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体欠佳, 已是好几日不曾上朝理事了。这几天百官事务都是交至内阁,由三位阁老一并处理。

  天蒙蒙亮,摇光公主便直奔皇城宫室。不料还未靠近紫宸殿, 便被从内阁赶来的官员拦住。

  领头的是御史中丞罗崇盛, 他板着脸,鹰钩鼻, 鼻梁两侧有两道深深的纹路。

  “殿下擅闯宫门, 是何道理?”

  “孤今日只是以妹妹的身份来探望兄长,并不是来拜会君王, 尔等拦路又是为何?”

  罗崇盛上前两步拦住去路,拱手弯腰。

  “陛下身体欠佳, 殿下虽是皇室贵胄,思亲情切,然天地君亲,主臣之别犹在血脉之上。陛下未有召见,还请公主退下。”

  皇城内臣子不可携刀剑, 公主此时虽手无寸铁,却仍气势迫人,她逼近两步, 殿前禁卫猛然拔刀对上。

  “当初是皇兄亲自下诏,令我出淮南, 然事后孤竟无故被阻沂州长达半年之久也无下文, 现三公相命以大冬祭为由召我进京, 又不叫我面见天子, 陛下安危不明, 就连监国的太子都不叫我探视, 尔等到底是忠臣还是乱党?”

  “今日要不让我见到陛下, 孤便以皇室镇国之名,号令内廷禁卫随我一同入殿,确认帝君的安危,让开!”

  禁卫听到此言面面相觑,刀尖犹豫垂下,怀疑的目光投向众臣。

  若说外臣闯殿自是不妥,可公主提出的诸般疑问也的确有蹊跷。

  皇帝自前些日子病倒后一直未在人前出面,诏命口令都是旁人传达,令公主进京的诏书也的确是三公丞相盖印下发,不见玉玺之印。

  公主此时担忧陛下出事也是在情理之中。

  罗崇盛见守殿将士面露怀疑,就连身旁官员也隐有忧色,不由暗自心急,这女人倒打一耙咄咄逼人,实在可恨!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身后传来温和相唤:“摇光,切莫担忧,你皇兄此时安好,只是的确不方便见你。”

  公主微怔回头,周身气势散去,迎头揖礼:“摇光见过皇嫂。”

  季相站在皇后身边,对罗崇盛点点头,示意众官退去。

  进了大殿,皇后带着萧佑銮远远看了一眼。

  只见内殿大床上躺了一个人,透过帷帐和帘笼,有侍者扶起皇帝。

  皇帝身体似是极虚弱,只唤了她一声便猛地咳嗽起来,侍人连忙抚背端茶,皇帝气若游丝:“朕此疾过人,实不方便见你,朝堂之事暂时交托丞相,你先安心住下咳咳咳,其余的皇后与你说吧。”

  去了旁殿,侍者捧来孔雀尾羽在身上扫了一遍,又放入火上烤烤,再来扫,如此几番,才将尾羽烧了。

  见侍者退下了,萧佑銮皱眉道:“嫂嫂,皇兄到底患了何病?”

  皇后神情哀切:“这事原是我做主瞒着你的,怕你担心,你不要怪罪相爷他们。”

  “先前荆湖两路叛乱的消息传进京,陛下一急之下病倒,本来无甚大碍,调理调理便是了,谁料北边铜陵关破的消息又传过来了!”

  皇后见她丝毫不惊讶,显然早已知晓。摇光公主消息竟灵通至此,她心底暗自忌惮悚然。

  “陛下当场吐血,他怕朝臣担心,忍着只说无事,晚上没叫人伺候,谁料夜里发起热来,秋寒霜重,染上了寒疾。太子孝顺,先前听到父亲身子有碍就担心,第二日老早便来问候,也传染了病症,现也在东宫休养。”

  皇后说完抹抹泪。

  “太医说陛下性命无碍,但万不可再操劳动怒,需要慢慢调理。我就做主叫来了相爷商量。现在外头战事危急,若是天子和储君都病倒的消息传出去,岂不更是人心惶惶?

  正巧你就在不远的沂州,是天子同胞妹妹,又是储君亲姑姑,历来在军民百姓中声名极好,威望也高。诸位阁老便与我商量,先将陛下和储君的消息瞒住,再把你接进京转移视线,倘若事急,有朝中诸臣在,又有你稳定人心,先将眼前危机渡过再说。”

  皇后拉着公主的手握住,真挚恳切道:“摇光,如今国朝危急,但有不测,皇室覆灭便在顷刻。你是皇室中人,你皇兄每每在我面前夸你忠君爱民,淮南路政通人和,如今既来了京城,自不会袖手旁观的吧?”

  萧佑銮温和笑道:“嫂嫂说哪里话,都是自家人,我当然不会犯糊涂。再者,当年我从寒池里爬出来,还是嫂嫂悉心照顾,救了我一命。”

  皇后欣慰笑笑。

  “哪儿谈得上照顾,只是刚巧遇到,叫人及时去请太医罢了。”

  说完,又不安道:“那时的谣言你可别放在心里,你皇兄那日在上书房伴驾,此等恶事断然不会是他干的!”

  公主垂下眸子轻笑:“嫂嫂说的哪里话,父皇自来疼我,皇兄也待我不差,怎会做出此等事儿来?再则,我身边那名被人收买作伪证的恶婢不也是畏罪自尽了么?”

  她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和煦,“嫂嫂,我会帮皇兄守好江山的。”

  等送走了公主,皇后捂着胸口道:“嬷嬷,我这心里头总有些不安。”

  身旁女官上前安慰:“娘娘慈母心肠,担忧太子殿下,心中自是不安。唉,陛下也是狠心,留娘娘担惊受怕……”

  皇后摇摇头,皱着眉头叹息道:“他不顾念我就罢了,我只盼皇儿安好,就是对不住摇光。唉,当年就对不住她,如今又算计她,本宫心里也不落忍。”

  “君君臣臣,她一个女子,能得先皇爱重,压在陛下头上那么多年,陛下都忍了,如今为国效力也是应当的。”

  皇后点点头,“也是,叫宫中各处看紧了,陛下和太子处更得尽心留意,别让人把消息走漏出去。”

  “是。”

  回了城东旧日府邸,半夏出来相迎。

  “命人去查这半月京师世家高门的动向,西境和北地的战乱能瞒住百姓,瞒不住豪门,京城如今表面上风平浪静,肯定是被朝廷压下了什么消息。”

  说到这儿,公主看见半夏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笑道:“可别是偷跑出来,你家中同意了?”

  乔芷吐吐舌头。

  “殿下放心,我家里人都同意了。

  我跟爷奶说,现在跟着他们去淮南,人生地不熟的能找什么好人家?还不如随侍殿下挣个体面,到时候就算不能在殿下身边找到好归宿,等咱家站稳脚跟了,再谈婚事也更便宜。”

  公主摇头笑着离去了。

  半夏回头看着她打量了一会儿。

  “看不出你还有点小心思,这样,给你派一个活儿干不干?”

  “半夏姐姐尽管吩咐!”

  半夏笑道:“先别忙着答应,这活儿既容易又不简单,你做得好了,日后回淮南去校事府与白芍做个同僚都可。”

  “啊?我也能做官?”乔芷睁大眼睛惊道。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白芍便是校事府知事,我淮南的执政长官和军马大统帅皆是女子。”

  半夏说到这儿叹了一口气。

  “不过女子官吏倒也不多,这世道,单是识字这一项,便不知阻了多少聪慧女子的路,便连咱们淮南,也不敢明目张胆跟天下儒学对着干,只能在摇光城内廷里为女子私下开设小学堂。”

  “你家中开明,你爹送你读书认字,便是比过了天下大多数女子了。”

  “殿下用人不论出身,若是早些年,你来殿下身边出头还容易些。

  当年贵妃为殿下从新晋宫女中挑了十二名侍女,如今我四人已是站上淮南高位。现在殿下身边不缺人手,幕僚堂也做起来了,淮南各处选官都有自己的章程。而侍者大多没有一技之长,殿下又没空再教导你们,你们做到头也还是侍婢,出头极难。”

  乔芷此时好奇道:“那贵妃挑的其余八人呢?”

  半夏瞥了她一眼,“命皆折在了这皇城里。”

  “啊!”

  “不然为何自我踏进京城就如临大敌?在我前头,殿下的贴身女官是另一位姐姐,事务调理干练妥帖,我远不及她……”

  半夏神情悲伤。

  那位姐姐跟她关系极好,当年殿下年幼,那位女官随侍左右,目睹了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从假山后突然窜出,亲手把妹妹推进寒池,然后惊慌失措地跑了。

  随后公主病倒卧床,女官心中忿忿,在先帝探望昏迷的公主时,出首告发皇子。先帝叱责说皇子当日伴驾,并未离开御驾。

  等公主醒来时,那名女官已是留下一封认罪绝笔,自陈受人指使诬告皇子,便悬梁“自尽”了。

  半夏摇摇头晃去眼中悲伤热意,继续道:“但如今殿下明面上可调用的人手少,我便给你一个出头的机会。这几日你和严淮朗多带几名仆役去城中各处采购,见着府中缺的但可自行做主买下来。”

  “买,买东西?”乔芷瞠目结舌。

  这也叫出头机会?

  半夏笑道:“你也听到殿下方才的命令了,我们传话出去容易,但暗巡查到消息送进来难,你们在城中游走,自会有人把情报想法子通过你们递进来。”

  “递消息是一方面,还有一个任务,你给我盯紧严淮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