同时,自己也往前又迈出一步,牢牢地抱住商三摇晃的身躯,像是无情之后的一点带甜头的鼓励。

  欲扬先抑嘛。

  徐舒意说,“走三步不是你的上限,商三,好好加油,你会很快恢复进步。”

  知道对方又在变着花样鼓励自己,只可惜这样的鼓励从来与情爱无关。

  只是医生对患者的打气。

  商靳沉摇晃的身躯险些将徐舒意撞翻,两条腿因为多走了一点而备受剧痛折磨。

  可他不管。

  他一口吻住徐舒意的耳畔,将脸深埋在对方湿润的头发与肩窝中央,也像个耍赖的婴孩,又像是贪婪地将自己的汗珠与对方融合,“害我多走一步,我要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