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爱人同志>第九章 | 09. 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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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八年七月六日凌晨一时二十分,位于九龙的启德机场停用,从此以后,“香港国际机场”的名称由赤鱲角的新机场承接。

  填海兴建的新机场更大,也更豪华,承运通往世界各地的航班,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不眠不休。

  而离岛不仅有新机场,更有二十六米高的天坛大佛结跏趺高坐于莲花宝座之上。听人讲,天坛大佛的面相参照的是龙门石窟的毗卢遮那佛,衣纹则是参照了释迦佛像。

  韩江雪靠着石栏杆,仰头看向眼前这尊似乎在庞然压向他的佛像。

  如来面若满月,双耳垂肩,向北垂目凝视整个港岛,凝视遥远的首都,也似乎凝望着他。佛的右手向上,结施无畏印,左手向下,示与愿印,意为无畏无怖,予众生恩惠,使愿有所得。

  天气足够好的时候,就连在澳门也能看见大佛的侧影。

  韩江雪算不上信佛,但耳濡目染下对于佛教也有些许了解。某个瞬间,他的脑海里浮起一句佛经“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如来、如来……可谁是如来?又何为如来?

  就连世间究竟有没有神佛,也无人能给出明确的答案。

  唯有死亡是确定的。

  水龙头的喷水声在夜色里回荡,山顶的风格外大,吹得人心底发凉。有人横死在大佛的莲花宝座之下,鲜血顺着台缝流淌,警局陈年累月的卷宗上又添一桩无解的人口失踪案。

  韩江雪转过身,不再看如来,而是眺望远处的新国际机场。塔台和跑道的指示灯在天将明的那种惨淡的灰蓝色中静静地闪烁,一架架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起飞,降落,周而复始。

  “冲干净,不然吓到天光后来观光游客怎么办?”他淡淡地叮嘱道。

  正好一架飞机又要起飞,离开香港,韩江雪伸出手,在半空中将手指微微合拢,借着远近差将人造的钢铁巨鸟捏在指间,仿佛小孩攥着一架叠好的纸飞机。

  伴随着远远传来的呼啸,飞机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韩江雪的心中忽然蔓延起一种难以驱散的不安。这些年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将他的直觉磨练得很准,准到他甚至没办法找借口安慰自己是想多了。

  他有预感,今晚要有大事发生。

  今晚万径也如同往常一样,在老师一声“下课”后便收拾课本,准备回家。

  比起油尖旺、湾仔和兰桂坊这些地方的灯火不眠,九龙的夜晚是十分安静的。零点之后的居民区街道冷清的,只偶尔会有几个晚归路人的身影匆匆在街灯下闪过。

  上夜校的课室离家很近,走路也就十五分钟。万径一边走一边想,韩江雪这会儿会不会已经到家了。

  他们在一起生活已有小半年,这明明不算一段很长的时间,却在记忆中显得很长。或许是因为每当万径回忆起这小半年里的每一天时,总是有很多的东西可以去想,而且桩桩件件都格外清晰,不像他之前的十几年,苍白惨痛得只要一声叹息,一滴眼泪,或是一句“可怜”就能总结。

  这个想法让他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街灯照不到的巷子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老鼠或是流浪猫在翻找残羹剩饭。万径并未在意这些响动,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然而在他走出不到百米后,一个男人从巷子的暗处显出身影。他看着远处万径的身影,将手里的烟丢到地上,用皮鞋碾熄,接着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准备动手。”

  走到家楼下时,万径抬头看了眼,发现阳台并没有透出灯光,于是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但他很快就收拾好这一丝略显异样的情绪,走进了楼道里。

  脚步声在夜深人静的居民楼里清晰地回荡,万径踩着台阶走上三楼,行过长长的走廊,抵达了位于尽头的家门前。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然而钥匙捅进锁孔刚往右边转了一下,他忽然顿住,发现门竟然没有上锁。

  难道是出门的时候忘了?还是韩江雪回来忘了锁门?万径心中有片刻犹疑,努力回想着自己出去上课时的场景,却始终无法准确记起自己到底有没有锁门。

  片刻的思索后,他谨慎地推开了家门。

  屋子里一片昏暗,街灯的光从窗户外面透进来,勉强照亮了一点客厅。万径摸索着摁下了门廊灯的开光。光线一瞬间充满了大半个客厅,他的目光迅速扫了一圈,确定眼前的一切看上去都和他出门之前一样,这才松了口气。

  他放下书包走向洗手间,打算赶紧洗澡睡觉,但刚走到浴室门口,便听见“嘎吱”一声响。他循声转头,视线穿过客厅,一扇窗户正开着,风从那里吹进来,摇动了韩江雪虚掩的房门。

  但,下午出门前外面还在下大雨,他分明记得自己早就把窗户都关上了的。

  这个念头在脑海闪过的瞬间,万径用余光瞥见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他心里警铃大作,然而已经晚了。没等他作出任何反应,后脑上就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意识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从他的体内抽离。

  在彻底晕过去前,他隐约听见有人在说:“搞定了。”

  晚风带着凉意吹过,也带走了身上缠绕的血腥味。韩江雪伸手搓了搓胸前不小心沾到的血迹,好在短袖是黑色的,所以污渍看起来并不引人注意,反倒更像是他倒霉被水洒到了。

  凌晨五点是灯火最稀薄的时候,楼里的住户此刻也大都已陷入深沉的梦中。韩江雪进楼道前抬头看了眼天空,原本该要微微亮的天色却依然阴沉,大概今日又要下雨。

  他贴心地放缓脚步上楼,等走到家门口时,他敏锐地闻到了一股已经非常淡的古龙香水味。

  这个小小的异样立刻让韩江雪本因为快到家而有些松懈的精神再次回到警戒状态——他和万径都不喷香水。

  韩江雪握着门把手略微沉思了几秒,心中大约有了答案。

  推开家门,昏暗的客厅中央摆着一张座椅,是平时放在饭桌边用来吃饭的椅子,而现在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他没开灯,关上门的同时开口道:“佐治,等我一夜,有何贵干?”

  “大忙人终于回来了,”对方的神色看不清,但语气显然不甚友善,言语中略带讽刺地反问道,“你不是邀请我到你家坐坐?所以我就来了。”

  韩江雪朝书房的方向看了眼。房间门是打开的,里面空无一人。虽然他也很希望是万径还没回家,但显然,更可能的现实是他已经被绑走了。

  有几秒钟韩江雪还是有些愧疚的,他要承认他做计划的时候忘了家里多了个万径。

  “别看了,你的宝贝儿子在我手上。”佐治着重强调了“儿子”这个称呼。

  “……是吗?”韩江雪听罢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那我只好去报警,说14K的大佬佐治目无法纪,不但私闯民居,还绑了我儿子威胁我,实在十恶不赦。”

  佐治本来就因为师爷的事积了满肚子的火,此刻更是被那人欠揍的表情和态度激得火气上涌。不过他好歹也是帮派的话事人,虽然脾气臭,但也懂得分场合发泄,于是他只是短短失态了几秒很快便又冷静下来,绷着一张脸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我不知道。”韩江雪耸耸肩,答得很快。

  佐治抱胸的手臂一紧,差点要立刻掏枪把这个人射死。

  “唔好博懵,暗花是你出的,师爷的人头也是你找人放的,”佐治咬牙问道,仿佛在幻想中,他已经生啖韩江雪骨肉一万次,“你揾我笨啊?”

  韩江雪终于迈开脚步,从门口一路走到佐治面前站定。他居高临下地看向对方,问:“证据呢?”

  “警察抓人先讲证据。”冰冷坚硬的枪管抵住了韩江雪的小腹,只听佐治威胁道。

  然而韩江雪的脸上并没有因手枪而露出半分惊恐的神情,他甚至弯下腰,一手越过佐治的肩搭住了椅背,一手摸上抵着自己腹部的枪,手指在某个卡扣上一拨。

  “是吗?”他反问,“我倒想见识下你有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