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事吃紧的时候,只要你能包扎做些基本活队医疗一律照收。
更何况,是傅均拜托的人。
本次支援本来傅均也要跟去,但来了位情况较为特殊的病人,他不得不留下观察。
沈之初表面答应得好好的,上了车,和许多面生的人挤在一起,心里难免有些怯场了。
有了于以彤做前例,现在大家起码不会再找他麻烦,况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无聊。
但几乎全部的人都不约而同做起了同一件事——孤立。
沈之初被示为走后门的人,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并不追求能得到关注,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窗外的风景。
记得上次,看这么快闪过去的景色,还是和陆言坐在火车里。
想着,他竟不觉弯了弯眼。
“……”
这次的目的地没有说清楚,沈之初也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所以他索性就不想知道了,反正去到哪,战争之地,总是一片死灰。
转了熟悉的大卡车,车后的医疗队像是货物般蹲坐在一起。
路标已经被炸毁了,看不清标语。
这座城市马路很宽,现在却被停靠在路边的坦克,炮车堵得略显拥挤。
前方的战役很显然是仍在进行,能偶尔见到天边的一瞬炸鸣。
后方简易的棚子里,普通百姓们人挨着人,他们如同汤圆般紧紧挨在一起,也算是一种互相慰藉。
沈之初并没有去细看,只是一眼下去密密麻麻的人头,就足以让他难受。
但,他无意注意到,大多数人头佩带着款式不一的手巾。
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
“不好意思,问一下,这里是哪里?”他抓住一个路过的队友。
“海里比安。”那人回复平静,显然,他不止一次参与医疗队的支援任务了,面对这片狼藉才能眼都不眨。
简单的四个字,将他定在原地,像个迷茫的孩子,不知所措。
“我不希望,战火蔓延到海里比安……”
陆言的话此时在耳边低喃。
我也不希望。
那时他在心中附和。
前方忽然乱作一团,担架,人员开始流动,撞他的肩。
匆匆忙忙的人群中,沈之初看见,一双金眸蘸满了难以捉摸的悲伤,碎在眼中,被主人冰冷的神情隐去大半。
他在许多人之中,不仅是军装上,泥尘也弄脏了他凶煞表情,他浑身下来,写满了落魄。
“陆……言。”
沈之初相认得有些犹豫,他不明白怎么会乱起来了,但平常高傲的将军露出这样的神情是第一次见。
陆言在原地顿了一下,竟有些不敢看他。
“你每次都要来吗?”一开口,又是那熟悉的命令式责怪。
“博士说我没问题。”沈之初的声音有点小。
“以后别再去医院了,也别再来前线。”陆言说得坚决。
“你什么意思?”
“打仗你以为在玩游戏吗?真枪实弹的打,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你……”
“这边能不能来个人??”
那边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沈之初的话,他盯了一眼陆言,便朝生源处赶去。
只留下一道背影。
陆言:“……”
他甚至有些焦虑,因为这次的战役并不顺利,我方甚至处于极大的劣势之中。
明明已经向主城发起了求援,得到回复后却迟迟不见派兵。
敌方人数太多,即使大将军坐镇也陷入一拳难敌四手的困境。
如今城门紧闭,金石之坚的城墙暂时抵御住了敌方入城。
这是他们最后一道底线。
“爸爸!”
他心烦意乱地带着几位队长路过难民营时,几位都望了出去。
却只有一位怔住了脚步。
一只小黑猫窜出来。
若是不直立行走,身体便显得弱小。
陆言认出,这是饭店里的小男孩。
此时,他毛发被挤得有些乱,眼里灰扑扑的,带着泪花儿。
那不是见到亲人的激动,而是被这战火燎天的景象吓住了。
被唤作爸爸的男人身份还不及队长,只是一位小兵。
小男孩咬住父亲的裤腿。
身后,他的姐姐也跑出来。
她头上还包着饭店里招待客人的手巾,腰上系着围裙。
可想而知,当战争来临时,所有的人都在做着原本的事情,直到第一颗炮弹炸开房子。
“爸……”尾音很快被收了回去,换而代之是小男孩的名字,“小乌!”
她叫得有些急,仿佛是在掩盖些什么。
“回去,外面很危险。”
“爸爸……爸爸。”
姐姐过来拽小男孩,余光瞟向陆言,“不好意思,将军,我立刻将人带走。”
“……”
男人祈求般看了眼将军。
“稍后跟上。”
陆言松了口。
走时,还能听到身后的抽泣声。
“姐姐,小乌,等我们打赢了,我回来看你们。”
还能回来吗?
这对每一位即将上战场的军人来说都是未知数。
帐篷里,几位商议着计划,竟无路可退,因为他们早就退到了最后一步,再往后就是百姓。
前方传来消息,城门处的队伍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们最后的希望,便是那封向主城发送的求援书。
如果还不来,那无论多少人,都要应战,誓死守住城门,即使可能要面临全军覆没的结局。
接下来谁都不愿意再说话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好像敲在他们心上。
百姓们挨坐在一起,静悄悄的,连小孩都停止了哭声,他们似乎知道了海比里安即将失守的现实。
悲伤,绝望,巨大的负面情绪笼罩着他们。
前几天男女老少聚齐在一起时为了庆祝海冬节,如今男女老少再次聚在一起,是为了躲子弹炮火,多么令人窒息的反差。
百姓们不知道国家之间为什么要打仗,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炮火,因为他们不是统治者,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却是最大的受害者。
战争之中,没有赢家。
陆言很少出来说话,当他站在这群人面前,他所战斗的意义的人们面前时,他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了。
大家的目光都停在这个尚且年轻,却气魄非凡的将军身上。
“一队人留在后方组织撤离,其余的人,随我应战。”
他指挥得沉着,心却颤抖着。
“将军,您也加入后方撤离吧……我们帝国不能没有指挥者。”
他能感受有多少双眼睛放在身上,沉甸甸的重量让他无法后退一步。
“如果我退后了,谁上前?如果我退后了,百姓又该退到哪去?当百姓在我们身后之时,我们便不可再退了,”
这是为了鼓舞气势,也是为了鼓舞自己,陆言眼神如炬,身子挺直,发出声音时咬重了音节:“用热血召唤明日的曙光,要相信,我们,坚不可摧!”
语间,他背后一疼。
那是父亲总是拿鞭子抽打的地方。
洪钟的声音响亮地强调素养,强调家国,每讲一句,背后就要一疼。
他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下,把使命深深刻进了血肉。
“……”
陆言神色要比往常更加冰凉,仿佛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不敢转身再去看那些望向自己时带着希望与崇拜的眼神。
他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赢,所以,他不敢去看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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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退?如此大规模的撤退………”
沈之初手上还在忙着一处包扎,那人的手指已经被全部炸烂,估计这只手已经要不了了了。
外面传来这样的消息,他手不自觉顿住了。
“不,只有伤患百姓撤离。”来传消息的人耳尖回答他。
沈之初:“……”
外面又进来一个人,“现在能结束的治疗迅速结束,医疗队只留下五人,其余全部撤离。”
什么?
医疗队也撤离?
不出意外,全场一片惊奇。
医疗队也撤离,那就代表着,前方军队要背水一战,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继续战斗。
这也意味着,前线快不行了。
“我留下。”
此时一位青年举起手来,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说出的话却如此铿锵有力。
“我也留下。”
这次是一个女生。
“我留。”
“我也留。”
一连串的四声“留下”后便静了音般,整个帐篷里都没有声音了。
大部分人因为心虚,低下头,这也像在逃避什么。
说话的基本都是年轻人,最小的不过十七岁。
沈之初轻巧地打上一个结,深吸了口气,“我留下。”
正好五个人。
能感受到周围的人明显松了口气。
这没什么好责怪的,大家都有家庭,有亲人,有他们自己的人生,谁都不愿意拿生命去赌。
但能站出来的,绝对都是拥有两天生命的人。
一条是人生,而另一条,称之为勇气。
沈之初小半辈子都活在被人的否定之中,他是私生子,没有能力,甚至没上过大学,连想偷偷学医都没有办法做到。
沈家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牢笼,现在走出来了,可以说已经无亲无故,也没必要牵挂什么。
即使死在战场上,也无需有人挂念,所以,他选择留下,起码能证明自己。
况且,在这之前,他已经不止一次,想要去见过世的母亲,起码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他心一悲,却更坚定地加重了声音:“我留下。”
方才还在车上孤立的眼神这时投来的是尊重。
重伤的没有办法转移走,他们继续留下来照顾。
前方的战场,后方的战场,此时号角吹响。
担架上送进来一位腹部中弹的伤员。
他躺在担架上,表情抽紧,努力忍耐着疼痛。
留下来的五人,包括沈之初在内其实都没有太多经验,更不可能进行手术。
一股无力感席卷而上。
“止血,需要马上止血!”沈之初将口袋里的小本子掏出来,上面记着傅均的笔记,以及妈妈留下的书里的知识。
之前一直都是打下手,从未想到如今要自己上阵。
医疗队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医生护士,沈之初就是一个例子,这帮人也不过初出茅庐。
“需要碘伏。”
见这帮人慌乱,他直接下起了命令。
几个人愣了一下,照做。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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