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桃花一笑【完结】>☆、身世(1)

  和魏长安以为的“姓沈的在书房里睡觉”不一样,沈去疾不仅没有在睡觉,她甚至都没有在书房,没有在楚家。

  今天下午突然冒出来一个高家二小姐被沉河,事情发生得怪异,沈去疾总觉着这事其实是谁在警告自己——呵,能用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来警告别人的人啊,除了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还能有谁?

  ……

  “大胆沈家小子,还不快快跪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京城最大的妓院【花满楼】里,天字一号房里的沈去疾,被一位嬷嬷厉声呵斥到。

  布衣平民沈去疾不但丝毫没有被宫里出来的这位嬷嬷吓唬到,反而脊背挺直站在原地,微微歪着头,细细打量着长公主——面容姣好,未饰妆容,端庄秀丽,坐在凳子上,腿上盖着小毯,虽年过四十,却依旧气质高雅。

  但平民百姓见到皇族,到底还是要行叩拜大礼的。

  “草民河州沈去疾,拜见长公主殿下千岁。”从善如流的沈去疾规规矩矩地跪到地上,像一个惶恐无知的黔首,虔诚地叩拜大晁国的长公主。

  “……平身。”在光线明亮的屋子里,长公主的墨眸里隐隐闪动着几点晶莹。

  “谢长公主殿下。”沈去疾站起身子,眼眸半垂,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袖。

  她的神情举止,像极了长公主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沈,沈去疾,你坐。”长公主尽量放低声音,用以遮掩话语里不由自主的颤抖。

  沈去疾拱手揖礼,明明是恭谨的模样,却偏偏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冷淡:“谢长公主殿下,草民惶恐,断不敢在殿下面前无礼。”

  “知道我为何找你来吗?”长公主面色不改,端起茶杯嘬了一口热茶,唯有那微微颤抖着的手,暴露了她此刻难以言喻的内心。

  沈去疾极力地忽视着面前之人带给她的熟悉感,恭恭敬敬一板一眼地回答到:“白日下午时,长公主殿下给草民的警告,草民收到了。”

  长公主挑眉:“哦?”

  低着头的沈去疾同样挑眉,选择了沉默不语——她一刻没有弄清楚这位长公主殿下的真正意图,便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两相沉默了片刻后,长公主先败下阵来,她缓缓一笑,笑声里依稀带着对往事的追忆:“你的性子倒还真的随了她长,沈去疾,你……”

  “长公主殿下!”一直扮恭谨的沈去疾忽然抬起头来,她沉下声音,目光灼灼地直视着长公主,周身的气场竟然有些凌厉迫人:“怀璧长公主殿下,草民斗胆,敢请问殿下与家慈,到底是何关系?”

  对于沈去疾的问题,长公主没有立刻回答,她明眸微转,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直视着长公主的沈去疾不禁一个晃神——自己曾见过这种明亮的眸子,和余年、以及自己高兴时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你到底是谁!”从来沉稳内敛的沈去疾,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沉声质问了出来。

  房间的门随着沈去疾低沉的一声质问,极快地被人从外面撞开——守在门外的侍卫们在听见屋里的声音后,持刀冲了进来。

  “此处安好,尔等速速退下。”长公主身边的嬷嬷挥退侍卫们,然后她朝长公主微微欠身,也随着侍卫们一起出去了。

  陈设简约的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了坐在凳子上的长公主,和站在她面前的沈去疾。

  “果真像她们说的一样,”长公主缓缓抬头,朝沈去疾浅浅一笑,有如太阳升朝霞:“你和余年两个人里,你更加聪敏些。”

  长公主的话明明很普通,沈去疾却恐惧地连着向后退了起来。

  她单手按在自己的额上,眼眶微红,不住地着摇头:“不不不,不是的,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不对不对,你是皇帝爷的亲姐姐,你,你告诉我,你和我娘到底,到底……不对,也不该是这样的,你,你,你告诉我,你和我爹,你和楚仲鼎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我不聪明,我一点儿也不聪明,你告诉我啊,告诉我!”

  最后一句话,是被从来温润平和的人声嘶力竭地吼出来的,她已经退到了墙边,再无路可退,身上的力气仿佛随着那一声低吼尽数被抽了去,她干脆靠着墙坐到了地上,像一个在大街上和父母走散了的孩子,无助极了。

  长公主似乎是想站起来,可她的双手在膝盖上按了按,甚至上半身向前倾了倾后,最终却是坐在凳子上没有动。

  她朝沈去疾招招手,声音竟然带上了一丝隐隐的期盼:“去疾,我如今眼神儿不太好了,你能来我跟前,让我好好看看你吗?”

  “不,不去,我不去……”沈去疾紧紧地靠着墙,眼睛里已经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指甲死死抠着手心,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过老天爷,憎恨老天爷赐给了她一个如此明白的脑子——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一切都再也清楚不过了啊!

  “董明/慧大夫总是说,她受故人之托照顾我和余年的康健,这个‘故人’,是您长公主殿下。”

  沈去疾抬手抹一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一字一句,细细列举,从头到尾。

  “我家的酒楼名为‘怀璧楼’,我曾问我娘为何取‘怀璧’二字,我娘说,这两个字听起来顺耳,念起来顺口,但芙蕖姑姑说,这两个字,是我娘在念着一位放不下的故人,这位故人,是您长公主殿下。”

  “还有,我家的珠宝阁【琳琅阁】,我娘不喜欢珠宝玉器,却一直亲自打理着琳琅阁,芙蕖姑姑说,开一间铺子贩卖珠宝首饰,曾是我娘一位故友的梦想,这位朋友,也是您,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已泪流满面,沈去疾却嗤嗤笑着站了起来。

  她靠在墙上,笑容苍凉讥讽:“董大夫总是喜欢在我面前炫耀她医术高超,她说她能让女子为女子诞下孩儿,我以往总是当听笑话一般一笑置之,如今看来,倒愈发觉着是自己蒙昧无知了,余年的生母,长公主殿下?”

  顿了顿,她站直了暂时失去知觉的身体,补充到:“呵,还是我说反了,沈去疾的生母,长公主殿下?”

  门外,听见这些话的耿嬷嬷早已是捂着嘴巴泣不成声,屋子里,原本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着的长公主,反倒是真的平静了下来。

  她说:“去疾,你说错了,你与余年一母同胞,皆是……”

  “够了!”沈去疾的身体里不知从哪儿无端生出来一股暴戾的烦躁,让从来内敛温和的她一脚踹倒了身边的青花落地花瓶。

  半人高的青花瓷花瓶摔落在榉木地板之上,诚然裂成两截——上半截瓶身七零八碎,下半截瓶身裂痕斑驳,沈去疾低下头去看散落到脚边的碎瓷片,额角有一缕碎发也随之垂了下来。

  “您还是不要说的好,”她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像被人用棍子搅过了一般,根本无法思考,只剩下本能地说着心里想说的话:“您要是说出来了,我一时还真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长公主殿下,您莫要说,莫要说……”

  ……

  楚府里:

  暗中监视沈去疾和魏长安的几个人,早在沈去疾出去时,就被她的人撂倒绑了起来,或许吧,下意识里,沈去疾早就想用这种方式来提早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争夺了。

  从花满楼里出来,浑浑噩噩的沈去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楚家的,当她完全反应过来之后,她已经在主卧门外的台阶上呆坐许久,麻木的手脚也都缓过来劲了。

  夜半风寒,她抬头看看夜幕,又低首将额头抵在了曲起的膝盖上。

  这一切的钱财、名利、富贵、荣华,如今看来,竟是越发地让她觉得厌恶和无奈——

  自己家境优渥,自幼聪慧,年少成名不说甚至还有些锋芒毕露,不可谓不傲然狷狂。

  天意难料,自己十岁之时遇父亲离世横祸,家中突逢变故,那时年纪太小,并不知父亲离世到底意味着什么,除了悲伤难过,也只是傻傻地觉得人寿修短,终期难料。

  后来,家中没了男主人主事,沈去疾年幼不成事,沈西壬则是一头扎在烧锅上,对家里的一切不闻不问。

  生意上、沈氏族中、东街沈家等各方势力,欺负她们沈家孤儿寡母渐成常态,家中琐事有芙蕖姑姑打理,母亲一心忙于生意,对自己的态度,也从不疏不远的平淡,变成了一冷到底的漠然。

  最初时,自己想用更加高调的叛逆来渴望母亲的关注,但当十五岁那年大闹科举考场,被扔进大牢,又被父亲生前的故交极力运作相救,狼狈地从大牢里出来后,看着母亲那依旧如常的冷淡,自己这才开始收起那些目下无尘的桀骜,学着畏缩恭忍,学着逆来顺受,学着什么都不说。

  终于,她学会了内敛,学会了含蓄,学会了把话烂在肚子里,学会了打落牙齿和血吞。

  只是,年少之时,未曾想世事如此艰难。

  她沈去疾原本好好地安居在河州,打理着母亲传下来的家业,虽然偶有琐事缠身令人心烦意乱,但大体上还是兄友弟恭家中和睦,甚至娶了爱慕多年的女子为妻,大可谓生活顺遂。

  可就在余年去了晋国之后,远京城的某个人终于察觉到了什么,那人以极快的速度,毫不留情地对沈家的生意动了手,对她沈去疾,动了手。

  别人都说沈练这个女人之所以能赤手空拳地打下如今的这份家业,全都是因为当初她机缘巧合地救了长公主一命,她借着皇恩浩荡,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与名声。

  可只有沈去疾知道,沈家的这一切,是她的父母两人当初筚路蓝缕地创下来的,也正是因为人事艰难,父母立业之初,多多少少也借了楚家和京城的一些势力——这些,也正是如今沈去疾想要断割的东西。

  这些东西连着大晁国一些朝廷官员和王公大臣的肮脏,不是沈去疾吃水不念挖井恩,只是那些人欲壑难填——那些人啊,甚至想要把沈家的生意当作他们洗钱的渠道。

  沈去疾当然不愿意,她从不曾承过那些人的人情,自然也不会念着那些人什么恩情,该给的钱这些年也给够了,于是,她来了京城,想彻底来个了断。

  京城帝都里,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沈去疾一路小心翼翼,可谓前有虎狼后无退路。

  她一来京城,就利用冯家为诋毁她而传出来的“沈去疾宠妻无度”的传言,把自己扮成了惧内的形象。

  大晁国男权至上,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让别人说自己惧内的,就连真的惧内的楚伯鼎,为了摆脱“惧内”的帽子,不惜挨打挨骂也要出入声色场所,那些为振夫纲而纳妾宠妓的事,他也没少做。

  沈去疾大方地背上“惧内”的名头,那个幕后的人果然放松了对她的监视。

  楚家之中,胡氏一心想要成为楚家主母,她挑起来的内宅女眷的勾心斗角,于沈去疾这个“男人”来说,总是不过尔尔的无伤大雅,有魏长安帮她应付就足够了。

  至于大伯父楚伯鼎,他因为早年留恋花街柳巷,染了一次病后就不能再行人道,至今已有多年,他不争,是真。

  而三叔父楚叔鼎——他年轻时因为内宅争斗而痛失过几个孩子,之后便一直以庸碌无为的一面示人,至今与世无争,尤其是他的独子楚遂年入朝为官后,楚叔鼎基本就不再接触楚家的生意了。

  堂弟楚遂年在礼部任职,关系清白,未曾与谁有党派关系。

  那么,那个勾结朝中某个大人物、想吞下沈家的生意,使之成为洗钱渠道的幕后之人,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为尽快将楚家的大权握在手中,这人在翁翁的日常饮食中投下慢/性/毒/药,致使翁翁日渐痴傻,楚家生意大权悉数落在了从来惧内的楚伯鼎手里,一份大好的家业,就这样被胡氏这个鼠目寸光的女人变相地握在了手里。

  这人也知道,顶着皇商名头的楚家,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只能虚张声势的空壳子,于是,这人利用冯半城想要吞下楚家财产的贪心,暗中引诱冯半城,想借冯半城的新靠山——长公主驸马韩驸马之手,除掉她沈去疾。

  到那时,这人随意寻个理由,扣留住已成寡妇的魏长安,再以“沈去疾膝下无子”为由头,理所当然地接管楚小二爷手里的生意,说白了也就是沈家的生意。

  如意算盘打得甚好,沈去疾都不禁想为这人的心思与手段咋舌。

  可是千算万算,百般筹谋,沈去疾怎么也没有料到,半路上竟然杀出个怀璧长公主!

  那日,翁翁的痴傻之言,挑起了沈去疾心中深埋多年的一缕疑惑,于是她暗中找到魏长安的三哥魏靖亭,请魏靖亭把自己引荐到了荆陵侯司马玄跟前。

  如果想知道十多年前父亲楚仲鼎,和三十多年前翁翁亲弟弟意外身亡的真相,沈去疾知道,整个大晁国,只有荆陵侯司马玄能帮自己。

  最后,她答应司马玄,为这位荆陵侯护一位远在河州万安寺的贵人平安,荆陵侯司马玄则给了她她想要的答案——

  父亲楚仲鼎之死,是为了在当时的皇权更迭之际保全整个楚家,而身为大晁国开国大臣的二翁翁之死,牵扯到的则是大晁国立国之初的家国大义……

  沈去疾的脸上再次布满泪水,仁之小者在保护一二无辜,仁之大者在匡救天下,这便是人间滋味,她的二翁翁和父亲,没有白来这世间走一遭。

  那么回过头来看自己的所处所为,沈去疾突然觉得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她抹一把脸站起身来,刚准备提步离开,身后那扇紧闭着的房门,却咯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沈去疾回过头,就看见魏长安披着一件外袍站在门里面,她一手拿着一盏烛灯,一手还拉着门栓。

  看见门外的沈去疾后,魏长安把头一歪,朝门外的人粲然笑了,这一笑温暖,犹如桃花十里,灼灼夺目。

  “你笑什么?”沈去疾弯起哭红的眼角,声音温暖沉润。

  因为噩梦而盘桓在魏长安心中的不安,在她看到这人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弯起眉眼,唇边梨窝深深:“明月皎皎,良夜凄凄,既遇君子,云胡不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沈去疾(眯眼):我看你要怎么往后写。

  作者君(抹泪):不怕,人家有大纲!

  魏长安(眨眼):那,我要的孩子呢?

  “……”对不起,您呼叫的作者君已下线,请稍候再拨。

  哦吼吼吼吼作者君纠结中~

  可恶的吞作话啊,重发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