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普通秋天的普通午后，灰原哀在基德灵顿的家中收到日本来的包裹。
“Parcel from Tokyo.”快递员向她确认，一侧的房东太太伸脑袋替她答话，“Yeah, from her Japanese girlfriend.”
灰原哀笑了笑，低头在快递单上署名。她在这两年逐渐习惯在房东太太跟前听电话，这位英籍非裔女士并不精通日语，却在有天灰原哀挂掉电话后问她，“No offense darling, may I ask... sorry it’s hard to find a euphemistic way, I mean, is she your girlfriend?”
后来灰原哀同毛利兰讲起这件事，毛利兰问她是怎么回答的，灰原哀只是笑，任凭毛利兰再三追问也不肯做声。这人总是很坏，房东太太在一旁听着，想起问灰原哀那个问题时候，她没有经过什么犹豫便点头承认，说，原来爱的语气是藏不住的。
爱的语气，一个肉麻的词组。说出时候也未见什么显而易见的起伏，房东太太想起她堆叠在书桌上冷色调的数据表格，以及基德灵顿距牛津市中心尚有一段距离的车程，从搬进家里的第一天她就意识到这个女孩或是个离群的人，但目击她接电话时透露的温柔神色又使她动摇先前的判断。
这次跋涉山海送来的礼物是一箱东方调味品。灰原哀与毛利兰通电话，说东西已经收到，一边将瓶瓶罐罐严整排入橱柜——摆放试剂瓶的动作。
事实上这些东西在英国的亚洲超市都能找到，市中心那家Waterstone’s书店附近也有日本人开的口味正宗的日料店。国际化让旅人走至哪里都宾至如归，但伸向天空的枝叶身下有盘根错节的牵绊，她知道，重洋外的那人也知道，于是她郑重地抚过瓶身，覆盖上来自另一块海洋岛屿的指纹。
这是灰原哀来到牛津的第三年。
遵循着良好的作息习惯，不论有没有研讨会都准时在每早七时起床，搭乘公交车到牛津市中心去。教学楼散布在城市的边边角角，昂贵的六十镑的公交月卡用途只限于早晚两次通勤，其余的路程都在脚下。
她喜欢一座座从陌生到熟悉的建筑，吉田步美会给她发来短讯，说这座小城哪座建筑是哈利波特那幢恢弘餐厅的取景地，又有哪座桥在X战警中惊鸿一瞥，她都不厌其烦地亲临爱好者之胜迹，拍照并发给比自己更兴奋的可爱友人。
像每一个在牛津勤恳求学的学生，这里的天才遍布教学楼的每个角落，终于把她往日总是过于耀眼的聪敏中和得稍加平常。但她喜欢这样的平常，像过去隐匿在一方城池与普通人无异的每一天，做车水马龙中营营役役的蚁群，把人类之间脆弱的关联看得重要，放任坚不可摧的硬壳出现疏于防范的缺口。
时差给她一个精于算计的昼夜，她和毛利兰每天在固定时间通电，说琐碎的话，花珍贵的时间谈不重要的事实，在这种时候逐条客观陈述当日事件显然是浪掷光阴，但她们仿佛都没打算去学该如何谈情。
这多少有些令人遗憾，她们十数年的“在一起”其实都只是完成生活，漫长的光阴作爱情的铺垫，但要把她们的情史讲成故事，又平淡乏味得像某段惊心动魄的感情迎来坏结局后未能详述的内容，列在纸上只有寥寥数字，作遗憾的结语——“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没人肯信赖她们的美满，这不是为人所喜闻乐见的悲剧，残忍地戕害了戛然而止终于盛极、“到底意难平”的悲剧美学。
灰原哀想，对此她也只能说，我很抱歉。
抱歉于甘愿平凡，做浪花最不起眼的一丛、背负着生活在沥青道路上列队的蚂蚁中的一个。抱歉于珍重地捧着平凡所赠与的，所有史册不屑于记取的，普通的不起眼的快乐。
电话里毛利兰说，目暮警官约她谈话，说决定在新年以前退职，要她做好接任准备。
灰原哀道，恭喜，毛利兰笑：“你倒也不用说违心的话，真要诚心恭喜，麻烦给我寄个升迁贺礼。”
灰原哀的肩膀塌下来，吐出一口气道：“好吧，好吧，我在Boots发现一款配方相当科学的防脱发药水，寄给你做礼物，以后可能会用到。”
走出门去，基德灵顿空旷的居民区让她平和安静。去往市中心的公交车行至Summertown，天突然地落雨，刚来英国时灰原哀还会随身带伞，后来的习惯是播报多少降雨率都不再打伞。
你总要接受生命中的无常，再说服自己还有更多珍贵的美丽会降临在前方。
她想，她终于不再困于既往，也不再恐惧未知，就算谁也无法预测世界将在多久以后走向无法抵抗的翻覆，人类又将在何时赤◎裸而原始地直面自身的渺小，兴废是过大的议题，她只需要活在每一个今天。
每一个有毛利兰在的今天。
End.
Afterwords:
朋友们好久不见^ ^
《东走西顾》在2013年的一时兴起中出世，到今天已经过去九年了，可能一开始认识的朋友都知道，这篇文的第一章是#兰哀#这个tag下的第一个条目，当时只是凭“偏要勉强”的意气写下前三章，最初的几年也鲜有人造访，后来慢慢积累了很多的朋友，直到昨天还收到了新的评论，确实是我从没想过的事情。
很感谢大家喜欢这个故事，虽然我也很多次说过，这篇文，至少是前面的二十章都十分稚嫩笨拙不成熟，今天我自己看来也不免感到脸红，如果是今天的我去写，可能前面的很多情节和设定都不会出现，但是更大的可能是今天的我根本不会动念头去写这一篇文，所以我也并不感到遗憾，并很感谢九年前那个笨拙的、叙事能力有很大欠缺的我一时兴起的勇气，才让我在后面的五年有了一个情绪的出口，直到今天还有人愿意来同我说说话。
这篇文在18年年末完结，到今天也三年有余了，有朋友在近期问我是不是已经毕业了，其实我在三年多前就回国了，也已经当了三年多的社畜（捂脸），再看学生时代的文章，好像比几年前写到中途时候还要羞涩。
第三个番外在2022年新年始初送给大家，可能大部分朋友都忘了这篇文到底在絮絮叨叨地写些什么，anw，还是很感谢在我很艰难的时候陪我说过话的大家，祝我们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