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吩咐人把药包销毁, 秋实抱着猫儿在一旁看着。

  等药包燃成飞灰,白色药粉被烧成黑色掩埋后,秋实勾勾白焰的下巴, 这才出声问:“殿下一个人在帐中吗?”

  “阿穆沁公主也在, 怎么了?”

  “没什么。”秋实转身。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半夏赶忙追上去慌道:“怎么了怎么了?我看药包没拆开, 殿下隔老远也没碰到所以就没当回事儿……哎呀是不是有问题?走走走你快跟我一起去看看!”

  秋实被她扯着走了两步。

  “急什么, 这药没大坏处,”她仔细观看着半夏神情的转变, 大感有趣,“是用来催欲的, 使用要看剂量。药包湿了,药性许会弥散一些到帐篷里,旁人没影响,但殿下现在身子太弱,可能会有点效果。”

  半夏拉着她猛然站住, 脸色瞬间红透,扭捏道:“啊,既然无事那就算了吧……你, 你也不用过去了。”

  “我本来就不准备去。”

  秋实看她一眼,溜溜达达走了。半夏反应过来, 叉腰指着她气道:“好啊你, 逗我好玩是吗!你给我站住!”

  秋实抱着白焰一溜烟小跑不见了。

  塔勒走出了纳蒙人的营地, 本还期待着有什么人马出现跟上, 但一路平静如初。他越想越冷静, 越冷静越怕, 心头炽热的火焰慢慢压低熄灭, 背心淌出了冷汗。

  南人阴险狡诈,那女人该不会是诓他吧?

  正胡思乱想间,已走到石察兰族的图腾旗下,一旁临时搭成的马厩里,有马奴正使大力将马往里推,马儿摇首顿蹄,长鸣乱踏。

  塔勒皱眉,走上前呵斥:“下手轻点,别伤着马!”

  见那奴隶跟聋了似的还在推,马儿身子卡在栅栏边摩擦痛嘶,他眉头一皱,从腰间取出鞭子,走上前把人往厩里一推,“听不懂我说话?”

  那马奴抖抖索索跪在地上磕头,抬起头,面上小心翼翼,嘴上却平静道:“尊王诏,塔勒公子若有差遣,只管吩咐。”

  塔勒背上登时溜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这个马奴……这个奴隶是他老早前从流民里挑出来的,不起眼又老实本分,跟他好久了,怎么会……

  他神色惊疑不定,眼珠四处看了看,低声问:“你,你们的人有多少?”

  “公子请放心,您帐篷外方圆百米,见到的南人面孔,尽可差遣吩咐。”

  塔勒汗毛竖起,挺着满背的冷汗僵着步子走向自己帐篷,掀帘前回头看了一眼。

  不谈其他,单是目之所及,石察兰图腾狼旗下,到处都有南人的身影。有充作仆役的南人奴隶,有躬着背亲切和善的南人商旅,还有推着板车赔笑搬货的瑟缩俘虏……

  心惊战栗间,塔勒突然意识到什么,挺直了胸膛。我有什么好怕的?我现在是为淮南王做事,他们现在可都是我的人了。

  他撕掉了常年刻在脸上的温和笑意,嘴咧得大开,忍不住笑了起来,直至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眼里涌出热泪。

  身旁帐篷里走出一个阴郁的青年,皱眉看着他,“塔勒,你发什么疯?蒙纳尔还躺在里面爬不起来,你别刺激到他!”

  塔勒目光看向不远处扎固的帐篷,眼里冒着噬人的亮芒,他脸上带着狂热亢奋又古怪地疯狂笑意,一口晶亮的白牙闪着寒光。

  “乌坦哥哥,你把兄弟们都叫到我这儿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特别是蒙纳尔,也带他一起过来……相信我,就算他现在爬不起来,等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也会高兴地跳起来的!”

  北地誓师会的前夜,纳蒙王帐里,阿穆沁微笑着为父亲系好狼皮大麾,交谈间又细心地理正了他额头上的抹额,把白色的狼头扯到额心的位置。

  哲赛抱着小狼犬站在淮南王身边看着,悄悄问:“姐夫,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我阿姐不高兴了?”

  狗儿在男孩怀里奶叫了一声,冲着她摇尾巴。

  萧佑銮轻咳了一声,“嗯……可能有一点过分。”说完伸手摸了摸小狗的头。

  幼犬的毛发温软润滑,但还是比不上……想什么呢!暗中啐了自己一声,她收回了手,看着心上人的侧影。

  与白羽珠链交织的发辫,粼粼动人的碧翠眼眸,翘鼻薄唇,精致小巧的下巴,再往下,是削瘦细嫩的脖颈,绵软挺翘、初具规模的曲线……手掩在身侧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指尖。随即惊觉失礼,她喉间滚了滚,不自然地垂下眸子。

  女儿帮忙整理了仪容,巴绰尔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走过淮南王身边时哼了一声。

  哲赛转了转眼珠,突然道:“啊我有事跟父汗说,外面冷,姐夫你待一会儿再出来!”说完对女人使了个眼色就跑出去了。

  她走到少女身边,女孩却垂头折着巴绰尔换下的旧皮毛不说话。

  “阿狸。”

  她握住女孩纤细的手腕,摸到了一串珠链,眸中溢出笑意,那是她在沂州为她一颗颗串上鲛珠的手链,女孩一直戴着从未取下。

  她勾起女孩的下巴,“生我气了?”

  阿狸偏过头不敢看她,红着脸道:“没有。”

  萧佑銮用一只手捉住女孩的手腕,身子上前一步,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侧头贴在她耳侧。

  “是我不好,昨晚也不知怎地就昏了头,那样冒犯你,我向你道歉,你若是不愿,我再不会这样唐突……”

  听她这么说,女孩反抱住了她,仰头望向她连忙道:“没有没有,我愿意的!”

  话音刚落,就见萧佑銮轻笑,“阿狸愿意啊。”

  她琥珀色润泽的眼眸如濯清露,漾出温柔的情意,女孩不由又羞红脸埋进了她怀里。

  即便害羞至此,怕心上人误解,女孩还是抵在她肩窝语调软软的解释:“我,我就是有点紧张,而且那时候又听到哲赛在外面叫人的声音,怕他闯进来所以才……不是不愿意……”

  卓娜在外间唤了一声,“小公主,可汗准备出发了,萧,使者再不出来就晚了。”

  “我先随汗王去了,晚上再过来。”

  “好,”女孩勾着她的手,有些不舍,“你还在养身体,草原的酒水烈,你能躲就躲,若是有什么,我和阿爸说过了,你就去他身边避一避……”

  念叨着把人送到门口,掀开帘子,女孩凑到她颊边一记贴吻后退开,留下一句轻语。

  “早点回来,我今晚把帐前值夜的人调开。”

  女人被她这话勾得心底一颤,回头看时,帘子已然落下了。

  丰泽平原今晚格外热闹。

  明日就是誓师大会,营地中心燃起了一丛巨大的篝火,火光照耀下,北地人命令马奴刷洗马匹,手里抓握着南人俘虏一层层刷上蜜与香料烤出的喷香流油的肉排,满足地大快朵颐。

  各部族人马混在一起聚于星空之下,摩拳擦掌,在狼旗下吆喝怪吼狂欢,手牵手一圈圈围坐开,绕着篝火与巨大的铜柱跳起幽诡的舞。

  七位大可汗与各小部落族长集会的王帐就围着铜柱支起。

  铜柱是呼兰特特地找南人商队提前一个月订制的。成品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精美又华丽的浮雕栩栩如生地复刻了祖辈的事迹。

  足有三人合抱宽的铜柱上,生动再现了北地先祖是如何顶着酷热与饥寒,在苍狼火神的指引下,奇迹般穿过草原西边的荒漠、密林,从野兽口中逃脱找到新家园的惊险历程。

  站在铜柱下,从红漆柱身由下往上看去,面前先是刷成冷白色的先祖枯骨,草原儿女们踏在祖辈堆叠的尸骨上慢慢朝上前行,最前方的老者手里高举着新生的婴孩,给铜柱顶端火红威武的狼神看。

  苍狼火神狼头人身,胸前纹着各族图腾,大大的狼头搁在铜柱顶端,狼耳立起,毛发清晰可见。狼神睁眼垂首看向婴孩,也似乎俯瞰着整片营地。

  这尊铜柱刚被运进平原之上时就引发了轰动,北地人争相前来观望,有年长的老者甚至含泪膜拜,泣不成声。

  呼兰特当即便决定把誓师前的劳军宴摆在图腾神柱前,王帐则不设顶篷,围在神柱外,叫所有人都能看见图腾柱顶的狼神铜像。众可汗则在神柱下露天相聚,共谋南下。

  趁着还没走近王帐,在纳蒙人看到自家可汗的欢呼声里,巴绰尔放慢了脚步,萧佑銮走到他身边,就听这位雄壮的汉子压低了声音。

  “一会儿要是事情不对,你就躲到我身后,商量和谈用使者的身份就行,别傻不愣登的说你是中土王爷,不然他们联合把你扣下来,那时候我也保不住你。”

  淮南王眸中闪过柔和笑意,“是,晚辈谢汗王体恤。”

  再走两步,伊坦族长菲勒从一旁窜出来跟巴绰尔攀谈打招呼。

  伊坦族是石察兰的附属小族,总人数不过千余人,老族长几年前病死了,新任族长菲勒只是个不满三十的小伙子,平素与纳蒙族并无来往。

  可现在菲勒跟着他的样子,就好像是专门等着纳蒙可汗一起进场的样子。

  巴绰尔想起先前淮南王借哲赛之口告诉自己的那些情报,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这便宜女婿,却见她正审视查看着场地情况,此时满眼无辜地回望过来,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狡猾的南人!巴绰尔瞪了她一眼后扭头,由着菲勒跟在自己身后一同进去了。

  小族长们坐在靠近帐门的地方,大可汗的席位靠近铜柱,呼兰特的位置更是就在神像脚底下。

  菲勒进帐后,老老实实坐到石察兰族那边了。附庸就是如此,得人庇护,却也再无独立席位。

  萧佑銮被引到了纳蒙族对面,位置靠着南朝使节,巴绰尔皱了皱眉,看看呼兰特,还是没有说什么。

  那名朝廷使节一脸震惊地看她坐到身边,如坐针毡,半晌,还是蚊子叫一般喊了一声“殿下”。

  萧佑銮笑着应道:“陆大人,好久不见。”

  使节犹犹豫豫,低头小声道:“殿下,下官不会乱说话的……”

  她似是毫不在意,面不改色:“无妨,听说陆大人的独子去岁才娶了卢氏女,大人想必还不知,您儿媳不久前有了身孕,家中报喜到卢府,已卸任的左相卢升之还专门给淮南寄了信,好叫孤转告给您这个喜讯。”

  使节身子抖了抖,垂头颤声道:“是,谢王驾告知。”

  作者有话说:

  去年隔离,无聊刚动笔构思这篇文的时候就想过,写一本女帝本纪,嘿~再来一本王侯列传,哦豁~最后整一个将相世家,搞个三部曲,致敬太史公hhh(不是)

  现在才第一本我那“宏伟”的三部曲想法就被搁置,太难了,绞尽脑汁写权谋好累哦……

  明天就是草原剧情的高潮了,诸位小老板请安坐,且看我能不能写好!摩拳擦掌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