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征似早就知道那个人要来,他只是缓缓转过头。
看来安排在身边的下人们也都被清理掉了。
看到那人扯下口罩和帽子,露出的脸他无比熟悉。
“安.柯傅立。”
国王的简写名字。
或许是以“国王”这个称呼叫太久了,叫出口时都有些陌生了。
国王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叫他名字,手背青筋凸露:“你直唤我的名字,是已经不把我当国王看待了吗?”
陆征毫无惧色:“你做的事情绝对会公开,被抓住了这样把柄,你即将就可以下位了。”
这些话他说得轻松又平淡。
但对站着的这位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我绝不允许……”听得出来,国王的声音里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仿佛马上就要爆发了一样。
他补道,“都是因为你,陆征,处处干扰我,那些百姓也向着你,明明我才是一国之君,你!总是自以为是!”
“我已经劝过你,你所做的一切都过于任性,明明现在也已经有白头发了吧。”陆征冷淡的反应好似对方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国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耳边的头发。
确实已经有了几缕白丝。
明明比陆征年龄小了十几岁,但看起来却比他还要老态。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地位,你知道的,我不择手段,若是我被推翻,你必然也不能活。”
“我已经到了这个岁数,参加过的战事有近百场,大大小小的战事让我觉得死亡不再可怕……”陆征语气冷淡,带着些许无奈,好像此刻正在跟一个小孩说理。
忽然他正了正神色,嘴唇微颤,语间染上明显的怒意:“可怕的是亲眼看到一个人的心变黑……亲眼看到,百姓们虽生活在繁华的帝都,却被自己的王亲手推入深渊。”
国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下的脸,衣服的领子遮住了他的神色。
“贪欲,暴戾是一场大火,它将整个奥斯奇帝国都吞噬了。”
国王终于抬起头,他身材有些胖,但此刻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
“既然如此,就让大火,来结束这一切。”
随着话音落下,刚刚锁门的两个侍卫开始往房间内倒柴油。
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刺鼻味让陆征猛烈咳嗽了几声。
国王已经退到门边。
显然早有准备。
“我已经跟你谈过了,但你不给我机会,我也不会放过你,我说过,我要咬死陆家。”
他似乎对现在的状况不在乎了。
只有一腔怒意在心中腾起。
他在乎他的皇位,极其在乎,如果没有权利,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他绝不允许,自己被推翻。
“着火了!!!”
“好像是陆征将军的病房!”
“快!快救火!!”
陆征在火光中,仿佛回到了战场。
他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在枪林弹雨中穿梭。
但最让他回忆的是,夜里与战友们安营扎寨时的篝火。
他们说。
每一晚都在道别,因为没人知道第二天会是谁牺牲了。
那时候的火与,现在的火一般,熊熊燃烧。
火还没有烧到床边。
只是围绕着他,似乎这也是国王特意安排的。
黑烟滚滚。
他能看到大家在外面拼命救他,而他动弹不得,吸入了大量的一氧化碳让他开始头晕。
即使还没有烧到他,他也已经要渐渐失去意识。
“这火根本浇不灭啊!!”
“陆征将军你能听到吗?!”
听不清……
周围的一切声音好似都在渐渐远去。
越来越听不清……
“父亲!!”
倒是这声响亮的喊声让他猛的听清楚了。
是陆言啊。
赶来得那么快。
只是临走前的遗憾是让那孩子一直讨厌了自己那么久。
这声父亲许久才能听到一次。
是所有声音之中唯一清楚的声音。
烟从窗户窜出去,在夜中缓缓飘远……慢慢上升……直到消散在风中。
“陆言将军!你不能进去!不要越过警戒线!!”
陆言被三四个男人拉住,他拼命想往前冲,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原始的野蛮在此刻都展现出来。
那些人已经快要拉不住了。
“陆言!”
闻声,他怔了一下。
几人顺势将他拉了回来。
沈之初被眼前的一切吓得有些呆,特别是看到陆言一个劲想要冲进火里,他感觉心都要吊到喉咙了。
他小跑过去把陆言抱住。
他知道消息的时候还在照顾小栀。
父亲危在旦夕,陆言再冲动都正常。
他只是紧紧的,把人抱住。
面对着大火,红瞳中倒映着火光。
怀中的人还在挣扎,猛的抓他的手想要离开。
沈之初手背一阵刺痛。
知道自己根本拉不住陆言。
他忽然有些哽咽:“陆言别去!求你了……”
即使手被抓伤了也没有放开,用尽全力想要拉住对方。
里面火势熊熊,怎么都扑不灭的火,陆言进去了会怎么样。
纵使再强大,也会出事的。
陆言看到那只被自己抓伤的手背,形成了五道爪痕,血口子在往外冒血。
沈之初的脸埋在他身上,没有看清神色。
但知道,怀中的人慢慢静下来了。
救火的人群络绎不绝。
但火怎么都扑不灭。
就算是兽人,也没办法在这样的事故中完好无损,何况,陆征是生了重病。
结局不用想也已经注定。
沈之初还是紧紧抱着他。
陆言刚刚过于激动,现在冷静下来后瞬间变得软绵无力,他整个人都任对方抱着。
他从小到大,讨厌的父亲,永远要离他而去了。
空洞中,他缓缓抬手,回抱沈之初,甚至是有些过激的拥抱着怀中的人。
沈之初随意让他发泄自己的情绪。
如果换做是常人,恐怕已经崩溃哭泣,但陆言冷静下来之后放开自己,加入了扑灭大火的队伍中。
在大火面前,陆言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僵硬,强忍着某种情绪,加快自己运输水桶的速度。
凌晨,大火被扑灭。
陆言觉得头晕得厉害。
灰烬之后,唯有一块地方完好。
陆征的病床及周围几步的地砖,并未收到火的灼烧。
老人静静仰躺着,他死去之前无比痛苦,他能听见外面的人在救他,听到陆言在叫他。
最痛苦的就是牵挂。
国王是故意的。
被烧毁的器具倒在床边,黑漆漆的灰落满了陆征的脸,床单被子更是。
天花板脱落的墙皮也砸了下来。
陆言站在床边,大家都识趣的不去打扰他,只是先开始收拾附近被牵连的狼藉。
前面的窗只剩一个框架,四周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他脑子刚刚似乎已经停止思考了。
慢慢抬头拂去墙皮,灰烬。
一张带着烟灰的脸展现出来,只是人已经没了呼吸。
风猛烈得灌了进来。
陆言的大衣披风被吹起,发出响声。
他的帽子已经不知道刚刚混乱之中去了哪里,如今也是一身狼狈。
他缓缓单膝跪下,将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上。
这是在军营中对尊敬的前辈的缅怀礼仪。
风实在是太大了。
沈之初也只敢远远看着。
他垂着的手还在滴血,但却没有察觉到,只是一心盯着陆言。
他太担心了。
外面的月光照不进来。
只有大窗的风吹入。
陆言与陆征的关系不好,在外面也不说话。
但没有说的是,长大之后,他却很崇拜他的父亲,年轻时上场杀敌,年老后敢与国王交锋。
只是年幼的伤痛一直压着他,一直把他这种崇拜压到心底,只剩了讨厌。
此刻,天人永隔,血缘告诉他,他不是一个真正冷漠无情的人。
心一阵绞痛。
沈之初不知道陆言垂下头的这几分钟在想什么。
他长发已经有些凌乱,白大褂的领子也被弄歪了,站在原地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孩一般。
亲自安置好父亲的尸体。
陆言感觉到了铺天盖地卷来的疲惫。
沈之初一直跟着他
现在他知道这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为好。
陆言在停尸间,四周静静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一个孤岛,一下子心就空了。
转过身,看到一个人影静静站在门外。
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之初……”
“我在。”
沈之初站在门口听到陆言在叫自己,大步踏进去,背后的原本被挡着的光线也随着他一起进来了。
陆言觉得自己的眼前亮了一下。
还在发愣的时候,一双手抚上来,将他脸上沾上的灰烬拂去。
一切的一切,都是无法预料到的。
陆言这时候才看到沈之初手背上的伤痕,血迹已经干了。
他意识到是自己抓的,眼神瞬间像做错了事一般将那只手轻轻托起:“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沈之初顺从的点点头。
这或许是他见过陆言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了。
处理完伤口,在车上,陆言捧着他的伤口,有话说不出。
在昏暗的车内,他的眼框难得一见的有些泛红。
沈之初觉得有些心疼,这段时间受到了那么多的打击,忙得晕头转向。
只要有生命都会积攒压力与情绪,平时的陆言太能忍了,所以一定很难受吧。
他想着,另一只手轻轻去抚陆言的头。
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遍抚摸着,一边轻声道,“有我在。”
手上忽然多了一道柔软的触感。
尖圆的耳朵在黑发上冒了出来,正好撞在沈之初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