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芷吓了一跳, “他有问题?”

  “倒也不是有问题。”半夏摇头。

  “他能被郭先生看上收作弟子,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先前在沂州就有人报到我这里,他从小丫头那儿打听一些算不得机密的府内人事, 又故意用无害的荆芥藏入布偶送给白焰, 引起秋实注意,坦然展现自己的小心思, 无害又聪明, 看上去是个可用的人才。”

  “只是现在不比在沂州,府里必须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除了你和他,其余人全是我从淮南路带出来的, 我不能让殿下身边藏有任何隐患。”

  “难怪,”乔芷若有所思,“我之前在沂州就看见了,府里好多小丫头都喜欢他俊朗温和的外表,现在想想, 围在他身边的大多都是沂州籍贯的下人。”

  半夏微扬起头,笑容有些骄傲:“那当然了,从我手底下调理带出来的丫头, 怎么会这么肤浅,轻易就被人外表所惑?她们都有分寸, 再是年少慕艾、好感亲近, 心底里也持了一分警醒。”

  说到这里, 她叮嘱乔芷:“这话我也提醒你, 天底下样貌出众的人大抵有两类, 都不好惹。

  一种是有家世背景护着, 身后有人, 常人惹不起,就如陈同江那种。当年的京城玉郎,再是蠢,有家世和相爷女婿的身份护着,旁人也要给三分面子。

  其二是有能力的,不虞是聪明还是狠辣,旁人轻易不敢惹。

  无背景又没本事的,早死在阴沟里了。”

  说完她又把话转回来。

  “严淮朗被郭先生看入眼了,那他就算是第二类人。沂州时候咱淮南的人能混在小丫头里盯着他,现在再盯着就太明目张胆了。毕竟已跟着殿下,若他是个好的,被发现难免会寒了人心。”

  “姐姐放心!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看着他的!”乔芷打了包票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我也是半道才加入淮南的,那姐姐是也查过我,认可我是个好的了吗?”

  真是要死了!一直都有人暗中盯着,那前些日子晚上去书房找殿下,岂不是都被人知道了?

  半夏哼一声斜睨着她,“你也是个胆大包天的,衣衫不整从殿下房里出来,当我不知道?”

  “要不是查清了你乔家祖孙三代,又从市井搜集了你乔芷从小到大的阅历作派,知道你性子泼辣大胆但根底不坏,那晚外衫刚解开的时候就有人把你按倒拖出去了!”

  乔芷捂脸羞道:“姐姐再别说,我知道错了!”

  见她显然又羞又愧,半夏放过了她,缓声道:“但严淮朗与你不同,吴氏一眼便能看透,是个温顺知恩的良善妇人,但严家原先情况如何现在暂且查不到情报。

  只知道严父兄弟两家人一同逃难失散,严父身死,其余都是吴氏母子说辞,少年外表温良有礼,却无其余情报佐证人品,放在殿下身边我是不放心的。”

  “郭先生性情诡谲,当年在幕僚堂,暗巡花了两年时间去大江南北摸他根底,寅春又亲自盯了他许久才确认可信。严淮朗能投了他性情被收为弟子,定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乔芷听着半夏这些话,心中澎湃起伏波澜壮阔。

  这等情报铺陈,殿下的身边层层蛛网严密过筛,就跟传奇话本里的人物一般!她乔芷竟也能插入这画卷里做个人物!

  她信心百倍,浑似要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般,脆声回应。

  “半夏姐姐放心!我保管把事情干得漂漂亮亮的,不让你和殿下失望!”

  说完便雄心勃勃地下去安排了。

  于是午食过后,严淮朗便不明所以地被安排与一群漂亮女婢逛街去了。

  拥挤的市集中挤过,才行了几步,少年便顿住了步伐,乔芷本就分了一份心神在他那儿,此时回头发问。

  严淮朗歉意笑笑,小声道:“刚我提着这些东西换手,察觉怀里多了一本小册子……”

  乔芷眼中爆出精光,立马强压下兴奋。

  “噤声!这是咱们出来除采买以外的另一桩任务,别大惊小怪的。”

  见她贼眉鼠眼强装镇定,少年老实垂首,掩去了眸中笑意。

  只回想方才经过的拥挤路段,想了许久也找不到那个将册子塞进怀里的人,只能暗赞一声淮南人才济济了。

  夜里,公主府明堂之上,外围人手撤去十丈外守着,不许有人接近。

  堂内烛盏皆明,桌椅木案皆已全部挪走,只在正中横了一张三丈长的雕花屏风。屏风足有一人高,上面贴了一张长长的白绢。

  白芍身躯挺得笔直,一手提袖,一手执笔悬空,正在一边念一边于绢上书写。

  “以半月前荆湖两路叛乱消息传入京城为起始,第一日,朝堂闻讯,五路叛军集结,袭往京师。”

  “第二日,天子惊吓抱病,微恙,朝堂诸君争执不下。

  第三日,季相拍板谏言,使调往京师周边解流民之围的厢军改道,前往西境荆湖两路平叛。”

  “第六日……”白芍径直写着,严淮朗上前接话。

  少年摊开手中小册,翻开至标记的那页。

  “暗巡情报交代,第六日,国舅奏请入宫,被陛下叱责一番后灰头土脸出了宫。”

  白芍待他说完,继续道:“第八日,铜陵关破,北地异族入关,分三股势力南下。九日,京师暗巡接到消息,十日,黄旗驿马直入皇城……”

  白芍写完了,屏风上后面几天的内容间留白空了不少。

  “朝廷压下了铜陵关消息,第十一、十二日,陛下接连招国舅觑见,第十三日夜里,阁老星夜进宫,十四日凌晨,三公相令相召,令公主进京。”

  严淮朗继续翻阅册子,缓缓道:“

  公主踱步到屏风前,看着白芍依严淮朗所言,把空白一一补上,轻声问:“陛下第二次发病是什么时候?”

  “消息说是第十日,铜陵关破的驿报传入皇城时。”

  “那这消息最早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白芍思考了一瞬,回道:“若是婢子未记错的话,情报记载最早是十四日凌晨,阁老下令诏殿下进京时当众说的。”

  萧佑銮指尖点在屏风上,缓缓向后滑动,嘴里轻言斟酌思虑。

  “西境叛乱,天子受惊,其后铜陵关破,天子召国舅,再二日,世家暗中南逃……接着,阁老丞相令孤入京,并于此时同步传出天子和储君前两日就病重卧床的消息……”

  公主语气转为阴沉:“好你个萧世宁,父皇当年真是瞎了眼!”

  满堂噤声跪下。

  萧世宁是当今天子的名讳。

  萧佑銮转入堂上坐下,目光寒冽冰冷,扫过堂下众人,见严淮朗半垂着头,神情似是恍然又不敢信。

  点名道:“淮朗,你来说。”

  少年犹豫一瞬,伏地下拜:“我年幼无知,只有些许猜测,耸人听闻,若是不对,还望殿下恕罪。”

  “小人想着,天子怕是,携储君一起,混在世家之中,弃京逃了。”

  王隼抬头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堂堂一国之君……”

  少年垂下头温言道:“荆湖两路叛乱,陛下应还只是慌乱,再则季相已做安排,调厢军平叛,国舅于第六日奏请入宫,只怕便是想劝陛下和太子南下退避,这才被天子叱责出宫的。”

  “想必随即铜陵关破的消息才是吓倒……呃惊到了陛下。所以陛下才会接连两日召国舅进宫,我看暗巡情报里,陛下第二次召国舅赏赐了不少物件,还派了銮廷卫护送,应是那时携太子混入其中出了皇城。”

  少年抬眼往上觑了一眼,公主沉着脸并未发话,便接着自己的揣测继续往下说。

  “第十三日各大世家簇拥着天子出城逃了,当天事发,皇后娘娘应该也是知道了,这才星夜请了各位阁老入宫商议对策……”

  话说到这里,这猜测已是有六分可信了。

  白芍瞠目结舌。

  “这……这,皇后和丞相三公可都还在京城啊!”

  想想又默然,也是,要是皇后和三公之一知道,他也跑不掉了。

  “天子抛下臣民,弃京而逃,这等消息爆出来,可是天大的丑闻,不说前线将士动摇军心,便是叛军异族也要振奋精神,直往汴梁扑来!怪道皇后要与阁老们一并压下这等消息,慌忙把殿下请进京城安定民心。”

  半夏仰头看向上首,只见公主摇摇头。

  “我此前进宫并未亲见天子,皇嫂只让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单凭声音无法确定便是本人。”

  她站起身,走下堂前。

  “再则前几日有御前行走的小太监带我去内阁,交谈间谈及宫内新轮换了一批还未□□好的宦官侍人。若想知道猜测是否属实,查证一番便是。”

  说完公主转身吩咐道:“紫宸殿和东宫必然把控严实,也不用白费心力去探查了,只命人去查,陛下身边近侍宦官是否少了一批人,近日朝堂官吏可有缺位,再有先前护送赐给国舅物件的銮廷卫踪迹。”

  “南边有国朝旧都,他萧世宁鼠胆南逃,必定还会带上班底想再建一个小朝廷,继续做他的天子美梦。”

  “但丢了的东西,皇兄,你想再捡回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