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爱人同志>第三十五章 | 35. 旧爱

  【恋恋滚滚风尘】

  如同世上大部分俗套故事一样,但凡涉及感情这件事,不管是英雄、枭雄还是狗熊,都总要有美人相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为一段跌宕人生再增添几抹艳色。

  在陈孝平的故事里,美人名叫柳霜。

  柳霜本名韩柳霜,当年她随亲戚逃难到香港时,整个国家乃至东亚都处在战火与动荡之中,于是为了安全起见,便隐去了姓,单取名字,化名柳霜。

  时间回到一九六八年。那年柳霜二十三岁,年轻靓丽,在街边餐馆做服务员。同年,十八岁的陈孝平开始在帮派崭露头角,逐渐有了威望。

  餐馆后厨的门连接着暗巷,家禽的屎尿味和生肉的血腥味混着炒菜的油烟在巷子内流窜。

  柳霜被三个流氓逼到角落,就在对方要动手的关键时刻,陈孝平恰好从巷口路过,误打误撞地阻止了一场悲剧发生。然后,在此之前人生几乎是两条平行线的一对男女便因为这样一出并不新奇的英雄救美桥段产生交集。或许是吊桥效应,又或许是其它的原因,总之,自那以后,相差六岁的他们越走越近,最终成为了恋人。

  光看外表,他们几乎是金童玉女般登对。就连柳霜都一度觉得自己在这动荡的年代中找到了命中注定的爱人。然而伴随着相处时间的变长,最初的激情被慢慢消磨,那些隐藏在完美表象下的冲突和矛盾最终逐一浮现。

  明明都恰逢乱世,身不由己,也都早早失去父母,他们却不如想象中那么与彼此相像。

  陈孝平亲眼看着母亲惨死,又被迫抛弃父亲,成为游荡在港岛街头的孤儿。往后很长的日子里,他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在街上受尽了白眼和欺辱,靠偷盗苟活。虽然他后来加入社团后住进了笼屋,不用再受风雨侵扰的苦,但实际也没好到哪里去。笼屋的床板比棺材还要窄,而且总是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臭味。这块床板除非是彻底坏了,否则是不会换的,哪怕有人死在上面,也不过是拿水冲一冲,放到天台晒上几天,就会再次投入使用,在十英寸不到的空间等待着下一位住客的到来。

  尊严对于陈孝平来说重要又不重要,毕竟就算他有再大的自尊,都会在现实的贫穷和歧视中被一再折堕。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里,他咬牙暗暗发誓,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愿付出一切换这辈子绝对不要再被踩在脚下,任人宰割。

  哪怕是死,他也绝不能死得籍籍无名。

  可柳霜不一样。

  尽管她短暂的一生始于动荡,童年亦在漂泊中度过,犹如一叶随着时代浪潮被高高抛起又打下的浮萍,但她到香港来是有亲戚可投奔的,这些年来生活虽不算富裕,却也不至不于挨饿受冻。

  她从没有那么多雄心壮志,不幻想着要过上多好的生活,只希望自己一生都平安顺遂,无须再四处奔波,担惊受怕。她不期望爱人拥有多强大的权利、地位或财力,只期望一个可以随时依靠的臂弯和一片真心。

  其实,每当陈孝平拥抱她时,柳霜都感到十分安心。但这种温存是短暂的,有一件事柳霜骗不了自己——如果将爱情同事业放在一块让陈孝平选,那人定会毫不犹豫选事业。要他放下一切选择爱情?想都知道不可能。

  这个事实早在两人刚一起没多久的时候,柳霜便已经有所察觉,却不知为何总抱有侥幸心态,几乎盲目地想着自己或许可以打动对方,又或者爱可以胜过一切。

  可两年过去,陈孝平变是变了,只不过变得越来越偏执和自我。

  当柳霜不知第几次在深夜赶到诊所,看见浑身是血还受伤的陈孝平时,这一幕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涌上心头,她想,既然如此,实在没必要再互相折磨。

  “我跟你说过几多次,唔好这么搏命。你有事我怎么办?”她给了爱人最后一个机会。

  “社团要选新的话事人了。”陈孝平捂着伤口,语气平淡地跟她说。

  言下之意,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

  实际上,这句话陈孝平本不该随便跟任何一个人讲的,因为这无疑暗示了他已经参与进选举的斗争中。要知道他虽然有威望,但在社团的资历和地位都不够,这么贸然搅进去,除非早有准备,不然轻则被打压,不得翻身,重则丢掉性命。

  他能跟柳霜讲,证明他是真心相信柳霜。

  然而柳霜只是沉默地帮着医生替他处理伤口,用绷带将纱布紧紧缠上,许久,才不冷不淡地反问:“哦,是吗?”

  医师颇有眼色,眼看气氛不对,一言不发地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起身走出房间。

  “陈孝平,分手吧。”柳霜开口。

  她就是这样的人,爱的时候爱得妥协而轰轰烈烈,等到死心时,也绝不优柔寡断。

  于是,这段感情在一九七〇年走到了尽头。等两人再次见面,已是那年年底。

  彼时,新义安内部正为选举新一任话事人乱作一团。而柳霜离开陈孝平后,不知为何竟然跟当年的14K大佬明哥走到一起,不仅成了对方的情人,甚至连肚中的孩子都已经悄悄降生。

  道上的人都知道明哥有老婆,只是自结婚后这么多年,老婆一直没能怀上孩子。得知消息后的陈孝平找到柳霜,他问她:“孩子是谁的?”

  柳霜有意无意地将婴儿床挡在自己身后,说:“同你有何关系?”

  “孩子如果是我的,自然就和我有关!”愤怒中,陈孝平想都没想便伸手揪住了柳霜的头发。

  头皮被大力拉扯,一阵剧痛在蔓延,柳霜不得不仰头看向陈孝平,却并没有因此认输或退缩,而是不甘示弱地瞪着眼前这个男人。

  一旁的婴孩似乎是感知到母亲遇见危险,忽然啼哭起来。

  撕心裂肺的哭声撕破了一室紧绷的气氛,陈孝平似乎被这尖锐的哭声刺激,猛地清醒过来,恢复了些许理智。

  他稍微松开手,放软语气,说:“回来吧,我也能养你。”

  “……少放狗屁了,”柳霜一向很有教养,此刻却难得出言粗鲁,“我拜托你认清现实,你明知我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你给不了我我想要的。”

  这番话无异于在批判陈孝平无能。

  “你唔好逼我。”他握紧拳头,几乎要将掌心扣出血来,强压着怒火警告道。

  “到底谁逼谁?懦夫。”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只在一念之差。

  世界天翻地覆,柳霜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掼倒在床上,掐着她脖颈的手犹如铁钳,无论她如何使劲全身力气去挣扎,也无法撼动分毫。

  缺氧让横膈膜猛烈地抽动刺痛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里流出来,她艰难地转头,看向床边的婴儿床。

  那是她唯一放不下的东西,她的孩子还那么小,甚至在出生时差点被脐带勒死,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却又因为早产而不得不待在暖箱里。不到五斤的婴儿在她怀里轻飘飘的,恍惚间甚至感觉不到存在,可这确实是从她身体里来到这世上的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带着她永生难忘的痛苦和喜悦,一个曾和她紧密相连的存在。

  她恨。她害怕。她一早就为孩子取好了名字,可惜却不能守着他长大了。

  她不知道陈孝平会对这个孩子做什么。

  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泪顺着柳霜无法瞑目的眼尾滑落,滴在床铺上。

  世上每日都有人死去,也有人出生。

  然后时间来到一九七四年。

  这一年的十一月,港英政府通过并实施抵垒政策,任何人只要偷渡抵达界限街以南,即得到合法香港居民身份,而在此之前偷渡抵港的难民亦能获得身份。

  同年,香港廉政公署ICAC成立,严打贪污受贿。黑社会没了黑警做保护伞,行事自然也要收敛,不再像以往那么嚣张,不过已是话事人的陈孝平消息灵光,一早已处理好了相关人员。

  他站在大厦顶层公寓的窗边,偌大的玻璃窗外是夜色中灯火璀璨的维港。

  经济飞速发展,城市也总是一年一变,甚至每天醒来,都能看到与昨日不同的街景——拔地而起的摩天大厦,粉刷一新的墙面,透净的玻璃橱窗,连来往的人都是不重样的。

  但不知从几时起,香港就很少变了。

  “Daddy,你咁夜仲唔训觉咩?”孩子稚嫩的声音让他回过神,陈孝平转头,看见韩江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客厅。

  这个孩子从小就多病,性格却格外乖巧,似乎生来懂事,不仅从来不闹脾气,连生病难受了都会忍着,很少流眼泪。此刻他虽然嘴上是来关心父亲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觉的,但撒娇的心思又如何能瞒得过陈孝平。

  陈孝平招招手,示意韩江雪到自己身边。后者听话地小跑过来,他摸摸孩子的脑袋,接着蹲下将韩江雪抱起来,指着窗外的香港,问:“好睇吗?”

  年幼的韩江雪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看向那片繁华夜景,半晌,说:“好睇。”

  作者有话说:

  唔好:不要

  搏命:拼命

  你咁夜仲唔训觉咩:你这么晚还不睡觉吗?

  好睇: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