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爱人同志>第七十二章 | 72. 江湖夜雨

  【何必渡众生】

  手机铃声在夜色中戛然而止。

  万径拿着刚刚关机的手机坐在山边,看着远处维港的海水在两岸灯火的照映下翻滚。他很难不想起那一年,韩江雪同他踏着夜色站在太平山上,俯瞰香港的夜景。

  一股海风迎面吹来,摇动漫山的树叶,发出一阵绵延的沙沙声。

  “电话点解唔接?”身后传来说话声。

  “关你乜事。”万径回应道。

  “话不是这么讲,好歹我是你叔叔,替你老豆管下你也是十分合理的。”佐治走到他身边,玩味地说道。

  不远处的废楼内,一声枪响乍起,枪声在夜色中回荡,很快就被风和山林淹没。接着是几声惨叫和隐隐悲凄的哭声。这些动静似乎惊扰了山脚村子里的野狗,它们纷纷嗥叫起来,一声叠一声,让原本安宁的夜晚变得躁动。

  “你真的不说将东西藏哪里了?”佐治问。

  “不放心你就杀了我,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万径淡淡地说道。

  “别这么极端啊,问问而已。”

  对话告一段落,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一会儿。这时万径径留意到自己的裤脚似乎沾了点血还是什么污渍,便伸手去搓了搓,却发现那块污渍已经干了,摸上去是硬的。

  “哦对了,你介绍到我这里的那个小明星,我让她去见许泽晗了,”再开口时,佐治换了个话题,“她人虽然长得不算特别出挑,但还挺聪明伶俐的,比那些只有外表的花瓶好用多了。”

  许泽晗作为首富的小儿子,与哥哥许泽晖负责的都是建筑、房地产与金融这些传统的实业生意不同,他投资的大都是娱乐、互联网和计算机这种新兴产业。虽然市场波动大,但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只要踩中风口,就能在短期内带来巨大的收益,对于他这种不缺本钱的投资者,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许泽晗控股了香港好几家娱乐公司和网络电视台,所以他和佐治认识倒并不让人意外。

  万径顿了顿,说:“我把她介绍给你不是让你去利用她的。”

  “侄子,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你让她来找我,她谁也不是,我怎么会白白帮忙呢?”佐治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毫不避讳地说道,“再讲,不知几多女人想要攀上许家这层关系,她也算赚到了,只要拴好许泽晗这个老板,以后就算不拍戏也能衣食无忧。”

  “不过,我看她似乎心有所属,”佐治顿了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近,问,“她似乎钟意你,你应该很清楚吧?事到如今再来怜香惜玉是不是太扮嘢了?”

  万径没说话,他的沉默在佐治看来就是默认,后者“啧啧”两声,感慨道:“确实,你这张脸真好啊,有伤还是靓,不知惹得几多人心疼喜欢……可惜了。”佐治说着,伸手想要摸一把万径的脸,结果被一巴掌拍开了。

  “滚。”万径冷冰冰地说道。

  佐治没生气,耸耸肩评价道:“惯出来的臭脾气。我看韩江雪就是被你这张脸诱惑了,你说,要是他知道你在做乜,还能似现在这样宠着你吗?”

  万径转过头,看着佐治那张本来欠打的脸,一字一句地开口道:“我再讲一次,管好你自己,少管我的事。”

  “你怕喇?怕乜喔,我看只要你向他诈诈娇,即刻就没事了,”佐治怂恿道,“要不要试试?”

  这时,身后的山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从隐蔽的林间小路里出现,只见他先是看了眼万径,然后才望着佐治,说:“佐治哥,OK了。”

  “走吧大少爷。”佐治向万径使了个眼色。

  和男人擦身而过时,万径忽然停下脚步,转头仔细端详了一把对方的脸。后者微微一愣,接着微不可闻地将头又低下了一些。

  “你叫什么?”万径问。

  “……叫我Mike就好。”

  万径是天快亮才回家的。家里没人,饭厅的灯亮着,饭桌上摆着韩江雪留给他的一份叉烧饭外卖,以及一张纸条。

  叉烧饭外卖已经冷透了,万径拿起纸条看了眼,片刻后,将那张纸攥在手心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这一日,香港下起一场滂沱大雨。

  肥佬坚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杀的消息传来时,Mary正在片场通宵拍戏。她起初还有心情腹诽一句,心想,这可死得真不是时候,然而当她得知是谁杀了肥佬坚后,只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连原本弥漫的朦胧睡意都顷刻间消失殆尽。

  “就是二哥的儿子,现场几十只眼睛统统看见了。”电话那头再次向她确认。

  Mary忍不住当场破口大骂了一句,随后也顾不上身边人向她投来的惊愕目光,火急火燎地跑出了片场。

  阿鬼失联的事她已经知道了,因为韩江雪走之前让她帮忙照顾一下丁见月,她当然也知道韩江雪这么急着离港是为了捞阿鬼。后者在临走前还告诉了她另一个联系方式,说有什么事可以打这个号码,可现在正坐车飞驰在路上的Mary不停地拨打那个号码,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偏偏是这个时候,Mary心想。这大概不是巧合,可为什么呢?万径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应该是最不需要去抢龙头位的人才对。

  车很快便开到了新义安位于旺角的总堂口。Mary并不是新义安的成员,但她来过这里几次,一下车便熟门熟路地冲进楼道,直奔三楼。

  下车前她忽然记起什么,对司机吩咐道:“去通知李伯,动作要快。”

  还是那扇不起眼的小门,门口两边各守着一人,那两人眼看有人从楼下冲过来,立刻上前将她一把拦住。然而被拦在门外的Mary已经透过铁闸的缝隙看到了屋内的万径和佐治。

  “佐治!”她愤怒地喊了一声,几乎下意识地将这一切发生的缘由归结到那人身上。

  佐治显然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于是他朝Mary耸耸肩,不紧不慢地替自己辩解道:“欸,靓女,今次真不关我事,是这位小朋友主动要造反的,我只是提供了一些热心帮助。”

  如果非要说佐治有什么优点的话,不屑于撒谎或许算是一个。他是那种宁愿不跟你说,也不会用假话骗人的类型,贱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因此,听见这番话的Mary动作猛地顿住,她望向一直背对着她看着关公像的万径,半晌,开口道:“万径,我想听你亲口同我解释。”

  新义安总堂的神台上供的是文关公,坐像右手一把青龙偃月,刀口向内,左手握着《春秋》。被点名的万径终于将视线从神像上移开,他转过身,望着门外的Mary,对那两个牵制住Mary的手下说:“放她进来。”

  佐治见状,难得没有看热闹不嫌事大,反而像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似的,转身准备离开。只不过在踏出房间之前,他喊了一声万径,提醒道:“别忘了你该做的事情。”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Mary和万径二人,其他人在佐治离开的时候也退了出去。

  短暂的沉默后,Mary开口,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万径,你发乜癫?”

  万径要比Mary高出整整一个头,这使得他看过来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带着居高临下的角度。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谁都没有避让。对峙中,万径忽然上前一步,突如其来的接近加上身高差让Mary下意识地感觉到压迫感,她几乎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却硬是忍住了。

  “我问过他好多次,会不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他一次都没答过我,”万径的语气十分平静,可正是这种平静,反倒让Mary觉得他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点,随时都可能要爆发出来了,“他以为自己是佛祖菩萨,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度济世人,但他从来没想过我。”

  这番话任谁听了都能品出其中的怪异味道来,Mary一时间也不敢细想,只是问道:“那你又何必做到这个份上,韩江雪一向都对你好,只要你同他提要求,他有什么不能答应?”

  然而万径就像是根本没听她的话,开口道:“连你也这么觉得?我是什么小猫小狗吗?只要施舍点想要的就能打发走,让我乖乖听话。”

  这番话把Mary顶得哑口无言,反驳不出半句。良久,她张了张嘴,艰涩地问道:“你既不想要他的施舍,又说他没想考虑过你的感受,所以你到底要怎样?”

  “我都讲了,我只希望他陪着我,永远想着我,”万径用最冷静的语气说着几乎病态的话,“他度我一个就够,何必度众生。”

  Mary脸色微变。其实她早就发觉万径对韩江雪的感情很复杂,复杂到其中掺杂了一些对于父子关系来说僭越的情感,所以她那时候就点过万径,让他不要过分执著。她满以为像万径这么聪明又会看眼色的小孩,应该能懂她的意思,也以为对方早就放下了,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都是她想当然。

  她不清楚韩江雪到底是怎么去处理这段感情的,也不知道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至少有一点很明确——万径造反绝对不在那人的预料之中。

  “难道你造反就真的能把他留在身边吗?”Mary很快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质问万径。

  然而那人凑到她耳边,小声而意味深长地回答道:“请你拭目以待?”

  Mary是真的觉得万径疯了,简直不可理喻。

  而就在这时,楼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上,接着是打斗的声音。Mary和万径同时看向那扇紧闭的木门,下一刻,门在一声巨响中被撞开,一个带血的身影踉跄着退入屋内,接着倒在地上。

  在那人的身后,黑骨仁手握长刀出现在门口。他的眉宇间俱是煞气,让本就不怒自威的五官看着更加咄咄逼人,恍惚间竟然和神台上的关公有些肖似。

  在他出现的同时,万径反应迅速地掏出了手枪。

  子弹上膛的声音让Mary的神经猛地绷紧,她顾不上别的,一个箭步跨出去,挡在了黑骨仁和万径之间。

  她清楚这么做实际上没有用处,血肉之躯谈何阻挡子弹,但却还是这么做了。

  “都等等,你们都先冷静。”她开口道。

  血从黑骨仁的刀尖滴落,他看向万径的眼神很复杂,说不上敌意,也说不上毫无波澜,不过看这架势,他对于万径造反这个举动是十分坚定地表示反对的。

  “话事人的位子你不该碰的,”黑骨仁说话一向直接,既不会谄媚,也不会故意搞些弯弯绕绕,但这一点偶尔也让他的话像是种居高临下的指点,听着让人不爽,“你做不了话事人。”

  万径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粤语讲得很好,几乎听不出口音。是广州来的吗?”

  这个问题问出的同时,满地鲜血的楼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使得气氛再次绷紧沉默起来。不多时,李伯柱着拐杖的身影出现在拐角,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最后走入厅堂中。

  “年轻人,给老人家一个面子,搞这么大阵仗,一会儿警察来了你我都不好下台,”他开口,话说得很客气,“你不应该跟佐治搅在一起的。”

  “……是吗?”万径反问。

  仿佛为了印证李伯的话,警笛的尖啸从远处传来,飘进每个人的耳中,可无论是李伯他们还是万径,谁都没有露出半点惊慌,似乎准备就这么僵持到警察抵达现场,然后发现楼道里的一地鲜血和受伤的人。

  Mary觉得自己大概是这里面最不明就里的人。她从来都不是新义安的正式成员,只是跟韩江雪关系好,所以这些年来习惯了像家人一样彼此依靠和帮助。此刻,她敏锐地察觉到李伯他们站在韩江雪那边,似乎也不只是因为对社团忠心、重规矩。

  或许有什么理由,话事人一定要是韩江雪。

  警笛声越来越近,几乎是在几个呼吸间,已经逼近楼下。车门开关的声音,熟悉的差人抓人的吆喝声隐隐从楼下传来,然而却始终没有任何人再踏入楼道。

  直到一切都恢复平静,警察扬长而去,竟然没有任何人走进这栋唐楼的三层。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是新义安的总堂口,更不可能猜不出楼里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却选择当作看不见一样,只带走了守在楼下的人。

  李伯看着万径,半晌,开口道:“万径,你再这样,害死的不是你自己,就是你父亲。”

  万径没有回应。

  就在僵持中,手机响了。嘀铃铃的来电铃声在死寂中蔓延回荡,而这阵动静来自万径的外衣口袋。

  “先接电话吧,这个时候打来找你的人,应该有紧要事。”李伯仿佛率先做出了让步般说道。

  万径掏出手机看了眼,拨进来的电话号码他并不认识,然而本身知道他这个手机号的人就屈指可数,只需要做一个简单的排除法,万径边猜到了电话是谁打来的。

  但他没有接电话。

  作者有话说:

  点解: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