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爱人同志>第二十六章 | 26. 变天

  【无规矩不成方圆】

  弥敦道上车水马龙,街口红绿灯闪烁着发出警示声,人潮涌动着穿过大街小巷,其中不仅有趁夜晚出街消遣的市民,更有来港寻欢作乐的游客,各色面孔汇聚在一起,衬着霓虹灯光,在夜色中摇晃。

  油麻地的一栋唐楼始建于本世纪五十年代,却仍保持着更古老的建筑风格,只不过比起通常该有的三四层楼高,急速增加的人口和住房需求使地产商明智地决定将这栋楼建到了六层。从街上看去,它夹在楼与楼之间,形成窄窄的一条,见缝插针地立地于这座城市。

  于夜幕中走入唐楼内,可发现本该完整的一个住宅单位被一分再分,变成许多间?房,每扇门外都有门钟和挂牌,有些写着“请按钟”,有些则写着“请稍后”,站在过道上凝神细听,或许能听见薄薄木板门后传来的喘息和暧昧动静。

  这些便是开在住宅楼内的一楼一凤。

  而在拥挤走廊的尽头,另有一扇和其它房门都不同的铁门,一看就更沉重,不似别的那么容易传出声音。

  门后的房间里,唯一的两扇窗被木板封死,还用编织塑料布盖起来,连一丝街上的灯光都透不进房内,全靠电灯照明。

  冰冷的灯光照亮了满地的污秽,陈年的血迹和其余不知是什么留下的污渍混合到一起,在地板上风化,形成一层坚硬的包裹。倒在地上的人左侧的手筋脚筋已被尽数挑断,只能通过躯干勉强挪动,可从伤口不断流出的血使他丧失了大量的力气,别说动一动,连说话呼吸都显得极其困难。

  “你同差佬通风报信,他们给你多少钱啊?”阿豪一边说话一边头也不抬地摆弄着手机,等他发完一条信息后,便将手机放回口袋,接着用鞋底碾熄烟头,威胁似地反问,“嗯?”

  然而倒在地上的人依旧沉默,并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房间里响起的只有他喉咙里传来的拉风箱般的喘息。

  局面陷入僵持中。

  忽然,谁的手机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清脆的铃声扩散出去,撞到四周的墙壁又荡回来,让所有人的神经再度紧绷。

  阿豪掏出手机,却没有接电话,直到那边响过五下后主动挂断了,他也只是盯着那块小小的屏幕。接着他叹了口气,看向地上还在负隅顽抗的卧底,开口道:“你不会是觉得警察会来救你吧?唔好发梦了,你给的料根本就是假的。”

  这个消息终于让那人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动摇,阿豪见状,朝一旁的马仔比了个手势,后者收到命令,立刻拿着砍刀走上前来。

  手起刀落,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喊响彻了房间,地上那人的右脚脚筋在刀刃的切割下断开,他痛得整个人都蜷缩在血泊里抽搐,只是越挣扎,血就流得越多越快。

  “不如这样呢,我知道还有二五仔,你把他的名字供出来,我就考虑留你一条命,如何?”眼看这人确实硬气,阿豪改了策略。

  这一刻,卧底的眼中闪过些许的挣扎和迟疑,但很快,这些复杂的情绪就被再次消失,他的眼神又变得如同一潭死水——显然他决心宁死也不会供出一个字。

  阿豪啧啧嘴,这种软硬不吃的人最难搞了。

  负责动手执行家法的马仔见状,再次走上前,动作没有任何停顿。手举起,刀落下,一刀没砍断便继续第二刀,如此反复,直到那处刀口血肉模糊,白骨断裂开来。

  剧痛让那人难以遏制地发出闷哼和悲鸣。

  无规矩不成方圆。黑社会蔑视法律,却自有家法,如有违抗者,当按家法执行,而对于卧底警察或者二五仔,情节严重的,斩断手脚,拔掉舌头。

  血不断地从断口涌出来,浓重的铁锈腥味窜入余下旁观的帮派成员鼻腔里,赤裸地提醒他们背叛的下场。

  对他们来说,十八层地狱被描写得再残忍可怕,都不如活生生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更易让人心惊。他们可以不敬神佛,罔顾道德法律,惟有亲眼的现实不能不信。

  走廊上,刚刚嫖完准备离开的男人脚步一顿,似乎听见有凄惨的叫喊传来,然而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是自己头昏听错了。

  况且,这个地方有一两声怪异的叫声实在正常。

  这么想着,他不再迟疑,快步走进楼梯间,想着若是再晚,家中老婆又要起疑心了。

  然而他刚下楼,还没走出楼梯口,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警笛声。紧接着,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刹停路边。

  路上行人仿似摩西分红海一般自发地往两边避开,让出中间的过道。然后警车车门滑开,一众警员鱼贯而出,动作迅速而有序,一些负责将围上来看热闹的市民拦在外面,剩下的则目标明确地向眼前这栋不起眼的唐楼走去。

  男人慌张不已,以为警察是冲自己来的,随想不明白原因,却已自觉地举起双手,喊道:“阿,阿Sir,嫖娼而已啊,没,没犯法的啊。”

  一个警员的脚步略微停顿,接着转头瞥了他一眼,开口道:“不要妨碍警方执法。”言外之意就是赶紧滚。

  男人闻言,如梦大赦,立刻窜了出去一秒也不敢再多呆。

  阿豪收到风时,走廊上已经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和警察撞门的动静。嫖客的怒骂和妓女的尖叫声一时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他没有显得太慌张,不过神色间依然难掩一丝烦躁,只听他对屋中几位手下说:“你们知道乜该讲乜唔该讲,醒定点,有事阿公会捞你们。”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扇生锈的厚重铁门被警察强行破开,荷枪实弹的警员如潮水般从门外涌进来,同时大声警告:“差人!放下武器,举高手!”

  大批警察迅速将屋里的人包围起来,阿豪率先作出示范,乖乖举起了双手,其余人见了,也扔下手里的武器举起手来。冲在最前面的警员上前,将阿豪摁倒在地,反剪双手戴上手铐。

  “现在警方怀疑你们从事黑社会活动。全部带走。”负责带队的警察上前一步,对在场所有人宣布。

  这段话阿豪早就听过无数遍,耳朵都生茧了,对此见怪不怪,反而贴心地提醒道:“头罩。”

  警察同时发现了倒在房间地上的那人尚未断气,被砍下来的断腿还浸在血泊中,只是因大量失血,面上血色尽褪,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

  这幅惨状让人不忍直视,一位警员立刻呼叫白车,接着上前检查伤者的情况。

  几道目光落在阿豪身上,像是在看下水道的蟑螂和老鼠般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憎恶,恨不得当场要他死。然后遮挡面部的头套被粗暴地扣在阿豪头上,视野被限制,只剩眼部的两个圆形孔洞让他勉强能歪歪扭扭地看到周围的事物。

  在警察的押送下,阿豪走出房间,穿过逼仄的楼道。一些身影在圆孔内晃动,接着,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杀人偿命。”

  他看不见说话的人是谁,对此只是不咸不淡地回应说:“懒正义,人又未死。”

  这话不仅挑衅,而且有一种全然没有把人命放在心上的傲慢,因此阿豪话音刚落,就感到扭送他的警员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像是要把骨头生生捏碎了似的。

  “收声!走!”对方朝他呵斥道。

  一档隐匿于副街的麻将馆和往日一样开门营业中,这里的人流不如弥敦道兴旺,以至于档口看上去十分冷清,明明招牌亮着灯,内里却门可罗雀。

  麻将馆的铺面隔壁有一个不起眼的楼梯口,可通往这栋房屋的二、三层。沿狭窄阴暗的楼道上到三楼,是一扇正对楼梯的门,掀开门口挂着的珠帘,里面是由四间房打通而成的厅堂。

  厅堂正中挂着匾额,上书“新义安”三字、匾额下的红木神台供奉着关公像和新义安祖师爷的牌位,神台后的黄布已有些年头,上头用朱砂画着八卦变体,四周写满蝇头小字,内容是祖师爷立下的帮派规矩。

  打火机发出“咔哒”一声,火苗升腾,阿鬼点燃三柱香,对着神主牌位祭拜三下,上前将高香插进香炉里。缭绕的烟雾中,他回想起当初自己就是在这里立誓加入新义安,如今一晃眼,竟然也有十年了。

  十年,听起来那么长,到底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这十年里他偶尔会想,如果没有那个人渣生父,他现在或许已经顺利毕业,成为律所的资深律师,每日穿得西装革履,坐渡轮或港铁到中环上班,而他的母亲大概也能安享晚年。

  “鬼哥,人来了。”门外小弟喊了一声,促使阿鬼从幻想中回过神来。

  他收拾好表情,转身看向从楼下一阶阶走上来的人。

  肥佬坚人如其名,不然也不会被叫作肥佬。他的身躯将本就狭窄的楼梯间挤得满满当当,不过是爬三层楼而已,他的喘息声就已沉重得像是头耕了一日地的老牛。

  “好耐冇见,阿鬼。”肥佬坚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进厅堂。他其实才五十出头,比陈孝平大不了几岁,却已经要拄拐仗了,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这身肥膘。

  新义安一共四个堂口,阿鬼跟着韩江雪做事,平时也不需要见管理另外三个堂口的大佬,而帮会若要商谈大事,一般也都是韩江雪出面,因此他们确实也算许久不见。

  阿鬼客气地点点头,把人请到座椅上,说:“坚叔,坐。先饮杯茶。”

  肥佬坚慢悠悠落座,一身的肉瞬间将小小一把红木椅子填满,若非椅子做工够结实,恐怕都要被压烂。他脸上的横肉挤着眼睛,让眼珠几乎淹没在肉缝里,看上去非但一点都不和蔼可亲,反而满脸凶相,哪怕笑起来,也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两人无话可说,挂在墙上的钟发出指针摆动的声音。

  大概十分钟后,楼梯上再次传来脚步声,坐在椅子上假寐的肥佬坚睁开眼,往门口投去目光,看见李伯拾阶级而上,走入厅堂。

  不算韩江雪,四位坐馆只剩大B一个,却左等右等都不见踪影。

  “大B这个年青人,最没时间观念,”肥佬坚看似不经意地开口,言语中却处处针对大B,“以为自己有钱大嗮啊?”

  四个堂口里,大B主要负责赌档和高利贷业务。这些全都是油水最多的生意之一,加上大B确实颇具这方面的才能,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因此捞了不少钱。只不过,他这份人天生臭脾气,以前就常常得罪人,做大之后仗着有钱有势,更是结下不少仇家,甚至连同社团几位有他平起平坐的大佬亦不放在眼里。要是遇上李伯同韩江雪还好,偏偏同他最不对付的肥佬坚是个小心眼的,加上肥佬坚贪财如命,看大B的业务油水这么厚,更是抵不过,两人之间总是隔三岔五就有摩擦发生。

  阿鬼闻言,开口道:“那就不等大B哥了。”

  说完他稍作停顿,继续讲道:“今夜O记扫荡九龙,相信现在大家都亲眼见到了,但是请这么多位来一趟,另有事情。”

  李伯和肥佬坚都是老油条,一早就猜到这次叫他们来不简单。毕竟各位大佬虽然平日相处还算和气,但私底下却很少来往,通常除了每月由陈孝平主持的例会,基本都不会私下聚在一起。

  至于有什么事是需要避开陈孝平说的,其实在场这些人精心里都猜出了个大概。

  “有事也应该是韩江雪来说,不是吗?”肥佬坚第一个提出质疑。

  一旁的李伯没有说话,一副两边不帮的作态。

  阿鬼当作没听见,直接无视了肥佬坚的问话,淡淡说下去:“和胜和不安分,想必在座都深有体会。二哥打算落狠手,斩草除根,以免夜长梦多。”

  厅堂内忽地陷入死寂,这么大件事,被这么猝然且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未免显得太儿戏。然而无论是韩江雪还是阿鬼,俩人都从来不是开玩笑的性格。

  “凭他讲除就除?陈孝平发话了吗?”肥佬坚依旧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他以为和胜和是什么小帮派?”

  虽然肥佬坚视钱如命又贪生怕死,遇到什么大事往往首先想到自保,最好是一分钱一分力都不出就能坐享其成,但他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和胜和论各方面的实力都不输新义安,韩江雪擅自打算彻底清除对方,听着更似天方夜谭,而一旦这次行动失败,事后陈孝平找上门,参与者下场可想而知会生不如死。

  “坚叔,你误会了,”阿鬼客气地解释,“今次不是来同各位商量的,只是来通知大家的。你同不同意,陈孝平同不同意,不重要。”

  这话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

  肥佬坚的拐杖伴随着喝问用力砸向地面,敲在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接着他转头死死盯着李伯,问,“韩江雪要造反,你就任凭他放肆?”

  李伯吹吹浮在茶杯里的茶叶,一言不发,但此刻,沉默已经是一个明确的答案。

  脚步声再次从楼梯间响起,引得在座的人纷纷回头,肥佬以为是大B姗姗来迟,可等来者的身影出现在栅栏门外时,他彻底坐不住了。

  他回头看着阿鬼,冷声质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阿鬼不予回答,抬手示意手下将栅栏门打开让那人进来,然后说:“来了?那就当你答应我们的条件了。”

  两个月前人间蒸发的前14K话事人佐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一点,白色外套上隐隐残留着血迹。那种鲜艳异常的红色,看上去似乎是才沾上不久的。

  他言语间还存着点改不掉的傲慢,说:“少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要不是和韩江雪条数没算清,我绝不会来。”

  阿鬼不置可否,他看着佐治穿过厅堂,径直走到本该是大B坐的位子上坐下。

  这个行为透露出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大概连李伯也没想到韩江雪下手这么快,转头问阿鬼:“你们怼冧咗大B了?”

  佐治抠着手指,不屑地哼笑一声。

  作者有话说:

  乜:什么

  唔:不

  醒定:清醒镇定

  阿公:通常是对社团、字头的简称

  咁早:这么早

  未:没

  好耐冇见:好久不见

  大嗮:了不起

  怼冧:做掉

  咗:用法约等于“了”,表达过去完成时。形容某个事件、动作已经发生完成,就可以在动词后加“咗”。

  一楼一凤,简称一楼一(普遍的数字代指有141/161),是香港性工作者的一种提供性服务的方式,为的是规避香港法例第200章 《刑事罪行条例》117条(具体条例内容不贴了,有兴趣可以自行搜索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